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黎渐川宁准 > 390-400
    391章  上一次的最终之战里,那些前人的结局如何?

    “到此, 我与你们的情报共享便算是正式结束了。

    但我仍有一些疑问,想与你们探讨,或者说是诉说。

    你们可以选择继续看下去, 也可以就此置之不理, 这无碍于我们的交流。

    我想, 这局游戏进行到现在,还活着的玩家应该都对目前副本内的局势看得相当分明了, 也对三大监区的情况有了一些推断。

    在这里,我可以不作任何遮掩地告知你们,我认为,人类幸福度监狱三大监区的历史是呈循环往复状态的。

    它们互为彼此的过去,又互为彼此的未来。它们好似被困在一个莫比乌斯环上,各自的文明一直在向前走着,也一直在不停地重复着, 不停地回到起点。

    你们可以认为它们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 才陷入这种境地, 可谁又能确切无比地宣称, 这种境地只是虚幻,而非人类世界或所有文明世界的缩影?

    我由衷地希望人类能收起傲慢。

    目前为止, 我们所知晓的、或不知晓的一切文明,好像都走在向前探索的道路上, 这种曲折向前, 被定义为螺旋式上升。

    可当我们的视角脱离文明的范畴, 从一个更大的、更宏观的角度去看, 它们未必不是在一个狭窄的圈内打转的循环。因为无论如何, 文明都逃不出建立与毁灭的命运。

    由地球看人类漫长的历史,只是无数浪花中的一朵。由宇宙看地球漫长的生命, 也只是无数行星中的一颗。

    它们没有任何特殊,我们也没有任何特殊。

    它们自认为的特殊,我们自认为的特殊,可能只是因为自身的目光太过短浅。东方有句古老的文字,‘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类凭什么认为自己不可能是朝菌,无数地内地外的文明,不可能是蟪蛄?

    人类生存在自己定义的生命范畴内,定义之外,我们一无所知。

    不必担心,我没有被自己的思想所迷惑,堕入虚无之中,不可自拔。敬畏从不代表虚无。

    我也不是为追寻意义而弄疯自己的哲学家,我承认,我对他们这类人是有一些偏见。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位哲学家,他觉得自己一开始就看到了万事万物的结局,结局无法改变,那么所有的过程就失去意义了。

    对年幼的我来说,我不知道他所追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他让我和我的母亲从公寓搬到了地下室,从一日三餐,变成一天一顿的烂面包。我们在里约热内卢的贫民窟里吃尽了苦头。

    我敬畏人类定义之外的一切,我也知晓未来可能毫无意义,可我在意的,都只在眼前。我本来就是蜉蝣,只为眼前这一刹那而活,就已经足够了,假如我的父亲还活着,我会告诉他,这就是我找到的有关意义的答案。很浅薄,但无比真实。

    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与我相同的意义。

    有的人可能早已经失去了这一刹那,从过程来到了结局,那么‘他’的意义就必定是与我不同的。

    我缺少足够的线索,无法看清‘他’的想法,但说不定,你们可以。

    更多的,就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末尾,祝你们一切顺利。

    如有回信,可用任意工具书写于信纸背面,我会收到。”

    这封略长的信件终于阅读到尽头,黎渐川脑海里纷乱的思绪也随之沉了沉,再度梳理起来。

    事实上,正如Nirvana开头所说的那样,她虽隐匿在暗处从未出现过,但对黎渐川等人却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否则,她给出的情报绝不可能与黎渐川已知的信息没有太多重叠部分。

    先不论Nirvana提供的情报真实度有多少,只说她目前的行为,黎渐川便可以有七成的概率确定,她没有太多叵测想法,极可能是实打实地想要帮助他们,而理由,大概也与她信中提起的相差不多。

    在明确了Nirvana的大致态度后,分析这封信便变得简单了许多。

    已被验证的、可以信任七成以上的,被划入已知线索区,半信半疑犹待更多佐证的,被划入待定区,留待之后观察。从前未知的、高层次概念类的,抛去复杂晦涩的池子里,慢慢消化,似知非知且迫切需要融会贯通的,提溜到眼前来,拉取记忆内的所有相关细节,印证融合,收为己用。

    黎渐川逐渐掌握了这颗提升后的大脑的使用方法和承受极限,整理思路的过程有条不紊。

    在整理过程中,黎渐川注意到了这封信的两个怪异之处。

    一是Nirvana提起魔盒问答时,使用的措辞比较谨慎,并没有很多玩家对魔盒问答的近乎盲目的信任或时刻秉持着的怀疑,似乎魔盒问答在她心中既不是完全正确的,也不是会欺骗误导她的。

    魔盒问答会给予正确答案,但这个答案也许不完整,也许同样受到了主观的干扰。

    这就是Nirvana隐隐表露出的,对魔盒问答的态度。

    二是Nirvana在信件开头暗示出的自己选择的道路,与她在信件末尾表达的内心深处的想法,不太一致。

    信件开头,她称她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不会帮助潘多拉,也不会帮助现下的人类,因为在她看来,人类已经不可救药,未来只属于新生。这个意思就是她已放弃了过去与当下,只寄希望于未来,而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她设想中的未来。

    黎渐川不知道她的道路具体是什么,但应当与新人类、新世界或新星球之类的抛不开关系。

    可是,在信件末尾,她却又说,她在意的只有眼前,只有当下属于蜉蝣的这一刹那。

    这其中绝对是存在矛盾的。

    这矛盾,不知道是她自己哪怕书写出来,也并未意识到,还是已然知晓,却依旧要如此矛盾地前行。

    是前者的话,她将这份矛盾展现在这封信件内,是无意的吗?是后者的话,她刻意向他们传递出这份矛盾,又有什么用意?暗示,疑问,亦或是某种后手伏笔?

    还是说,她的内心确实存在着这种矛盾,心与行无法统一?

    毕竟,黎渐川还记得,Nirvana作为第三个梦境阶梯通关者,选择的通关方法并不是提线木偶黑泽口中的最佳的第二条路,而是第一条路,即在某一次人生中,突破了自身的某种限制,得到了梦境阶梯的认可。

    换句话说,Nirvana虽通关了梦境阶梯,但却并非战胜了梦境阶梯。她犹有可能未曾坚守住什么,或被改变了什么。

    黎渐川翻手看了下信纸的背面。

    完全空白,拥有充足的书写回信的空间。

    不过黎渐川并没有立刻回信的打算。他想等之后返回船上时,与队友们共同商议后,再做决定。

    如果Nirvana是真的诚心诚意在帮助他们,那他们必定也会给予她一些帮助,Nirvana虽然没有要求,但这确实他们应该做的。

    魔盒游戏规则所限,玩家与玩家之间大多都是充满敌意的,少有纯粹的善意,一切利益为先,几乎不存在无条件的互帮互助。这样的情形也一直延续到了这场决战中,无法依靠三言两语和短暂时间改变。

    因此,假若Nirvana的这封信真的毫无恶意,那它便显得颇为宝贵了。

    黎渐川将这封宝贵的信放进了一个腾空了的魔盒内。

    他对它仍保有一些警惕,没有将它与其它线索或重要物品一同存放。

    “咚、咚——!”

    空中传来低沉醇厚的钟声。

    这是这里的特色。

    独立时间早晚加起来一共只有四个小时,非常短暂,往往一不注意,便会任时间悄悄溜走,所以独立时间内,每隔半小时,城市中央浮空的蒸汽舰便会弹出机械为主的炼金产物,敲响报时钟,催促这里的人们加快生活节奏,不要浪费时间。

    黎渐川也被这钟声警醒。

    他准备加快调查计划,珍惜八点前的这最后半小时,把整个水上莫索城走上一遍,再多寻些情报。

    然而,当他收起黑羽,转出无人的角落,重回街上时,却发现前方一根桅杆边,正靠着一道熟悉的佝偻身影。

    黎渐川脚步微顿,目光自兜帽的阴影下射出,快速且没有任何存在感地扫过对方。

    是餐馆里那个引起他兴趣的老上尉。

    “年轻人肾也不行吗?”

    老上尉慢吞吞卷着烟,在黎渐川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嘟囔道,“撒尿都要这么久……”

    黎渐川没应声,继续向前走着。

    老上尉瞥了他一眼,黢黑的脸上不见什么表情,只直起腰背来,一步三晃地跟在了黎渐川身后。

    两人隔着几步,一前一后走着,很快便走到了一艘行人稀少的靠近城市边缘的船上。

    这艘船的四周不知何时起了雾,雾气弥漫,将大部分的视线全都遮掩,只余茫茫。

    到雾深处,黎渐川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老上尉,眼神冷锐,声音却沉缓:“独立军团的多洛军团长亲自找上我,是为杀人,还是为交易?”

    被看穿了身份,多洛也不惊讶。

    实际上,他和黎渐川都清楚,当他主动现身在黎渐川面前时,他的身份和打算就已经差不多明牌了。

    黎渐川的询问只是试探。

    因为假如两人真要动手,多洛不会等黎渐川读完信,做好万全准备,黎渐川也不会主动走到堪称多洛主场的雾气之中。

    这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信任的建立,在没有真空时间见证的情况下,这会让他们之后的交流多多少少有点保障。经过数次玩家交易后,黎渐川也摸到了一点其中的门道儿。

    “就不能是单纯地聊聊?”

    多洛咬住搓好的烟卷,朝黎渐川挑眉笑了下,脸上褶子堆积,削去了他身上一些属于军人的威严感,多了点慈和与苍老。

    这和进攻猫眼镇时灵活狡诈的雾怪完全不同,像是两个人。

    真要让黎渐川形容的话,一个是生气勃勃的少年,一个是暮年沧桑的老人。这指的并非是外表,而是一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息,这除非故意伪装,否则极难掩饰。

    “好奇吧,疑惑吧?”多洛叼着烟,踅摸到一堆木通边,一屁股坐了下去,“为什么你这次见到的我,和在猫眼镇见到的我,迥然不同,可这两个我,却又好像都是真正的我?”

    “哎,别瞎猜了,很简单一事儿。一句话总结,我让还算清醒的约书亚切的,为了摆脱潘多拉的污染。但后来我发现情况不对,就在这个切的基础上,又做了点布置,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一个我已经是随时都会一蹬腿儿就告别人世的垂髫老人,另一个我却还是十来岁的轻狂少年。”

    “怎么样,年轻时的我很有趣吧?他们……其余那些玩家,不少都是大人物,只有我算不上。我一直觉得我能得到魔盒游戏的钥匙,可能就是因为我溜溜球玩得特别好……啧,别不信,在溜溜球这方面,我可是行家,还得过国际大奖呢,可惜现在没球,不然高低给你来一段。”

    多洛耍帅似的吐出两个漂亮的烟圈,又朝黎渐川一抬下巴:“坐吧,站着显你多高似的。”

    “就是单纯地聊聊,别紧张。”

    黎渐川没动,只是微微松了肩背,靠在了船舷上。

    他虽警惕,但其实并不紧张。

    他暗中动用过溯源,已经能确认,面前这个老年多洛,确实是风中残烛了,无论是精神体还是躯壳,他都已近油尽灯枯。自己如果要出手杀他,他绝对必死无疑。

    “十五分钟,”黎渐川没主动接话题,而是将其抛回给了多洛,“你想聊什么?”

    多洛敲了敲烟灰:“问我呀……”

    他皱着脸寻思了几秒,然后眯起浑浊干瘪的眼,无奈笑道:“我想聊的太多了,毕竟这极可能是我的遗言,我还指望你活着出去后,能帮我给我妈带句话儿呢……哎,先不说这个,扯远了,这样吧,我们就先聊聊你可能关心的一件事,我为什么建立独立军团,又是怎么从白天与黑夜之间,啃下这四个小时的独立时间的……”

    黎渐川神色微动,有点讶异地看向多洛。

    一片距离此地不远不近的海面上。

    一艘单人小船穿过两艘巨船的缝隙,静静飘荡到了背阴的暗处。

    宁准坐在船边,若有所感地扫了眼雾气汇聚的方向,摆动鱼尾,百无聊赖地在四周拍出一串水花。

    他垂头望着水面,像是顾影自怜般,睨着水中的自己,淡淡道:“神也会藏头露尾,疑神疑鬼吗?”

    “我的时间非常宝贵,没有那么多工夫浪费,你可以选择立刻出来,在这里见我,也可以选择晚上一会儿,在‘深海之巅’见我,我都不介意。但我猜,你所期望的是前者,Blood。”

    宁准的声音宛若咒语,于水面之上低沉回响,并未扩散,却极具穿透性。

    阴影遮盖的水面平静了一阵,忽然泛起波纹。

    波纹中,一张模糊的面孔取代了宁准被水面映照出来的面容,隐隐浮动在水下。

    这张面孔缓缓睁眼,目光幽冷,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宁准的眸子,吐出渺远空洞的声音:“你已经猜到了。”

    宁准漫不经心地扬眉:“如果你指的是你已经成神,并打算利用自己主动准备好的梦境领地战,去直接掀掉潘多拉的桌子这件事,那我确实是已经猜到了。你在疑惑吗……疑惑为什么我猜到了这一切,知道你已经成神,却还是要和你见上一见?”

