第311章 它们大概率不是实物,也很可能,没有自己的生命。
“当然, 对于甲乙的情况,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清楚。没有人能够生而知之。”
黎渐川说道:“更何况,所有人进入狩猎区都是被预设了立场的。甲在对抗中长期处于劣势, 所以在勉强算是甲的地盘的狩猎区里, 它将所有携带着乙的污染的人都判定入侵者。”
“而事实或许也确是如此。”
“我们就是在入侵它, 在它的领地里扩散着乙的污染。乙的污染在我们身上的多寡,就是折叠秤所显示的重量的多少。”
“当我们对乙没有任何明显怀疑时, 折叠秤的重量就是一百斤,而当我们产生某些与乙不合的认知、情绪或想法时,这一百斤的满额就会减少,换句话说,就是我们不知不觉地被甲污染了,甲的污染越重,显示的重量就会越少。”
黎渐川顿了顿, 将思绪从头拎了起来:“在最初, 所有人刚刚进入狩猎区时, 都会被狩猎区赋予一个初始的身份, 即猎人、伐木人、猎物三者之一。这些最初身份的赋予条件,就是根据折叠秤的重量而来的。”
“猎人, 重量大于六十斤,是乙的污染更重, 只有少量甲的污染在身。某种程度上来说, 这个身份在被甲更深地污染前, 是归属于乙的阵营的。所以无论是较为隐晦的《狩猎区守则》, 还是非常明显地表露出偏袒和猎人身份真实作用的《猎人守则》、被要求向猎人寻求帮助的那份《猎物守则》, 都是乙对抗甲的手段。”
“伐木人也不例外,重量不满六十斤, 但又不至于归零,彻底投入甲的阵营,这类人,进入狩猎区的最初身份,就是伐木人。”
“我就是这一类。或者说,大多数玩家第一次来到狩猎区,极可能都是这一类。因为我们是外来者,还没有与乙接触过多少,天生存在的大概就是甲的比例更重。”
黎渐川回顾着自己的计划,声音微沉:“在我刚进入狩猎区,成为伐木人的时候,我是相信大部分守则的,认为它们是在帮我保持理性和认知,在驱赶污染,挽救我。”
“但这一点,是建立在甲是坏的,乙是好的的前提下。”
“在我连续几次称重前,在我遇到那条黑斑蟒蛇前,我都相对相信这个前提。”
“可在那之后,我却对它产生了怀疑。”
“令我彻底确认这怀疑的,就是我焚起的那把火。潜藏暗害我的皮在火里被剥去,按理说,无论如何都该是一件对我有益的好事,可我从火里出来后,照旧是那些木头,折叠秤显示的重量却不增反减。”
“如果乙是对我有益的,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这里头有古怪,守则也不可尽信,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灵活处理。情况允许的话,可以‘堕落’一下试试,不反抗被守则对抗着的另一方的污染。”
黑斑蟒蛇有点惊讶:“你就不怕一旦被深度污染,就再回不了头,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黎渐川毫不犹豫地摇头,否定道:“不可能。”
“分析分析狩猎区明面上的大部分守则,就能看出,它们立场一致,都是归属于乙,只有一份《猎物守则》归属于甲,不到树顶还根本看不到。所以实际上,乙对狩猎区的侵染已经很深了,它不可能放任甲拉人污染,在确认某个人类污染太深,已经真的无可救药前,它都不会轻易放弃,或将人哄骗杀死,只会努力把人再拉回来。”
“我小心点加深自己身上甲的污染,就能在这个过程里,看到甲乙的存在,和它们之间的博弈。”
黑斑蟒蛇问道:“你看到了?”
“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清楚。”
黎渐川尽量言简意赅地分析道:“从头来看的话,那些守则帮助的其实一直都不是人类,而是乙。”
“它们一方面被乙利用着,引导人类对抗着甲,避免甲的污染,一方面又在这对抗中,帮助乙更深地污染人类。”
“在人类被彻底污染前,乙都用它们在捆绑着人类,美其名曰保护。而如果你真的相信并顺着乙的所有守则往下走的话,在你是猎人或伐木人时,你有很大可能真的会恢复乙所谓的‘理性’和‘正确认知’,从而恢复满额一百斤,离开狩猎区,重返居民区。”
“但一旦你不小心成为猎物了,无论是最初身份判定而来的,还是在当猎人或伐木人时被更深地污染而来的,你都无法再受到乙的庇护。因为你身上已没有太多它的污染,你随时都可能背叛它,投入甲的阵营。你已经算是它的半个敌人,它不可能再庇护你。”
“但同样的,在失去庇护的同时,你也有机会能从乙的蒙蔽中醒来一会儿,窥到真实的一部分。”
“不错,就是那两份同时出现,却几乎截然相反的《猎物守则》。”
“到这时候,就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这里还存在着另一个‘它’。而自己,正处在两个‘它’的博弈对抗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你会有摇摆,有怀疑,也有在这里终于出现的难得的清醒。”
“乙一直在保护你,而甲是与它相对的诡异污染,你应该继续相信乙吗?甲突然出现,列出了一份守则,戳穿了几乎所有规则,告诉你,这里处处蹊跷,你所依靠的才是真正的污染,你应该转而相信它吗?”
“每个见到这两份《猎物守则》的人,都要来做这道选择题。不选的话,可能只有死路一条。”
“在这道选择题里,如果你继续选择相信乙,成为口吐人言的猎物,去找猎人,谋杀猎人并抢夺他的身份,那么你的下场大概率就是成为被猎人杀死的兽尸。不管是守则指向的洞穴,还是猎人坚信的《猎人守则》,都是在将你打为真正的动物,要夺你的命。”
“只有很小很小的概率,你说服了猎人,获得了成功,但杀死一个信任你的人,夺他的身份,恢复自己的人身,这听起来可一点都不像一件好事。我猜,这样出去的人,大部分都不会再来狩猎区了,因为他们已经被乙彻底污染,不能再称之为人类了,甲不可能再将他们争夺过来。”
“而且,这样的他们,即便没有性情大变,不是行尸走肉,也相距不远吧。”
“当人类还是猎人或伐木人时,身上有乙确切的污染,所以它不会放弃任何人,只会努力驱逐甲,拉回人。而当人类成为猎物,更偏向于甲时,乙只给人类提供了两条路。”
“死,或被它彻底污染。”
黎渐川看向黑斑蟒蛇:“你没有去找猎人,不就是猜到了这些,有顾虑吗?”
“你也怀疑着乙,虽然你选择了它的《猎物守则》。”
黑斑蟒蛇眼神闪动,没有说话。
这个反应对黎渐川来说,已经是可以印证自身推测的答案了。
“至于甲,就像你说的那样,是出现在金色堡垒内,被你们认为时时刻刻‘污染’着整座金色堡垒的存在,无法被完全根除,只能对抗。”
他继续说:“甲的污染悄无声息,居民区的人类也不能幸免。他们随时都在被污染着,当居民区的全民检查到来时,有一部分被污染到的人类,就会因失去了满额的一百斤,而被送进狩猎区,成为猎人或伐木人。”
“在狩猎区里,猎人或伐木人通过遵守守则,狩猎猎物或砍伐树木来驱逐甲在自己体内的污染。但生存在狩猎区,进行各种活动,遭遇各种诡异,这本身就是不断加深的污染,一朝不慎,猎人或伐木人就有堕落为猎物的危险。”
“成为猎物,才是终于走到了一条分界线上。”
“一边是甲,一边是乙。”
“甲一直被乙压制着,平时只能以诡异或口吐人言的猎物等为媒介,与人类交流,只有当人类污染深重到一定程度,来看《猎物守则》时,才能第一次直接地接触到它。”
“之后的洞穴,说白了也是甲乙之间的较量,只是你用特殊能力或奇异物品借机设下了陷阱,扩大了其中的危险,营造出时间循环的模样,想引我在浑噩不清的挣扎时刻,心神失守,打破甲的守则,开口说人话。”
“这点算计我一开始还真没看透。”
“但不论如何,我都坚定着一点,我是人类,但伪装着真正的动物,而真正的动物,绝不会口吐人言。”
“这个洞穴的核心,是让我认同自己是真正的动物,不再是人类这件事,力图以不可名状的影响放大我心底存在很久的怀疑,以此改变我的认知。你那个陷阱的核心,是顺势让我说人话。简单来说,你们两个都是想达成一个目的,那就是让我从甲的守则,转投乙的守则,之前十二个小时前功尽弃。”
“只要看透这一点,破解它们自然就简单了。”
“也正是这个洞穴里的所见所感,最后让我确认了自己的推测正确性至少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只是有一点可惜,因为你的陷阱,我没能在神思混沌之际,趁机看到守则提起的洞穴内残留的知识。”
“让你再多送一条这个消息,合情合理吧。”
黎渐川毫不客气道。
黑斑蟒蛇沉默了片刻,道:“可以。我可以告诉你我在我的洞穴内看到了什么知识。但你也要送我一个小问题,作为你这条答案的补全信息。”
黎渐川拧眉:“补全?”
黑斑蟒蛇道:“我对你的答案还算满意,虽然并不认同,但想要看清真相,就绝不能将自己的视角禁锢于一隅,我也清楚这一点。不过,你的这条答案,还有一个很大的漏洞没有解释。”
“金色堡垒第三层的狩猎区和居民区之分,在金色堡垒升空的时候就已经被金色堡垒本身的力量协同各大势力,划了出来。在那时,乙就已经占据上风了吗?金色堡垒本身和各大势力,都已被乙左右?”
“我认为不是。”
“而且,居民区肯定清楚,狩猎区是甲的大本营,将人类送进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人类在狩猎区,身上甲的污染只会更容易加重,既然这样,他们又为什么要送人进来?”
“他们在对抗甲的同时,也想对抗乙,还是打算永远延续着甲乙的对抗,好能自己坐收渔利?”
黎渐川顺着黑斑蟒蛇的话思考着,缓缓摇了摇头:“一百年前的事我不清楚,暂时不能判断。但现在,居民区的高层,也就是金色堡垒里真正有实权的那些统治者们,应该大部分都是以乙的《猎物守则》走出去的人,也就是乙的傀儡。统治金色堡垒的,亦或是说统治整个九等监区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乙。”
“派受甲污染的人类进入狩猎区的,大概也是乙。”
“它的目的,我只能猜到两点,一是人类狩猎与伐木这个过程,就是乙对甲的不断削弱压制,二是也许无论甲还是乙,它们想彻底污染谁,都必须要在狩猎区的争斗中才能实现,于居民区的平和中,或其它地方,都不行。”
“这也可以从某种角度解释乙对甲的些许放纵,是因何而来。”
黑斑蟒蛇紧紧地盯着黎渐川,沉声道:“你觉得甲乙究竟是什么?”
黎渐川神色平静,仍是摇头:“我说过了,不知道。但它们大概率不是实物,也很可能,没有自己的生命。”
“没有自己的生命?”
黑斑蟒蛇似是觉得黎渐川这话听起来古怪,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却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知道,这已经是对方能给出的答案的极限了。再多,对方敢说,他却也不敢再信。
“你的三个问题是什么?”
他直接问道。
黎渐川也不含糊,早有准备地开口道:“很简单,都称不上问题。”
“第一,我想知道你对人类幸福度监狱这座监狱,和它的典狱长,都有什么了解。第二,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九等监区和另外两个监区的消息和过往历史。第三,听Aurora的意思,上一局解谜的那名玩家应该是当众解谜的吧,他当时的解谜内容是什么,我想知道。”
黑斑蟒蛇吐信,嘶嘶道:“你这三个问题问得,是有点无耻了。占我的便宜,也不怕没命消受?”
黎渐川扬眉:“你最好祈祷我有命消受,否则我死之前,一定先来剥了你这层蛇皮。”
黑斑蟒蛇嗤笑,却不敢真的托大,继续叫嚣。
就算他死在这里并非彻底死亡,但诡异的吊命或复活手段,又岂能不付出高昂的代价,耽误许多的事情?自然能不死,便不死。承伤替死类奇异物品,可遇不可求呀。
猩红的竖瞳转动,黑斑蟒蛇静了一会儿,开口道:“坦白地告诉你,对于人类幸福度监狱和它的典狱长,整个九等监区都没有人有什么了解。金色堡垒、四大公司和秘密教团,也都不例外。”
“上一局的时候我们也调查过他们,但一无所获。”
“九等监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座监狱,他们身在监狱之中,可监狱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他们却不懂,也没听说过典狱长的存在。”
黎渐川没想到自己最看重的这个问题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
他想了想,问:“你们当时调查他们,除了常规手段,还从哪些特殊方面入了手?”
黑斑蟒蛇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当时可以称之为特殊方面的,勉强算有一个吧,就是一些日记碎片。”
“上面断断续续地记录了一个人的末日生活。因为残缺很多,所以关于这个人,以及这个人说起的所谓末日的任何具体信息,都不能获知。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里面提到了人类幸福度这个词语。”
黎渐川道:“这些日记碎片现在在哪儿?”
黑斑蟒蛇道:“就在金色堡垒里,第三层没有的话,可能就是在已被封闭的一层二层里。我们发现它,就是在攻陷光明教廷的时候,它是光明教廷收藏的古代遗物之一。”
“金色堡垒铸造完成时,它也被放了进来。”
“但当时的三十三号,就是上一局解谜的玩家,他解谜时曾取走过它,也用上了,只是好像没起到什么积极作用。他死后,这些日记碎片就又自动回归了原位,没有人再动过。”
黎渐川就知道,这趟金色堡垒之行,绝对不会让他失望。
他继续问:“金色堡垒一二层被封闭,现在还有办法进去吗?别说你从没有进去过,这话我半点不信。”
“这可要算第四个问题了,”黑斑蟒蛇啧了声,一顿,又道,“算了,就当我在你身上再多压一份宝。”
“金色堡垒一二层我确实进去过,但那都是在封闭以前,升空以前。升空之后,所有人都只来过第三层,连一二层的边儿都没摸到过,那里发生了巨变,必然和之前迥异,现在是什么情况,居民区的人也不一定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在封闭后,在这一百年内,一直隐藏在金色堡垒第三层居民区的玩家,一定有人进去过。”
“至于手段,具体的我不清楚,只探听到过两个大致的方向,不知真假。”
黎渐川道:“说说看。”
黑斑蟒蛇沙沙地游动着,声音低哑:“一个是以金色堡垒本身的力量,从外部同化,在金色堡垒顶部一二层的位置侵蚀出一个入口来。就像Aurora送我们进入金色堡垒第三层时做的那样。这个手段的缺点也很明显,没人知道金色堡垒一二层现在是什么样子,有人试验过,没一个活着出来。连四大公司的大老板都不敢以这种手段入侵一二层,其中的危险可以想见。”
“另一个手段,就是从内部入侵。据说第三层通往一二层的通道虽然被封闭了,但再次开启的可能却没有被完全断绝,获得某样隐藏在第三层的线索,就可以拥有开启的权力。这些年也有人试图开启过,同样,也都死了。”
这个答案不出黎渐川所料。
他沉思着,没再说话。
黑斑蟒蛇看了看他,不再提这件事,将话题重新拉回三个问题上。
“你询问的第二件事,三大监区的消息和历史,关于这一点,我知道的还是不多,”黑斑蟒蛇道,“或者说,你想知道的事,都是我们一直以来也不太清楚的,仍是谜团重重的部分。它们必然都与谜底有关。要是我们真知道这些,也许你和我也就都不在这里了,这个副本早就被解谜成功了。”
他自嘲地感叹了句,道:“先说另外两大监区吧,我,甚至可以说绝大部分九等监区的NPC和玩家,对它们基本上都全无了解。我唯一听说这两大监区的消息的时候,是在上一局仅有的三次潘多拉晚餐上。”
“第一次是第一次晚餐,说明人含糊介绍的,让我们选择监区,可以说跟没介绍没差别。第二次是第二天的晚餐,玩家们保留很多地彼此试探着,提到过三等监区和六等监区的情况,可以知道的只有,它们两处的科技发展水平似乎都相当高,具体不清楚,但至少高于现实世界和当时的九等监区。”
“第三次则是在最后一次晚餐,所有玩家为之前不再准时举行的晚餐和各种大小战争而沸腾,惶惑,没有讨论太多别的事情。但有一名玩家提了一些当时六等监区的情况,他说六等监区从某个方面来说,已经达成了人类千百年来苦苦追求的长生不老,只是手段有些特殊。”
“这些之外,我就再没有听到任何与这两大监区有关的有用信息了,历史就更是无从谈起。”
“再说九等监区。”
黑斑蟒蛇像是在整理措辞,放慢了些语速:“它现在的信息和情况想必不用我再告诉你了,而它在百年前和这百年间的历史,前者我只知道只言片语,都来自光明教廷焚后的一些碎片,后者你随便打听打听就可以知道,不用我多说。”
黎渐川闻言暗自挑眉。
他知道黑斑蟒蛇是在跟他打机锋,想要不着痕迹地绕开某些重点。他之所以向他询问这件事,有一个目的就是想侧面探听四大公司和上一局玩家内部搜罗的这件事的机密方面。但黑斑蟒蛇显然不愿意多透露,可也并非完全不透露。
黎渐川没有提出异议,继续听着黑斑蟒蛇的话。
这场交易没有真空时间见证,本就是诡谲的,充满了真假难辨的风险的。
“那些只言片语,大致讲的就是在光明教廷还为诞生的时候,九等监区属于未经开化的蒙昧之地,到处都是强权与欺压。一群备受压迫的人某日忽然迷失在深林中,遇到了一位见不到具体模样的神。”
黑斑蟒蛇道:“这位神就是‘全知之神’。”
“祂赐予了他们力量,使他们成为了觉醒者。这群觉醒者团结一致,成立了光明教会,立誓要推翻当时的邪恶统治,让光明洒遍大地。”
“之后的事情就没记载了。”
“但想也知道,他们成功了,并在确立自己的统治后,建起了光明教廷。最终,屠龙者终成恶龙。”
“我知道这段历史后,一度怀疑,这个副本给我们安排的就是这种戏码,一遍遍地重复着这种去屠龙,最后自己又成恶龙的命运。可事实证明,并不是这样,或者说,不仅是这样。”
黎渐川听出了黑斑蟒蛇的言外之意,顺着问道:“什么事实证明的?”
“这就是你问的第三个问题的答案了。”黑斑蟒蛇立即答道。
黎渐川恍然:“那个三十三号解谜时提到过这些,甚至把它当作主要的解谜方向或根基?”
“对。”
黑斑蟒蛇再度叹息:“但结果你也应该听说了。他虽然解谜成功,但正确率和完整率都很低,最后因为不相信丢失某样东西的劝阻,死在了脱离游戏的过程中。”
“他不是九等监区的玩家,解谜就是在最后一次晚餐上,我们所有上一局玩家的希望,也破灭在那次晚餐。”
“他解谜的具体内容,在当时被他故意隐去了很多,以文字的形式呈现了,我们并不清楚。而口述的部分,这百年来已经被滞留玩家们研究得都要发臭了,也没有看出更多东西。”
“你不是这一局第一个问我的人。我知道它也算是一个有力的筹码,所以在成为猎物前,我以防万一,将它写了下来。”
黑斑蟒蛇说着,身躯转动,嘴巴大张,腹部于蠕动间,吐出一卷兽皮来。
黎渐川操纵黑羽,小心地展开兽皮,一目十行,迅速看完了这位三十三号玩家的解谜内容。
这份解谜虽然残缺,但大致方向却能看出来。
只是黎渐川发现,以目前自己的思路来看,这位三十三号极可能一开始就在方向上犯了错误,有至少一半的部分,被引入了歧途,局限了目光,狭隘而不自知。
换句话说,他认为三十三号这份解谜答案,并未真正触摸到谜底。
如果这份解谜答案的内容和它口述部分的方向和思路一致,那它究竟是怎么被判定为解谜成功,还获得了魔盒的?