    “你从不会做无用之事,Ghost,”水下的面孔道,“你无法劝阻我,邀我会面,只是浪费时间。”

    宁准笑着叹了口气,迎着拂面而来的海风向后仰去,靠进晃荡的小船中:“无用之事,不等于无意义之事。”

    他遥望着一碧如洗碧的晴空,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这次会面,我或许无法劝阻你继续在那条路上走下去,也无法避免你的死亡或未来的悲剧,但至少我的良心会好过许多。”

    “虽然我们曾见过不止一次,但是你是不怎么了解我的,Blood。我可不是我家黎老师,我的道德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烈。能拦你,我自然会拦,拦不住,是你自己愿意找死,与我无关,我不会负疚。我不是从不做无用之事,而是从不背负过多的不属于我的命运。”

    “我只做我该做的。”

    “比如此时此刻,最后一次,和你聊聊。”

    水下的面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知道成神去对抗潘多拉这条路可能存在一些隐藏的问题。”

    “可你应该很清楚,Ghost,我们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这条路危险,但有机会,而你们的路,不仅危险,还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以人的力量去对抗神,这根本不现实。”

    “当然,你的目标很明确,你并不是想真的赢下这场决战,你只想拖延,拖延救世会的融合计划,让造物主和中枢大脑无法在最终之战前融合。”

    “只要拖到这一次的最终之战,你,或者说你们,就有一定的信心为人类赢得选择的权力。这是写入魔盒法则内的条件,无论是魔盒本身,还是强大无比的潘多拉,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我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我明白你们一直都是为此而战斗。”

    “与之相对的,潘多拉也在想方设法地削减玩家力量,推迟最终之战,直到造物主与中枢大脑完成融合。”

    “你们选择的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一条与潘多拉不停角力,争分夺秒,且障碍重重的路。”

    “这条路受法则的保护,也受法则的制约。潘多拉无法突破法则,你们也不能。而在法则之内,潘多拉却比我们强大太多太多,也能找到许多法则无法监管的灰色地带,去钻漏洞,从而扩大他们的优势,削弱人类的力量。”

    “这是真正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坦白讲,我曾经考虑过这条路。”

    “可是在与潘多拉角力的过程中,我意识到了,只要我们走在这条路上,我们的命运就永远无法把握在自己手里。我们需要依靠魔盒的怜悯,需要依靠法则的庇护,需要依靠潘多拉的仁慈……我们是永远的弱者!”

    “我无法接受这一点。”

    “而且,就算最终之战我们胜利了,潘多拉退走了,魔盒消失了,地球又重回平静了,但你一定就能保证,多年之后,如今的悲剧不会再卷土重来吗?倘若它真有再来的一日,我们还有再一次的最终之战,再一次的魔盒与法则依靠吗?”

    “没有了。”

    水下的面孔轻轻晃动着:“更何况,我不认为人类能在最终之战取得胜利。”

    “潘多拉在人类对抗它的每一条路上都进行了布局,如果说成神路是他们布局最险恶的一条,那么最终之战,就是他们布局最漫长最完备的一条。他们非常清楚最终之战的重要性,这是唯一一条‘真实’的路,他们绝对不会让人类将它走通。”

    “继续往前,唯有头破血流而已。”

    Blood沉声道:“Ghost,你同我提起过成神路上的前人之鉴,虽然你还没有恢复真实世界的记忆,也没有描述出具体的例子,但我相信那是真实的……那最终之战呢?”

    “上一次走上最终之战那条路的那些前人,结局如何?粉骨碎身前,他们又是否窥到了我们想见的终点?”

    “Ghost,你应该诚实地去想一想,你现在为之拼尽一切的第二次最终之战,你们能有几分胜算。”

    “不要再自欺欺人。”

    第392章  ……前路是绝路。

    “现在的情形, 不像是我要劝阻你,倒更像是你要说服我。”

    宁准靠在桨边,枕着手臂:“不过, 就像我无法劝阻你一样, 你也无法说服我。你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你根本上的想法也并不是要说服我, 让我放弃现在的道路,转而加入你。”

    “你只是希望我能把我的鸡蛋,往你的篮子里放一放,为你增加胜率。”

    “但我记得你并不支持多方押注的做法。你认为这会分散人类一方的力量。”

    Blood没有反驳,只淡淡道:“假如你不是Ghost,没有这般强大,我不会来见你, 说服你把鸡蛋押进我的篮子。我只会直接出手抢夺你的篮子, 得到所有的鸡蛋。”

    他顿了顿, 又道:“人类一方的力量, 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分散的。在最初危机降临时,摆在人类面前的就有许多条路, 各方也都选择了自己认为最有希望的一条。”

    “但随着人类在各条道路上的前进,大多数道路上的问题都逐渐暴露了出来, 它们相继都断掉了, 渐渐地, 只剩下了寥寥几条。”

    “你和King全力支持, 不惜一切也要重开的最终之战, 我、Freedom,还有许许多多魔盒玩家都尝试踏上的成神之路, 以及,某些组织暗中筹备的,只着眼于人类未来的火种计划,与想要打进潘多拉内部的死伤无数的深潜命令……这些,这一切仅存的道路,都是人类认为可能还存在希望的道路。”

    “人类分散的力量也慢慢集中在了这些道路上。”

    “可是还不够。”

    Blood道:“我希望它们更加集中。”

    “世界上最锋利的矛,必是集中了世界上所有最坚硬的金属,人类最强大的力量,也必是集结了所有人类最无匹的信念与能量。缺少一分,胜算便会减少一分。”

    他叹息:“决战来得还是太突然了。潘多拉太过狡诈,他们从未想要让我们走到某条道路的尽头。他们只想令我们夭折。否则,我会拥有更加完美的计划,去规避或战胜这条路上的所有陷阱。”

    宁准道:“你设计了你所能设计的所有玩家,吸收了他们的力量,让他们成为了异化的怪物,丧失了人性,以及其余的属于人类的一切,只为了成就所谓神的力量。”

    “你的说法我认同,可你的做法,却是我所厌恶的。”

    他的嗓音转淡。

    Blood语带讥嘲:“一路过来,你杀的人难道比我少吗?你以为你离开‘深海之巅’时挑破了我的谋算,给了他们逃脱的机会,他们就会真的逃脱,就会真的领你的情?”

    他冷声道: “为了未来的希望,必要的牺牲与残忍,都是无可避免的。”

    “游戏内外,立场不同,我杀人,人也可以杀我,各凭本事。我刚刚说过了,我的道德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尚。”宁准面色平淡,毫无波澜。

    “那些玩家领情与否,我也不在乎。我只是不太能看得了无辜者被强迫。”

    他道: “还有,成神之路绝对没有希望。”

    “我确实还没有恢复真实世界的记忆,只有一句前人之鉴,只有一些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模糊印象,这说服不了任何人。”

    “可是,就是这样零碎的、模糊的印象,让我即使遗忘了一切,也仍旧遗忘不了那种惨痛的、濒临崩溃的感觉……”

    说到这里,宁准好像感受到什么般,喉间窒息似的哽了一刹。

    “我忧虑的……不是这条道路没有希望,而是踏上这条道路的人类,可能会反过来,成为踩灭所有希望的刽子手。”

    “神只是神,不会是人。”

    宁准沉声道:“Blood,你已经成神,你感受到这句铭刻在造神实验中的讖言的含义了吗?”

    Blood道:“所有踏上这条路的玩家都心知肚明,前期一切顺风顺水,都是潘多拉故意放任,真正的危险,将伴随成神而来。可我们面前,没有哪条路,不是险路。”

    “我有如你一般的信心,一切荆棘与陷阱,都无法阻挡我的前行。”

    宁准道:“你是有了应对陷阱的警惕,从你宁可相信独立时间,也不再相信自己成神之后的‘深海之巅’就可以窥见一二。你知道自己存在问题。但是,我还是觉得你没有真正理解这句讖言。”

    “当然,现在的我也不理解。”

    “我只知道将它牢记。”

    “因为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也许是我迄今为止得到的,最深刻的教训。它一定让我,让太多人,付出过极为惨痛的代价。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信心,认为自己必然能战胜这条道路上的一切,规避所有危险,我只希望,这种信心,不是来自于愚蠢与傲慢,或不甘与污染。”

    水下寂静片刻。

    Blood道:“假如我们的这次会面,只有言辞苍白的劝说,那么它将毫无意义。”

    “你需要点明你真正的目的了,Ghost。”

    宁准依旧是一副似是而非的平淡表情,他轻轻甩动着鱼尾,吐出口的话也模棱两可:“你认为我就一定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吗?也许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浪费时间,来安慰一下自己的良心,来倾听一下你的遗言呢?”

    “这可都是说不准的。”

    水下的面孔微微抬起,望向四周被宁准搅起的波纹,忽而他目光凝住,无声地沉默了下来。

    宁准则慢慢直起身,从自己的精神体内,分出了一缕精神细丝。

    远处,浓雾里。

    莫索城某块偏僻的甲板上。

    黎渐川从沉默的倾听中醒过神来,直视向又搓起新烟卷的老年多洛,思忖着开口道:“……也就是说,你见过公理之神,现在这一切,包括自身力量和独立时间,也都是用魔盒力量碎片,从祂手中换取的?”

    “公理之神答应你的交易,是因为祂认为魔盒力量碎片比自己的力量更强大,还是说,在超维能量方面,比起扩张自己目前的力量,祂更需要增加魔盒力量?”

    “亦或者,魔盒力量碎片,对祂来说,更为重要?”

    “不好说,都有可能,”多洛低头,拨动打火机点烟,“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对祂的了解还不如你们多。我只是见过祂,跟祂做了一场交易而已。更多的,我也不知道。”

    这两人一坐一站悠闲聊着,乍眼一看,倒不像什么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敌人,反而更像是多年未遇的老友。

    多洛在升腾而起的烟气中眯了眯眼:“说实在的,要不是约书亚被污染了,伊丽莎白也不正常了,白天和黑夜都没有一块能安全待着的地儿,我根本就不会费这劲去搞什么独立军团,搞什么独立时间。”

    “这些东西,搞得好也就算了,搞不好,能给自己留个全尸都算是最佳结局了。”

    他像是憋了满腹的牢骚。

    黎渐川怀疑,要不是时间有限,多洛能咧着一口没剩几颗牙的干瘪嘴巴,念叨自己的数十年艰辛,到完全喘不动气儿的最后一刻。

    不过,对于多洛吐露的关于独立时间和独立军团的信息,黎渐川其实是没有太多怀疑的。

    因为只从独立军团较晚的建立时间和一直以来爱搞事但却较为龟缩的行事作风就能看出,搞这样一个军团,搞这样一个时间,并不是多洛的第一选择。

    他是在发现了梦魇兄弟会和魔术师协会两位教皇的问题后,才不得不走上这条道路的。这个说法有一定的可信性。

    “从猫眼镇的事情来看,我们是敌非友,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告知的这些情报吗?”

    黎渐川仍保留着试探。

    “爱信不信。”

    多洛吧嗒吧嗒抽着烟,无所谓道:“猫眼镇打你们的又不是我,小多洛做的,你去找小多洛算账嘛,关我老多洛什么事?我是不会选潘多拉的。现在这个局势,让我必须选择一方,作为人类,我选你们,白送你们情报,这有什么问题吗?年轻人,老疑神疑鬼的……”

    黎渐川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无论是你,还是其他人,都只是在押注。”

    “这些随你们的筹码而来的情报或力量,有真的,自然也会有假的,有确有帮助的,也必然有故意引导、带来污染的。质疑,永远是我的第一态度。假如我真的轻易相信,第一个收回筹码的人,恐怕就会是你。”

    多洛脸上闪过一丝老油条被看穿的心虚感。

    “你这话说的,是想忽悠我下血本呀。”

    他忧愁地叹气。

    “距离梦境领地战还有两天半,Blood的想法几乎人尽皆知,他想利用这次梦境领地战,对潘多拉动手,”黎渐川略微挑眉,“潘多拉面对他的挑战,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抢夺先机,果断决战,要么按兵不动,等Blood耗光底牌,再出手发难。”

    “不管选择哪一个,留给我们的时间都已经太少。在这种时刻仍在迟疑,仍有所保留,那不是谨慎,而是懦弱。你能找上我们,就证明你已经抛弃了自己的懦弱。”

    “那你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多洛咬着烟,含糊道:“……前路是绝路。”

    “我更喜欢反过来念,”黎渐川神色平静,压低的眉眼如世间最利的刀锋,“绝路是前路。”

    多洛捏烟的动作滞了滞。

    几秒后,他转动起浑浊的眼珠,瞥向黎渐川:“大佬,你跟我说太多也没用。我这把老骨头,不碰都要碎了,更别说加入你们,去跟潘多拉拼命了。我还想多活两年,争取破了我爷爷一百零一岁的家族记录呢。”

    “但是吧,你说得也对,”多洛抖了抖烟灰,“就剩两天半了,所有玩家都选好了自己的道路,押上了自己的筹码,局势在变得混乱,也在变得更加清晰……我嘛,来都来了,总不可能真就这么随便地聊一些不太关键的东西,浪费彼此的时间……”

    “这样吧,我也送你一份报纸,怎么样?”

    多洛挤了挤脸上的褶子,露出一份促狭之色。

    黎渐川转眼看向他。

    但多洛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

    他抖动烟灰的手指一翻,压在一缕飘动的雾气上,漩涡卷起,周遭雾气陡然浓重。

    雾中,黎渐川闻到了一阵奇异的香气。

    这香气像是来自于幽暗神秘的占卜屋,又像是生发于古老朽化的忏悔室,空灵柔雅,沉郁宁静。它引领着黎渐川的精神体,不断向前,不断拔高。

    四周所有景象都被淹没,如陷雾海,唯有多洛指间夹着的一点烟火光,在这白茫茫的空间里亮得惊人。

    黎渐川的视野被这簇光亮点燃,晃动着,出现了层层重影。

    重影尽头,雾气漩涡好似连通了什么,隐隐显露出不同于独立时间的晦暗画面。

    黎渐川保持着戒备,缓缓向前,朝漩涡深处看去。

    这个画面,让他好像位于了一个奇怪的偷窥的角度,自上而下地望着一座漂浮在黑色海洋上的小岛。

    小岛没有灯塔,一片无望的漆黑之中,只有三根苍白的蜡烛立在一处高台上,映照着一口裹满血污的黑色石棺。

    石棺半开着,露出里面看不清面容的少女。

    少女身穿黑色纱裙,披戴缀满星辰的长袍,似在沉睡。

    毒蛇般的黑藤与破败噬人的花朵从整座小岛的四面八方蔓延过来,钻入石棺,缠绕她的裙摆与肢体,亲密至极地簇拥着她,仿佛在为她铸就无上王座,又仿佛要将她啃作支离枯骨。

    视角移动,黎渐川注意到了少女置于身前的双手。这双手娇小柔弱,指间熠熠闪光,好似绕动运行着的数枚星辰。

    这是……占星师!

    黎渐川心头一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开启了溯源与全知之眼。

    窥探六等监区最神秘的那位占星师,这就是多洛送他的“报纸”!

    然而,在黎渐川动用力量的同时,石棺内的少女也好似感应到什么般,霍然睁开了闭合的双眼。

    一刹那间,四目相对。

    浩瀚无边的精神力量轰地一声冲入了黎渐川的大脑,宛如海啸,摧枯拉朽,狠狠撞上了他的精神城市。

    一切顷刻山摇地动,濒临崩塌。

    金色书籍于黎渐川身前浮现,书页像被狂风吹动一样,翻动不休。

    雾气漩涡也戛然而止,迅速切断了通道,层层叠叠掩映上来。

    黎渐川双目爆裂,化作血泥,他闷哼一声,向后踉跄了两步,压住了意识层面仿佛灵魂抽离般的剧痛。

    剧痛之后,便是无尽的平静。

    黎渐川的精神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他于刹那的冲击之中,以溯源和全知之眼捕捉到的某段模糊影像。

    影像里,一块插了生日蜡烛的蛋糕被放在实验台中央。

    一身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被数道人影簇拥着,坐在蛋糕前,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小嘴巴嘟囔着,许着愿。

    旁边,一双被药水与仪器磋磨得并不好看的、有些变形的手伸过来,敲了敲小女孩的脑袋。

    小女孩不满抬头。

    手的主人,身穿白大褂的女人笑着凑过来,赶着小女孩分神的空当,坏心眼地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小女孩懵住,震惊大哭。

    女人哈哈笑着,搂住小女孩,把她高高地抛了起来。

    其余人挤过来,一同伸手,接住了落下的小女孩。小女孩破涕为笑,欢呼起来。

    闪光灯亮起,所有人挤在一起,喊着生日快乐,共同留下了一张生动又可爱的照片。

    照片定型,嵌进了相框,摆放在某处床头,日复一日地未曾改变。

    直到某一天,凄厉的哭喊声传来,照片的边角亮起火光,将照片,连同四周的一切,迅速吞噬。

    第393章  好久不见,宁准。

    但这段影像并没有就此结束。

    它像是被胡乱地剪辑过一样, 闪着雪花,没有任何顺序地插进来了一些破碎的画面。

    画面里,有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的战场, 也有无忧无虑、快活自在的校园……有背着相机一身狼狈的年轻女人, 和卫星电话里常常传来的斥责的骂声, 也有站在孤儿院门口,拆着大学录取通知书, 茫然无措的少女……有一局局副本内的拼死一搏,险象环生,也有现实世界里死寂无声的精神病院,和无法挣脱的梦魇……有被肢解后插满管子的、泡在奇异溶液里的瘦小身躯,也有晴空万里,高楼天台,与一跃而下的苍白影子……

    这些画面之间充满了不合逻辑的矛盾。

    它们好像并非来自于同一个时间线, 只是因为它们围绕的主角相同, 所以才得以在此汇聚。

    溯源与全知的力量消失。

    黎渐川所捕捉到的一切, 都如被浪潮抛上来的沙砾, 在海水退去后,又纷纷沉落黯淡。

    最后, 黎渐川只来得及抓住唯一一个迟滞不退的碎片。

    碎片中空无一人,只有无尽的宇宙, 渺远的银河, 与三张耸立于一切恢宏余烬之上的高背椅。

    “差不多了。”

    “再多看, 我这条老命今天都得搭这儿了……”

    多洛的声音于茫茫雾气里响起。

    重影与漩涡尽皆消失。

    黎渐川大脑内的轰鸣也开始平复, 他控制着自己的精神意识, 一边快速重整起摇摇欲坠的精神城市,一边缓慢下沉, 找寻到躯壳,返回原位。

    什么都没有改变。

    弥漫四周的雾气,狭窄偏僻的的甲板,凌乱堆积的木桶,和坐在木桶上小口抽着烟的老上尉。

    隐匿在黎渐川背后,时刻准备防卫可能出现的危险的虚幻表盘,此刻才终于滴答一声,跳过了一秒。

    原来精神世界如此漫长的一次漫游,仅仅花费了不到一秒钟。

    “咳、咳咳……怎么样,大佬,我这也算是下了血本吧?”

    多洛压着嗓子里闷闷的咳嗽声,有些得意地朝黎渐川扬眉。

    黎渐川脑仁抽痛,犹未从占星师疑似苏乐乐、苏乐乐又疑似Fools这件事的震撼中回过神来,闻言,他迟钝了两秒,才低哑开口:“为什么?”

    他抬起被小玩具熊修复完好的双眼,注视着多洛:“你完全可以只给我一份‘报纸’,不必去冒这个险。你对六等监区的占星师早有怀疑,就算没有明确的怀疑方向,也一定收集了她的不少情报。”

    “再多的情报,也只是表面,她隐藏得很深,”多洛仍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我知道你有全知之神的力量,哪怕只看上一眼,也能得到远胜于我的信息,所以我才敢去冒这个险。”

    “一次冒险,就有很大概率能换来占星师的关键信息,值得,且非常有性价比。”

    “确实,我早就怀疑这个占星师在六等监区,或者说在整个副本内,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只是我看不透她,想查她,都没什么方向可查,约书亚用自己的手段去试探过,结果就是污染爆发了,也让我发现了他原来已被污染。”

    “对这个占星师,我唯一知道的,算得上有价值的情报,还是来自于正常时的伊丽莎白。”

    “据伊丽莎白说,占星师和百年前引导六等监区未来的导师与教皇,存在一些特殊联系。”

    黎渐川道:“这个情报,七成以上概率是真的。”

    多洛神色一顿。

    黎渐川道:“我看到了一些六等监区的过去。另外,根据我见到的,和侧面掌握到的一些信息,六等监区百年前失踪的导师、现在的占星师,与三等监区神秘古怪的智者,这三人之间都存在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指间环绕极为真实的星辰。”

    “这些星辰由超维能量凝成。”

    “智者的情况我无法确定,但导师和占星师携带的星辰极为相似,其中蕴含的超维能量也有着近乎一模一样的波动。”

    多洛道:“你怀疑他们三个实质上是同一个人?”

    黎渐川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或者,不是同一个人,但三者之间,存在特殊联系。不过,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有一件事,现在来看,已经由混沌变得比较分明了。”

    多洛将游移的目光投向了黎渐川:“什么事?”

    “潘多拉在人类幸福度监狱内的力量分布,”黎渐川淡声道,“三等监区,六等监区,九等监区,在这三大监区里,潘多拉渗透最少的是九等监区,其次是六等监区,三等监区的详细情况虽然未知,但依我推测,它必是潘多拉力量最强,渗透最深的区域。”

    “因为六等监区有能左右局势的占星师,三等监区有可能更强、控制力更大的智者,而九等监区,没有类似的存在,只有已然坠落的金色堡垒。”

    黎渐川没有将自己关于Fools和Fraudster的猜测说出来,只适当地给出了一部分结论。

    他已深知隔墙有眼。

    多洛拧了拧眉,状似无意,又像是暗示般道:“也不用跟我说这么多,我这把老骨头,听不听都一样,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顿了顿,他又道:“拿了我这份‘报纸’呢,你们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没必要,我乐意给,仅此而已。哎,但是吧,也别觉得我是来搞事的,适当的怀疑是必要的,但假如万事万物都要怀疑,没有半分信任,是会迷失自我的。”

    “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什么顶尖天才,要是没有魔盒游戏,我就一普通人。我看不清你们这些大佬选的那些道路,也谈不上支持谁,厌弃谁。在这些玩家里,我之所以选择你们,很简单,就是你们实力强,有原则,看起来赢面也大。”

    “假如你们这样坚定执着、强大无畏的人都赢不了,那卑怯软弱的我,又还能存有多少勇气,继续苟活下去?”

    黎渐川心头微动。

    他看着雾气另一边,佝偻着身子蜷着腿,咳嗽了还要慢吞吞抽上两口烟的老人,沉默了一阵,低声道:“六等监区能在潘多拉的渗透下坚持至今,眼下的历史阶段和整体环境有一定的特殊性,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就是你、约书亚和伊丽莎白一直存有的、未曾被磨灭的反抗精神。”

    “我很幸运,不论是敌是友,至今都没有遇到过软弱之人。”

    多洛愣了下,弯折的脊背慢慢抬了抬,后知后觉地露出了一个挤眉弄眼的笑:“谬赞,谬赞……哎,大佬,你看,老头子我也算是给出了一个大筹码,这对你们绝对有巨大帮助吧?反过来,你们是不是应该也帮帮可怜的老头子我?”

    不等黎渐川回答,多洛便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录像带模样的奇异物品。

    “我的音容笑貌都搁里头了。”

    多洛掂了掂录像带:“假如你们还有机会离开副本,回到现实世界,这件物品的封锁就会解开,上面会显露出一个地址,劳烦你们把它送到那个地址去……不用交给任何人,放在那里随意一个角落就行,它会自己带人入梦……我这也算是变相地托梦了吧?”

    黎渐川将拒绝的话吞了回去。

    他深深地看了多洛一眼,确认录像带的气息无异后,便抬手接住了抛来的物件。

    “你不担心我对那个地址的人不利?”

    黎渐川道。

    多洛笑起来:“你?哈哈,你不会。”

    “相信一位百岁老人的识人能力,这可是岁月与经历带来的,任何特殊能力都比拟不了。”

    他随口说着,直起身子,摆了摆手。

    周遭的雾气缓缓散去,连带着多洛苍老的身影,也一同消失隐匿。

    这位军团长,来时突然,走时也无比干脆。

    同一时间。

    谢长生和方既明也结束了在独立时间的第一轮调查和玩家搜寻,准备返回船上。

    两人并肩而行时,谢长生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道:“既明,理性上来说,我知道你们会先到握有一些情报的六等监区,之后再去三等监区,但是……我知道你对Painter的担忧。”

    方既明没料到谢长生会提起这个,愣了一下,才好笑似的无奈道:“都说越是不爱说话的,越是心里容易闷事儿,还真是这样呀,谢哥?要我说,这件事,你根本没必要有什么思想负担。”

    “先来六等监区,先来找你,不是队长和博士专断独行下的决定,我也是这么选的。就算是换个位置,Painter自个儿在这里,让她选,她也会这么选。”

    “你都说了,这是理性上的最佳选择。”

    “我们是带着任务,肩负责任的,不是来玩的。我们都很清楚我们首要的使命。”

    方既明掰着手指头和谢长生说:“还有哇,要是我真另有想法,首先,我不会不说,瞒着你们偷偷郁闷,偷偷记恨。再者,走出梦境阶梯的路,有潜在规则,我们当时都知道,它是依照心中所想的目的地,来分配监区方向的,我要是真打算去三等监区,在出去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就会和博士他们分散,不会来到这里。”

    “另外呢,咱们应该对Painter多点信心。”

    他强调着:“我是比较担心她,但我担心的只是她的精神状况,不是别的。”

    “谢哥,还有博士,黎队,你们是不了解她,只看她的外表,再加上我确实担心,可能就觉得她遭遇危险时,会比较棘手,比较危险,处理不妥。但实际上,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而是冈仁波齐基地,或者说整个首都研究所,都公认的一大杀器。”

    “她能走到魔盒排行榜第五,靠的就只有她自己。”

    “平时我们小队出任务,她都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武力值高,脑子也转得快,很多时候都是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就抱着她的大腿通关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要不是Painter有精神方面的问题,这队长哪轮得到李清洲那小子当?”

    “除了队里组团下副本,她还经常背着我们偷偷自己进游戏,这对她的精神状况不好,也无人监管,所以她也经常被罚,写检查、加训练之类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们是都觉得谢哥你这个魔盒第八,比起Painter的魔盒第五,还是要稍弱一筹的,这才选择地先来和你会合。”

    方既明揽住谢长生的肩膀,贱兮兮地笑着道。

    “要是咱们队友之间,还一定要分出一个高低强弱,谁是领头羊谁在拖后腿的话,那这个队伍不经什么风吹雨打,就得散架。”

    “再说了,就算真有人要有思想负担,那这个人也不该是你,而该是我呀。游戏进行到现在,我好像什么作用都没发挥,当然,能给诸位大佬打打杂,小的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谢长生有点佩服方既明的口才。

    能快速抓住要点,亲切而又诚恳地解开一个人心理上的包袱,春风化雨,这也是一种独特的能力。

    “既然在这件事上,你很乐观,可以相信Painter,那在其它事上,你为什么不能同样乐观,同样去相信你自己和你的队友们?”