是玩家C在说谎,还是上一局和这一局存在某些根本上的不同,亦或是,这个所谓的解谜成功其实另有古怪?
黎渐川凝视着兽皮上的内容,眉头紧锁,陷入了更深的诧异与迷惑中。
说实话,这份解谜答案和他想象中它的模样,太不一样。
第312章 觉得我愚蠢,我小题大做,我煽动人心?
在黎渐川原本的猜测中, 上一局解谜成功的答案不说有多高的正确率和完整性,但至少应该在方向上不出错,与真相有一半以上的重合度。可这份谜底答案显然做不到这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黎渐川沉默了一阵, 收起兽皮, 宣告了这场交易的结束。
“我见过D, 她是猎人。”
黎渐川最后试探道:“你们是恋人,应该有默契吧, 你为什么没有去找她?”
黑斑蟒蛇像看傻子一样盯着黎渐川看了两眼,嗤道:“我们是恋人,可这又不是什么牢不可破、不能更改的东西。当我一进来就被定为猎物,而她却成了猎人时,我们之间就注定没有了默契,只剩下猜忌。”
“这个六人小队里实际上只有你和E是这一局的玩家,其他四个都是上一局的滞留玩家, 只是A、B在明, 我和D在暗而已。”
“D早就知道那两份《猎物守则》, 要是你是她, 看到自己的恋人变成了猎物,还主动去找她这个猎人, 你会怎么想?你能保证自己一定不怀疑对方是觊觎自己的,是来杀自己的吗?”
“感情, 信任, 是太过脆弱的东西。”
黎渐川盯着黑斑蟒蛇的眼睛, 没能从其中看出这番话的虚实。
黑斑蟒蛇和黎渐川对视着, 突然也道:“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黎渐川收回视线, 无所谓道:“你想拉我入乙的阵营,利用我的心思, 大于想杀我的心思,所以我想利用你,压榨你的情报的心思,也大于想杀你的心思。”
黑斑蟒蛇道:“我以后可能会真的来杀你。现在杀我是最好选择,绝了这个后患。”
黎渐川扫他一眼:“以后再说以后的。不是确凿的后患,我没有提前杀人的习惯。而且,杀太多玩家,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事。”
黑斑蟒蛇眼神微动。
双方已经在这处树洞附近耽误了太久时间,交易结束,简短地试探过两句,也就不再纠缠,各自小心离去。
黎渐川动用了一次镜面穿梭。
虽然他的特殊能力依然被局限在金色堡垒内,无法连接外界,但在狩猎区内,想要甩掉那些暗中窥探的目光和尾随的身影,这项特殊能力依然是最为方便快捷,行之有效的。
确认自己身后已经干干净净后,黎渐川从镜中通道出来,参照着他选择的甲的那份《猎物守则》,回到树洞附近,沿着这处恢复人身时所处的位置,向前走去,一直不间断地,行走了十分钟。
在这十分钟里,黎渐川能感受到整片狩猎区都在接纳他,保护他,他心底之前莫名出现的愤怒情绪,也渐趋平静,似乎在沉淀着,等待化为一种更为坚实的力量。
他知道,这是甲的污染在他的体内真正扎根的象征。
他已被甲彻底污染。
在他于甲乙之间做出选择时,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一旦进入第三层,进入狩猎区,除去死亡,就只有三个结果,被甲彻底污染,被乙彻底污染,或暂时以猎人或伐木人的身份满额一百斤走出去,但却永远让自身陷在这种对抗挣扎中。
从目前掌握的线索和惯常的经验中,黎渐川判断,选择后两者绝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被甲彻底污染究竟是好是坏,又该怎样利用或摆脱,就先边走边看了。
情绪的徐徐沉淀,令黎渐川自从进入金色堡垒第三层就有些浑噩不清的大脑也逐渐变得清醒通透。
他很快就看到了狩猎区的出口。
甲提供的出口和乙不同,既没有大门与居民区的漂亮屋顶,也没有全息投影的守门人,它有的只是一扇突兀出现在前方小路上的破旧木门。木门孤零零立着,上面贴着一张纸,纸上写了一段颇为古怪的话。
“恭喜你走出知障,回归真我。
世界上只要存在生命与种族,便天生自有三六九等。
平等是一种权利,但却没有任何力量能将它变为现实。所有自诩以平等立身、为平等而战的存在,最终都自知或不自知地背叛了它。
但请你相信,世界上只要存在生命与种族,只要存在三六九等,只要存在期许并追求平等的力量,虚假的‘我’与真正的‘我’就永远都不会消失。
我们如战车,如战车下的车轮,亦如车轮下的滚滚尘埃。
最后,请牢记,如一切顺利,你将会在未来的某一日看到一本书,名为《最后一个人类》。
相信它的开篇,审视它的中间,质疑它的结尾。”
黎渐川定睛看着这张纸,将其上的内容牢牢地刻进了脑海中。
这算是甲给每一个被它彻底污染的人的临别赠言,隐含着甲的立场和目的。
纸上的文字在黎渐川的注视下渐渐消失,只留下破旧木门伫立。
黎渐川没什么犹豫,直接推开木门,向内警惕地观察了两眼,抬步走了进去。
木门内,并不是黎渐川之前见过的居民区的街道和喷泉,而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卧室。卧室内家具齐全,但除了满满一衣柜的正装外,却没有任何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卧室外的空间也是如此。
黎渐川在这栋与九等监区的棺材屋们截然不同的大房子内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他想了想,回到卧室,选了套正装穿上,恰好合身。仔细梳理过头发和面容,黎渐川调整了下站姿,像一个真正生活在金色堡垒里的老爷一样,离开房子,走了出去。
外界的居民区果然就像他之前看到的那样,洋房整齐,街道干净,空气清新,鸟语花香,蓝天白云映着颜色梦幻的建筑,宛如梦境中最理想的城市一般。
这栋房子大概处于居民区较为偏僻的角落,街上空无一人,但隔得远些,却能听到邻近街区颇为热闹的人声。
“没有电子眼之类的东西……这算是老爷们的隐私自由吗?”
黎渐川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周围,边循着声音往热闹处走去。第三层通往一二层的通道在哪里,该拿到什么来开启,他总得找人仔细打探打探,才能知道。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情报似乎还真不用去打探。
黎渐川刚转过街角,远远望见一处广场上聚集着的人群时,广场上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里面传出一道沉稳的中年男声,开口就颇具威严地压下了底下老爷们的吵嚷。
“所有居民请注意,保持安静,不要再大喊大叫,做出有失身份的行为!”
“我们知道大家都很关心金色堡垒的存亡。我们也可以告诉大家,下面那些平民,确实如百年前的我们一样,建立了秘密教团,拥有了觉醒者,更是发动起了一场试图灭亡我们的战争……”
刚刚安静了一些的广场瞬间炸开更大的嘈杂。
那些或严肃或端庄的面孔都露出了骇然惊慌的神色。
很显然,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作为已成恶龙的屠龙者,怎么会不了解曾经的自己,又怎么会不害怕曾经的自己?
黎渐川趁这短暂的慌乱,悄悄混进了人群里。
“安静,请安静!”
广播声更大。
“只是一些都不能称之为人类的蝼蚁的叫嚣,值得恐惧吗!”
“不要忘记,这一百年来,我们封锁了他们的科技,削弱了他们的力量,掌控了他们的生命……现在不是一百年前,他们仅凭觉醒者、全知之神的恩赐和几座粗陋的空中堡垒,就想击败我们,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我们不应将他们视为敌人。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已经放弃我们的神明,其余不过是神明的棋子而已。”
人群前排一位西装革履的女士忽然冷笑出声:“除了某些人的纨绔后代和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站在这里的人谁手里还没有点儿执政的权力?安抚人心的那套说辞就不要拿来浪费时间了,金色堡垒底部都要被我们看不起的蝼蚁们轰穿了!”
“现在,要么立即打开大会议厅,举行一次议会,商议战争事宜,要么就干脆利落地告诉我们,你们三位执政官到底是否达成了一致,又有什么安排……否则,没人能阻止我们今天开启第三层通往一二层的通道!”
这位女士的话引起了大片的赞同声。
但也有人狐疑地瞥着她,像是有不好的猜测。
广播里的男声低沉道:“白碧茹,要不是你对金色堡垒的贡献极大,又一直都是这样莽撞愚蠢的性格,我真要怀疑你就是秘密教团或四大公司派进来的间谍了!”
名叫白碧茹的女士神色不动,依旧冰冷:“觉得我愚蠢,我小题大做,我煽动人心?”
“霍金斯,你别告诉我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就算我们拥有再强的力量,再大的优势,也始终笼罩在历史宿命的阴影下。金色堡垒现在的情况,和百年前的光明教廷何其相似……光明教廷当初对战我们,想到过他们可能会输吗?我们的觉醒者甚至连他们的傀儡都打不赢!”
“可那场战争的最终结果呢?”
“轮回已至,你却还如此狂妄自大,让我们拿什么相信你们!”
这声音振聋发聩,广场上瞬间沸腾起来。
广播静了几秒,又一道新的声音响起:“请大家安静。我是罗松,有关这次战争的安排,除机密部分外,我们可以全部告知大家。”
“另外,通往一二层的通道我们也允许大家开启。希望大家知道,不是我们三名执政官不愿意大家开启通道,而是以往所有想要开启一二层通道的居民,都遭受了莫大的恐怖,我们至今仍不清楚金色堡垒一二层现在的情况,冒失行事不是上策。”
似乎是罗松这个名字较受尊崇,这次话音一传出,广场上的声音就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白碧茹也拧了拧眉头,没有再开口。
这位罗松的声音在一片骤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中徐徐扩散:“接下来,应所有居民的要求,我们将向大家公布战争的相关情况。”
“首先,居民广场的三十六张全息巨幕将降落,为大家投影金色堡垒外界的三十六处战场。是的,尽管金色堡垒的底部已经快要被击穿了,但事实上,它还没有被真正击穿,金色堡垒内部暂无敌人入侵,但需谨防间谍。”
“为防间谍,从现在开始,居民区和狩猎区之间的通道将暂时关闭,所有居民区居民请全部留在居民广场,不得擅自离开。居民广场会为大家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其次,我们需要告诉大家,我们虽然未曾将蝼蚁视作敌人,但我们不会轻视且怠慢任何一场战争。历史总是重演,历史也总是进步,总是由人谱写。我们不应畏惧,不应退怯,金色堡垒的全部战力都已集结,最高层次的力量也时刻准备着。”
“这场战争,我们必要胜利,也必会胜利!”
广播声停止,广场上有人呼吸急促,有人眼神坚定,有人皱眉凝神。
黎渐川随着一些人仰头,望着三十六张堪称巨大的光幕从天而降,环绕四周,同步播放起这场金色堡垒战。
四大公司的空中堡垒升空而起,秘密教团的诡异仪式血光森然,梦境领地的尖叫与嘶鸣不断。枪弹与激光如暴雨铺落,浮空车穿梭似蜂群,战机掠空,炸开无数火花。
摩天大楼像被砍倒的树林,成片倒下,水泥与钢铁崩塌,有钢筋暴露,尖端挑着血一般的残阳。
哀嚎,嘶吼,与长鸣的警报。
到处都是血与火,到处都是疯狂与混乱。
黎渐川的目光从这三十六张巨幕上飞快扫过,恍然有种窒息的错觉。
有的战争不该打,有的战争必须打。战争真正的含义与意义,也许他永远都无法参透,也不想参透。
“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一道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我应该不认识你,但却觉得你有些眼熟,你最近这几年没参加议会吧。”
黎渐川循声转头,看向朝他打招呼的一名少女。
广场上的人都散开了一些,或是三两聚群,或是单独寻了位置坐下,高谈阔论,骂骂咧咧。显然,他们都对被暂时禁锢在广场上这件事不满,但却又没有反抗的意思。
环绕广场的一栋栋高层房屋都被打开了,这就是执政官们安排的暂居之所。
“宁川。”
黎渐川信手捏出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设,简单道:“不喜欢议会。”
少女笑起来:“巧了,我也不喜欢议会。”
说着,她谨慎地朝左右看了两眼,凑近一步,小声向黎渐川道:“哎,宁川,我看你也是对这场战争没什么信任吧。我和几个朋友也是这样,你要不要加入我们,跟我们一起去尝试一下,开启一二层的通道?”
黎渐川一愣,冷淡的表情差点失控,冒出疑色来。
去一二层的机会就这么轻易地主动送上门来了?这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第313章 我可能是疯了吧。
黎渐川心念电转间, 以丰富的经验和综合推断,即时地给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反应。
“我对你们小朋友的游戏,不是很感兴趣。”
他摇了摇头, 淡淡道。
少女果然被激到, 眼底原本藏得并不是很好的好奇与无聊, 全都变为了不忿。
但她却没将这不忿发泄出来,而是在刚一显露时便将其压了下去, 依旧笑着道:“看你样子能比我们大上多少?十岁撑死了。这么点差距在金色堡垒算得了什么,在执政能有近百年的三位执政官眼里,你和我们可没差别,都是小朋友。”
“再说了,开启一二层通道的事,怎么能叫小朋友的游戏,这是白议长一直倡议并主持启动的项目之一。你这么说, 是不仅不喜欢议会, 也还看不起白议长喽?”
白议长……是刚才聚众领头的白碧茹?
一二层通道的开启, 在金色堡垒竟然算是一个公开的项目, 这听起来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黎渐川扫了眼少女和她身后聚过来的三四个打扮金贵的少年人,以与她相似的语气, 反问道:“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是白议长的人, 所以才不喜欢不是那么听议长的话的议会喽?”
少年人们一怔, 面面相觑。
少女则笑着摇头, 强调道:“我们不是白议长的人, 而是支持白议长的人。白议长不会因为我们是没有实权的新生儿而轻视我们, 排斥我们,但我们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 在没有成长起来前,不会去拖白议长的后腿。”
黎渐川藏着试探,挑眉道:“你们找上我,是因为我长得很像是会支持白议长的人?”
“说实话,不太像。”
少女眨了眨眼睛,碧绿的眼眸似乎有奇异的花纹绽放,旋转:“但你很像是非常有实力的人,你刚一出现在广场上时,我的‘眼睛’就注意到你了。你一定很会杀人,也很能自保。”
黎渐川笑了笑。
少女也跟着弯起嘴角,继续道:“而且看你的样子,你平时应该是深入简出的那类人吧,不住在中心街区,也很少与人打交道……你这样低调,不是身份有异,暗藏阴谋,就是在等待着某个时刻在金色堡垒一鸣惊人,夺取实权。”
“我认为你是后者,你觉得呢?”
少女含笑望着黎渐川,好似只在纯粹发问。
黎渐川同少女对视着:“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以‘身份有异,暗藏阴谋’这个罪名,去告发我吗?”
“当然不会。”
少女的语气不知真假。
黎渐川收起笑容,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可以答应去尝试开启一二层通道,但所需事物,还有所有前因后果,都由你们来承担。”
“这是必须的,我们从来都不会亏待朋友。”
少女眼底的花纹隐没。
她伸出手来,和黎渐川友好地握了握,笑道:“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宋絮,明天凌晨两点,通道井见。你可千万别放我们鸽子哟。”
这场出现在广场边缘的短暂对话,就这样随意地开始,又随意地结束了。
没有人在意这场对话,因为同一时间,广场的各处,几乎都在谈论着类似的话题——金色堡垒战,议会、议长与执政官之间的不和,或是拉帮结伙,想要开启通道。
有些人达成了共识,有些人仍犹豫不决,有些人则置身事外,另有谋算。
当晚七点,第四次潘多拉的晚餐所有领主全部投了禁止票,晚餐再次被禁。
播报声响起时,黎渐川作为居民区的普通居民,正被安排进广场四周的高层房屋中。
他没有露出丝毫异样,随着工作人员挑选房屋,然后和所有金色堡垒的普通老爷们一样,略带挑剔地入住了。
来执行安排的工作人员和机器人好像都没有发现他并非是金色堡垒的原住民,也没有留意到他包裹在西装裤下的机械腿。
由此可见,甲乙的对抗中,甲虽然不占优势,但在堪称乙的老巢的居民区里,却还是能发挥一定的诡异影响的。
这也让黎渐川对甲和乙这两个相对立的污染源,有了一点更深层次的猜测。
检查过房间,黎渐川看了看表,发现居民区的时间和外界是完全一致的,不同的只有狩猎区。
他在狩猎区总共消耗了一个半天,外加一天两夜,三倍时间流速算的话,外界才仅仅过去了十四个小时左右,这也就怪不得广场上那三十六张巨幕显示的战况,好像才刚刚进入白热化一样。
他有预感,无论是哪一方胜,这场金色堡垒战都不会再打太久。进入金色堡垒一二层这件事,刻不容缓。
隔音极佳的大窗封闭着,广场巨幕的纷乱炮火声没有半点传入进来,只有战争的光影缭乱狰狞,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像一场怪异而残忍的默剧。
黎渐川皱眉望着,神色沉凝。
就在他的思绪几乎要完全飘到战场上去时,一片寂静里,他的房门突然咚咚震响起来。
黎渐川回神,缓步走向房门,彬彬有礼地出声询问:“哪位?”
“是我。”
敲门声一停,门板外传来应答。
方既明?
黎渐川立即分辨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
他对方既明出现在居民区并不意外。早在出发前往金色堡垒前,他和方既明就互相透过底,两人都有保命手段,如不能在一开始就顺利会和,那就开始分头行动,随机应变,非必要不会合,免得暴露太多。
在狩猎区时,黎渐川有想过去找方既明,点一下污染的情况。但当从那个老三口中得知方既明和他做了同样的选择后,黎渐川就知道方既明就算走不出狩猎区,也绝不会出其他大问题。
自然,两人暂时也就没有了再会合的必要。
但现在,方既明却突然找了过来。
算算时间,他极可能刚出狩猎区,是有什么要紧消息,还是出了特殊事情?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找来也是正常,但不知为何,黎渐川听着这声音,又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下意识地分析了起来,一时好像傻了一样,竟连开门这件事都忘记了。
门外没等到回应,便静了下来。
几秒后,门板被再次敲响,是冈仁波齐基地内专用的一套新编通讯密码,只有基地内部经过培训的人员才知道。这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概率可以证明方既明的身份了。
黎渐川的脚步停在了门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不断地响着,只传递着两个字,是我,是我,是我。
这响动好像蕴含着某种奇诡的魔力,令黎渐川大脑内的根根神经都随之剧烈跳动起来,一下一下,仿佛拉得死紧的弦,随时都要崩断。
他有些恍惚地抬起眼,看着眼前的房门,抬手转开了门把手。
门外的走廊不知何时变得漆黑一片,一个人形立在门边,随着门缝的变大,开始往门内挤来。
它边挤边低声说着话:“老大,我刚从狩猎区出来,以为自个儿还算够快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快上这么多……去一二层的通道的事你知道了吗?咱们什么时候去?”