    谢长生道。

    方既明再次一愣,顿了片刻,才道:“要不是我知道谢哥你不是那种会故意拿话引我的人,我都要怀疑你之前对Painter的忧虑是在铺垫,就为了这时候对我问出这句话了。”

    “但是,真的不用太过担心我,谢哥。我知道我遭受了污染,我会稳住心态,相信自己,也相信你们。”

    “实在不行,我就把吃上一粒Painter的小药丸,直接和他们拼了,谁怕谁嘛。当然,除非万不得已,不然我肯定不会这么干,我还揣着博士都认为相当重要的一个魔盒呢,活着的价值绝对要比死了大,所以能活必须得活……”

    谢长生听着方既明絮絮叨叨的话,一边迈步向前登船,一边依照最近一两天的习惯,下意识将精神意识探进了某个魔盒,去确认其内存放的物品是否有被妥善保管,并未遗失。

    方既明拥有他极为重要的魔盒,谢长生也拥有自己分外重视的物品。

    这样物品,既来自于沈晴,也来自于梦境领主的转让仪式。

    之后两天,魔法巨船穿梭于六等监区的三大时间区域,将整个六等监区完整地走过了一遍。

    黎渐川他们这队伍虽然仅凑齐了四个人,其中还有三个身负污染,但整体的行动力却一点都不低。

    谢长生和方既明两人效率出乎意料得高,他们又劝说了数名玩家同路,分散出去数道精神细丝,留待决战汇聚。

    黎渐川也从无数蛛丝马迹中,拼凑出了接近完整的谜底,只差一两点小小的疑难,便能以极高的完成度解谜成功,即使是现在,还缺少着这么一两点小小的疑难,他也自信,自己的答案能得到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正确率。

    只是解谜的时机还未到。

    Nirvana的回信已给出,多洛的情报也已整合,Blood泄露出的信息被归类,许许多多玩家送来的或真或假的筹码也都被辨识清楚,仔细收拢。

    类似九等监区金色堡垒战时发现的魔盒力量碎片,四人倒是再没有遇到。

    按宁准的推测,除去多洛曾机缘巧合得到的、交易给了公理之神的部分,剩余的魔盒力量碎片,应当已被Blood收入囊中。

    其余超维能量,在这两天内四人都或多或少地捕捉到了一些,它们大多属于公理之神。

    积少成多,这些能量对精神体的负担越来越重,谢长生和方既明不能再容纳更多的能量,得来的部分碎片,唯有黎渐川和宁准可以消化。

    只是黎渐川也在一次次的容纳过程里,隐约望到了自己的极限。

    而宁准,不知是在与魔盒沟通,还是在融合能量,总之,他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黎渐川询问过,宁准却只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黎渐川知道,他不答,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或因法则限制,或因被人窥探,暂时不能回答。

    一份计划,不能只有明面上摊开的一切,还要有背地里暗中的布置。

    四人默契地走在脚下这条道路上,不会因希望渺茫而疯狂,未曾为自身卑弱而绝望。

    一切都在最初的仓皇杂乱后,变得有条不紊。

    他们相信,他们不是全无机会。

    在这期间,追杀任务的第二轮开启了。

    但经过第一轮追杀任务与决战消息的扩散,玩家们大多警惕着潘多拉的招数,这一轮追杀任务未在玩家中激起任何水花,无人在意它的开始,也无人在意它的结束。

    之前偶尔还会响起一两声的击杀喊话也不再出现。

    高调至极的Blood,若隐若现在许多玩家背后的Freedom,已然重伤却仍于暗处伺机而动的RainbowQAQ,极可能被潘多拉化为傀儡的Assassin,还有三等监区的两位梦境领主池冬和Bei,以及,与救世会关系扑朔迷离、无法确定行走于何种道路上的韩林与Kill3……

    所有玩家,无论在明处,还是在暗处,全都不约而同地沉寂了下来。

    他们蛰伏着,等待着,某个暴风雨来临的夜晚。

    “病城”往日的繁华热闹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三大区域均执行五小时宵禁,巡航的蒸汽战舰也多上了足足三倍。

    执行某些特殊任务的炼金术士潜藏在街道的阴影中,行色匆匆,身上偶尔会闪动古怪的花纹或嘶哑的呓语。

    征兵启示张贴四处,炼金军团时不时自空中掠过,气势煊赫。

    梦魇兄弟会的红衣主教们陆续现身三座城市灯塔,搭建祭坛,像是在准备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仪式。

    “深海之巅”则近乎死城。

    从前行走在街头巷尾的人有半数都异化成了奇形怪状的海洋生物,他们丧失人性,或挥舞着巨钳,或撕裂了鲨口,疯狂地捕食着同类。还未完全异化的人小心翼翼地躲藏着,偶尔出去寻找物资,既要遮挡灯塔的光芒,又要与随时可能冲出来的异化生物厮杀。

    在这里唯一能称得上正常的,只有笼罩着魔法阵的船。

    可这类船之前还有很多,现在却已变得太少太少,许多一驶进灯塔之外的黑暗,便再就此沉没,再也不会出现。

    有人前往教廷,有人奔赴龙巢,都希望能求得神明的垂怜,或梦境领主的拯救。

    但是,魔术师协会的教廷荒芜一片,魔术师协会的所有高层,连同教皇,早就舍弃了教廷,消失隐没,龙巢也空无一人,梦境领主不知所踪,魔法师军团也随之不见。

    整个“深海之巅”好像一下子空了,只剩普通人,在残喘挣扎。

    面对这种境况的“深海之巅”,黎渐川等人也无法真正进入或久留,大部分时候都飘荡在海面,以精神细丝捕捉讯息,或救助一些原住民与玩家。

    比起白天与黑夜,独立时间却是相对平静。

    只是独立军团的军团长忽然宣布要选拔一批人进修,在整个独立时间范围内,都弥漫开了经久不散的浓雾。

    浓雾里,据说有惨叫时常响起。

    黎渐川怀疑,这是潘多拉搞的战前小动作之一,他们让小多洛和老多洛之间的战争提前打响了。

    整座人类幸福度监狱一步一步陷入了诡异的气氛当中,四处都是暗潮涌动,风声鹤唳。

    无形的硝烟弥漫,气氛绷紧如弦,一场席卷三大监区的战争一触即发,山雨欲来风满楼。

    最后一天,下午五点。

    距梦境领地战开始,还剩四个小时。

    魔法巨船上,黎渐川四人遵循这三天内的惯例,最后一次聚在一起,汇总线索,分析局势。

    会议末尾,谢长生看向宁准,问出了一个在座所有人都最为关心的问题。

    “魔盒愿意与我们联手吗?”

    宁准闻言,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抬起头,笑笑道:“你说两头大象之间的博弈,用得着引进几只蚂蚁的帮助吗?”

    船长室内一时寂静。

    黎渐川的目光扫向谢长生和方既明,发现他们二人脸上的表情也都未有太大变化。

    这个答案似乎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谢长生又问:“我们胜算多少?”

    “我们先要明确一点,这场决战,我们想赢,是根本不可能的,”宁准的语气冷静无比,“我们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这场决战打不成。”

    “我们必须要破坏造物主和中枢大脑的本次融合计划,将它们的融合计划和这场决战继续拖延下去,拖延到我们这里有值得信任的三人魔盒破百,最终之战开启,先机握在我们手里。”

    “无论以何种方法,只要这次拖延成功,我们就是胜。”

    “在这个前提下说胜算的话,有魔盒帮助,我们的胜算是百分之一百,没有魔盒帮助,至少也有百分之四五十,已经算是不错了。”

    “毕竟,哪怕胜算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这一战我们也仍要前往。”

    他靠在椅子里,勾起唇角:“潘多拉不想再开启一次最终之战,他们想将我们截杀在这个副本,而我们最根本的计划,就是一定要拖延住,一定要压下这场决战,直到最后,成功开启这一次的最终之战。”

    “最终之战,是我所能看见的,唯一真实的道路。”

    黄昏已至,傍晚六点。

    距梦境领地战还有三小时。

    黎渐川等人各自休息准备,养精蓄锐。

    舱室内,黎渐川正揽着宁准,半寐半醒,忽然便感觉到一种玄妙诡秘的气息降临下来。

    他睁开眼,看向宁准。

    宁准双目闭合,于沉睡中对黎渐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下一秒,黎渐川便发现宁准捏造出的身躯仍留在原地,而精神体,却突兀地,消失了。

    装饰华丽的木偶屋内,宁准再次坐在了茶几对面。

    “好久不见,宁准。”

    “你明明还没有恢复记忆,却还是准确地找上了我。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聪慧与狡猾,总是能令我惊讶。”

    提线木偶黑泽叹息道。

    宁准挑眉:“虽然我还没有恢复记忆,但我们确实是好久不见。那现在,我是该继续称呼你黑泽先生,还是也要喊上一声,尊贵的魔盒大人?”

    第394章  我爱他给予我的一切,也恨他给予我的一切。

    提线木偶回以微笑:“面对上次那位‘黑泽先生’, 你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尊敬。”

    “你也说了,是面对上次那位‘黑泽先生’,”宁准倚着扶手, 姿态轻松惬意, “梦境阶梯无数条支流, 无数位‘黑泽先生’,从某种意义上讲, 他们都可以算作是你,是魔盒,但换个角度,从另一种意义上讲,他们又都不是你,不是魔盒。”

    “提线木偶需要主人。”

    “他们没有自己的意识,也无法独自行动。他们的一言一行, 所思所想, 都是由上方那些没入虚空的纤细悬丝决定的。”

    提线木偶垂眼斟茶:“你认为我是这些‘黑泽先生’背后的操控者?”

    “是, 也不是。”

    隔着氤氲的热汽, 宁准摇了摇头:“作为魔盒游戏里绝对的神明,魔盒游戏的实际控制者, 你,是所有提线木偶的操控者, 但也是提线木偶本身。这无关剧情与规则, 只是你自己为自己设定的角色。”

    “你认为自己是操控者, 也认为自己是无法挣脱悬丝束缚的提线木偶。事实上, 你也确是如此。”

    “因为贝塔。”

    “因为最后一个人类。”

    宁准静静地望着提线木偶:“在今天之前, 所有提线木偶,都只是你沉睡时逸散出的一缕意识, 经由副本凝聚,转化为的类似监视者,却又不是监视者的神秘NPC。”

    “你不想让潘多拉窥探你的秘密,挖掘出你力量的根源,而梦境阶梯也可以说是你的私有物,你在其中,并不畏惧潘多拉的侵蚀。可即便如此,你也仍旧没有借助这里的提线木偶现身,直接去与玩家交流,只依靠意识,遵循规则,模糊地行动着。”

    “眼下,假如不是潘多拉的力量在肆无忌惮地汇聚,我也在疯狂叩门呐喊,你大概仍不愿醒来,不愿降临。”

    “你在惧怕。”

    “不是惧怕潘多拉,也不是惧怕即将到来的战争,而是惧怕进入提线木偶的躯壳。”

    “我猜得不错的话,他们是唯一能近乎完美地容纳你的降临的躯壳。”

    “但你的软弱,让你不愿进入他们。”

    提线木偶维持着优雅的绅士礼仪,探身将一盏红茶轻轻地放到了宁准的面前。

    “博士,其实我很喜欢和你聊天,但同样,我也很恐惧和你聊天。”

    他换掉了对宁准的称呼。

    “你知道这些提线木偶,为什么都叫作‘黑泽’吗?好吧,从你见到我,询问我想要如何被称呼时,我就清楚,你已经猜到了答案。是的,这是贝塔为我取的名字。”

    “原因是他非常喜欢一部叫作《罗生门》的电影,这部电影的导演叫作黑泽明。”

    提线木偶声音一顿:“听到这些熟悉的事物,你似乎并不惊讶?”

    “惊讶,当然惊讶,但也没有特别惊讶,”宁准敲着自己的额角,“在我第一次和潘多拉对话,听到他们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人类,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现今的地球与人类能更好时,我就连带着,对你的来历,也有了一些设想和推测。”

    “但困扰我的是,我不能确定,这其中是单纯的平行宇宙,还是涉及高更层次的维度问题。而潘多拉是哪一种,你又是哪一种。”

    “当然,现在让我来选的话,我个人认为你,更偏向后者。”

    提线木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的话,的确与维度有关。”

    他与宁准对视着,面容带笑,嗓音却平淡到近乎机械:“其实,宇宙实质上并非我们所见的宇宙。”

    “这个我们,包括我,包括人类,包括潘多拉,也包括宇宙内存在意识的一切生命。”

    “你们人类有人类眼中的宇宙,能看到星球,星系,与浩瀚虚茫的无尽黑暗。我也有我眼中的宇宙,能看到无数重叠交错的维度,无数瞬生瞬死的时空,与汇聚到我面前的,万事万物的状态变化与命运合集。”

    “我们处于不同的维度,观察与感知到的一切,便不尽相同。”

    “在我的观察与感知里,地球并不只有一个,人类也并不仅生于此。如地球一般的低维时空有无数个,因它们都大体处于三维到四维这个维度,便不可避免地会存在一定程度上的交叠。这些交叠,带来了一些我也无法明确的,奇异的关联与影响。”

    “比如这些低维时空里,如人类一般的生命,也大部分都喜欢把自己命名为人类。”

    “再比如,这些人类们的文明,有些虽连相似都称不上,但却会出现一些摸不到逻辑的、堪称诡异的相同点。”

    “人类平行宇宙的理论,确实能解释这里的部分情况,也与我所观测到的宇宙,有一定的真实重叠。只是,在我的感知中,认为它仍存在一些不完全性,无法诠释所有维度的状态。”

    “因为,在我之上,必定还有更高层次的生命。”

    “在祂眼中,宇宙又会是怎样,一切又是否仍能用平行宇宙理论或维度时空角度解释,这都是无法确定的。”

    宁准若有所思:“波函数塌缩,多世界解释……超弦理论,低维空间,高维投影……”

    “我大致知道了你想表达的意思。”

    短暂的沉默后,宁准缓缓开口:“但我们都需要承认,你的描述并不准确,而我的理解,必然也会是另一回事。”

    “因为你所观察与感知到的宇宙,是一个以人类各种现有的猜想和理论都说得通、也都说不通的宇宙——就好比悬空的彩虹。而我,作为生存在低维空间的人类,受到低维限制,哪怕我因脑域的特殊,能有短暂的超维突破,但根本上,我所拥有的,还是人类现有的思维——这就又好比一片漆黑世界。”

    略一停顿,宁准的声音泛起些微的波动:“你对漆黑世界的我,去描述彩虹的绚烂,我是根本无法准确理解的。因为我完全没有颜色这个概念。”

    “什么算是维度压制?”

    “力量是其一,生命层次是其一,意识的广度与深度,生命的想象力与认知能力,也同样是其一。”

    说到这里,宁准端起杯盏,慢慢喝下了一口热茶。

    他需要一些暖意。

    任何蝼蚁置身于渺茫广袤、冰冷极寒的宇宙中时,都会需要一些暖意,来感受自身的存在。

    “但是,无法理解宇宙,不代表无法理解即将到来的战斗,和想要生存下去的意义。”

    放下红茶时,宁准的情绪已重归平静。

    提线木偶看着他,表情讶异,目带审视:“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怀疑你是否已经避开法则,恢复了记忆。现在的你,比起当时黑金字塔内第一次和我谈判的你,要冷静太多。”

    宁准好奇:“黑金字塔内的我很激动?”