黎渐川的脑袋缓缓垂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面。
随着这人形的进入,纹绣繁复华丽的针织地毯渐渐漫开大片浓黑色的黏液,带着一股尸体腐烂酸臭的味道。
“老大?怎么了?”
人形的手小心翼翼地拍在了黎渐川的肩上。
黎渐川抬头看了它一眼,没看到五官,因为它没有脑袋。
它的肩颈上顶着的,是一团聚成头颅形状的蠕虫,它们咕叽咕叽地蠕动着,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时不时有一两条像须触一样伸展开,拂向黎渐川,像是在试图钻入他的耳鼻口中。
“……老大?”
它退得稍远了一点,声音也变得紧张起来,有些蠕虫啪嗒掉下来,顺着地毯爬到黎渐川的脚上,向上游动。
黎渐川垂眼看着它们,眼底渐渐凝出深邃的蓝芒。
蓝芒覆盖瞳孔,魔盒内鸟笼和扳指同时飞出。
鸟笼悬空笼罩精神体,扳指运转瞳术,审视体内。
他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但他脑内突突跳动的迷幻感却因这一系列的举动而减轻了一些。
黎渐川拍掉裤腿上的蠕虫们,沉思片刻,朝那个人形道:“别紧张。应该是我出了点问题。”
那个人形立在相隔五米远的地方,没动。
黎渐川道:“你应该不是被彻底污染之后进来的吧?”
人形沉默了一阵,答道:“对,我没等到十二个小时。我变成猎物后,见到了一只和我一模一样的、口吐人言的猎物,它引我到了一扇旧木门附近,说是受人所托,我最初以为是老大你干的,但试探了下,发现并不是,可这事好像也没什么陷阱,我就选择冒险试了试,进门了。”
“之后就发现自己来到了居民区,但各个街区都没人,有机器人在满地搜查,让所有居民集中到广场来,我没反抗,跟着来了。刚一到,就看到老大你被人带着进了这栋楼。”
“有些事有蹊跷,我不放心,就想着还是过来会和,听听你的想法。”
“老大,你这是……出了什么问题?”
黎渐川压着莫名有些混乱迷眩的思维,看向那颗蠕虫攒动的头颅,想了想,冷静道:“我是被彻底污染之后来到的居民区,按我了解到的说法,这可能有隐患存在,所以现在,我可能是疯了吧。”
第314章 认证成功……欢迎归来,恶灵黎渐川!
黎渐川将自己在狩猎区的部分经历简单总结了下, 告诉了这团看起来就十分邪恶诡乱的人形。
他已经可以确定这就是方既明。
只是在他眼中呈现出这副模样的方既明,实在是有点太过怪诞可怖。在迷幻感的影响下,他的注意力稍一涣散, 就会有本能的想要出手攻击的念头冒出。
他得多留一点神, 注意着, 以防自己失控杀人,队友血溅当场。
“原来帮我的是老三, 他成了金色堡垒的人……上次他跟队出去执行任务,就再没有回来过,整个小队音讯全无,基本上是默认牺牲了,没想到……”
人形语气复杂地叹了口气,又缓缓动了下它的蠕虫脑袋,将视线定在黎渐川身上, 暗含警惕地转口试探道:“之前所有被那个甲彻底污染后, 进入居民区的人类, 全都发疯惨死……也就是说, 老大你现在出现的问题,就是这个, 你认为自己在发疯,看到的都是诡异混乱, 偶尔神志不清, 可能会失控对任何存在出手?”
“差不多。”
黎渐川点点头, 走回客厅, 给方既明倒了杯水。
此时的客厅在他眼中也已经完全变了。
整个空间都凝结成了一块块色彩诡丽的斑块。
温暖昏黄的灯光渐染为幽幽惨绿, 乱七八糟地铺在屋内,像孩童稚嫩拙劣的随意涂鸦。桌椅家具都慢慢扭曲成堆叠的尸块, 或蠕动的虫子。墙角、桌底、柜边,所有原本存在阴影的地方,有漆黑的虫卵在成群地滋生,黏液汩汩。
他手里的瓷杯也失去了坚硬,变成一种绵软黏腻的触感。
在这触感里,又似乎藏着很多细小的吸盘或触手,绕着黎渐川的指间,带来令人作呕的滑腻蠕动感,好像突然一手插到了一大团蚯蚓中一般。
黎渐川心头也像有蠕虫盘踞似的,一阵一阵的恶心发寒,迷眩之中压着一股隐忍的烦躁。
当这烦躁爆发,就将成为疯狂。
他一面觉得自己在这烦躁,和逐渐丧失实感的迷眩中,即将尖叫着疯狂起来,一面又觉得自己非常冷静,有一种置身于冰天雪地中,冷眼望着外界烈火煎熬的一切的冰冷残忍。
但实际上,这两者都不是他想要的。
也都不是他。
他立在这种癫狂与残忍的边缘,被一线清明模模糊糊地吊着,竟然有种情绪与精神慢慢平稳下来的感觉。
可四周的阴影和幻象却更重了。
这意味着他的平稳可能并不是在好转,而是疯得更厉害了。
黎渐川扫了眼杯子里,刚接的水不是水,而是一堆腐烂的虫尸,散发着一股似香似臭的味道。
他把水放到茶几上,示意方既明坐下:“在你来之前还没有迹象,但我一直在提防,所以也谈不上有多意外。”
“我的五感,思维,以及精神方面的感知,都被干扰了,有相当大程度的扭曲。如果只是目前这种情况,我还能控制住自己,就怕恶化或其它变故。我们长话短说,谈完之后你就离开,我们仍然分头行动。”
人形缓缓走过来坐下,端起杯子喝水时,像蜈蚣一样抖动着身子,软塌塌的,看得黎渐川脑仁阵阵发紧,迷幻不断。
“老大……你要不要试试这个?”
人形喝完水,沉思了一会儿,翻手从魔盒内取出一个药瓶:“这是研究所给池冬准备的,融了两件实验品进去,是特制类精神药物,对精神类影响效果显著。你沾染上的污染到底属不属于这一类,不好说,但它也有非常恰好的镇静和‘堪破幻象’的效果,应该对你现在的情况有帮助。”
黎渐川接过来看了眼。
里面应该是有五颗药丸,但在他眼里,这是五颗蜷缩着幼虫的虫卵,覆盖着血泥和黏液。
黎渐川只是看着它们,胃里就已经开始痉挛反酸,心理与生理全都生出激烈的排斥来。
“这药一共有多少?”他问道。
方既明道:“制作完成时总共是三十颗。基地备用留了十颗,还有十颗是池冬自己带着的,另外十颗,分散在每次和她一起进游戏的队友手里。用到现在,队友手里的就剩下这五颗了,池冬自己手里应该还有三颗,基地的消耗不知道。”
“基地的不算,那也就是只剩八颗,”黎渐川打开药瓶,倒了一颗药丸出来,“我现在的情况不明朗,拿一颗,其余的还是留给池冬和你们。”
“你再多拿两颗吧,老大,池冬过副本很少吃药,十局都不一定吃一颗。最多的一次也只用了两颗,剩下的完全够用了。但你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是真的不太好。”
方既明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男人,心底忧虑涌现。
男人西装革履,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将桀骜野性与矜贵优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像一头金玉宝石加身,享受法老世代朝拜供奉的金色狮神,平日慵懒假寐,却常有雷霆万钧的赫赫威势。
除了穿着打扮和略微的相貌气质调整,他看起来和平时没有太大不同。
但方既明依然明确地感受到了黎渐川身上的异常——比如他那双每隔一阵就会空洞发直或混乱转动几秒的眼睛,他说话时透着明显残忍味道的没有任何情感起伏的语气和怪异的停顿,再比如他自己好像没有发现,但此刻他确实是像小丑一样,在失控地咧开充满恶意的、极大的笑容——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方既明,他们队长是真的不对劲了。
而在这样的不对劲中,他们之间的对话却非常正常。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割裂与冲突感,更令方既明感到窒息焦虑。
可无论是他的特殊能力还是奇异物品,都无法帮上什么忙。
“不用,我觉得我的精神状态还行。而且,这一局绝不是一场普通大逃杀对局,一个又一个所谓的污染和丢失的东西,都很不简单,池冬如果精神不稳定,恐怕会有大问题。药你最好都留着。”黎渐川平静地说着,两颗眼珠却神经质地转动着。
“……”
方既明瞧着黎渐川的状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渐川连方既明的五官都看不到,自然也不知道对方此刻面对着自己的表情。
他什么都没有察觉,只忍着恶心,一口吞了手里的药丸。
药丸滑过口腔,钻过咽喉,真的不太像是药丸,反而像极了一条入口即破壳而出的粗短蠕虫,爬过嘴巴与食道,口感黏糊,有种诡异的鲜活感。
他立刻按住嘴,压下突然暴起的干呕,视野晃动,浑身一抖一抖地痉挛起来。
“老大!”
方既明迅速起身。
黎渐川摆了下手。
如果说他刚才说自己精神状态好了一些,有一点安抚队友的意思,那么现在他确实是真实地有了这样的感受。
这令人作呕的药丸入口,带来的除了排斥与痛苦,还像一颗烟花弹在脑内爆炸一样,轰的一声,将他那一丝模糊的清明陡然照亮,令其放大了数倍。
他在疯狂边缘摇摇欲坠的精神立时稳定了很多,刚才还有些迟滞的思维慢慢变得顺畅。他的大脑依旧正常运转着,思考着,绝对比刚才刚刚见到方既明时要强上太多。
“没事,药效可以,我真的好了很多。”
黎渐川笑容满面道:“时间紧,先说正事吧。”
“我去往金色堡垒一二层的计划已经有了,凌晨两点,我会借居民区的几个少年人的手,去开启通道。我不建议你跟我同行,那个叫宋絮的女孩应该是有点不同寻常的能力,能看破些什么,她大概是猜到了我的部分身份,半合作半威逼利诱地以阳谋逼迫,让我去冒险开启通道,他们坐收渔利。”
“在没看出这个女孩的具体问题前,你最好离她远点。”
“我的打算也很简单,将计就计,他们自己不敢,需要炮灰去尝试开启通道,我也正好就想要自己去开启通道,率先进入一二层。他们设计我,我利用他们,也算是互帮互助了。”
“这就是我大致的计划。”
方既明看着黎渐川的笑容,心里阵阵发毛。
他强迫自己不要太注意这些,一边琢磨着黎渐川的话,一边道:“那我就再等等。我看居民区现在的形势,过不了多久八成会有大规模、有组织的通道开启活动,老大你想稳一手的话,我可以等那时候。”
“至于别的……”
方既明将自己的线索和黎渐川所述对照了下,摇头道:“除了老三那事,也没什么了。只有一点,我认为老大你也得注意”
说到这儿,方既明再次小心地看向黎渐川:“老大,你这情况,宁博士会有法子吗?”
这里没有多余的耳朵在,方既明就换回了熟悉的称呼。
黎渐川没回答。
宁准的精神细丝自从他进入金色堡垒,就再没有过任何动静。还在,但却好像被某种力量隔绝了,无法再沟通或传递消息。而这个污染,他有些猜测,大概率会是和谜底有关,也不是他或宁准说解决就能解决的。
“我是动用了控场类奇异物品进来的,时间快到了,就不多说了,老大,你保重。”
通过气,事情都交代完毕,那团越发畸形的人形就缓慢移动着,朝门外去了。
“行动小心。”
黎渐川叮嘱了句,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那个人形,直到它离开消失。
“嘿嘿……状态是好了点。”
没人了,死死压着杀心的那根神经也随之放松,黎渐川发出两声怪异的笑声,站起身来,又拿过一个杯子,倒了水,一口灌下,有种吃了满满一嘴虫子的感觉。
这感觉没再给他带来太多难受。
他放下杯子,看了眼时间,直接躺倒在地板上,准备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为凌晨两点的冒险养精蓄锐。中间午夜十二点,他从浅眠醒来,勉强控制着自己的眼珠子,盯了十秒钟表,然后再次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凌晨两点,黎渐川抵达通道井附近。
通道井距离广场不远,就在它正前方的一座装饰性建筑背后,果然是不需要打探,一来到居民区就能自然而然找到的地方。在这个时间,通道井附近竟然还聚集着不少人,但他们大多数都是在低声交谈着,没有谁主动去开启通道。
当然,在黎渐川眼中,这些全都是一个又一个蠕虫攒动的诡异人形,并不是正常人类。
只是它们各自蠕虫聚集的部位不同,有的像方既明一样,只有头部,有的却整个身体都是蠕虫堆砌的,恐怖瘆人。
黎渐川和宋絮等人碰头后,双方都没废话,简单地试探了两句,宋絮就给出了开启通道所需的特殊物品,一块金色的碎布。上面没有任何异常气息,好像非常普通。
“带着碎布跳进井里,如果开启成功,井内的雾气就会消失,露出通道来,如果开启失败,就会传出咀嚼声,等一会儿,你的胳膊、腿或头,就会被井内的雾气吐出来怎么样,很简单吧。”
宋絮将开启的过程低声告诉黎渐川。
她已经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自己对黎渐川的身份的肯定和利用了。
黎渐川并不在意这些。
引起他兴趣的只有手中的金色碎布和通道井,这两者在他这畸形的视野中,是唯一正常的两件物品。
他仔细观察着它们,一抬头,却发现面前的少年人们都不知何时退远了几步,举止畏缩,好像在他身上见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恐怖一样。
宋絮倒没动,依旧笑着道:“如果你方便,那就现在开始吧?”
黎渐川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疯态可能存在一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外显,于是也不想再多留,立即握紧金色碎布,二话不说,直接跳进了通道井里。
这毫无预兆的行为将通道井附近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他们在这里犹豫不决地商议了半天,生死取舍,却有个刚来的人突然跟愣头青一样,直接就跳了进去,这搁谁都得懵上一懵。
“什么情况!”
“这是谁?他什么都不带,就这样去开启通道?疯了吧!”
“这是在找死吗?”
“白碧茹的狂热拥护者,还是像以前一样,是那些人,或外头的”
一名少年人凑在宋絮身边,低声道:“执政官,他好像看出我们的目的了,而且他有点不对劲。”
宋絮抬手,漫不经心地瞧着自己身上这套伪装类仿生皮的精细纹路,眯了眯眼,轻笑道:“我是很少说假话的。他确实是聪明人,也确实是有实力。如果不是我恰好来到这里,所有人都得被他骗过去。他是外头来的人,不是秘密教团,就是外来者,入侵金色堡垒时自然而然被安排进了狩猎区,在那里被彻底污染了,大概是快疯了吧。”
“我要的就是他看出我们的目的,我们在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我们?”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是否能达到我想要的结果。”
“这些年,我这双眼睛看过这么多人,选过这么多人,一定要说谁是我认为最有可能成功开启通道的,那就是这位宁川了。”
宋絮的眼底浮出不断旋转的奇异花纹。
少年人诧异:“这都是您‘看’到的?你对他这么有信心?可之前不是也有居民区内的天降之人偷偷进去过吗……”
“但他们什么都没得到,也不能散尽雾气,维持通道持续开启,临时的开启也算真正开启?”
“那可不是我们想要的。”
宋絮嗤了声,目光悠远,继续道:“广场上我‘看’到他时,只得到了两个关于未来的指向。”
“一个是他坐在高层公寓那间豪华的屋子里,失控地杀戮,歇斯底里,最终疯狂惨死,血肉铺满整栋公寓楼。还有一个,就是他跳进了通道井,井内笼罩百年的雾气彻底散去,通道显露,再也不会闭合。”
“喏……就像现在这样。”
她说着,有些惊喜地笑起来,朝前抬了抬下巴。
少年人一愣,猛地回头。
几乎同时,通道井附近的所有人都发现常年沉寂的通道井突然雾气翻滚,蒸腾,徐徐飘散,彻底不在。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一张张愕然的面孔,和一条完整显露的彩虹通道。
此时,通道内。
黎渐川置身在色彩斑斓璀璨的彩虹中,轻轻甩掉血瞳匕首上粘连的一块血肉,缓步向前。
他身后,二三十具尸体横七竖八,每一具尸体都长着自己熟识的魔盒玩家除外的某些人的面孔,也都拥有那副面孔至少一半的实力。即便如此,这也并没有耽误他太多时间。
他前方,白色的光亮渐渐出现,让四周蠕虫腐烂的味道都减轻了许多。
黎渐川挂着神经质的笑容,双眼晶亮,谨慎却又有些莽撞地,一头闯了进去。
周遭一切嗡的一静。
下一秒,一道机械音响起:“认证成功……欢迎归来,恶灵黎渐川!”
第315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
认证, 归来,恶灵还有自己的真实姓名?
这一道机械音蕴含的信息量令黎渐川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迷眩的穿透感还未彻底褪去, 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
下一刻, 一层冰凉的液体漫过眼球, 黎渐川目之所及的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波动阵阵的幽绿之中。
这幽绿的世界没能维持太久。
随着一声蒸汽释放的喷气声,幽绿的液体缓缓下沉, 舱体的玻璃罩打开,一台身材圆滚滚的机器人出现,一边以一双电子眼扫视着黎渐川,一边不带感情地吐字,像是在向谁做着汇报。
“本期动物园游览已结束,恶灵黎渐川顺利苏醒,身体和精神状态不明, 病情不明, 需进一步诊断……”
黎渐川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坐起身来。
不知道实际上是不是, 但此刻在他眼中,这里是一处宽敞到近乎空旷的大厅。
大厅四方形的顶部和周围的墙壁全都是透明的, 像一层薄膜,血色的蠕虫密密麻麻地铺盖在这层薄膜上, 以黎渐川的视力定睛去看, 甚至能看清那些印在薄膜上的须触与环节, 不断蠕动, 不断爬行。
它们牢牢地将薄膜包裹着, 好似一堵虫墙,让人完全看不到墙外的景象, 只能隐约地听到些惨叫,仿佛是从墙外更深处的哪里传来。
置身在这样的穹顶之下,唯有诡异恶心、压抑窒息的深切感受。
比起薄膜外的悚然,薄膜内则相对正常许多。
巨蛋一样的舱体一排排陈列在大厅的阶梯上,一眼难以计数。阶梯之外,薄膜角落,延伸出去一条同样透明的通道,通道尽头好像是一座小房子,也被无数蠕虫遮挡着,似要被这浓郁的血色吞噬一般。
“这就是金色堡垒的第二层,或一二层?”
黎渐川有些恍惚地飘移着目光,再次瞥过薄膜外的蠕虫潮时,竟隐约觉得它们爬行蠕动的痕迹好像某种未知的文字。
他并不认识这种文字。
这种文字也绝不可能是现实世界真实存在的文字。
但他直觉,自己的视线如果在上面滞留得足够久,那他一定可以读懂它们,而它们本身的扭曲疯狂,和更深层次的无法捕捉的恐怖错乱,也必会将他同化。
黎渐川猛地闭了闭眼,以眼皮隔绝这种文字的影响,压住混乱转动的眼球。
“恶灵……恶灵?”
机器人的声音响起:“动物园游览已经结束,你需要去见医生……希望这次的动物园游览对你的病情有帮助,虽然看你现在的情况,这帮助似乎全无作用……”
黎渐川被这平板冰冷的机械音拉回了些许冷静。
他依旧像拉着风筝唯一的一根线般,死死拽住他模糊的清明神智,缓缓抬起眼,沉默了两秒,试探着说道:“我认为我没病。”
机器人没有理会他,只操纵着关闭舱体。
黎渐川翻身跳下来,顺势扫了眼自己的身体,衣服全没了,但机械腿还在,他大概率还是许川的模样,所以机器人开口就称呼他为恶灵黎渐川,绝对有问题。
“每一个来治疗的病人都认为自己没病。”
机器人在前面引路,带领黎渐川走向通道,目的地大概是那座小房子。
它边往前滚动着,边道:“医生说你们意识不到自己生病了,也无法搞清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你们沉睡了太久,被蒙蔽了太久,生病是很正常的事。但只要安心治疗,总会有痊愈的一天。”
黎渐川路过一排舱体,随手从旁边扯了块盖布给自己裹上,以免自己不着寸缕,不得不变得腼腆羞涩起来。
他听着机器人的话,内心除了压抑的疯狂,就只有无数疑问。
但这台类似于God实验室曾经的圆圆的机器人明显不想再和他交谈了。
它再次和不知什么存在汇报起来,当然,它的汇报很客观,却没什么好话,也许在这台蓝色机器人的判断中,黎渐川的这次治疗已经失败了,他病入膏肓了。
一人一机器很快穿过了这条不算长的透明通道,来到了一个类似于医院走廊的地方。
走廊上只有一间诊室挂着牌子,上面写了医生的名字,却没有照片、简介和履历等。
黎渐川的目光在牌子上凝固了一下,这位医生名叫姬钰,和老所长曾经的得意弟子,后来跟随老所长前妻郝教授离开的那位研究员,姓名一致。
这不知是巧合,还是另有蹊跷。就黎渐川自己的推测而言,他更偏向于后者。
机器人非常礼貌地敲了门:“姬医生,病人已经来了。”
等了两秒,诊室的门自动打开,机器人率先进去了,黎渐川向内看了眼,也跟着迈步。
里面与其说是医院的诊室,倒不如说是一间进行生物实验的实验室,诡异地,它和黎渐川曾在孙朋来记忆中看到的潘多拉疗养院的实验室非常相似。只是坐在桌子后的,并非是非人形的存在,而是一位好端端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清俊年轻人。
醒来行至此,处处出现的眼熟存在,已经让黎渐川逐渐提起了警惕。
他挂着不自知的诡异笑容,朝医生打了个招呼:“姬医生,早哇。”
“已经不早了。你都睡了很多年了。”
这位姬医生出乎意料的正常,他没有对黎渐川的笑容做出任何特殊反应,只随口接着黎渐川的话,同时手上将最后一摞书籍麻利地整理好。
把书籍放好,他抬头打量黎渐川,朝圆滚滚的机器人抬了抬下巴。
机器人会意,立刻调出一份病历,投影在桌前。
黎渐川看向那份病历,发现上面除了首行的基础资料外,其余内容在自己眼里全是一排排扭曲的小虫。
“黎渐川,男,26岁,代号Ghost,恶灵,毛病很常见,是沉迷虚拟设备过度,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姬医生念出了病历上的部分内容,然后转口直接切入正题,温和地笑着朝黎渐川道:“经过这期的动物园游览,你的感觉怎么样?”
黎渐川看着这张说不上有哪里熟悉的脸庞,思索片刻,直接道:“动物园游览是什么?”
果然,如他所料,姬医生没有对他的反应感到诧异,似乎作为一个精神方面出了问题的病人,他问出什么话来,都不会让医生感到惊讶。毕竟,生病的人不正常,才是正常现象。
“你连这个都忘记了?”
姬医生说着,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电子出入卡,卡面上以全息影像显现着金色堡垒第三层的全貌,不论是热带雨林般的狩猎区,还是洋房成片的居民区。
“这是我们新推出的精神诊疗项目,”姬医生道,“我们建造了一座非常逼真的动物园,分为狩猎区和猎物圈养区。你在那里待了几天,一点收获都没有吗?”
狩猎区和猎物圈养区?
黎渐川接过电子卡看了眼,反问道:“你认为我一点收获都没有吗?”
姬医生似乎在观察着他的表情和举止,等了一会儿,才道:“我认为有,可以跟我讲讲吗?”
黎渐川想了想,道:“首先,我需要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那就是为什么你和那个机器人,都知道我的真实姓名。”
“魔盒游戏或潘多拉也许有这种能力探知,但是前者有它的规则,设置剧情或谜题,都不会暴露玩家任何现实世界的东西,也不会允许后者以类似手段暴露。”
“但如果不是魔盒游戏或潘多拉的问题的话,那就只可能是与曾经的我,也就是愿望世界的那个我,第一周目的那个我,有些关系。”
“是‘我’留下了某些布置,还是这里存在‘我’的老朋友?”
“又或者说,其实以上可能都不是,仅仅只是因为这里是一处投射内心的幻境?”
姬医生推了推眼镜,眼神平静又无奈:“不,黎先生,我们知道你的真实姓名,仅仅只是因为你来我们这里就诊,将它告诉了我们。”
“现在的全息游戏都做得太过逼真,沉迷其中无法分清真实和虚幻的人很多,你并不是唯一一个,但每次都不是很配合治疗的,你真的是我这里的唯一一个。”
“你对医生,或者说你对这里靠近你的任何人和机器人,都抱有极强的警惕心。你怀疑我们,无法对我们敞开心扉,也在潜意识地抗拒着我们的诊治,这导致你的精神锚点在不断地向着虚幻的一方偏移,你更信任它们,认为它们才是真实。”
“黎先生,不管你是否相信,我都有义务再次提醒你,你必须要清醒一点了,你的状态很差。”
“当你的精神锚点彻底越过那条界限,完全挪移到虚幻里时,这里的你就永远无法再醒来了。”
黎渐川当然不会相信这些话。
他同姬医生对视着,心里有了判断:“看来这里是由我内心某些角落的投影构成的,至少百分之六十以上是。解开的关键在哪里,在你身上,还是在这些诡异里?”
姬医生沉默了。
几秒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温和的语气变得有些冰冷:“黎先生,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认为我只是在诓骗你,想要害你,你完全不会相信我,且觉得这里就是扰乱你精神理智的幻象?”
“虽然我们一直认为简单粗暴的唤醒方式会给患者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但是你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我们继续采取和缓手段了。”
他漆黑的眼凝视着黎渐川:“你之所以这么肯定地猜测这里的一切是你的内心投影构成,而非真实,是因为这里存在一些你感到熟悉的人或物吧。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对它们感到熟悉,不是因为它们来自于你的内心投影,而是来自于从前的真实生活?”
“是你将它们带进了全息游戏里,而不是这里偷窥了你的内心,将它们投射了出来。”
黎渐川微笑着,无动于衷。
姬医生顿了顿,继续道:“既然你认为这里是虚幻,那里是真实,那按照你所想,这里是无法完全窥见那里的具体情况的,顶多只是现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投影,对不对?”
“那如果我告诉你,你在你所谓的现实里的一切事情,我们都知道,都能从全息游戏的数据库里调取出来,你会怎么想?”
不等黎渐川回应什么,姬医生就朝蹲到门边的机器人比了个手势,桌前投影一变,显示出数段全息影视片段。
姬医生随意点着,播放它们,并简短地介绍或评价着。
“这一段是你在游戏出生的时候,你出生在北方,于一望无垠的黄土地上长大,拥有一个充满爱与责任的家庭,它虽不是多富裕,但却给了你圆满的精神滋养……这奠定了你在游戏里的性格基础,影响了你在游戏里为人处世的理念……”
“这一段是你通过考核进了国家秘密部门处里,这场考核对你游戏里的一怔来说非常重要,你在这里首次遇到了你未来的爱人,宁准,但这时候你们仅仅只是两个还不够成熟、仍未经锤炼的少年……你们灵魂相吸,认为彼此是知己,是没有血缘的亲人,只在于冈仁波齐分别之时,隐隐萌发了些不可言说的情愫……”
黎渐川混乱颤动起来的眼球缓缓凝住。
全息视频播放的,居然真的是他的幼年时候,真的是真实世界他和宁准的少年相遇!
清晰,详细,生动,逼真。
以一种玩家录像般的第三视角,近距离地播放着。
黎渐川的记忆力很强,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也正是因此,他能确定,这些全息视频确实是真实的,姬钰所说的话,也都是真实的。如果这也是他的内心投影,那金色堡垒的一二层未免太过恐怖。
可魔盒游戏的底层规则真的可以被改变或影响吗?
还是说,这里的诡异力量突破了那些规则,将魔盒笼罩地球时曾获知的一切,反向掠夺了过来?
但无论如何,这都只是这个副本里的一个监区的遭遇而已,怎么可能就有这样强力的设计?
黎渐川看着这段全息视频,心头无尽的迷幻感一波又一波地疯狂袭来。
他如迷雾中大海上的孤舟,被无法望见的暴风雨不断冲击着,逐渐颠倒错乱。
“你所说的魔盒游戏,是你在全息游戏里开启的支线,类似于梦中梦,是游戏中的游戏。”
姬医生仍在说着,语速越来越快:“你因为这个魔盒游戏,一次次记忆混乱……这也是你现在病情这么严重的主要原因之一。你在第一次进入这个游戏时,不算太顺利地战斗到了最后,成为了魔盒排行榜上三位持有魔盒数量达一百的玩家之一,开启了最终之战……”
“这是你最终之战时的影像……”
黎渐川的眼皮不住地颤抖着,缭乱的全息画面撞进他的眼里,让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抽象而畸形。
但他还可以辨认出,这段全息视频展现的画面,也是真实的。
三把高悬虚空宇宙的高背椅,三道彼此针锋相对的视线,三种充满野心与欲望的不知真假的表现。
门,禁闭室,宁准……训.诫者,照片,造神……
姬医生的双眼慢慢靠近,一束强光在他头顶亮起,他的声音也仿佛成了这光,笔直而强劲地射进了黎渐川的内心:“黎先生,我希望你好好地回想一下……你没有忘记你真实的生活,只是用虚幻将它掩盖了,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想起它来……”
黎渐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的双眼变得漆黑幽沉,似混沌似空洞。
姬医生的声音渺远:“你……想起来了吗?”
黎渐川的眼球颤动了下。
刹那后,他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姬医生脸上:“医生,或许……你听说过瞳术?”
“你如果是真实的,为什么你的记忆是一片空白,连城市的轮廓都不曾存在?”
姬医生认真道:“真实的你并不会催眠,更不要说传说里的瞳术,我知道它,是全息游戏里的一项技能。”
“哦不对,你的记忆也不是完全空白,我还在里面看到了一个名字,你猜它是什么?”黎渐川重新露出大大的笑容,语气欢快道,“Fraudster,你还真是喜欢做诈骗犯……”
姬医生神色一滞。
下一秒,温和的笑容也再度挂回了他的脸上:“King,好久不见,没想到你居然已经找回了一些记忆。你没死在第一周目的最终之战,真是太可惜了。”
“别紧张,开个玩笑,我知道你能看出来,这点小伎俩怎么可能难得倒你,”Fraudster无比真诚地说,“而且我这完全是给你免费陪练了,你如果再在最终之战遭遇这种场面,也能从容应对了,我可是用心良苦呀。”
他目光寡淡,笑着道:“不过,我现在变得正常了,你怎么却好像比我还疯了?”
黎渐川精神混乱,没理会他的废话,直接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Fraudster摊手:“好问题,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已经死了吧。你现在,就是在我的尸体里哟。”
第316章 第一点,我明确知道,这里是末日。
“还有, 我的中文非常好,我知道我这个名字中文翻译成‘欺诈师’才是最好听的。诈骗犯……不太礼貌不说,我也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呐。”
Fraudster又想起什么一般, 非常在意地补充了两句。
黎渐川继续忽略着这些真真假假、用意不明的废话, 只抓着自己的重点继续道:“这里是你的尸体……”
他想到了玩家C给出的情报, 眼球不定地乱颤着:“你的意思是,这整座金色堡垒, 是你的尸体,你就是某些玩家猜测的、很早以前就死在这个副本的监视者?”
“不不不,我可不是监视者。”
Fraudster动作夸张地摇了摇头,又笑容遗憾地道:“虽然我很想成为监视者,也确实为此尝试了很多次,但命运注定,我, 也可以说我们三个, 在踏入最终之战那扇门时, 就都已彻底失去了这条途径、这种可能性。”
黎渐川下意识想问为什么, 但话音刚过喉咙,还没吐出, 他的心头就突然咯噔一下。
他蓦地抬眼,看向Fraudster。
Fraudster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 道:“你果然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呀。那我想我们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 作为老熟人, 你想问的这个问题, 答案我免费送你——为什么我们不可能成为监视者?因为踏入最终之战后, 我们都成了训.诫者,再非单纯的魔盒玩家或普通人——你应该不会蠢到想要继续问我为什么知道你想问什么, 又是为什么能看出你身上的不对的吧?”
“当年各路情报都说,魔盒排行榜的前三名里只有你King一个人,是真的靠勤奋晋升的,即使是在大逃杀副本,也几乎从不大开杀戒,靠掠夺来获取魔盒,只追求真相,哪怕最后一无所获。”
“真的,我听了就觉得很好笑啊。”
“没日没夜地经历了近千场游戏对局,才勉勉强强凑到一百魔盒,是什么很值得称道的聪明人的行为吗?”
“你新人时期差不多都是空手而归吧?要不是你的身体素质和战斗能力超越常人,背后又有处里做依靠,你信不信以你当时的表现,你连熬过新人时期,继续勤奋下去的机会都没有?勤奋……我认可,敬慕,但也要说,在魔盒游戏里,它真的是最无用的东西,是只有蠢货才会坚持且满怀希望、引以为傲的东西!”
Fraudster的声音陡然沉冷。
他死死地盯着黎渐川,问:“可你,愚蠢的,无用的,勤奋的……你!为什么还活着!”
黎渐川浑噩地凝视着Fraudster的眼睛,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这双眼睛的古怪之处。
僵硬,浑浊,空洞,茫白。
它是一双属于死人的眼睛。
“这就是你最想问我的问题吗?”
黎渐川忽然欢快地大笑起来,但他的语气却截然相反,带着咄咄逼人的凌厉:“你为自己在最终之战的失败感到不甘,你为自己失败而另有人成功这件事感到愤怒,你为自己与成功者的再见是如此场面感到痛苦,所以你想问出这个问题,是这样吗?如果我只愿意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仍然会这样问吗?”
Fraudster望着黎渐川,沉默了几秒,突然向后靠进了椅子里,说:“你是真的疯了。”
黎渐川道:“我从玩家和其他金色堡垒居民区的人那里打探过,这百年来暗中开启通道成功进入金色堡垒一二层的人,见到的具体画面不清楚,但大致上都是空荡荒芜的,没有任何遭遇或特殊收获。”
“这也就证明这座大厅,这间诊室,还有你,都是需要进入者达成某个隐藏条件,才会出现,比如彻底被狩猎区污染。”
“当然,也不排除是你人为操控的可能性。”
“但这个可能性太低。”
“你现在如果真还有这么大本事,就不可能只剩下一具任人捏扁搓圆的尸体和一缕风烛残年的精神细丝,也不可能用这么低劣的诈骗手法,来试探我。”
“而且不甘、愤怒、痛苦,你必然会有,但这绝不会主导你,能走到最终之战的玩家,怎么会是情绪的俘虏?能让你坚持到现在的,也绝不会是它们。”
“我知道,你是在确认什么,也一定有问题想问我。”
黎渐川肯定道。
Fraudster摸了摸下巴,再次笑起来:“你好像比从前聪明了不少嘛。就是不知道你的信念,是否早已潜移默化地改变掉了。我希望没有,毕竟你确实是我最欣赏的对手,至于Fools,只是个小朋友而已。”
黎渐川终于从Fraudster的话音里听出了一点好好交流的诚意。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还没有恢复愿望世界的记忆,对魔盒游戏第一周目的一切都浑然不知,只能依靠最终之战的碎片对眼前这个曾经屹立于魔盒游戏巅峰的老熟人的行为和目的,做出少许猜测。
在那场最终之战确认开启时,冷酷无常的自己,狡诈而野心勃勃的Fraudster,沉默寡言的Fools,都默认着拯救全人类于水火这个说法的可笑,都默认着自己对成神对摆脱低维生命状态的渴望和追求,仿佛无尽虚空之上坐着的不是三名人类,而是三个早已被欲望吞噬殆尽的野心家。
但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Fools呢?”
黎渐川问:“你在最终之战,又究竟遭遇了什么?还有,你是怎么得到这些全息视频的,真实世界,第一周目,第二周目……你知道了多少?”
“等等等等,一次性问这么多,真当我还活着,还老当益壮?我连大脑都没有了,这缕精神细丝也苟活不了多久,慢点来行不行?”
Fraudster忙抬手告饶,无语地叹了口气,道:“解谜多了,我还是习惯按我的节奏,先说第一百个魔盒的事吧。你在最终之战开启时,问过我,我在第一百个魔盒里看到了什么。”
“当时我没有回答你,也觉得不该回答你。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在里面看到了未来。”
“无论中间经历过多少分岔,但最终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的未来。”
黎渐川立刻明白了。
“你见到了末日……”
“对。”Fraudster道。
“我相信命运,可从来都不打算受它摆布,所以我当时就把它当成个屁,给放了,完全没记在心上,或者说,是我以为的,完全没记在心上。”
“我们三个人的最终之战,都是单人副本,我不清楚你们的最终之战是什么情况——这里的全息视频,还有刚才的‘我’,之类的,就像你之前猜的那样,是根据你的内心投影来的,只有你能看见,我什么都看不到,但在我和投影之外,这里还掺杂了第三种力量,你能看见多少,看见什么,就取决于它,我只知道它与魔盒游戏本身有关,具体的无法探知。”
“总之,我不清楚你们的最终之战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的最终之战,就是让我一次一次地在这段未来里挣扎,循环往复。”
“我当过团结人类的捍卫者,也做过无所顾忌的独行侠,我是出现于人前的领袖,也是隐没于幕后的政治家,我强行扭曲过科技树,也用近乎魔法的能力榨取过魔盒的力量,堂皇的大道或剑走偏锋的疯狂邪路,我都尝试过。但无论我走出怎样的岔路,走出多少条岔路,最终,所有的一切,都将如大地上奔涌的河流一般,终汇入同一片海洋。”
“万物死寂,人类文明像一粒尘埃,飘落在神明脚下,连一个象征性的喷嚏都招惹不来。”
“King,据说你也去过白夜研究所,看过那件实验品给出的未来,你明白这种感受吧?”