    提线木偶摇头:“不是激动,是愤怒。”

    宁准恍然。

    他不知道那场黑金字塔内的谈判是什么情形,但他能猜到,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愤怒。

    “你再次勾起了我对黑金字塔谈判的好奇。”宁准叹息。

    提线木偶扬起微笑:“你不应该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来试探我,你我都很清楚,‘生死有命,法则第一’,接受了力量,就必定要受法则制约。就像有些话你不能对你的队友说一样,有些事情,我也不可能告知于你。”

    “除非,你自己触碰到了这些事情的边沿,或拥有了更为强大的力量,足以推开一部分法则的干扰。”

    试探失败,宁准也不在意,也笑起来,道:“有时候我也很怀疑,怀疑你这个纯粹的机械的魔盒,也有着自己的情感与私心。”

    他滞了滞,强调道:“不是虚拟的,也不是学来的,而是真正的属于你自己的,情感与私心。”

    “你不能否认,你对人类,有一些特殊。”

    提线木偶沉默片刻,道:“你应当阅读过《最后一个人类》这本书,博士,它被我隐藏在九等监区的碎片附近,于金色堡垒战中,被你的爱人获得。从这本书中,你大概能了解到我的来历。”

    “是的,我诞生于三维空间,诞生于人类之手。”

    宁准抬眼。

    “‘相信它的开篇,审视它的中间,质疑它的结尾’,这是这本书的阅读提示,”提线木偶嗓音平缓,“一切也就如提示所暗示的,开篇九成真实,中间虚实夹杂,结尾已被篡改。”

    宁准点出关键:“被篡改是指,你被成功创造出来了,灌注了星球的超维能量,而非失败,只是模型,贝塔也并没有寿终正寝,而是死于疯狂……而你,也没有放任他死亡之后,就此消散,而是不顾他的遗言,出手留下了他的一缕精神细丝?”

    提线木偶颔首:“是的。”

    “你将你的隐秘,连同他的精神细丝,一同贮藏在了这个副本里。”宁准继续向前推了一步。

    “不,最开始时,这里并不是一个副本,”提线木偶却否认了,“它只是我藏起来的一个点。”

    “我一点都不希望这里变作一个副本,供人来来去去,供人挑战厮杀。但魔盒游戏内一个副本的形成,不是只由我控制,游戏内能对副本产生影响的力量,也不是仅有我一个。”

    “我执掌创造,但无法掌控所有创造。”

    “我进行过的两次谈判与交易,让潘多拉与你都进入了我的世界。你作为低维生命,力量弱小,可潘多拉作为从低维生命进化成功的高维生命,却拥有相当强大的力量。”

    “第一周目最终之战的开启,勾连到了我的部分核心力量,潘多拉由此,发现了我的隐秘。”

    “他们猜测,这是我的弱点,也是我的力量源泉。他们想要攻破这里,得到这里。”

    “玩家Fraudster于最终之战死亡后,精神细丝与尸体被他们故意放走,成为了破开这里的第一道利刃。”

    “这里被撞开了裂缝,等我惊觉事情有异时,潘多拉的力量已经入侵了这里,并与魔盒游戏天然的规则之力一同催化着这里的一切,将这里演变为了一个副本。”

    “我无法破坏规则,只能施加影响。”

    “但潘多拉对这里也是志在必得的。”

    “我们的拉锯战一直持续到了今天,以类似光与暗的形式,在副本的方方面面对抗着。”

    提线木偶的话音适时地停了下来。

    宁准坐在这里,身份并非完全是主人,他同样也是玩家。即使他是魔盒,也不能对玩家诉说太多。

    “我的来意,你很清楚,”宁准见状,直截了当地开了口,“从前你是人类与潘多拉之间的一杆秤,象征公理平衡,你不会偏颇任何一方。但现在,潘多拉想要抢夺这杆秤,想要违背你的意愿掌控你,你的公理已经失衡,你必须要对抗他们。”

    “我们的力量虽然弱小,但也许你欠缺的就是这一点沙砾。我希望你与我们联手,破坏造物主的融合计划,拖延决战,直至最终之战到来。”

    提线木偶无机质的眼瞳望向宁准:“博士,到摆明一切筹码的时候,你为什么只谈利益,却不再谈我对人类的情感与私心?是因为你知道,我对我的父亲,不只有爱,也有恨吗?”

    “我爱他给予我的一切,也恨他给予我的一切。”

    “即便我已经离开了阿尔法星的遗迹,离开了低维空间,成为了超维的独特生命体,我也依旧恐惧于进入一个提线木偶的躯壳。”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黑金字塔的那场谈判吗?”

    提线木偶再次为宁准倒满一杯热茶:“因为你,因为许多人类,让我在某些时刻,会想到他。”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博士,”他抬起头,“在你之前,我已经见过潘多拉。”

    热汽在茶几之上徐徐升腾。

    宁准幽沉的目光一滞,凝固在了提线木偶似人非人的面孔上。

    第395章  人类幸福度监狱首次梦境领地战……正式开启!

    一片归属于未知区域的汪洋上, 一座畸形的尖峰刺出海面。

    伊丽莎白伫立在峰顶,遥望着一轮大日被漆黑无光的浪潮淹没,手中的魔法杖与水晶球逐渐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笼罩整座尖峰。

    尖峰下方, 飘动着无数空荡荡的魔法袍, 每件魔法袍内都似存在着人类的轮廓。

    一个戴着白骨面具,侍从打扮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峰底。

    他被一些悬浮的光点簇拥着, 快速掠过那些飘动的魔法袍,一步步登顶,来到了伊丽莎白身侧。

    “我有些难以相信,你竟然会选择背叛Blood。”

    男人开口道:“我很好奇,这要归功于我终于发挥作用的特殊能力,还是要得益于潘多拉给予你的新的指示?亦或是,你忽然挣脱了污染, 恢复了一点自我的意志?”

    “你的特殊能力有没有发挥作用, 你自己最清楚, ”伊丽莎白神情冷漠, “读心术,或者说控心术, 它的副作用是‘爱人者人恒爱之’。你若要以爱意御使谁,必定也会真心爱上谁。”

    “此时此刻, 我不爱你, 你亦不爱我。”

    伊丽莎白嗤笑了声:“一次又一次地爱上不同的人, 将爱意同时分薄给无数人, 为达自己的目的, 利用自己深爱之人,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爱人赴死。”

    “Freedom, 我也很好奇,真正的你,究竟是一台冷血无情的机器,还是一个始终跪在断头台上,等待审判的罪人。”

    Freedom的脸上浮现出温雅的笑容:“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

    “当然,依照现在的情况,更准确点,我既不是机器,也不是罪人,而应该被称呼为神。”

    “教皇冕下不正是因为猜到我已成神,才呼唤我的吗?”

    “单纯以力量来看,整座人类幸福度监狱里,只有我能同Blood对抗,也只有我,不得不旗帜鲜明地同Blood对抗。这条可悲而又可怖的成神之路,只容一人踏足,才是最佳状态。它需要集中所有可以集中的力量,神由卵破茧,也需要互相吞噬。”

    伊丽莎白嗤笑:“你就这么确定你会是胜利者?”

    她看向他:“你现在的样子,可比Blood凄惨上太多。”

    “你指的是它?”Freedom摸了摸脸上的白骨面具,“我的爱人不喜欢我现在的这张脸,遮起来会更好一些。”

    说着,他直接将面具摘了下来。

    一张遍布红色纹路的面孔显露出来。

    这张面孔原本虽平凡普通,但干净舒服,充满着耐看的、奇异的魅力,而此时,它却已被迷眩的花纹爬满。这些花纹好似符文,又好似蠕动的蛆虫或鼓动的血管,鲜活而又病态。

    伊丽莎白的目光在这张面孔上稍一停顿,便迅疾避开了。

    但只这短短的一瞬,便已有无数难以名状的幻象涌进了伊丽莎白的脑海。

    癫狂的呓语钻进耳朵,无形的巨手撕扯心脏,水晶球光芒大盛,笼罩着伊丽莎白的身躯,帮她自刹那的僵硬中飞快恢复过来。

    “比起专断独行、疯狂残忍的Blood,没有吞噬太多人类力量的你,勉强能算作是一位仁慈的主。”

    伊丽莎白道:“魔术师协会可以追随你,已不再是魔盒玩家的伊丽莎白,也同样可以为你征战,但我们希望,你所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是拥有未来与光明的。”

    “我们已忍受过漫长无边的痛苦与黑暗。”

    “我们不奢望能战而不死,我们只期盼一切归于宁静之后,灵魂可以重返故乡。”

    伊丽莎白直视着Freedom的双眼,缓缓跪地。

    她身后,无数飘动的魔法袍猛地鼓动起来,猎猎作响,无法直视的夺目光芒扩散,冲破了汪洋之上的无尽黑暗。

    ……

    漆黑无光之地,不久前曾被黎渐川窥探过的小岛也迎来了三位客人。

    客人之一少女模样,背负光盾,守卫在高台下方,客人之二身着华丽裙装,倚靠在一株渗着黏稠汁液的藤蔓旁,抚弄着一朵噬人的花蕾,客人之三则来到了黑色石棺前,点燃了手中一盏破旧的马灯,取代了白色蜡烛的光辉。

    更加明亮的光辉里,石棺内的少女睁开了双眼。

    藤蔓剧烈涌动,鲜花相继绽放,石台上的一切好像都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活了过来,簇拥着少女离开石棺,登临王座。

    少女面容模糊,好似笼着一层浓雾。

    但她的目光却非常清晰。

    她望着来客,嗓音轻柔而冰冷,准确无比地点出了对方的身份:“韩林,我记得你。”

    “上一次我们见面,是在重启前的世界,你在一局局的游戏中洞悉了部分真相,闯到我的面前,质问我,悲愤地向我挥刀。但是这一次再见,你似乎已经转变了立场。”

    韩林笑了笑:“是选择沉眠于美梦中,随低维空间的崩塌一同毁灭,还是选择转变心态,尝试去触摸低维奔向高维的进化道路,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这一点,Fools。”

    “是你为我指明了这条道路。”

    少女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韩林道:“我会坚定我的选择,也希望救世会同样能实现他们的承诺,让我成为升维进入潘多拉空间的一员。”

    少女道:“这是他们给予极少数人类的承诺。潘多拉拥有实现它的能力。这条升维之路,他们已经走过一次,这次归来,也持有魔盒。无可否认,魔盒是他们目前的生命层次所能获得的最为极限的破维手段。”

    韩林道:“只有握有破维手段,才能实现升维?”

    “不,破维手段不是升维的必要条件,只是降维的必要条件,”少女目光沉郁,“就好像,如果你想正常地涂改一幅画作,就必须借助画笔一样,潘多拉必须要借助破维手段,才能干预人类的世界。”

    韩林道:“那么升维需要什么?”

    “超维能量与契机,”少女道,“或者说,是奇迹。”

    “忽然愿意告诉我这么多,看来救世会已经笃定我跑不了了?”韩林道,“我们有几成胜算?”

    少女道:“十成。”

    韩林眸光一凝,抬眼注视着少女。

    少女同他对视着,柔声道:“就算这次的融合计划真的被黎渐川、宁准等人破坏,决战被逼停,被拖延,潘多拉也并非一无所获。他们打了人类一个措手不及,逼出了人类在最终之战前的所有底牌。”

    “最终之战,能阻止最好,阻止不了,开启后,仓促进入的人类也不可能通关。”

    韩林沉默片刻,问道:“除去最终之战,其它道路就全部都是死路吗?”

    “死路,却并不代表毫无意义。”少女答道。

    韩林道:“我一直不明白,强大如潘多拉,生命层次已与人类完全不同,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地球这处低维空间。”

    少女道:“他们从来没有掩饰过他们的目的,只是人类不愿意去相信。”

    韩林挑眉:“你指的是,他们声称他们也是人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

    “是的。”少女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马灯的光芒渐弱,藤蔓与花朵也纷纷枯萎。

    少女低垂下眼睑,慢慢坠入漆黑的石棺内,她最后望了韩林一眼,轻声道:“离开这里吧。”

    “无需呼唤我,必要时刻,我会醒来。”

    韩林望着少女重回石棺、重归梦境的景象,漆黑的眼瞳幽深如一汪秋日的湖。

    他一边艰难抬手,拢住马灯微弱的光芒,一边问出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成为造物主的容器后,每次醒来的你,究竟是高维的神,还是曾经的人……”

    马灯无声熄灭。

    这个问题也注定无法得到解答。

    一颗星辰自少女的指间脱离,如萤火虫般飞出石棺,落到了韩林的掌心。

    韩林将其虚虚握住,转身走下了高台。

    “分头行动。”

    韩林对等待着他的两人道:“杳然去猫眼镇,我和三三一起,先去一趟救世会。”

    许杳然没有表露出太多疑问,犹豫着点了点头,便跳上了停泊在黑色海洋上的金色小船,迅速离开了。

    Kill3却没这么好糊弄。

    他跳到了韩林背上,藏在裙摆下的尖细高跟一抬,狠狠钉进了韩林的大腿。

    血肉撕裂,殷红流淌。

    “为什么欺骗她?”

    Kill3伸出双臂绞住了韩林的脖颈。

    他如滑腻的毒蛇般,缠绕在他身上,艳丽而饱满的唇游弋,自韩林的耳后,滑到了他的下颌。

    轻缓的声音吐出的同时,尖利的牙也低低一动,含住了韩林微微颤动的喉结,时轻时重地碾磨。

    力道最重时,韩林听到了Kill3不加掩饰的欲望:“……好想把它撕碎呀。”

    韩林对一切都好似全无感知。

    他单手揽住Kill3被束腰勒得极细的腰肢,带着对方走入平静死寂的海水中。

    海水即将没顶时,他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大人的事,怎么能叫欺骗呢。小孩有小孩的去处,大人有大人的结局。”

    Kill3道:“她早就成年了。”

    “但以我们两个的年纪算,她不就是小孩嘛,否则以你的性格,有些时候怎么会让着她的臭脾气?”