黎渐川注视着Fraudster,没有说话。
Fraudster顿了顿,神情有些恍惚地啧了声:“哦对,你还没有恢复多少记忆……挺好,这种感受能忘就忘了吧,感知太多,早晚都会沦陷。或沦陷于对未知强大的向往,或沦陷于对自身卑弱的绝望……像以前在排行榜上来来去去的那些家伙一样,太可悲。”
“反正,我败在了那场最终之战里,到最后,我甚至有些分不清游戏与现实了。我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我的结局或许比死亡更可怕,于是在又一次寻求岔路失败后,我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想也知道,我这样的人是不适合躲在一间阴暗的小屋里,无声无息地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我将这一缕精神细丝抽离后,选择了一个颇为盛大的落幕仪式,把自己当成烟花,炸了。”
“哈哈哈哈……King,你肯定不相信,虫豸一样完全无力撼动最终之战分毫的我,炸成烟花时,竟然能把副本炸出一个洞来!”
“他妈的,这么大——这么大一个洞!”
Fraudster高兴地比划着,手舞足蹈。
“我的这缕精神细丝就是从这个洞里钻出去的,”他道,“但它无法独自存活太久,所以我用一件奇异物品将它和我在现实世界的身体勾连了起来,做成了一艘船,放逐到魔盒游戏的汪洋中,飘荡于一个又一个副本间,试图寻找复活的机会。”
“不过事情当然不会这么顺利,魔盒游戏认为我扰乱规则,潘多拉也出手干预,我错失了方向,还没来得及真正离开我那场最终之战的战场,就掉进了我循环往复的某一条岔路的时间线里。”
“那条岔路,就是你现在进入的这局游戏。”
“魔盒和潘多拉紧随我而至,令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彻底由一条线,演化为了一个面,成了真正的副本。”
“而我,也被迫融进了副本里,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消磨成一条真正的虫子。”
“这条虫子偶尔可以借助来到这里的玩家们,探出头去,望望外面的世界,但大多数时候,只有浑浑噩噩的沉睡。”
黎渐川听出来了Fraudster在某些地方的模糊和含混。他没有追问,也深知追问也得不到答案。
“至于Fools,我没有见过他。”
Fraudster谈起过往,似乎也没有多余的伤怀,只是眉目之间多了丝狡诈的疯劲儿,一张温文尔雅的皮都无法将其遮掩住:“说起来,King,哪怕你还没有恢复记忆,但能走到这个副本,你也应该知道,在魔盒排行榜上待得越久,你就越无法再掩藏什么。”
“你,和我,都是这样,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准确信息泄露。”
“比如,我知道你的真实姓名,知道你来自华国处里,也知道你的一些过去经历,你知道我的某些奇异物品,知道我背靠独立军,也知道我走过的很有名的几个副本。”
“但Fools,除了知道他可能来自于北冰洋附近的某个势力,且大概率年纪不大,是个小朋友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真实性别,部分经历,所追求的东西……连猜都无从去猜。”
“我也找过很多资料,研究他那件奇异物品‘千人千面’,还动用过魔盒问答,可还是没什么收获,关键部分都因涉及魔盒隐秘而被抹去。”
“要是你想问我他的最终之战,我只能告诉你,我个人认为,他失败的概率高于成功。”
“甚至可以说,就连你,也不能算是真正的成功,不是吗?你如果真正成功的话,就没有重启一切,开始这个第二周目的必要了。”
Fraudster看向黎渐川。
黎渐川认同Fraudster的部分猜测。
他挂着笑容的嘴角轻轻抖动着,避开好似不能明确提及的部分,直接道:“也就是说,刚才这里发生的有关‘我’的真实世界、第一第二周目的一切,都是内心投影和第三股力量带来的?”
“瞳术之前,你根本没有真正醒来,也不知道除第一周目第二周目之外的外界的事,唯一获取信息的途径,就是那些曾来到这里的玩家们?”
Fraudster摸了摸下巴,笑着点头:“有想法了吗?啧,我就说嘛,你比以前聪明多了。”
关键的不是内心投影,而是第三股力量。
能在魔盒底层规则的束缚下,从他内心抽出无数隐秘,能不断削弱吞吃着Fraudster的残余力量,却不会被Fraudster探看清楚……这会是什么力量?与所谓的甲乙污染有没有关系,与上一局玩家的滞留有没有关系,在最终谜底里,它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黎渐川抬手压住阵阵抽痛的额角,只觉迷幻上涌,几乎要将他吞没。
仿佛只要对这个所谓的第三股力量进行哪怕一丝追究,那疯狂就会撤去最后一道闸门,直接不管不顾地冲垮他。
“所以……你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被这里称呼为恶灵,Ghost?”
视野逐渐模糊缭乱,挤满五颜六色的涂鸦斑块,黎渐川勉强掌控着自己的声音,问道。
“哦不,这一点我其实是知道的。”
Fraudster出乎意料地道。
黎渐川霍然抬头。
Fraudster笑着道:“我说了,我在第一百个魔盒里看到了未来,这个未来自然少不了登顶了魔盒排行榜的你呀。只是魔盒太小气,没有展现太多关于你的事,只有一段话,像是给你的预言。”
“什么话?”
黎渐川道。
Fraudster摸了摸下巴,沉吟着念出了那段话:“第520周,实验体被送离。有人爱上了实验体……他的爱人愿意代替他,成为永不安息的恶灵。”
熟悉而又充满宿命感的一段话。
黎渐川浑身发寒,目光无声地凝固了几秒。
但很快,他的嘴角高高地扬了起来。
“嘿嘿,挺不错……”他道,“但很可惜,我不相信预言,也不相信命运。”
Fraudster的视线在他身上停滞了一会儿,似乎是没发现什么更多的东西,便又百无聊赖地移开了,只道:“还想问什么,赶快问吧,我的清醒可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别发疯在这儿浪费我的生命。”
黎渐川对Fraudster没有任何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滤镜,但该寻求的答案,不论真假,他都必须要寻求。
暂时放下有关第三股力量的思考,黎渐川甩了甩不停恶心犯晕的脑袋,干脆道:“你对这个副本了解多少?”
Fraudster不假思索:“很少,我刚才也说了,它已经大变,和我走过的那条岔路相似之处已经极少了。不过,认真算的话,我的了解一定能比你多出两点。”
“第一点,我明确知道,这里是末日。”
Fraudster凝视着黎渐川,强调着。
“第二点,这整个副本的力量非常驳杂,但追根溯源,仍然是三种。”
“其他的,我看不清,也思考不了太多了。作为一个尸体都被玩出花儿来的死人,你就不要强求太多了。”他道。
黎渐川闭了闭眼,道:“你想问的问题是什么,说吧。”
“King,你也染上了这些所谓的等价交换的虚伪恶习呀,”Fraudster嘲了声,耸肩道,“好吧,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想问的问题,只是有件事我死后一直想不明白,我认为能给我答案的只有最强大时候的你。”
“但这次看到现在的你,我忽然有点想开了,我本就没必要再执念这件事。”
“已死的人,榨干最后一点力量,沉眠而去,就可以了。而还活着的人,继续往下走,一直往下走,也足够了。其余的超脱生和死的东西,是永恒存在,不会真正改变的。”
“改变的从来都只是人类自己。”
“King,你猜得没错,是因为你触发了这里的游戏规则,所以这里才是现在的模样,我才能醒来。但我已经是这个副本剧情上的一环,无法和你谈及某些不可言说。而且哪怕今天来的不是你,是另外的某个玩家,某个人,只要符合条件,一切也会如此发展,我大概率也会得到此地不可言说的某件事的答案。”
“但如果这个答案,是其他人给出,那应该无法完全说服我。”
“可是给出它的人是你,是始终如一地走到了今天的你,那么它或许就还值得再信任,再期待。”
Fraudster似愉悦似寞落地笑着道。
黎渐川下意识皱眉:“……什么?”
Fraudster没有回答他。
因为就在黎渐川话音出口的这一瞬,铺天盖地的嘶吼与呓语突然袭来,如刹那来临的海啸,轰然将黎渐川的听觉吞噬。
几乎同时,Fraudster和周遭的景象全都凝固为斑斓的色块,这些色块颠倒着,痉挛着,继而在谵妄的声浪中,变作无数蠕虫,砰地炸开,血泥飞溅,分崩离析。
“Fraudster!”
黎渐川猛然起身。
在他被层层遮蔽迷眩着的感知里,Fraudster消磨到近乎灭亡的那缕精神细丝啪地断裂了。
它游离出穹顶,在无限高的高空,徐徐破碎,化作银亮的星光,降落在一具被剥去了皮肤,削去了五官四肢,骨与肉也尽皆断折撕裂、扭曲畸形的人身上。
原本佝偻蜷缩着的人身,在星光的洗礼下,艰难地舒展开了胸膛。而在它胸膛深处,与血肉粘连的,是一本薄薄的书籍。
书籍坠落,穿越无尽的风声,摔在黎渐川手里。
书名显现,《最后一个人类》。
黎渐川看清这行书名时,脑海中最先浮现的不是离开狩猎区的木门上的提示,而是一块好似与此时此事完全不相关的记忆碎片。
碎片里,他和宁准走在拉丁美洲茂密的雨林中。
前面戴着面罩的独立军的首领查克拎着半条大蟒,热情地向他们介绍着雨林内丰富的宝藏和无穷的危险。
这位首领非常真诚,健谈,从一开始率领当地人反抗混乱的压迫,建造属于当地人自己的城寨,到后来保护他所建立的一切,让其在无情爆发的大战中存活、立足,他都无愧于“米尔沙雅城寨守护神”的称号。
就是这样一位守护神,在救世会展现的神迹中,在那至暗的二十四小时里,信念崩塌,失控发疯,把自己关进了战地医院,封死门窗。
雨林里,黎渐川听到了他的笑声,他说幸好米尔沙雅附近的大自然没有被核弹彻底毁掉,这让城寨的孩子们在这样的艰苦战乱中也能吃上一口肉,就算里头全是辐射与污染。说起来,地球上又有哪个地方没有辐射和污染?活下去就是希望。
战地医院里,黎渐川没有再听到他的声音,因为他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但他看到了他的眼睛。
不甘的,愤怒的,痛苦的……
最后的最后,所有画面定格在那场最终之战的三把高背椅上,其中一人敲着椅子的扶手,笑声狡诈轻佻。
黎渐川沉默地看着手中的书籍。
书籍封面血色涌动,浮现出一双僵硬而空洞的,属于死人的眼睛。
在这本书落下后,四周疯狂的崩塌炸裂终于停止了。
大厅,诊室,一切景象都不在了,只有那层薄膜,和薄膜外密密麻麻的蠕虫们不曾改变,其余只剩荒芜的废土与大雾。
呓语消失,黎渐川癫狂的状态被勉强控制住。
但他还来不及打开手里的书籍观看,大雾里就突然传来无数或远或近的脚步声和嘈杂人声。
是居民区的人进来了。
第317章 金色堡垒、秘密教团和四大公司的历史,就到今天为止吧。
“天呐是真的!通道真的打开了!”
“这就是我们金色堡垒多年前被莫名伟力合二为一, 又禁锢封闭起来的顶层?怎么好像什么都没有能打退那些贱民的力量真的隐藏在这里吗?”
“荒凉的,被大雾笼罩的大地,这和曾经那些潜进来的人所描述的一样但现在通道不是短暂开启, 而是真正打开了呀, 怎么一二层还会是这副模样?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什么情况?怎么跟进来这么多人这些家伙果然也都没安分睡觉, 他们一定时刻关注着通道井!”
“我可以‘感受’到这里发生过某些变故,是我们来晚了吗”
音色与情绪各异的人声在大雾笼罩的旷野上响着, 显得过分吵闹。
这些人声里,有些明显是开口而出的呼喊或对话,有些却似乎是隐含在心的心声或自语。
但除黎渐川外,好像再没有人能察觉到这件古怪,听到这些偶尔响起的纷乱心声。从某些心声毫无避讳地一直响着,不论吐露了什么隐秘也都不见停下这一点,就能看出来。
大雾内模糊的人影越来越多, 重重晃动, 在黎渐川眼里就是一团团不太能成人形的怪物, 在小心翼翼地探索前进着, 向他靠近。
他们大多是在薄膜外的,进入薄膜内时, 薄膜上的蠕虫会噼里啪啦地掉下来,落满他们的身躯, 以这些已被腐烂的蠕虫侵蚀了的身躯作掩护, 入侵薄膜内部。
黎渐川听到了宋絮的一道心声, 大概是随机的, 没有什么秘密泄露, 但却透露出明确的信息,她在派人寻找他。
这明摆着是来者不善。
金色堡垒里他能获取的, 算是已经拿到手了,自己的计划也顺利完成了,战火愈演愈烈,以他现在的状态,再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是凶多吉少,弊大于利。况且,金色堡垒和九等监区的事一旦了结,他就得尽快踏进梦境阶梯,前往其他监区了,在这里做无意义的耽搁并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谨慎起见的话,当下最要紧的,不是和金色堡垒内的人再多纠缠,而是去找出路,速速离开金色堡垒。
这想法定得毫无障碍,但到执行起来时,黎渐川心底却又生出一股矛盾来,另一道声音苦口婆心地劝他暂留,让他去主动参与这场金色堡垒战,攫取更多的、真正的好处。
他的大脑在狂风暴雨的淹没中,不断地响起两道彼此对立撕扯的声音。
它们一个往左拉着他,一个往右拽着他,几乎要将他已经混乱非常的精神体撕成两半——如果不是他根本无法被磨灭的那丝清明信念和蓝药丸仍发挥着的药效,在死死地同他的疯狂对抗着,这预见性的血腥场景大概会直接变为现实。
黎渐川压着额角,一边借姿势遮掩着面容,改变着形体步态,一边悄无声息地与搜寻他的人擦肩而过,逐渐远离宋絮所在的方向,没入更深的雾中。
“打得好……用力,再用力呀,没吃饭吗!”
精神感知内,天灾席卷的汪洋上,黎渐川笑嘻嘻地站在两股对冲的意识力量中间,他被挤压得脊柱扭曲,五官移位,但声音却非常调皮且欢快:“两位打得真是势均力敌,难分胜负,但很可惜,我谁的话也不打算听……我不会马上走,错失这里有关第三种力量的真正的隐秘,我也不会主动参加这场金色堡垒战,跳进局中……”
“我给自己单列一个观众席,两位觉得怎么样?”
左边的声音大骂:“你还要去六等监区、三等监区,第三种力量有的是机会探寻,现在你这半疯的状态留在这里,随便来几个玩家杀你,封你的镜像,夺你的小玩具熊,你就得死在这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下去才最重要!听我的,赶紧离开!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不要忘记你进入魔盒游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要为一点蝇头小利丢失根本,去强行冒险吗?”
右边的声音也在咄咄质问:“战争进入白热化,所有参战方都抛弃了一切原则,陷入了疯狂!你听,外面的那些哀嚎,那些哭泣——你是为什么加入处里,为什么进入魔盒游戏,为什么一定要一步步向前走,你都忘了吗?”
“难道你的初心也已经不再纯粹,在一局又一局游戏的侵蚀下变得唯利是图,冷血无情,只讲究利益的最大化,而完全抛弃了责任吗?”
“你通过这场战争,看到了另一场战争的影子,也看到了影子下无助茫然的普通人,哪怕他们或许并不是多么真实存在的……但如果今天你为了一己安危,没有选择守护你本能守护的,那未来,你真的还能坚定地去守护其他你必须守护的吗?当你的坚持被标上了价码,放上了天平,那它就已经一文不值!”
“你可以立刻离开,可以不主动参与战争,只要的良心过得去!”
对于这两道声音能吐出这样的诛心之言,黎渐川毫不意外。
因为本质上,这两道声音都是他自己,是他的摇摆,他的迷茫,他的怀疑。它们被从他内心深处挖出来,放大着,嘶吼着,一阵阵地去冲击他的神智。
他体内那股疯狂,大概是知道向外无法再寻到将他彻底拉入深渊的机会了,于是便转而向内,去激起他深深埋藏的那些软弱悔恨、惶然痛苦。
“我不会忘记我的目的,也不会忘记我的坚持……正是因为不会忘记,所以我也永远不会彻底走向疯狂!”
大脑暴风雨中,被对冲的力量碾成了一团可怖血泥的黎渐川回给了左右两边更大的声音,同时,已看不清五官的脸上,牵起了大大的笑容。
左边道:“你会死!”
右边也笑起来:“人心易变。”
血泥黎渐川无视了它们,跳出这场暴风雨的中心,落在一艘孤舟上,继续于精神海洋中飘荡,与仍不断侵蚀过来的风浪博弈。
大雾内,黎渐川停下脚步,压着额角的手缓缓放下来,食指抽搐着抬起,揩去眼角溢出的鲜血。
顿了顿,他还是很不讲究地抽出了西装胸口的手帕,往脸上一盖,管它嘴里咳的还是鼻子里冒的,囫囵地全擦了。
又挨过一波不发疯挑战,黎渐川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似乎更好了一些。
擦完血,他左右看了眼,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薄膜的边缘,与蠕虫们面对面打上了招呼。
而薄膜内,居民区的人也更多了,从随即而来的心声可以听出,三位执政官似乎都来了,隐藏在金色堡垒的玩家们,也有些冒出了头。
那位白碧茹白议长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聚拢起来的人群的前排,只是她的话音只刚起了个头,就被一阵突兀的滋滋声打断了。
“什么声音?”
“好刺耳……是、是头顶!”
“有东西!头顶有东西!”
大雾中一阵躁动,人们纷纷仰头望向漆黑不可见的穹顶,巨大震耳的滋滋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又换了一身伪装类仿生皮、变换模样的宋絮被人簇拥着,立在白碧茹身后不远处,也举目看了过去,眼底奇异花纹浮现,疯狂旋转,探寻着隐秘。
忽然,宋絮双眼一暗,面色大变。
她一把抓住了白碧茹的手臂,厉声喊道:“全都退回去!我是执政官宋絮,所有居民听从紧急命令,全都退回第三层!金色堡垒顶部……即将被攻破!”
“立刻撤离!立刻撤离……”
“滋滋……咔!咔咔、咔咔咔……砰!”
一连串的巨响淹没了宋絮的喊声。
在西装革履的老爷们的抬头仰望中,从来坚不可摧、诡秘莫测的金色堡垒顶部,就像一片脆弱的蛋壳一样,被敲开了一个洞,继而蛛网般的裂缝蔓延,将洞扩大,彻底击碎了蛋壳。
金色堡垒战正式开启的第三天,黎明时分,高高在上的金色堡垒终于陷落。
失去了金色堡垒化身的虚假太阳的照耀,九等监区的黎明依旧一片黑暗。不,也不能说是完全的黑暗,四面八方爆炸的火光,空中堡垒的指挥灯塔,机械部队战机、浮空车与冲锋舰的金属亮光,也已经足够映亮人们的视野。
一台台堪比微型炸弹的无人蜂机率先钻进了碎裂的蛋壳内,试探着发起了攻击。
远处四座悬浮的空中堡垒里,有三座都调整了战斗形态,分别化身为擎天的羽翼、古老的宫殿和狰狞的巨鲨,更近地朝金色堡垒逼压过来。
空中堡垒下方,姿态各异的秘密教团们爆发出更加狂热混乱的吟唱。
蠕虫攒动,触手狂舞,失去皮肤的人体扭曲堆叠成高耸的花株,虚幻而苍白的雾气从跪伏喋血的佝偻身影上浮起,欢快着手舞足蹈地唱着儿歌的黑袍人尖叫嘶吼,缠绵地拥抱着,并吞吃着彼此。
他们在将各自所举行的仪式,推向最高潮、最恐怖的部分。
举目望去。
天穹被无数高科技金属巨物覆盖,仿若无尽的黑压压的铅云,炮火能量凝聚,热量扭曲空气,令人窒息颤抖,连抬头仰望的勇气都要丧失。
大地被蝗虫般从阴暗角落钻出来的秘密教团侵蚀,他们携带着诡异的力量,举行着恐怖的仪式,试图祈求神明的垂怜,将他们想要推翻一切的狂热凝聚成真正的大火,燃烧金色堡垒,令其如星陨落。
而连接这天与地的,是无边的战火。
“罗松,出来吧,你们已经无处可逃了。”
那座形似古老宫殿的空中堡垒里,传出了一道苍老的男声。
看标志,这应该是飓风公司的大老板,也是上一局滞留在此的玩家。黎渐川不知道这名玩家的具体信息,只是听自由者公司内部的人称呼他为蒂莫西,大概率是他在九等监区的原身名字,类似于自己的许川。
蒂莫西话音出口的同时,钻进蛋壳内的成百上千的无人蜂机,就突然结束盘旋,直接向下冲来。
到了这时候,金色堡垒内的老爷们,不论男女老少,却又都不见多少慌张恐惧了。他们各有势力一般分别聚在他们认定的不同领袖身侧,冷眼看着那些无人蜂机袭来,不动分毫。
“还是有底牌……”
黎渐川从那些心声中读出了模糊的意思。
果然,下一刻,在大规模的轰炸或爆炸即将出现时,所有无人蜂机齐刷刷凝滞在了半空,然后如同被灭虫剂扫荡过的虫群一般,失去动力与威胁,成片地坠落。
一只瘦白的手伸出,接住一台丧失所有功能的无人蜂机。
它只有一个核桃那么大,也被这只看起来纤弱的手掌像核桃一样,轻而易举地捏碎了。
“蒂莫西,亚曼,赵辛,你们是不是真的忘了金色堡垒至上原则最初是怎么确立的?”
金色堡垒三位执政官之一,披着一张少年仿生皮的霍金斯随意掸去袖上沾染的金属粉末,一双眼透过金边眼镜,冷冷地看向三座高高在上的空中堡垒:“你们之所以只能苟活在我们脚下,苟活在贱民的领地,是因为你们滞留后的那场战争,胜利者是金色堡垒,而你们,全都是战败的废物!”
“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当时就是站在这里吧。”
他讥嘲地勾起嘴角:“一个跪地,祈求施舍,一个掏出所有,换取所谓的不平等的合作,一个极尽所能,讨好我们。姿态不一,但现在回想起来,还都挺像狗的,你们觉得呢?”
“霍金斯!”
蒂莫西的吼声从空中堡垒传出,轰然震天,仿佛神怒。
霍金斯冷笑:“如果不记得金色堡垒是靠什么确立了至上原则,也忘了自己做狗的日子,那今天就都重新想起来吧!”
“金色堡垒任你们攻击,看你们能攻得动多少!但玩得高兴时,也别忘了回头去看看你们经营多年的老巢,金色堡垒的无人蜂机可没有受到过更高一层的技术垄断,留下什么可以让敌人操控的暗门。”
凌空的巨鲨内,赵辛仿佛几岁小孩的声音响起:“霍金斯,我当初就算跪,跪的也不是你,别废话,罗松呢?如果不是他背叛了我们,背叛了所有军团,就凭你们和这座金色堡垒,凭什么能战胜?”
“他是过去百年的罪人!”
霍金斯神色不动:“打进来,你们自然能看到他。打不进来,就去地狱里想念他的恩德吧。”
“你找死!”
巨鲨还未有反应,宫殿却已按捺不住了,蒂莫西的怒吼传出的同时,无数明显改装过的无人蜂机飞出,没有进入金色堡垒内,反而是将整片破碎的顶部包裹着。
狂烈的爆炸声不断响起,白光如昼,金色堡垒本就摇摇欲坠的顶部彻底炸开。
宫殿猛地沉沉下压,亮出数排高能炮,刺目的光亮紧接着白光,不等人反应,就轰然砸进了金色堡垒内。
周遭战机全部待命,机械弹同时抛出,只震响就能令人耳膜碎裂,昏迷过去。
足以将金色堡垒夷为平地的狂轰滥炸下,一道半透明光罩出现,将所有攻击都抵挡在了半空中。
与此同时,大地颤动,碎石震荡,金色堡垒如一头终于醒来的庞然巨兽,在不知是谁的操控下悍然亮出爪牙。
无数先进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武器从地面升起,密密麻麻,瞬间在整个金色堡垒一二层竖起了一座森然无比的钢铁森林。
这座森林初一咆哮,就将所有落下的机械弹,包括它们头顶的战机,都刹那变作蒸发散掉的空气。
宫殿急闪躲避,却仍被余波轰中,消融近半!
“嗡嗡嗡——!”
奇异的振翅声传出,钢铁森林内忽然飞起大片战斗机器人,背负双翼,灵活无比地闪开各种攻击,冲上高空,像一群疯狂的吸血蚁,直接扑上庞大的古老宫殿,轰击攻打,变形入侵,眨眼就钻进去数台,简直可称无孔不入。
古老宫殿骤然爆发出一阵诡异波动,无数仿若长长发丝的线虫从中渗出,甩动如鞭,大批战斗机器人被抽成碎渣。
“这就是你们的依仗吗,霍金斯!”
蒂莫西嗤笑的声音传来。
赵辛也笑了起来:“还是这些老一套的东西,霍金斯,你们金色堡垒就一直这么固步自封,连一点新意都没有吗?还是说,你们也害怕着你们看不起的贱民们、蝼蚁们,所以还需要来来回回地试探,不肯直接亮出底牌,一决胜负?”
“有些东西,你们能留暗门,有些却留不了。如果只指望暗门和你们这些破烂,那就干脆投降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霍金斯诧异道:“投降就行吗?看来你们是真的不想击沉金色堡垒。”
赵辛道:“你们很走运,亚曼说服我了。我们和底下那群疯子不一样,我们从来没想过让金色堡垒陨落。它是我们曾经革命成功的标志,是永不磨灭的反抗精神的象征,怎么能够陨落?它要高悬在这片天空,照亮万物,如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只是这金色堡垒里的人,需要换上一换。”
“大选一直有,但真正的大选却消亡了太久,也是时候恢复了。”
霍金斯和周围的老爷们都愣住了。
有人矜持地掩住嘴,有人则干脆弯着腰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赵辛,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们,你们忍辱负重背水一战,为的就是恢复那个狗屁大选!”
“好笑,太好笑了!”
“说得冠冕堂皇,搞得人还真以为以前的大选都是九等监区的所有人真心实意选出来的呢。那些选票在谁手里,由谁操控,这个问题的答案还需要我们来告诉你吗,赵辛!”
赵辛没有回答,只是空中堡垒已战火亮起。
这时,一直沉默无声的擎天羽翼中,却传来了冷淡的女声,将这些杂声尽数压下。
被称作亚曼的Aurora终于开口道:“我能保证以后的大选是九等监区所有人真心实意选出来的。金色堡垒、秘密教团和四大公司的历史,就到今天为止吧。”
场内一寂。
下一秒,赵辛遏制不住的厉喝传出:“Aurora你想干什么!这些年你究竟在谋划什么!”
“别发疯!”
第318章 主——赞美我主——!
从现身起便表现得游刃有余的霍金斯也不由面露犹疑。
他可是见识过这个女人的本事的。
如果说当年教廷大战、军团混乱时她生猛至极的表现, 给霍金斯留下的只是一个猛人的印象,那军团战败后在金色堡垒,她二话不说掏出所有魔盒, 转赠金色堡垒明面上唯一一个天降之人罗松, 帮助他硬生生夺下一个据说绝不会给天降之人的执政官位置, 之后又毅然舍弃罗松许诺的爱情与权力,只换取自由者和金色堡垒之间不平等的交易合作等种种出人意料而又清醒果断的行为, 就已经让这个猛人标签,在霍金斯心里直接进化为了狠人。
猛人可以利用,而狠人则需要警惕。
这些年自由者看似已与金色堡垒同流合污,坠入泥潭,但霍金斯从来没有哪一天真正地对这个蜇伏起来的女人放心过。
她是一头狼。
她也从没忘记过她是一头狼。
分裂四大公司的同盟,离间他们,用各种方式剥夺他们的权力, 避免他们联合起来——金色堡垒的老爷们一度以为自己的谋划都足够成功了, 可今天, 四大公司的空中堡垒, 还是来了整整三座。
“亚曼,”霍金斯尖锐的语气缓和了几分, 试探着笑道,“你说这些话, 该不会是设了局, 想把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给一网打尽吧?还做着改天换地后, 天地能有所不同的美梦吗?”
“要是真可以, 百年前我们就成功了, 哪还用等到现在?”
“今天,你可以击沉金色堡垒, 也可以狠心毁掉自己的基业,毁掉四大公司,还可以抹掉所有秘密教团。但是,只要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人类还没有突破自己的上限,那么这里就永远会有下一个金色堡垒,下一个四大公司,下一个秘密教团!”
“你像个小丑一样,辛辛苦苦劳作半天,却发现一切都只是徒劳哈哈哈哈哈,亚曼,你真的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Aurora冷冷道:“霍金斯,如果口诛笔伐能够影响我,那我早就死在了一百年前,不会现在还能活着来和你这条老狗打嘴仗。”
“开战以来,除了对四大梦境领地进行过覆盖式强火力攻击外,金色堡垒没有做出过任何主动攻击行为,面对秘密教团和四大公司,都是守大于攻,现在又放任你在这里出头,以一己之力吸引着金色堡垒内外所有人的目光和炮口,以小打小闹和口舌之争拖延着时间……你以为你不说罗松在哪里,在做什么,我就真的猜不到吗?”
“他正在做的,也正是我所期望的。”
霍金斯的神色终于变了。
“Aurora,你难道是真的疯了吗!这和你最初答应我的根本不一样!”
残缺的古老宫殿内,蒂莫西也不再装疯卖傻地遮掩了,直接爆发出了真正的愤怒:“我们已经离不开这个副本了,维持好它的稳定,踏踏实实地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才是我们最该做的!”
“换掉这一批金色堡垒内的人,恢复真正的大选,这就是我们的目的!这一百年来从未变过!”
“我们等待的契机终于来了,新的玩家进入了,新的游戏对局开始了,我们只需要顺势而行,稍加改变,就能获得最圆满的结果,你为什么突然反悔!”
“你信不信我马上投敌,站去金色堡垒的阵营,直接将你这双羽翼从空中打下来!”
他响遍四方的声音是这样叫嚣着的,但实际上,古老的宫殿却在不着痕迹地调整着方位和形态,即将抵达最佳的撤退路线。
蒂莫西能在魔盒游戏走到现在,能在九等监区活过百年,当然不是真的被人忽悠两句就上头的愣头青。
原本激动不已的赵辛也已经平静了。
他道:“Aurora,你真的要对付我们所有人?你是很强,但我认为你做不到,哪怕有罗松帮你,有新玩家帮你,你也做不到。因为你要知道,追根溯源来看,你要对付的,其实根本不是我们。”
“是神,也是人。”
擎天的羽翼缓缓扇动,Aurora的声音冷酷得不似人类:“在一张五颜六色的纸上作画,是艰难的。而空白的纸,则不同。我要做的,不是在纸上重新作画,而是为九等监区换一张新纸。”
“没有任何人帮我,我要对付的也不是任何人。至于你问我是否能够达成我的目的,现在你尽可以试试逃走,就像蒂莫西这样。”
话音出口的瞬间,三座空中堡垒之一的古老宫殿猛然形态变化,喷焰加速,升空欲逃。
然而,就在堡垒将要脱离战场的下一秒,一阵剧烈如山崩地咔咔碎裂声响起。
宛如遮天之鲲鹏的巨型空中堡垒,在所有人的仰望注视下,像劣质玩具一般,散开了架。
数道尖叫传出。
一道黑影从堡垒下方闪出,驾驭一柄奇怪的巨剪,就要继续奔逃,但却被无数忽然弹出的触手缠住,只得掉头回转。
为了更强且更长久地活下去,已把自己改造成背着金属甲胄的半人半虫模样的蒂莫西死死地瞪着那双羽翼,目眦欲裂,嗓音冰冷:“你对这里动了什么手脚!”
Aurora道:“不是我,是这些秘密教团和罗松,或者更准确点说,是这片九等监区的真正统治者,全知之神。”
“九等监区的一切,包括制造空中堡垒的技术,包括你我这样延长生命的改造,本质上都是来源于全知之神的赐予。神可以赐予,自然也可以收回。”
“什么?这怎么可能……神祂是、祂不能……怎么可能!”
蒂莫西愕然,旋即马上意识到了Aurora话里的意思:“你是说,罗松是故意的……故意放我们和秘密教团靠近金色堡垒,攻打金色堡垒,摆出决战的架势,但实际上他早有准备……”
“自己和金色堡垒的力量不够,所以想借秘密教团的仪式,使用光明教廷遗留的仪式来召唤全知之神,把我们,包括秘密教团,也包括金色堡垒,或整个九等监区与他敌对的人,都一网打尽?”
“他凭什……不,不对,这就是金色堡垒掩藏的真正的秘密,对不对!你一直都知道,你欺骗了我们!”
“你和他是一伙的!我就知道你们余情未了!”
“对了,四大公司,这里只有我们三个,还有一个勇士不在,你又要拿他们怎么办!”
蒂莫西怒声道。
Aurora依旧冷淡,仿佛到了这个时候任何事都已无法真正将她影响:“蒂莫西,穷途末路时只会发泄愤怒,只会畏缩逃避,才是你只能止步于这个副本的根本原因。”
“还有,你只知道勇士公司的大老板是监视者,却不知道他还是一台智能机械。”
“勇士不需要出现在这里,因为它早已被金色堡垒毁灭,剩下的只是一个空壳而已。”
蒂莫西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没能再说出话来。
羽翼盘旋高空,中央光芒璀璨,缓缓走出一个下半身在人类双腿和长满眼球的无数触手之间来回不定转换的女人。
她居高临下望着这里的一切,不再理睬蒂莫西和赵辛,只冷声喝道:“罗松,你的仪式已经成功开启了,这里再没有人能够离开,接下来只需要等待神降即可……你所认为的胜局已定,就算这样,你都不敢出来看看这场战争真正的结果吗?”
黎渐川苟在人群边缘,对抗疯狂,保护自身的同时,也在搜寻最后一名执政官的身影。
防护罩内Aurora的声音落地,却一片寂静,无人回应,老爷们也恍若未闻。
Aurora似乎并不意外,只继续道:“你不出来也可以,我知道你设计这场仪式的目的,一举歼灭所有仇敌只是最表面的,你利用这一点来蛊惑了整个金色堡垒第三层配合你演戏,想将所有探子和新玩家都耍得团团转。”
“可实质上呢,你内心深处的根本目的,任谁听来都是疯狂的,匪夷所思的,震骇欲绝的。”
“你想利用这次金色堡垒战的机会,利用秘密教团齐心协力,神将之人汇聚一处,金色堡垒里隐藏的最深的那股神秘力量达到巅峰的机会,杀死全知之神,取而代之!”
“罗松,你说我猜得是对,还是不对?”
这下防护罩内的老爷们也架不住那张冷脸了,彼此面面相觑,恐惧流露。
黎渐川也听得怔了下,不是为这个叫罗松的滞留玩家的野心,而是为Aurora口中金色堡垒隐藏最深的神秘力量。
不需要明说,他就知道,Aurora提起的这股神秘力量,就是Fraudster所说的一二层除黎渐川和他自己之外的,第三种力量。
看众人的反应,知道这第三种力量的存在的,除了Fraudster,还有Aurora和罗松。
连霍金斯和宋絮这另外两个金色堡垒执政官都并不知情。
罗松秘密举行这个所谓的神降仪式,就是想引这股力量来对付全知之神,自己利用某些手段,成为新的神明,顺便干掉来攻打金色堡垒的其他所有人。
这可比在金色堡垒里做一个执政官要强上太多,因为人终究是人,而神到底是神。
Aurora真正忌惮的,大概也是这股力量,而非别的什么。
而且,她派出玩家小队提前潜入金色堡垒,应该不会是闲笔,她笃定玩家小队在金色堡垒里,不论做什么,都会对她的计划有利,这极可能也是与这股力量有关。
如果这样看的话,这股力量莫非与魔盒、或魔盒游戏本身有关,但却又并非是规则或剧情那样的联系?
“罗松!”
“执政官阁下……亚曼说的是真的吗?”
防护罩内终于出现了真正的躁动不安。
到了这时,黎渐川反而渐渐听不到老爷们的心声了。这就好像能被观众看到的只有台上的表演,台下的真实则无法触摸。
嘈杂声里,一个人越众而出,干脆利落地撤去了身上的伪装。
与此同时,整座金色堡垒再次颤动,震感比之前更甚,好似天翻地覆。
随着这颤动,金色堡垒四周传出轰鸣巨响,一根根造型诡异的巨型蠕虫雕像缓缓升起,仿若擎天巨柱。
定睛去看,每座雕像口中还都衔着一颗仍在跳动的生物脑,恐怖又瘆人。
看来金色堡垒这些年来,在九等监区没有杀死却抓走的那些人的生物脑,大都在这里了。
还有一小部分,或许是在老爷们的脑壳里。
“你猜得很对。”
罗松道。
说实话,这位滞留玩家出身的执政官在形象上有点超出黎渐川的预料。
因为金色堡垒居民区所有人都没有对自己进行过任何机械改造,并对其十分鄙夷,认为是非人类的贱民才会做的事,所以黎渐川潜意识里便觉得罗松也会是正常人类的形象。
但事实上,这位野心勃勃的执政官不仅对自己进行了改造,改造的部位还是人类躯体的中枢,大脑。
他的后脑勺被一层半透明的果冻样的胶质包裹着,里面塞满了各色线路和精密机械,最中央是一颗已初见萎缩的生物脑。
在场能被黎渐川看清的三个人,Aurora、蒂莫西和这位罗松,从形象上来说真是一个比一个畸形病态。
这让黎渐川恍惚产生了一种还是一团人形阴影看得舒服的错觉。
不等老爷们因自己的话而发怒沸腾,罗松就笑了起来:“Aurora,离间这种低劣手段就别用了,金色堡垒的所有人都比你更清楚,他们最好的选择是什么,我的选择又对他们是好是坏。”
“其实,我早就说过,你和我的想法本质上是一样的。”
“我们都认为当初无法离开游戏,无知无觉地丢失某样东西,都是因为反抗得不够彻底,革命得不够彻底。所以就想借下一次历史轮转的机会,搏一把大的。”
“我想搏的是登临神位,再以我的神明力量,影响整个九等监区,乃至整座人类幸福度监狱,从根本上改变一切。”
“你想搏的是踹翻神座,踹翻整个九等监区,杀了神,将人的还给人,哪怕之后再陷入反抗、压迫、再反抗的恶性循环,那也是全新的人类们自己的事情,与神无关了,无论结果怎样,你都甘愿。”
“我的计划只要成功,就一定能改变一切,而你的计划,即便成功,也只有一定的概率可以改变一切。”
“这就是我不赞同你的原因。”
Aurora无动于衷:“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赞同,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选择。”
罗松道:“那现在你的选择,就是看着我神降成功,登临神位?你的后招呢,你的底牌呢?弑神,总得有资本才行,现在的你,有吗?”