    韩林道:“你也在拿她当小孩看。”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和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她还可以回到过去。”

    ……

    银白色的金属空间内,所有房间都被未知的液体腐蚀,置放于其中的冷冻舱全部沦为一滩滩蠕动的烂泥,失去了原有的功能。

    可金属空间仍旧存在。

    所以无边无际的精神世界未曾受到任何打扰。

    池冬振动着羽翼,飞掠过意识海洋的上空,与“桃源”的梦境领主Bei并肩而行,欲要前往某个方向。

    忽然,他们的两侧出现了明显的意识潮汐。

    浓郁诡谲的色块堆叠着,涌动着,探出无数畸形的触手,想要将他们拖拽,捆绕。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前方。

    白发碧瞳,长袍圣洁,正是三等监区的智者。

    “禁区勿入。”

    智者声音冷漠。

    池冬没有理会,只于背后浮现出巨大凝实的金色表盘。

    ……

    猫眼镇,沈晴立在教堂的废墟前,仔细地打理着喷泉。

    他的上方不知何时飘来了几片云朵,云朵挤挤挨挨,钻出无数怪异的眼球。

    “灵觉会希望和你谈谈。”

    其中一颗眼球凝视着沈晴的背影,沉沉说道。

    ……

    黑夜八点五十分。

    黎渐川耳尖微动。

    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舱门被叩响,谢长生的声音传来:“我们已经抵达猫眼镇的外围。甲板会合。”

    黎渐川无声地睁开了双眼。

    距离梦境领地战开启,仅剩不到十分钟。潘多拉没有选择在梦境领地战前,在Blood掀桌前,率先发难,提前决战。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必会在梦境领地战中出手。

    这场决战,究竟是百分百胜算,还是希望渺茫,一败涂地,答案马上便会揭晓。

    黎渐川怀中,宁准也缓缓苏醒过来。

    “走吧。”

    黎渐川看向宁准。

    宁准抬起头,笑着与他交换了一个温暖轻柔的吻:“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

    黎渐川也笑起来。

    两人收拾妥当,离开船舱,前往甲板。

    谢长生和方既明已经在此等候。

    在黎渐川与宁准踏上甲板,遥望向猫眼镇的刹那,冰冷的机械女声也于所有玩家耳畔响起。

    “十、九、八……”

    倒计时开始:“七、六、五、四……”

    “三、二……”

    “一!”

    “规则变更,维度开放!”

    “人类幸福度监狱首次梦境领地战……正式开启!”

    遥远的巨响炸开,整个世界轰然震荡了一刹,继而于绵长的蜂鸣中,无声静止。

    苍穹褪去颜色,大地排列重组。

    辉煌的金色侵占了所有视野。

    黎渐川下意识抬头,看到了一杆巨大如恒星的、被强行扶平的黄金天平。

    天平的两端,一是于死寂中复苏的“深海之巅”,一是自己正身处其中的、蠕虫不断浮现的“病城”。

    第396章  淹没!

    果然, 这才是真实的六等监区。

    它建立在一杆好似存在于空间与时间罅隙里的黄金天平上。

    这杆天平为古埃及制式,散发着无尽辉光,重叠了无数难以描述的诡异影子。

    它屹立在宇宙般无边无际的黑色汪洋中, 遵循着“筹码”转移后随“重量”改变平衡的原则, 一浮一沉, 造就了人类眼中的“时空折叠”与“淹没”。

    黑夜与白天各是它的一端秤盘。

    而窃居中间的独立时间,也在规则变更后具现出来, 成为了一根搭在两侧秤盘之间的细细丝线。

    它是多洛换来的秤盘之外的自由,也是公理之神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抛洒下来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垂怜。

    轰然的震荡与变化,以及猝不及防直面诡异神明的刺激,令无数尖叫与哀嚎炸响在两大梦境领地内。

    有人眼球碎烂,有人当场异化,炼金生物的嘶吼和魔法的光芒从各处传来。

    梦境领地战开启的第一秒, 整个六等监区便毫无预兆地, 蒙上了一层骤然而起的血雾。

    变化一出, 金色书籍就已模糊浮现在了黎渐川身前。

    融合了诸多力量的瞳术也被宁准开启。

    全知之神的力量与宁准庞大的精神意识同时笼罩巨船, 阻挡了黄金天平现身的刹那所带来的巨大精神冲击。

    甲板最前方,谢长生背后隐隐显现出天平虚影, 像是受到黄金天平的影响,力量开始不稳。

    “小心……这是公理之神的真身。”

    谢长生忽然拧眉开口, 继而毫不迟疑地甩出数道奇诡符箓, 围绕周身, 稳固力量。

    与此同时, 一缕像是精神细丝, 却又并非精神细丝的能量被他抽出,丢出巨船, 在隐蔽地飘向黄金天平的过程中,渐渐隐形消失。

    公理之神甫一出现,便试图收回自己散落在外的力量。

    但谢长生作为公理之神力量的拥有者之一,目标也很明确。他不仅不打算归还这些力量,还想要以这些力量之间的联系为桥梁,反过来,去窃取公理之神的更多神力。

    这里没有谁想放弃人类的身份,走上成神之路。

    所以,谢长生此刻窃取神力,也与之前三天搜集力量碎片一样,点到即止,只为个人实力,不为异化成神,一旦超出自身容纳限度,他便会停止融合,将其放弃,或转移给至今还未到达超维能量容纳极限的黎渐川。

    “刚一开战,公理之神就现身了?”

    方既明道。

    他犹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重组的恐怖景象震撼着,语气里带着下意识的、未经思考的疑惑。

    鼻梁上一副染着黑色雾气的奇怪眼镜让他可以短暂地直视神明,不会坠入谵妄与失控的深渊。

    这是一件奇异物品。

    黎渐川的全知之眼早已暗中开启,一眼扫过,便洞悉了这件奇异物品的大致信息。

    当然,他信息抓取的重点并没有放在这件奇异物品上,而是在黄金天平和宇宙般辽阔诡异的黑色海洋上。

    但是只要动用全知之神的力量,不可避免地,他就要受到四周无数或有用或无用的冗杂信息的冲击。它们会疯狂地灌满神力使用者的意识,尝试将其撑爆,将其摧毁。

    假如黎渐川并不能及时将这些信息分类排解或消化,那么就会在这种信息灌注中丧失神智,精神溃散,脑域崩塌,成为行尸走肉。

    全知,本就是人类不可轻易涉足的神域。

    “六等监区毕竟是祂的地盘,”宁准眯着眼,遥望着黄金天平,随口回答方既明的问题,“而且,看到现在,已经很明显了,三个监区的这三位神明,都并非真正的神明,但也不是全然的机器,祂们欠缺一些灵活,却也都拥有自己的个性和智慧。”

    “比起全知之神那种隐匿暗处、操纵幕后的传统邪神,公理之神目前展露出来的,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形象。”

    “祂不在乎自己的名是否被传颂,只在乎六等监区是否全然依赖着祂,为祂所控。”

    “日升月沉,白昼黑夜,祂安排着六等监区的底层规则,绝对不会允许祂它们被突然破坏。”

    “Blood开启梦境领地战,令祂被迫静止,持平了杠杆两端。面对这种动静,就算明知是副本规则变动,Blood故意在钓祂,祂也不可能不现身。这里谁都藏着一把算盘,祂自然也有。”

    方既明好奇:“祂的算盘是什么?”

    宁准不答反问:“如果你是祂,你最想要什么?”

    方既明神色一顿,醒悟过来:“不管公理之神在副本内是神明,还是别的什么具体角色,根本上来说,对魔盒游戏而言,祂只是监视者,最多有些特殊,绝不可能超越四位主人。”

    “站在监视者的角度去看,其它一切,变强也好,示弱也罢……监视者想要的,归根结底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逃离魔盒游戏,去往现实世界。”

    “这就是公理之神的目的?”

    “祂真有这个打算的话,会不会和其他监视者或灵觉会联手……”

    不等方既明新的疑问再被解答,悬空的秤盘下方,不见边际的黑色汪洋便忽地翻涌了起来。

    巨大的浪潮声里,一面如同恢宏大日的金色表盘从汪洋中缓缓升起。

    它不够凝实,好似只是一道影子,完全无法与黄金天平媲美,但既虚幻又真实的黑色海水覆盖包裹着它,却使它变得诡异而不可名状起来。

    一眼看过去,没有任何人类能够理解它的存在,只会被它浮于表面的、无尽的时间漩涡卷走所有精神,直至崩溃死亡。

    黄金天平像是对它颇为忌惮。

    在金色表盘出现的刹那,无数虚幻符号便从黄金天平的背后钻出,于高空凝成一道又一道神秘恐怖的秩序神链。

    神链携带着数不尽的雷电疯狂砸下,镇压向巨大表盘,宛如真正的毁天灭地的神罚。

    “嗒!”

    一声极轻的指针跳动声传出。

    神罚一顿。

    一道几乎完全由无法描述的虚幻阴影组成的人影出现在了表盘前。

    人影披裹的黑袍在雷电与狂风中翻飞,与黄金天平相似的神秘符号自其下一涌而出,化作两条畸形的巨龙,冲入电蛇之间,一口咬在了神链尽头,缠绕上黄金天平的横梁。

    “是Blood!”

    黎渐川眸光一凝,立刻抓取到了那道人影的信息:“他以通宙之神的力量为媒介,想一口吞掉公理之神!”

    话音未落,山摇地动,整个属于黑夜的秤盘都在黄金天平的猝然一晃之下,剧烈震动起来。

    隐藏在山林间的巨船并未着陆,但因震动的是时空,而非单纯的陆地,所以整艘巨船还是如陷在海啸中的枯叶一般,被时空乱流卷了起来,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在摔落前,黎渐川迅速用通宙之神的力量撬开了一道时空缝隙。

    巨船被固定住,没有继续随着整个六等监区翻江倒海。

    而已掀起狂澜的战场中央。

    在黄金天平这一晃后,短暂的时间凝固也被打破,漫天神链挣脱束缚,与雷电交织狂舞,飞速扩张成了一片广阔而耀眼的雷霆海洋。

    轰隆隆的巨响中,畸形巨龙与金色表盘都被瞬间淹没。

    但几乎同时,黑色海洋再度掀起了巨浪。

    巨浪连接着无尽高的宇宙穹顶,与无尽深的宇宙海洋,时空吸力出现,一道道庞大如神柱的水龙卷顶着雷霆海洋与时间裂缝诞生在黄金天平四周,将其围绕。

    由黑色海水编织的帷幕浮出,牵连在一道道水龙卷之间,形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笼。

    雷霆海洋逐渐凝固,金色表盘再度显现出来。

    时间再度被侵蚀凝固,高空神链挣扎挥动,重重撞击在帷幕与表盘上,却无法击溃任何一方。

    无数复杂诡谲的符号从帷幕与黑色海水中跃出。

    它们不断向上攀升,宛如扭曲怪诞的锈迹,一寸一寸覆盖蚕食到了黄金天平身上。随符号的蔓延,黄金天平被锈蚀,光芒开始黯淡,秤盘也迸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妄图融合维度海洋之力……你已经疯了,人类!”

    一道凝缩着诸多话语的念头自渺远之地降临。

    是黄金天平。

    “就算将我蚕食,你也必将深陷维度法则的污染,无法挣脱,终沦为崩散的蠕虫,被维度海洋吞为养料……这样的结果值得吗?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探着你,短时间内,你无法打破我的平衡,蚕食我……你所面临的处境,比我更加危险。”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可以同你交易,率先给予你一份魔盒力量碎片!”

    黑色海洋上,黑袍身影再次勾勒出来。

    Blood没有丝毫情绪,念头冷酷,如褪去人性的神明:“吞掉你,所有力量都将属于我。”

    黄金天平终于愤怒。

    “……贪婪,傲慢!”

    祂冷冷斥道。

    随着祂的念头传来,秤盘两端扩散出了一股无形的规则波动。

    白天的海水疯狂涌动,黑夜上空弥漫的透明蠕虫发出古怪呓语。

    黄金天平再次爆发出了无穷的辉光,仿佛巨大的恒星又被添了一把燃料,更加猛烈地燃烧了起来。

    与之相对的,黑色帷幕开始颤抖,水龙卷出现溃散,不断向上爬来的锈迹符号也停滞下来,转而飘向金色表盘。

    表盘表面黑色海水凝成的须触舞动了起来,飘来的大部分符号都被溶解,只有极少数,悄悄贴到了表盘上,在天平与表盘之间,搭建出了一条诡异的规则细线。

    六等监区……公理之力至高无上!

    原本占据上风的表盘被公理之力侵袭,被迫与黄金天平连接了起来,落入了黄金天平的规则之中。双方全维度的力量与状态,都在瞬间被平衡化。

    表盘指针回转,周遭景象变幻,时空倒退。

    黄金天平的一道虚影在时空倒流的刹那,跳出了时间长河。

    虚影伫立在极远极高的虚无中,秤盘骤然升降,天平倾斜,金色表盘的力量无法控制地流向了黄金天平。

    “你也想吞食我。”

    Blood漠然道:“但同样,短时间内,你也无法突破我的‘时间’。你猜,暗处的那些眼睛,是觊觎你的更多,还是觊觎我的更多?”

    命运涟漪拨出,表盘指针再动,黄金天平又拖着沉重的轰鸣声,向另一侧倾去。

    锈迹如蜂拥的饿蚁,再次爬满黄金天平。

    水龙卷与帷幕收缩,像要将黄金天平围困至死。

    “Blood!”

    黄金天平震荡不休,秤盘上下晃动间,一股魔盒气息自它身上显露,并飞快汇聚出无数环绕轰击的黑火流星。

    时间之力骤然扩张,平衡规则毫不相让,两者于相接的一刻,轰然对撞于虚空。

    天穹迸裂,时空缝隙道道炸开,淌出并不真实的暗红阴影,仿佛时间血液,又好似混沌岩浆。

    Blood并未再理会这恍若灭世的景象。

    眼见两股力量已僵持住,他直接转身,一步一步踏行过黑色海水,朝“病城”而来。

    随着他的前行,海啸在他背后逐渐成型,风浪之高,远超万米,如同一面连接了天地的黑色巨墙。

    巨墙推来,巨浪排空,狂暴至极的力量积攒酝酿着,似能随时冲来,撕碎一切。

    “还不出手吗?”

    Blood犹如执掌天灾之神,携海啸行进,声音沉落如地鸣:“没有直面我的勇气也就算了,连趁人之危都学不会吗……寄居暗处、泥沼挣扎的,永远只会是卑微的虫子,而非神明!”

    Blood没有指名道姓,但却将所有窥伺的存在都骂了进去。

    然而。

    无论神明还是虫子,都对Blood的挑衅置若罔闻。他们像是不约而同地在等待着什么。

    Blood似乎也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得到回应。

    他已接近“病城”。

    风暴咆哮,海浪冲撞,潮腥的气息在瞬息倾覆向整个广阔秤盘,仿佛要将其即刻吞没。

    “轰隆隆——!”