Aurora道:“等神来,你就知道了。”
罗松审视着Aurora的神情,没有从中看到一丝畏惧和勉强。
她是真的胸有成竹,可她又凭什么胸有成竹?
她连魔盒都已经全部失去了,连当个怪物苟延残喘的能力,都还是金色堡垒内的那股力量赋予的,她凭什么呢?
场内一时死寂,无人再敢开口。
忽然,黎渐川心头一沉,感知到什么般猛地抬头朝天穹看去。
几乎同时,一串雷电在穹顶轰然炸开,汹涌的狂风与暴雨瞬间扑面而来。
风雨声中,无穷无尽的癫狂呓语席卷过来,令空中地上的所有人类都不由痛苦地皱起眉头,蜷缩四肢。
哀嚎、惨叫、长哭、大笑……
吟唱、诅咒、歌颂、祈求……
空中堡垒解体,战机组成的舰队如失翼的鸟群般纷纷坠落,机械部队颓然倒下,所有武器尽皆哑火,所有义体都变成了沉重的废铁。
人类像被风吹倒的麦浪,层层叠叠倒了下去。
下方传来某个秘密教团首领狂热的呼喊:“主——赞美我主——!”
触手乱舞,蠕虫嘶鸣,穹顶的风雷之中,一团不断扭曲蠕动的阴影缓缓出现。
罗松神色微沉,纵身直接冲向高空,十余件奇异物品自魔盒飞出,环绕在他四周,魔盒气息轰然扩散。
金色堡垒随之震颤,弥漫一二层的大雾飞速聚集,渐渐凝成一个龙卷风般的漩涡。
疯狂剧烈的变动中,黎渐川跟着周围人一同伏倒在地,躲避狂风骤雨,陨星般坠落砸下的金属碎块,和碎块上裹挟而来的粗壮闪电。
而此时,一直冲击着他的精神体的那股疯狂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它在向他传递一个信息——这就是全知之神,而只要他愿意,他的目光就可以穿透那虚妄恐怖的阴影,看清这位神的真面目,看清金色堡垒隐藏最深的秘密。
黎渐川知道,自己留下来的目的到底还是达到了。
华丽漆黑的鸟笼升起,小玩具熊出现于怀中,他不再有任何迟疑,小心地抬头,越过混乱动荡的高空,直直地望向了那团阴影。
在他的视野里,阴影化作蠕虫,砰然炸开,消散,显露出其内一本不停翻页的古老书籍。
黎渐川想到自己在“失乐之人”梦境领地获得的核心梦境奖励,忽地悚然一惊。
也就在这时,罗松冲进了阴影之中,风雨雷电全部裹砸在他身上。
他的头顶悬起了一柄破损的道家法剑,光耀天穹。
这柄法剑黎渐川同样见过,在真实世界的黑金字塔内,在谢长生背后。可这第二周目里,这把剑却一直没有出现在谢长生身边。
黎渐川咬牙闭了闭眼,感觉刚恢复清醒的大脑简直要再次混乱起来。
第319章 我没疯,真的。
“轰隆隆——!”
更加狂暴的雷电劈斩下来, 似漫天银蛇狂舞。
遍布整片天穹的战争机器全部如雨陨落。
秘密教团邪异的吟诵声愈大,防护罩破碎,金色堡垒摇摇欲坠。
一股股魔盒气息不断爆发, 奇异物品显现, 四面八方皆有隐藏的魔盒玩家现身, 或向外逃去,或闯入金色堡垒, 或升入高空。
金色堡垒顶部雾气漩涡凝聚如龙,徐徐上升。
蠕虫雕像内的生物脑一颗颗飞快融化,它们仰起丑陋的面孔,朝着穹顶扭曲巨大的阴影发出疯狂的尖啸。
雾气长龙被这尖啸影响,猛一震荡,竟似要溃散。
就在这时,Aurora的身影却直冲向上, 出现在了雾气长龙中。
她神下半身触手狂乱涌动, 背后骨骼炸响, 蓦地展开了一双由团结纠缠的线虫和眼球组成的可怖肉翅。
随肉翅蔓延的, 还有一股携带着魔盒气息的强大的防护涟漪。
风雨雷电与蠕虫雕像的尖啸接连不断地冲击而来,令这片防护涟漪波动不停, 肉翅也线虫断裂,眼球焦黑, 逐渐萎靡。
但雾气长龙却重回稳定, 得以继续凝聚向上。
“蒂莫西!赵辛!”
Aurora溅满血污的脸上炸开无数颗细小眼球, 所有眼球混乱转动, 望向另外两大公司的两位老板:“别想逃了, 你们根本逃不了!”
“罗松的仪式开始举行的那一刻,全知之神渗透而来的力量就已经锁定了以金色堡垒为中心的整个九等监区, 你们还能逃到哪儿去?做梦境阶梯里迷失的孤魂野鬼吗?”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投靠罗松或作壁上观,等他罗松成神,看能不能饶你们一条狗命……二就是选择继续帮我,我想铲除的一直都是过分影响九等监区的超凡力量与绝对垄断,不是所有人,也不是所有魔盒玩家……”
孩童模样的赵辛和盔甲开始破损的蒂莫西同时滞空一停,看向Aurora。
蒂莫西道:“你有条件!”
“当然!”
Aurora淡淡道:“你们的帮助对我来说不是必需的,但你们的命对你们来说是必需的。我开出这样的价码,当然是有条件的。我说了,我要铲除过分影响九等监区的超凡力量,这也包括我们这些滞留此地的玩家身上的魔盒力量。”
赵辛惊怒:“你的意思是要我们的全部魔盒?”
Aurora道:“不。我要的是你们的全部魔盒,再加上精神体内的全部魔盒力量。将这些都切割出来,投入这条雾气长龙里,我就保你们安全脱身。”
赵辛简直要被气笑了:“疯子……你还真是个疯子!失去所有力量,做个普通人,这和任人宰割有什么分别?就算你言出必行,我们现在能安全脱身,那以后呢?”
“我们已经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已经活了一百多年,变成普通人之后,还有几天活头儿?”
“你这两个选项,完全就是一刀砍头和慢性死亡的差别!最终都是要死!”
Aurora凌厉得能穿透闪电的声音一缓,无奈长叹:“赵辛,你是人,人终会一死,哪有无尽寿命?”
赵辛面上怒色一滞,也浮起苦笑:“现实世界里,古今中外为了大权独揽,为了长生久视,多少帝王圣贤都陷入疯狂……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又怎么能强求我免俗,去看透生死?”
Aurora只能说道:“那看来你的选择是一了。”
另一侧,蒂莫西却拧眉沉思着,没有立刻开口。
“不要以为现在身处下风的是我,就想趁机要挟我,我说过,你们不是我的必需。”
话音落,Aurora脸上的无数眼球啪啪全部炸裂,血泥掉落,糊满了Aurora的五官。
但这些血泥只停留了很段时间,便飞快地渗入了Aurora的皮肤内,Aurora的身形霍然拔高,宛若古神话中的擎天巨人。
庞大的肉翅轰然舒展,将雾气长龙紧紧护住,加速升空,逼近穹顶的阴影。
赵辛仰望着高空,神色阴晴不定,正要转头去寻蒂莫西,却发现蒂莫西的巨剪已泼洒着一串长长的金色光辉,追上了冲上穹顶的雾气长龙。
雾气长龙将金色光辉全部卷入,气息陡然暴涨,隐隐将要化成一片星云。
蒂莫西的身形则渐渐委顿下来,巨剪也开始摇摇晃晃。
就在赵辛以为他快要坠落,准备冲上去接应时,数件可飞行的奇异物品载着自由者公司的魔盒玩家,直接掠来,接下了蒂莫西,同时,也都洒落出色彩各异的光辉。
不可名状的阴影吞噬天空,嘶哑谵妄的呓语倾灌大地,楼宇坍塌,机械瓦解,急风骤雨,雷霆如鞭——
如此恐怖的灭世景象里,却突然出现无数飘飞的光辉,灿烂绚丽,更胜彩虹,这画面不可谓不梦幻,不可谓不惊人。
“疯了!全都疯了!”
赵辛目瞪口呆:“怎么会有这么多疯子!”
“你们疯了我可没疯!”
赵辛想躲,却像是深处龙卷风中心的普通人一般,跑出没多远,就被迫卷了进去,魔盒力量不受控制地逸散飞出。
与他一样的,还有数名上一局的滞留玩家,也不知道金色堡垒或Aurora这百年间,在他们身上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穹顶之上,罗松身披黄金长袍,头悬法剑,胸前一捧烈焰熊熊燃烧,恍若神人。
他直面着那团扭曲不断的阴影,眼耳口鼻尽皆血流汩汩,长袍也在变短,变黯淡,似是于暗中对抗着某种神秘无形的诡异力量。
从他闯入阴影中的那一刻起,他的神智已经不能再算清醒,但有法剑死死钉着他的最后一缕精神细丝,便使得他也不至于完全陷入疯狂,忘记自己的计划。
无数混乱呓语像密密麻麻的爬虫入耳,想甩都甩不开。
他的面目开始模糊,只有向前的脚步不停,胸前的火焰不熄,背后的奇异物品仍在漂浮,爆发出此处最为强大的魔盒气息,牵引着雾气长龙的到来。
“我不想杀你……”
罗松一步一步靠近,长袍变短后无法再遮盖的地方,血肉就像被蠕虫啃咬一般,一块一块脱离,噼啪掉落。
“我只想要……你的力量……”
他有些浑噩地说着:“我知道你只是一件物品……拥有一定的……自我意识,但却没有成为……监视者……”
“我花了整整一百年,就为了今天……你逃不掉……给我你的力量,我不杀你……”
阴影爆发出一声恐怖至极的尖啸,罗松胸前的火焰瞬间一弱,好似将要熄灭的烛火一般,摇曳不止。
下方的九等监区也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好像真是天塌地陷,末日已至。
所有秘密教团的狂热赞美与虔诚吟唱也传来了。
阴影怒张,无数巨型蠕虫蜂拥而出,扑向罗松。
罗松身形微动,一张巨大的金色蜘蛛网以他为中心,在他四周出现。
巨型蠕虫落入网中,动作只是略一停滞,就已被蛛丝绞缠,化作一片片血肉仍鲜活跳动的切片。
同时,又一件奇异物品从他的魔盒内飞出,直接投入了他胸前的火焰中。
火焰刹那疯长。
罗松感知着雾气长龙的距离,混沌半闭的双眼恢复了短暂的清醒。
法剑铮鸣,倏然向下,刺穿了罗松的颅顶。
罗松气息一凝,旋即霍然张开,直接扑向阴影中心,火焰如红莲怒放,紧随其包裹而去,却被阴影直接吞没,只见微弱挣扎,不屈不挠。
但被引动的雾气长龙恰在这时到来,受魔盒气息引动,挣脱Aurora的保护,携凛凛风暴,轰然砸入了阴影之中。
阴影溃散,星云显现,无尽光芒瞬间刺痛了几乎所有仰望而来的眼睛,令它们不得不紧闭起来。
唯有一个例外。
黎渐川再次在体内那股疯狂的驱动下,无视一切,睁着眼睛,近乎呆滞地注视着穹顶。
星云,和刚获得的新魔盒里的星云一模一样……
连Fruadster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尸体里,隐藏着的第三种力量是这片星云……
这就是金色堡垒真正埋藏的隐秘吗?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与魔盒本身存在怎样的关系?
黎渐川昏沉地胡乱想着,身躯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不停抽搐。
可也就在这时,他四周的暴雨却渐渐变作了绿色,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出现在他背后不足一米远的地方,骤然持刀刺下!
黎渐川痉挛中的五指陡然一翻,身形滑开的同时,血瞳匕首直削对方咽喉。
对方身影一轻,灵活闪躲。
黎渐川趁机稳住精神,扩散黑羽,撤身拉开距离。
“又是你。”
黎渐川眯起眼,冷漠道:“看来你那天劫杀我,也不单单只是想掠夺魔盒,或增加生存时间。”
“是救世会……还是说,我们另有私仇?”
私仇二字话音未落,黎渐川脚下阴影无法消除之处,一道道漆黑影子已经出现,手臂甩出,如巨蟒般缠绕过来。与此同时,一朵猩红色的玫瑰出现于黎渐川面前,娇艳欲滴。
黎渐川挂起大大的笑容,朝玫瑰做了一个细细闻嗅的动作,然后刹那消失于原地。
凝立雨中的漆黑人影也飞速融化,好似汇入了雨中。
然而下一秒,这融化的漆黑人影却又重新聚了起来,像是被人强行捏回来的泥人一般。
镜面闪动,黎渐川出现在他背后,戴着银戒的手抬起,也有一朵猩红色的玫瑰出现。
但不等这道人影再次动作,黎渐川就已率先开口:“你是Assassin吧?”
“为给你弟弟复仇而来?”
黎渐川道:“只这样远程操控刺杀,是杀不了我的。想杀我,离开梦境领地,直接来,别玩这些花里胡哨的。”
漆黑人影缓缓转头,对着黎渐川比了个抹喉的动作,然后便真正地融化消失了。
黎渐川手里复制而来、影响远程操控的猩红玫瑰也随之溃散。
银戒的复制能力并不完全,能从对方手里夺取来这样多的操控力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两次短暂交手,他看出Assassin是人如其名的潜藏在阴影中的刺客,大概率并非真身前来,所以才采取了这种应对手段,他可一点都不想在这种状态极差的时候遭遇魔盒排行榜前十的强敌。
黎渐川环顾四周,想找个地方赶紧修复下精神。
两次直视穹顶后,这股疯狂似乎减弱了不少,或者说,不是减弱,而是真正融入了他的体内。他想趁着这机会,看能否真正压制住这股疯狂,让其不再影响自己的行动。
但放眼望去,天上地下全都是一片乱战,没有一处净土。
许多魔盒玩家碰撞在一起,或狡诈试探,或狂猛互攻,打得不可开交。也有些魔盒玩家并不纠缠,只掠地或升空探索,搜寻着一切可能存在的线索。
金色堡垒的老爷们避在角落,有能动用金色堡垒力量的人抵挡着危险。
原本无人针对他们,可此时,他们之中竟也爆发出了混乱与尖叫,白碧茹冲出人群,手中一柄折叠刀已染了血,她背后,霍金斯尸首分离,扑倒在地。
宋絮拂开众人,看着霍金斯的尸首目光闪烁了两秒,直接一刀碎开了霍金斯的脑袋,掏出了他的生物脑。
老爷们被惊得不断倒退,宋絮毫不理睬,眼底奇异花纹旋转,霍金斯的生物脑内便有奇异力量浮现出来,被她的双眼缓缓吸收。
有隐藏在老爷们中间的魔盒玩家趁机偷袭,宋絮却好似早有预料般,飞快闪开,跳上一名跟随她的少年人的脊背。
少年人发足狂奔,竟好似一道光般,速度极快地射了出去,坠入第三层,眨眼消失。
至于金色堡垒下方,罗松安排的人已经冲杀过去,屠戮着秘密教团的成员。
嘶鸣的蠕虫,疯狂的触手,扑飞的蝙蝠与乌鸦,浓重蔓延开的腐烂臭味,和一团团被炸开的血肉融合在一起,构成了炼狱般的恐怖景象。
有人在呼喊:“神——!请降下神罚,惩罚这些亵渎您的无知虫豸!神!”
也有人在求救:“领主!您不能不管我们!教团被灭,您也将死去!”
但不论是他们的神,还是他们的领主,都不曾回应他们。他们的神落入陷阱,正在与各种力量胶着对抗,那他们的领主呢?
黎渐川心头也冒出了这个疑问。
金色堡垒战到了这个程度,四大梦境领地就只是派出了大批秘密教团成员过来举行邪祀仪式?
疑问刚出,还不及深思,答案就自己来了。
黎渐川身上那缕属于宁准的精神细丝自从他进入金色堡垒后,就丧失了一切能力和波动,任凭黎渐川怎样呼唤,都没有反应。
但此时,它却自行飘了出来,如一只轻盈的蝶,在黎渐川唇角停留片刻后,便悠然升空而去。
空中。
最高的穹顶处已是一片难辨的混沌,只能隐约看见星云浮沉,阴影滋长,罗松身处其中,形似白骨骷髅,浑身覆满火焰,怀抱一本不停翻页的古老书籍,正同Aurora与其背后数名魔盒玩家对峙着。
“神已被我降伏,神力正源源不断地进入我的体内……我将要真正登临神位了,Aurora,你还要再做挣扎吗?”
罗松声音虚渺,沉沉说道:“看在你帮我护送并壮大这股魔盒力量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之前自由者玩家小队的玩家A立在Aurora身后,闻言发出一声讥笑,直接打算他道:“口气不小!”
“罗松,你只是在吸收神力,可还没有成神呢,现在就来审判我们,是不是还为时过早?还有,别太虚伪,今天饶我们不死,来日我们只怕是生不如死!”
罗松瞳孔内火焰灼灼,凝视着Aurora道:“你们正在散去自己的魔盒力量,沦为普通人……一群普通人,我挥挥手就可以杀死一大片,我真的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底牌,能让你在这种时候,还这么自信地站在我面前……”
“如果你是在等那四个梦境领主,那我只能劝你最好别等……Aurora,你猜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我为什么只派了一些战机去进攻梦境领地?”
“那是他们的精神世界,连同他们的精神体、生物脑,而污染,早已埋下种子……他们自顾不暇!”
Aurora平静道:“那罗松,你也来猜猜,这批玩家为什么被称为‘神降之人’,而不是和我们一样,是‘天降之人’?为什么他们需要成为梦境领主,而不能像我们一样只加入组织就行?”
“开战后,我听到了一种说法,也许他们本身就是污染更加深重的人,神忌惮他们,所以束缚更重。”
“况且,谁说你认为的‘污染’就一定是污染?”
“你帮他们加重污染,对抗束缚,他们也许还想亲自来感谢你呢。”
罗松浑噩的神色一滞。
也就在这一刻,九等监区四面传来无数细密的碎裂声,好似春蚕破蛹。
芳香扑面,虚幻的花丛在天穹蔓延开来,一个侍从装扮、五官普通的男人出现,拎着浇花的水壶朝罗松微微一笑,平凡的面孔显露出惊心动魄的奇异魅力。
丝丝缕缕的黑色迷雾扩散,一道模糊的身影从雾中走来,没有显露面容,但虚妄的朦胧感却已覆盖四周天穹。
血肉凝结成阶梯,白骨拼凑出王座,裹着一身黑色仿生皮的男人现身,灰白色的眼瞳没有第一时间看向战场中心,反而向下扫视,似是在寻找什么。但最终无果,便冷笑着收回了视线。
圣歌奏响,白羽飘落。
晦暗混乱的高空突然如天光乍泄般,劈进来了一丝耀眼的光芒。
光内,一只虚幻凝聚的手伸出,轻轻捏住自黎渐川身上离开、飘荡过来的那缕精神细丝,晃了晃,随意碾碎,将其融入了光晕朦胧的掌心。
融合眨眼完成,这只手掌又幻化为一颗慵懒半合的巨瞳,扫视这狼藉战场的同时,巨瞳内传出令黎渐川感到无比熟悉且安心的笑声,似是无语,又似是戏谑:“我说几位,还不动手,搁这儿眉目传情呢?”
说完,巨瞳也不管他人反应,只幽幽朝混沌中心一瞥,罗松借以压制着古老书籍的星云力量就突然躁动起来,直接甩脱古老书籍的纠缠,撞向巨瞳之中。
然而不等星云真正撞进巨瞳里,飞扬的花蕾、虚妄的迷雾与畸形的血肉就全都毫无预兆地出手了。
“Aurora!帮我……帮我!你宁可和这些心怀叵测的新玩家合作,也不愿意和我联手?!”
“他们留在九等监区,也只会是毁了这里!”
罗松怒吼。
他失去星云的帮助,只能竭力操纵神火,压制古老书籍,但古老书籍的翻页速度还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四面八方无数阴影再次暴涨,疯狂席卷而来,欲要将他吞没。
“他们不会留在九等监区,也不能再留在九等监区了。因为他们是‘神降之人’,而九等监区,已经没有神了。”
Aurora漠然说完,便带着身后所有玩家向下沉沉坠去。
“Aurora——!”
罗松的咆哮被狂风暴雨淹没。
几乎同时,他的身影也被古老书籍的阴影吞没了。
但宁准又怎么可能放这位全知之神顺利吞掉罗松,恢复力量?
巨瞳缓缓一眨,穹顶的阴影便轰然一溃,古老书籍想取回被罗松攫取的力量的动作也是一顿。
就是这一顿的间隙,虚妄的迷雾刹那凝结出了一把顶天立地的大弓,弓开,无形的一箭射出,罗松已然残破非人的身躯便陡然炸裂成了无数光辉,这道攻击居然能磨灭一切,只剩下纯粹的力量。
血肉与花蕾纷纷汲取光辉。
古老书籍不受控制般飞向巨瞳,在挣扎间,无数金色书页掉落,散发诡秘气息。
巨瞳像是真的被书页迷惑了,放弃了古老书籍,聚拢起所有书页。
古老书籍不敢再奢求夺回散去的一半力量,只飞快遁入浓重的阴影中,欲要逃走。
可它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它即将顺利逃走时,它空白的封皮上,一只被红芍药簇拥的半合的人眼,正缓缓浮现,逐渐清晰。
下一刻,人眼成形,倏然睁开,诡谲气息扩散,古老书籍不停翻动的书页一顿,慢慢静止了下来。
“Ghost!”
白骨王座上的Assassin霍然抬头。
巨瞳一眨,再度变为一只手,探入星云内捞了捞,同时宁准含笑的声音传出:“都是为了这个可能存在的魔盒隐秘来的,全知之神只是搭头而已。Assassin,你要为了一个搭头和我开战?”
“我知道你们都来探过‘失乐之人’的底儿,怎么,认为我没有身体,只剩一颗生物脑,就远不是你们的对手了?”
“无论有没有现在这一身梦境领主的力量,你们对上我,都只有一死而已。区别嘛,就是一个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一个却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Assassin灰白的眼瞳微眯,没有再开口。
花丛里的Freedom闻言挑眉,却同样没有发表见解,只是道:“你拿走全知之神,可以。但剩下的这股魔盒力量,均分。”
“可以。”
宁准答应得干脆,给人一种早有预谋或满不在乎的感觉。
隐没在黑雾中的Evanescence则自始至终没有出声,只出手攫住了星云的一角。
万花盛放,黑雾暴涨,骨与血发出疯狂的嘶吼,巨瞳幽沉注视,无穷力量加注,天穹之上,如银河般蔓延数千米的虚幻星云忽地凝固。
这凝固只持续了短短两息。
两息后,庞大的星云骤然爆炸,整片天穹刹那亮如白昼。
无边无尽的白色光芒覆盖中,梦境领主争相出手,夺取了属于自己的部分碎片。得手后,唯恐失去秘密教团支撑的领主力量马上就要消失,不敢多做停留,迅速离开战场。
光芒消失。
风雨雷电、阴影蠕虫也尽皆不见。
失去支撑的金色堡垒急速坠地,无数人纷纷逃开。
黎渐川镜面穿梭到了附近,等一切巨响平静,才重新回到周围。
结束了。
这场对某些人来说是蓄谋已久,对某些人来说是措手不及的金色堡垒战,终于结束了。
罗松和全知之神都死了,滞留玩家的力量被卷走了,Aurora的目的也达成了。
这一切发生得真有些突然。
如果不是满地金属残渣,尸骸狼藉,诡异犹存,黎渐川简直都要怀疑刚才的一连串大战都只是他发疯后的幻想。
令他有些没想到的是,她的合作对象竟然是四位梦境领主。
不过明显不是多有信任基础的合作,只是利益为先而已。
Aurora在正式开战时,对梦境领主们透露出了金色堡垒隐藏的深层秘密,也就是这第三股力量的情报。为了这可能存在的隐秘或力量,梦境领主们也不得不出手参战。
只是现在神没有了,滞留玩家是普通人了,金色堡垒也塌了,但这一局的魔盒玩家们都还有不少幸存,Aurora要怎么处理这些拥有所谓超凡力量的人?
而且,要是有其他监区的玩家能穿越梦境阶梯,来到九等监区,那她又该怎么办?
黎渐川边感受着自己真的渐趋平缓的精神状态,边思考着这场金色堡垒战的种种问题。
忽然,一道熟悉的气息在身后出现,黎渐川正要转头,对方的手就很不讲究地自己缠了上来。
“宝贝,我听精神细丝说,你疯了?”
黎渐川对上那双望着他的脑壳流露出担忧且跃跃欲试神色的桃花眼,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我没疯,真的。”
第320章 两个少年人,现在成为了一双青年人,以后也会变作一对老年人。
听到黎渐川难掩警惕的答复, 那双桃花眼立刻笑弯了起来,又朝他眨眨,俨然一副捉弄成功的得意与促狭。
黎渐川咬牙给了桃花眼的主人后腰一巴掌, 本想冷酷训人, 但却还是跟被感染一样, 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刻,黎渐川忽然讶然且无比真实地感觉到, 好像两人在一起越久,彼此的变化就越大。
随着一次次的默契携手,一次次的同生死共患难,失去的记忆在回归,他们套在灵魂外来做伪装的那层皮囊也在逐渐消失,慢慢显露给对方的,都只剩下纯粹的一切。
这一切有好有坏, 有积极, 也有消极, 有前进, 也有畏缩。
幸运的是,他们虽曾怀疑彼此, 但仍是真心且相爱,他们虽曾产生摩擦, 但仍有尊重与包容。
黎渐川以前总是萦绕心底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暴躁, 渐渐被更多的平静和从容取代, 他也隐约明白, 自己的烦闷, 自己的压抑,自己面对宁准与许多事情的种种, 究竟是因为什么。
现在他仍然会对宁准的玩笑和恶劣冷脸,但这副模样已成了纸老虎,都是满腔的无奈好笑和又爱又恨的憋火,或者某些时刻,是用来增添情趣的手段。
偶尔脑子放空或进行思考时,则更多的是惯常表情。
宁准也变了。
真实世界的他带着一身软刺与决绝。
童年向阳的温暖,为他的灵魂垫上了一层软垫,无论怎样的尖刀利刃落下来,捅进去,他都可以吞掉,消化掉。疗养院的五年,又将仇恨、痛苦、迷茫、绝望和小怪物独有的孤独冰冷,填充在了软垫之上,变作灰暗的雾。
他总觉得自己充满了摇摆,既软弱又坚强,既疯狂又安静,时时刻刻充满希望,时时刻刻又只剩绝望。
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丢失了什么。
于是他开始寻找,寻找潘多拉的踪迹,寻找战争的终结,寻找故土或许存在的根。
然后,他这株被温柔的雨水滋养,又被沉重的顽石镇压,最后终于破开一切生长出来的草,就真的找到了自己一生的根与阳光,是一个人,也是无数人。
他开始明白,自己愿意为什么而生,又愿意为什么而死。
因此,这道多彩的灵魂里,便又注入了无边的光和热。
雾气没有被驱散,只是更高的、寒风凛冽的天空,变作了厚重踏实的大地。
大地上,天高云淡,万物自生。
正因是这样的灵魂,宁准才可以正视自己与曾经许多孩童的仇恨,坚定却不极端,存在部分黑暗,也能向阳而生,性格偶尔恶劣,但从不践踏底线。
他不认为自己算是一个好人,但也绝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坏人。他也不认为自己需要救赎和依靠,可也不会伤害真心的善意,或放弃奔向更光明的人生的机会。
而从愿望世界,也就是第一周目开始,他突然失去了一切过往的记忆,生长在魔盒游戏里,被染成了最残忍的猩红。
或许有很多存在觉得,这样就会让他屈服,让他改变,让他背叛曾经。
可人的精神意识、本性记忆,是极为复杂的。
当时在最终之战遇到他的黎渐川就认为,他变了,但也没变。后来事实证明,他也许变得更加冷酷了,更加恶劣了,更加古怪了,可最深处,他灵魂的底色并没有更改。
他们慢慢擦去那层猩红,让它的模样再次变得清晰。
当然,它不会和从前一模一样,因为人永远是在改变的。按照黎渐川乐观的想法,就是只要不是变得更差,那他就一定会让其更好。
等到了现在,到了这个大约是寄托了最后希望的第二周目,仅怀揣着第一周目记忆和可能被黎渐川告知的真实世界部分记忆的宁准,与没有丝毫过往记忆的黎渐川,再次相遇了。
最初时刻的故意勾引和频繁的亲密接触,一些暗示,一些似是而非的熟悉,宁准试图用这些迅速拉近与黎渐川的距离,哪怕这令他看起来神秘无常,像个真正的怪人。
他们曾针锋相对,也有过彼此怀疑。
黎渐川对宁准的陌生,宁准对黎渐川真实与否的无法确认,都一度险些造成误会。
幸好,黎渐川也仍旧拥有不曾改变的底色。
一路走到今天,宁准的试探已经消失,时而流露的神色,也从尖锐危险转为平和安定。刻意的行为仍有,但大多目的明确,就是突出一个爱招惹人,想看黎渐川对他笑,对他无奈,对他克制或放肆。
两个少年人,现在成为了一双青年人,以后也会变作一对老年人。
何以为爱?
或是惊涛骇浪,生死与共,或是平凡一生,蹉跎白首。
有人向往前者,漠视后者,可真的身处前者的人,又有几个不贪恋平凡?
被世上一切美好词语堆砌起来的爱之一字,哪有高低贵贱,只要有,珍惜就是。
“在想什么?”
宁准忽然凑近了些。
这动作将黎渐川短暂出走的神思拉了回来,他是极少去审视感情的人,此刻莫名触动,有感而发,竟然是在这种时刻。有些不恰当,但仔细去想,却又很恰当。
他看向宁准那双近在咫尺的沉黑的眼。
虽仍是义眼,但当它注视着他时,似乎就已从他的眸底,望进了他的心底。
“在想我们以后结婚的事,”黎渐川道,“你这副身体乍一看分辨不出是仿生的,黎明会的,还是自由者的?”
宁准难得地怔了下,旋即脸上的笑容克制不住地变得更大更深。
自埃及金字塔一行后,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游戏世界,太多东西接连不断地压过来,两人没什么时间和心思再去畅想未来,谈及浪漫。所谓的结婚,或以后,宁准知道黎渐川没有忘,但当前路荆棘丛生,吉凶未卜时,这些东西也就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们或许随时会死,也或许永远陷在这个泥沼里,好的话,第一周目、第二周目、第三周目,无数周目,坏的话,失去一切,沦为行尸走肉,助纣为虐,不得解脱。
可那些东西,终归还是个念想。
它被自己和黎渐川具象化地描述为了结婚,但真正意义上,它代表的是未来,真实的、值得人去期待的未来。
宁准只是笑着,没有接黎渐川的前言,而是回答了后边的问题:“黎明会的,自由者和我自己都进行了改造。不然我可等不到压轴出场,怎么也得想法子试探下金色堡垒。”
黎渐川无语地瞥他。
宁准现在这副仿生躯体看着很真实,身材相貌当然不是他本人,而更像是个只长了一双出彩眼睛的普通青年,并不扎眼。
但战场余波仍在,此地烟尘血污,废墟狼藉,混乱非常,两个人站在这里边说话边卿卿我我的,还是太过惹人注目,于是黎渐川迈动脚步,宁准便默契地跟随。
很快,两人在一处塌了一半,还算稳固的建筑里停下,彼此交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一股血味……”宁准退开后道,“我的精神细丝都看到了,那个两次试探性出手刺杀你的玩家,应该就是Assassin。他的资料也非常少,但长生遇到过一次。这是非常谨慎小心的一个玩家,真身极少出手,出则一击必杀,直取目标的命,人如其名,‘刺客’,行走于阴影之中。”
黎渐川做实猜测,也没有太多想法。
朋来镇里,他和宁永寿你死我活,无法避免,那么现在Assassin来为他或许已经成为植物人也或许已经脑死亡的弟弟报仇,也是人之常情。
是非恩怨,从来难以分明。
他不会去和Assassin讲道理,说他对宁永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去劝他看开点,让他放下屠刀。
Assassin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更不是心智未成的人,黎渐川自己也没有代表绝对的善与正义。
立场相对,仇怨已生,唯有你挥刀,我接招,生死自有分晓。
“看了金色堡垒那些,你觉得这股魔盒力量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隐藏在Fraudster的尸体里……第三层的那两个‘它’又是什么情况?”
黎渐川问着,同时舒展身体,向后靠到了墙上。
他疯狂又紧绷到极致的精神在此刻,才终于得到真正的平静,不由微微放松。
墙面脏污,但他也是混身狼狈,就大哥不嫌弃二哥,灵活洁癖了。宁准则靠到他胸前,黑羽零散间,两人交换着隐秘的轻轻耳语。
“你刚才在我的嘴里是不是吸到了凉气?”宁准有些答非所问道。
黎渐川点头,又忽而皱眉:“你是说,那就是你出手抢来的那股魔盒力量的碎片?你给我了?”
看到黎渐川眼里的不赞同,宁准笑了下:“一人一半,也许你认为我更需要它,但我也认为你更需要它,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说服彼此上,还不如直达结果。你已经忘了,你和我说过,‘能一起承担的我们肯定一起承担,能共同分享的我们也必须要共同分享’。”
黎渐川眉头松开些,拍了下宁准的后脑勺,算是接受这个自己确实认同的道理和结果。
但那个八成是第二周目的自己之所以说出这句话,所面对的情景肯定和现在的自己不一样。喜欢一个人,或者说对一个人有好感,自然是会想要为他付出。
黎渐川仔细感受了下自己的体内:“但我好像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宁准道:“因为它已经和你体内本就存在的魔盒力量相融了,等到你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平时是不会感知到的。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无形的,隐秘的。”
“我对它的了解也不多。”
他在黎渐川的肩上挪了挪下巴:“它算是‘魔盒隐秘’的一种。魔盒问答里,涉及魔盒隐秘的内容会被屏蔽,这个所谓的‘魔盒隐秘’,在我看来,大概是分为三个方面,魔盒的真实来历,魔盒自身的目的,和魔盒的规则与力量。”
“第一个方面自然没人清楚,第二个方面嘛,潘多拉可能知道,也可能只是把魔盒当成单纯的工具,不太清楚。”
“而第三个方面,魔盒的规则,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一是体现在副本剧情安排上,二是体现在最底层的逻辑和还算凑合的公平上。潘多拉对其也必然足够了解。”
“但魔盒的力量,真正的力量,我认为暂时是没人知道的。”
“它最强大是什么模样,最薄弱之处,又是哪里,它究竟是无懈可击的机器,还是存在一定的人性与自我,可以被情感影响?”
“这些问题依旧成谜。”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就是现在魔盒游戏,或者说制造并操控着整个魔盒游戏的、最终极的那个真实魔盒,力量是不完全的。”
说到这里,宁准看了黎渐川一眼,隐含暗示。
记忆已经回归许多的黎渐川立即领会,分走了那个真实魔盒的力量的,应该就是潘多拉和宁准。
所以宁准在监视者或玩家群体里,都是如此特殊。
“它目前所拥有的这些力量,绝大部分在明面上,就体现在整个魔盒游戏的运行管理上,”宁准默契一笑,继续说,“还有一小部分,应当与它的小半核心有关,被隐藏在极少的高端局副本中,一旦被看破,被触发,被引动,可以凝为实体,被玩家掠夺吸收。”
黎渐川道:“这个副本就是其一?”
宁准点头:“最开始我也没有发现,任何存在都无法直接感应到它,分辨出它。Fraudster在这件事上应该没有撒谎,如果不是这股魔盒力量寄居进了他的尸体内,那他极可能连它的一丝气息都摸不到。”
黎渐川自然而然地浮起些忧虑:“我们拿了这股事关真实魔盒部分核心的力量,会不会被魔盒游戏针对?”
“据我所知,不会。”
宁准相当肯定地说:“只要是玩家凭本事得来的,魔盒游戏都默认是规则内允许的,不会针对玩家,但如果玩家死亡,这股力量也必然会被真实魔盒回收。”
“但其他玩家和潘多拉,还有潘多拉手底下的狗腿子们,可就说不好了。”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那两个‘它’,‘它’从某个方面来说,是某样非实物东西的一体两面。”
“这样东西不仅存在于金色堡垒,而是存在于整个九等监区,或整个人类幸福度监狱。只是这样东西的某一面,某一个‘它’,也许是只能在金色堡垒被准确捕捉,且观察到的。”
“以现在的线索大胆去猜的话,我和你想的差不多,也认为这样东西是反抗精神。”
“甲,真正的、纯粹的反抗精神,与乙,虚伪的、含有杂质的反抗精神。”
黎渐川眼神微沉:“那你觉得,上一局的玩家滞留在游戏里,会是因为丢失了真正的、纯粹的反抗精神吗?各方面都表明,这样东西在新进入的玩家身上,占比明显高过滞留玩家。”
宁准摇了摇头:“不好说,但以我的经验来说,我感觉玩家丢失的大概是别的东西,目前我的怀疑是初衷、自我、情感之类的,更抽象一点。”
黎渐川思索着,描述了一下自己彻底感染甲后,出现的疯狂情况,所见所闻,然后道:“假设甲是真正的、纯粹的反抗精神,我被‘它’污染后,见到的那些诡异画面,蠕虫、触手、模糊人形,是不是有可能就是乙的污染的具象化?”
“在我刚才尚还疯狂的阶段,视野里一星半点儿都没有出现这些的人,只有三个,Aurora、蒂莫西……罗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