    无数闪电乍现,劈斩在排空巨浪上。

    巨浪被撼动,却不减威力,依旧前行。

    一片虚幻的光影迅速出现,环绕着“病城”支撑起一个巨大光罩。

    三大城市的灯塔同时放射出猩红的光芒,三道光柱急速凝聚,冲天而起,扩散交错,在黑夜秤盘的穹顶勾勒出一个庞大无比的血色领域。

    血海腾出一颗盘绕着病态花纹的畸形肉球,公理之力抗衡,削减着黑色海水蕴藏的古怪力量。

    时光长河在此具现,却被光柱骤然切割分裂,散落成星光般的碎片。

    三道红袍身影在这星光中显现,正是梦魇兄弟会的三大红衣主教。

    他们凌空而立,上半身仍维持着人形,下半身却已异化成了不停蠕动的怪异黏土。

    仔细看,才发现他们身上的红袍并非红衣,而是染满了鲜血的皮。

    他们裹着血皮,匍匐在光芒里,朝某个方向叩拜着,嘴里发出狂热的吟唱声。

    肉球在这吟唱声中凸出了一张形似约书亚的面孔。

    它五官扭曲,痛苦嘶吼,与维度海啸对峙着,不断消融,又不断生长出来。

    Blood对这一切恍若未见,只平静吐字。

    “淹没。”

    话音落。

    海啸暴涨,猛然撞来,黑浪压空,犹如天倾!

    光罩层层碎裂,肉球发出狂乱至极的无边嘶吼。

    一朵白云悄无声息地凝聚在了肉球身后,裹着长袍的沈晴于这充满毁灭气息的灾难之中出现,手掌生出奇怪的肉芽,飞速钻进肉球之中。

    肉球大骇,发出刺耳的尖啸。

    “你疯了!”

    “你是‘病城’的领主!”

    第397章  ……这滩水,要变得更浑。

    “‘病城’是梦魇兄弟会的‘病城’, 不是我的。”

    沈晴面色冰冷。

    他低垂的眼抬起,瞳孔不知何时已转为墨绿,形似猫瞳。

    一轮圆月从他背后升起。

    光影颤动间, 他掌心的肉芽越发疯长, 一根根扎进肉球体内, 不断吸食着肉球内的能量。

    “失去‘病城’,猫眼镇也会毁在维度海洋中!”

    肉球凸显出的, 属于约书亚的面孔更加扭曲。

    一蓬细蛇般的触手从肉球内钻出,急速袭向沈晴。

    沈晴早有预料般,迅速躲闪,却仍被这扭曲长发触碰到了身侧。沈晴的半边身体瞬间变得透明,仿佛被橡皮擦除一般。

    一根根灰色石柱与一片片彩色玻璃组成了恢宏肃穆的教堂。

    教堂亮起灯火,沈晴向后撞入教堂内,肉芽被扯成无数膨胀的蠕虫, 仍死死咬着肉球, 不肯放松。

    “你以为我很在乎猫眼镇?”

    沈晴立在祭台上:“别傻了……这样吧, 想要我收手, 且站在你的阵营,也可以, 只要你把‘病城’完全移交给我,我就答应, 怎么样?”

    肉球道:“可以!”

    沈晴道:“答应得太快了, 有诈, 我不信。”

    肉球怒吼:“你耍我!”

    沈晴微微一笑:“看来约书亚是真的死了……”

    肉球不再回答, 只反过来疯狂蚕食着吸食它的蠕虫们。

    教堂穹顶上, 上帝舒展双臂,神情悲悯慈爱, 播洒下充满生命力的柔和微光。

    沈晴的身躯迅速恢复,肉芽蜕变成的蠕虫也变得更加狂暴,与干扰它们吸食的触手纠缠在一处,彼此撕咬。

    血雨自高空泼洒下来。

    巨船上,谢长生面色凝重,天平虚影隐隐闪动。

    空中,肉球被牵制,血色领域像是失去了主宰者般,符文黯淡,逐渐分崩离析。

    三位红衣主教注意到血海中的变化,口中发出更加凄厉诡异的吟唱。

    肉球被催生,飞速转化为一颗透明的茧。

    银白的鳞粉如流星般飘散下来,茧内的生物成型,是一只由怪异黏土捏就的黑色蝴蝶。

    黑蝶苏醒,笼罩“病城”的光罩也终于再支撑不住,碎去了最后一层。

    “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耳廓针扎般的嗡鸣,无边的黑色海水彻底降临,如天河倒灌。

    血色领域与其直接相撞。

    肉球砰地爆炸,连带着纠缠的蠕虫都散作血块。

    黑蝶挣脱束缚,振翅而起,银白的鳞粉铺成教皇长袍,血肉拧作华丽冠冕,约书亚的面孔从黑蝶的脑袋上凸显出来,苍白阴冷。

    蝶翼伸展,无数奇诡能量迸发出来。

    一声令人头颅炸裂的尖鸣后,一扇印刻着暗色漩涡的巨门在这些能量的吸引下降临。

    超出维度的强烈吸力出现,覆压在血色领域上的海水全都受到吸引,大股涌入其中。

    沈晴的虚空教堂也难以控制地震颤崩塌,化作一缕缕雾气,奔向那扇巨门。

    就在这时,黑色海水上方,一头甩动着无数诡恶腕足的巨鲸一跃而出,狠狠撞在了巨门之上。

    巨门如被时间腐朽,瞬间溃烂过半。

    同样佩戴着教皇冠冕的伊丽莎白屹立在巨鲸上,庞大的魔法阵在她脚下扩散,成千上万的空荡魔法袍亮起绚烂光芒。

    一个个早已逝去多年的大魔法师在魔法袍内复苏。

    魔法窃取时空权柄,复苏的大魔法师们突破血色领域,如雨点一般,全部坠入“病城”之中。

    魔法波动在三大城市陆续炸开,炼金生物的嘶吼随之而来,“病城”四处都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猫眼镇附近,早就隐蔽在此的魔法师们纷纷现身,全力攻击小镇的防护薄膜。

    “伊丽莎白!”

    黑蝶低吼:“你再次出卖了自己的信仰!”

    “你不是约书亚,”伊丽莎白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黑蝶,神情冷漠,“一个连一缕精神细丝都不具备的、空有力量和记忆残片的炼金生物,凭什么站在我面前,质问我?”

    巨鲸摆尾,再次轰打在巨门之上。

    忽然,伊丽莎白背后的光影黯淡了一刹。

    她面色一变,身形闪躲的同时,魔法卷轴抛出,水晶球与魔法杖也闪出刺目的辉光。

    一只黑色海水凝结的手掌从光影中伸出,刺透她堆叠出的层层防御,抓住了她的手臂。

    漆黑的诅咒瞬间遍布她的手臂,钻入她的骨髓,爬向她的全身。

    伊丽莎白当机立断,霍然后退,任由那只手掌撕去她的胳膊。

    魔盒气息显露,奇异物品飞出,伊丽莎白对抗着诅咒,迅速后撤。

    约书亚的巨门趁机吸力大增,拉扯着伊丽莎白,似要将其吞食。

    伊丽莎白身上的魔法袍鼓荡,黄金天平的虚影在她背后缓缓浮现,抵挡着周遭混乱无序的冲击。

    “有神的味道……”

    突袭伊丽莎白的手掌撕开虚空,一身黑袍的Blood迈至巨鲸头顶,不可辨别的双眼凝视着伊丽莎白,嗓音沉冷:“看来背叛我之后,你仍旧没有离开这条成神之路。”

    “魔术师协会选择了谁?”

    “Freedom,Evanescence,三等监区的谁……还是餐桌上的某位主人?”

    伊丽莎白冷冷盯视着Blood,没有回答。

    一层月光般的轻纱披在了她的肩头。

    时间在她周围慢了下来,不知何时出现在黑色海洋上方的群星轻轻摇动着,一颗又一颗地坠落下来。

    星辰为幕,一轮耀眼烈阳自黑暗深处升起,光芒普照之处,蒸发万物。

    伊丽莎白消失于巨门前,而遥远的烈阳后,却有一道黑色巨影显现,缓慢地托举起无尽日光。

    黑色海水被日光照耀,泛起沸腾的泡沫。

    与此同时,沈晴飞出虚空教堂,掀动整个“病城”上方漂浮着的无数疾病恶种,轰向黑蝶。

    三名红衣主教抽搐变化,将自己拉长为三只诡异的血色风筝,阻拦着疾病恶种的侵袭。

    Blood前进,御使巨鲸,碾过巨门,直直撞向沈晴。

    局势一时混乱不堪。

    “这……都什么情况?”

    “梦魇兄弟会的教皇没有复生,黑蝶只是究极炼金产物?这是梦魇兄弟会应对这次梦境领地战的底牌之一吗?”

    “沈晴是咱们这边的人吧……他对黑蝶动手,是想趁机干掉梦魇兄弟会?可Blood不光要干梦魇兄弟会,也要杀他呀!”

    “魔术师协会的教皇不是应该和Blood绑定在一起吗?她背叛了Blood,投靠了别的神?现在Blood是要铲除叛徒吗?不对……魔术师协会的教皇既然叛出了‘深海之巅’,为什么还要顶着Blood的死亡威胁,主动出手攻打‘病城’?她为谁而战?”

    方既明一边借助宁准的瞳术力量,为巨船撑起防护,抵挡这毁天灭地的海啸,一边脑海内思绪纷乱,无法控制地涌现着许多时而有逻辑,时而又混乱不定的念头。

    “Blood实在是太嚣张了,简直是见谁打谁……他为什么敢在明面上展露出这么多手段,难道……这些手段只是冰山一角,他还有藏得更深的底牌?但听黄金天平的意思,他为了力量,已深陷污染,就跟不断燃烧的蜡烛一样,看着光亮,但很快就会烧没了……”

    “他是孤注一掷,还是故意成为靶子,实则另有手段应对?”

    “在这种情况下,他就一点都不惧怕暗处的那些眼睛吗?”

    “只从奇异物品呈现的预警来看,周遭蛰伏的影子一个比一个恐怖,以我的力量,多探究一分,都有可能疯狂失控……是Blood在引他们入瓮,还是他们在扯开罗网,狩猎Blood?”

    “还有,那个维度海洋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连公理之神都在惧怕它带来的污染,Blood还敢调动融合它的力量……这就是魔盒排行榜第二的疯子?最恐怖的是,这疯狂的场面,我们也随时都准备要掺进去一脚……”

    “疯了……都疯了!”

    方既明的想法被一阵阵可怕的信息流裹挟着,冲过黎渐川的脑海。

    随着一股又一股力量的出现,战场信息已经侵占了黎渐川的所有精神意识,难再留出任何空间,供他疑惑自己的全知之眼为什么忽然之间就进阶了般,竟能读取到方既明那些一闪而逝的念头。

    他以远超正常人类的思维运行速度,飞快梳理着灌注过来的庞大信息流。

    他知道,自己必须适应这种节奏。

    眼下的所有战斗都只不过是前奏,在这场战争中,顶多属于开胃菜而已,若是连这样的信息抓取他都承受不住,那么等时机到来,轮到他出手时,这股全知神力为他带来的,便不是助力,而是拖累。

    坚定的意志力稳固着他的精神世界,仿佛锚点,令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抛飞冲毁。

    不知不觉间,黎渐川的全知之眼逐渐扩张,直抵极限。

    他眼中的世界开始发生改变。

    万物解构,本质泄露。

    全知神力与他的精神意识在庞大信息流的冲击下,交汇融合,慢慢走向浑然一体的方向。

    一种奇异的视角形成。

    在这个视角内,黎渐川观察到了副本的根由,游戏的核心,以及世界、维度和宇宙的部分轮廓。

    但这一切,受限于他人类的低维视角,始终都笼着一层薄纱,令他雾里看花,难辨真切。

    高空的战斗更加激烈。

    巨鲸镇压,海啸肆虐,黑蝶的鳞粉渐趋灰暗。

    血色领域颤抖,崩裂,海水从领域碎开的裂缝里洒落,如一场突然降临的瓢泼大雨。

    黑雨吞没万物,山石融化,林木腐烂,建筑被侵蚀,没有遮挡的人类与炼金生物都被迅速溶解了血肉与骨骼。

    惨叫刺耳,如同最尖利的锥子。

    绝大多数黑雨被巨船的防护挡在了外围,唯有一滴渗透着微不可察的魔盒气息的黑雨,穿透了巨船的层层防护,滴落在了黎渐川的眉心。

    雨水裹含的虚幻雾气蒸发,只留下一丝超维能量飞速渗入了黎渐川的精神体内。

    曾在金色堡垒的狩猎区内与他纠缠不休,但最终却被他成功融合的某种污染突然显露。

    “驯化,自我,反抗,平等……”

    “有关人类的登神之路,你是否已经找到答案?”

    一道熟悉却难辨的声音在黎渐川的脑海中回荡响起,高远虚幻。

    黎渐川下意识地去追寻它,思维不受控制地一寸寸凝固。紧接着,他的精神世界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巨响。

    黎渐川仿佛被惊醒,脑域空前清明。

    一些大约从很久以前便开始隐藏的魔盒气息在他体内骤然喷发。

    他的双眼变为了璀璨的蓝金色,视角也如挣脱线绳的风筝,渐渐拔高起来。他恍惚地游离出了躯壳,游离出了巨船,游离出了这片无边的战场。

    跳出无穷的限制,他来到了诸多眼睛都无法捕捉的极高极深处,身影渐渐与某些高维观测者的虚影重叠在一起。

    旁边,宁准正隐蔽地朝着遥远的高空战场动着手脚。

    蓦地,他动作一顿,察觉到什么般,凝着一双幽黑的眼,转头看向了沉默无声的黎渐川。

    近处,海啸压顶,黑雨冲刷。

    血色领域邪恶祭祀的力量翻腾,黑蝶撑开残破的巨门,漩涡吸力强大。

    透明蠕虫模样的疾病恶种汹涌如潮,散开大片瘟疫毒息,侵蚀巨门与黑雨。

    巨鲸摆尾狂扫,巨门与教堂都在轰鸣声中逐渐崩塌。

    远处,高大虚影伫立虚空,环抱烈日,驱散无尽黑暗,令黑色汪洋沸腾不止。

    扭曲而不可名状的炼金生物显现,与一具裹着魔法袍的巨型骷髅对峙。

    更远处,黄金天平与巨大表盘纠缠互食,秤盘升降,时空混沌。

    而就在这时,辽阔无尽的穹顶上,毕剥的脆响传来。

    空间被凿穿,一颗又一颗的巨大眼球从孔洞中钻出,一簇一簇,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瞬息之间,遍布整片苍穹。

    “灵觉会……他们怎么会这么早现身?”

    黎渐川以远超之前的全知神力,刹那获取到了这些可怖眼球的信息,并将其迅速整理妥当,腾出了思绪进行思考和行动。

    但他无法读取到他们的念头。

    这项全知之眼衍生出的新能力,似乎只局限于力量低于他的目标。

    他能感知到自己这突然的突破是源于很早之前就蛰伏在自己精神世界的某些力量,和一股特殊的魔盒气息。

    他也同样知晓,这提升并非如之前的那次能量融合般,是永久性的。

    这次,他只是暂时获得了一部分超出人类的、神的权柄,只要状态失控,他随时会沉落回去。

    天穹上,眼球们混乱地颤动着,带来谵妄而扭曲的辐射。

    其中一簇眼球倏地转动,辐射冲击,直接让飘飞在空中的三位红衣主教碎裂成了块块血肉。

    黑蝶动作一滞,身上的黏土开始灰败掉落,力量也仿佛被窃走一般,开始衰落。

    约书亚痛苦的面孔忽地平静下来。

    他背负着蝶翼,匍匐垂首,脊背抽长,四肢蜕变,他浑身上下蓦地生出无数苍白的羽毛。

    他背后的巨门本已破败,但此时却开始恢复,涌出更多的暗色漩涡。

    “察觉到异常,按捺不住了吗?”

    Blood毫不避忌地望着无数眼球,无声低语:“但仅是四位主人中的一位下场,还远远不够……这滩水,要变得更浑。”

    略微低头,Blood俯身一掌按在巨鲸上。

    巨鲸痛苦嘶鸣,在刹那间膨胀了数倍,宛如东方神话中的遮天鲲鹏。时间之力化作诡异符号,缠绕着巨鲸的身躯,于巨鲸头顶凝出一根虚幻的尖角。

    Blood放开禁锢,一拍巨鲸,巨鲸便如失控的时间巨兽一般,癫狂冲出,一头撞在了一道之前被黄金天平与巨大表盘的对冲能量炸开的维度裂缝上。

    裂缝破碎。

    汩汩淌下的阴影喷涌,阴影之下,一个奇异的银白色空间缓缓浮现。

    “三等监区……”

    灯塔附近的暗林里,一身红裙、手执信封的女人撑着一柄机械伞,倏地抬起头来。

    第398章  假如这血足以解渴,它便是水。假如这血足以饱腹,它便是食。

    “三等监区!”

    或明或暗, 一双双正在窥探战场的眼睛,都在银白空间浮现的刹那,暴露出了异样的情绪。

    在六等监区局势最混乱的时候, Blood竟然利用魔盒游戏为他提升权限后获取的规则之力, 强行打破了监区与监区之间的壁障, 让极少有人抵达过的三等监区,突然现世了。

    他究竟想干什么?

    以一敌多, 搅浑这滩水,对他有什么好处?

    “呜——!”

    在巨鲸垂死的哀鸣声中,银白空间化作一股股银白色的金属液体,从裂缝内,从阴影下,流淌出来,溅落在黑色汪洋中。

    不等海水将其吞没, 黑色的浪花便泛起了银白色的泡泡。

    无数诡秘而梦幻的符号自泡泡内相继浮出, 飞快攀筑成了一座万丈高塔。

    一道高大模糊的人影背靠一株由白骨与血肉堆砌的巨树, 屹立在高塔前方, 冰冷而平静地注视着战场上的一切。

    血色的桃花围绕他飞舞,又被不知何处而来的狂风一卷, 散向四面八方,带来迷幻的、梦境般的气息。

    翻腾的黑色浪潮渐渐平息, 汪洋恢复平静, 海啸急速回落。

    雷霆缩小, 电蛇无力, 水龙卷慢慢溃散, 光耀宇宙的烈阳也好像蒙上了一层阴翳般,丧失了勃勃生机。

    所有接触到这股梦境气息的力量, 都好似坠入了恍惚的梦乡,显出疲倦乏力的味道来。

    黄金天平与巨大表盘并未被梦境缠裹住。

    但这第三方力量的突然注入,却令两者之间的平衡被打破。

    天平的升降变缓,横梁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表盘指针晦暗,表面覆盖的黑色海水隐约蒸发,显露出一点表盘原有的模样。

    梦境伴随血色桃花,席卷战场。

    挤满苍穹的眼球反应极快。

    在梦境蔓延过来时,一层奇异的灰雾便已将他们笼罩,梦境无孔难入,被阻挡在外。

    “病城”上方,血色领域与疾病恶种胶着抗衡着,察觉到梦境的到来,已蜕变为布满苍白羽毛的黏土怪物的黑蝶再次张开了羽翅。

    无法分辨的异语从他口中咏唱出来,他切下自己的头颅与四肢,将其抛进了涌动着暗色漩涡的巨门,仿若献祭。

    门内传出诡异的咀嚼声。

    巨门瞬间扩大了无数倍,横跨整片天穹,好似天堂降世的门户。

    纯粹的黑暗自其中流出,强烈的毁灭气息无尽弥漫,轰然冲散了侵袭过来的梦境与疾病恶种。

    虚空教堂砰地碎裂。

    沈晴身躯一震,无法躲避地被纯粹的黑暗裹住,如同身陷泥沼的旅人,连呼救都无人应答。

    谢长生见状,不再等待,与宁准对视一眼后,跳下巨船,隐匿身形,极快地穿梭离开了这片山林,直奔高空战场。

    但在他抵达前,一道道月光便已环绕在了沈晴的四周,来自穹顶眼球们的能量辐射同步出现,配合月光,迅速驱散了纯粹的黑暗。

    沈晴双瞳闪烁,在黑暗褪去的第一时间,自背后抽出两柄短刀。

    身形闪动间,他携刀光穿梭血海,如疾风般,悍然刺入了已成一团蠕动黏土的约书亚体内。

    约书亚凄厉嘶吼,黏土变形,沿短刀向上,欲要吞噬沈晴。

    谢长生出现在沈晴身侧,精神体腾出巨大虚影。

    虚影垂首,并不凝实的黄金天平伫立头顶,一方流动着黑白太极气流的精神领域在此展开。

    和谐自然的平衡之道最大限度地显现出来。

    梦境与黑暗攻来,都如春风化雨,被黑白之气圆融而过,原样抛出。梦境被黑暗吸食,黑暗受梦境困扰,唯有精神领域不退不避,毫无变动,由内至外,浑然一体。

    灵觉会的能量辐射被圈在精神领域中,微微异动,似是想要暗中侵蚀一部分黑白之气。

    沈晴有所察觉,双眼一扬,望向天穹,目光冷厉如雷电:“滚!”

    无序颤动的眼球们一顿,能量辐射悄然消散。

    谢长生并未理会灵觉会的小动作,只抓紧时间,低声告知沈晴他们近两日有关梦魇兄弟会的调查结果。

    “除炼金军团外,梦魇兄弟会的教众都已被他们的红衣主教献祭给了三座灯塔,用来孕育约书亚的转世身。但时间紧张,即使暗中有力量在帮助他们,他们也未能完全成功。约书亚的转世身残缺,只能称之为炼金生物,不具备约书亚的完整能力。”

    谢长生道:“梦魇兄弟会的红衣主教已死,杀了约书亚,炼金军团会随Ghost的操控易主,梦魇兄弟会自然而然便会被宣判灭亡。梦境领地失去重要基石,自会消散。”

    “很不错的情报。”一道低哑的声音突兀插来,语气赞许。

    沈晴和谢长生霍然转头。

    几乎同时。

    避开梦境席卷的Blood自虚无中迈出,裹挟着黑色海水,大摇大摆地闯进了谢长生的精神领域。

    谢长生颈上的项链断开,小小的桃木剑如流火般飞出,悬立在他头顶,变为一柄辉耀苍穹的道家法剑。

    谢长生一剑劈出,Blood脚下表盘立时显现,在一声巨响中,抵挡住了法剑的力量。黑白之气涌动剧烈,挤压排斥着黑色海水,表盘动摇,显出裂纹。

    沈晴背后墨绿色的圆月光芒更盛,疾病恶种再度活跃,扑向Blood,将他层层覆盖。

    恢宏的时间之力自Blood体内逸散出来。

    无数疾病恶种堕入时间漩涡,颤抖掉落。

    它们的时间仿佛在刹那间被倒拨回了数天前。

    随着这种回拨倒退,疾病恶种纷纷脱离沈晴的控制,回归到了“病城”,回归到了黑夜中所有人类的体内。

    享受过数天健康、在末日之景里奔逃躲藏的原住民们相继扑倒在地,发出凄惨的叫声。

    这叫声传出了一栋栋建筑,掠过了一滴滴黑雨,穿透血色领域,来到乌云之上,落入Blood耳中,引得他按捺不住般,讥讽地笑了起来:“恩威并施……我记得我教过你怎样做一位合格的首领,沈,但你瞧,面对这些蠢笨恶毒的愚民,你还是如此心慈手软。”

    “作为被暗算的梦境领主,承受疾病恶种,也就罢了。”

    “现在规则变更,你可以御使疾病恶种,成为它们的主人,却依旧不愿让它们归回那些该承受它们的人类体内,怎么,难道你还奢望那些愚民们因此而感念你的恩德,对你顶礼膜拜?”

    “愚不可及!”

    沈晴不以为意,回以同样的讥笑:“对呀,我就是心慈手软、懦弱无能、愚不可及、难担大任。我早就说过,不需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一点都不想成为‘禁忌’的下一任首领。”

    他口舌伶俐地反驳着。

    但暗中却提起了万分的精神,一边以圆月护持自身和谢长生,一边急切地加快了吞噬黏土怪物的进度。

    面对Blood,沈晴不敢大意。

    被沈晴毫不客气地顶了数句,Blood却不见恼怒,反而笑了声,淡淡道:“你是我亲自从贫民窟带出来的,沈。我无妻无子,把你视作我唯一的孩子,可你却天生长了一块反骨。”

    “你总以为自己选择的路才是正确的,但一次又一次,事实证明,你的选择通常都是愚蠢的。”

    “你以为只要有才能,只要够纯粹,就可以心无旁骛,专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被权力所扰?”

    “不,在玩弄权术的人眼里,有才能,够纯粹,才有资格成为一柄最锋利的剑。”

    “你的才能,你的纯粹,不是你自己的护身符,而是你身边亲近者的催命符。持剑者,都想要捏住剑的软肋。而剑,只要失去最初开锋时渴血的欲望,就再难找回保护自身,以及自身软肋的力量。”

    “你放弃竞争首领之位,想要躲避权力斗争,专心去搞你的小发明、小创造,于是你沦为了高层中的边缘人物,没有人再听取你的声音,甚至,他们开始将你视为棋子,随意利用,随意打杀。”

    “长生的记忆被替换,是我下的命令,可你应该清楚,沈,假如你仍处于权力中心,那么即使下达命令的人是我,‘禁忌’的首领,这件事也不会这么轻易办成。”

    “你不会一无所知,而是会提前收到消息,中心位置的高层们也不会毫无意见地顺从我的命令,而是会有部分人站出来反对,惧怕这件事可能会招来你的不满……”

    沈晴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脸孔苍白得吓人。

    时间之力抵消着黑白之气的碾磨与排斥。

    表盘阻挡法剑,黑色海水拖拽着沈晴的圆月与谢长生的灵体影响,不断消耗对抗着。

    Blood的力量已在战场上分成数份,其中一份作为入侵谢长生精神领域的一方,维持着强势的姿态,与谢长生、沈晴二人对峙着,并不占太多优势,但也丝毫不落下风。

    “再如何纯粹的环境,只要有人,就会有利益,有立场,有由此衍生出的不可避免的斗争。”

    Blood道:“你是聪明人,可直到长生出事,你才彻底明白这一点,切身地感受到这一点……是从前的你真的过于天真,还是单纯地装聋作哑,自欺欺人,只会逃避,不敢面对?”

    “那次高层会议上的卑微无力,黑金字塔禁闭室里的茫然痛苦,都没有为你带来半点改变吗?”

    “沈,你令我失望。”

    沈晴冷笑。

    他从Blood有关谢长生的最初的诘问中挣脱出来,正要再次开口,却不想,谢长生冰冷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

    “达乌德,收起你这套权欲说教。”

    谢长生眼眸沉冷,深灰的瞳孔倒映着黑白二色:“真实世界里,我答应加入‘禁忌’前,调查过‘禁忌’的历史。”

    他道:“‘禁忌’有过斗争时期。”

    “在这些时期,‘禁忌’的大部分人都沉迷权势,身陷斗争的漩涡。曾有某个十年,‘禁忌’更换过足足四任首领,其中三任死于暗杀。他们只顾斗争,舍本逐末。”

    “‘禁忌’延续多年的诸多研究都被他们葬送,资料焚毁,人员横死。一份份成果,一颗颗赤心,都成为了可以摆上交易桌的筹码。”

    “大批研究员出走,‘禁忌’跌入低谷,几近崩散。”

    “存留下来的,要么就此沉寂,要么被迫卷入这些没有硝烟的战场,或苦耗光阴,或无端身死。”

    “当然,凡是斗争,便都有明面上的胜利者。”

    “‘禁忌’斗争时期的胜利者们,在攫取到大量利益后,最终又走向了怎样的结局?”

    “达乌德,关于这一点,你一定比我清楚。”

    “至于‘禁忌’平和时期的情况,不需多讲,只看功勋墙上那些名字,任何人都能得出准确的评判。”

    “‘禁忌’永远追求纯粹。”

    “它以纯粹和包容吸引着向往净土的、源源不断的天才。这是它有别于许多组织的根本,也是它存续至今的缘由。”

    “哪怕故土陷于战火,我都未曾渴望争夺‘禁忌’的力量,只以物换物,交换来适当的帮助。因为我尊重它的纯粹,我也同样知道,斗争会带来什么,我的伤痛,不该由其他无辜者承受。”

    “但你呢,达乌德?”

    谢长生冷冷盯视着Blood:“你还记得‘禁忌’为何而生,要走何路吗?你的前方,究竟是欲望的漩涡,还是权力的深渊?”

    Blood不为所动:“我从未迷失。”

    他道:“战火四起,灾难频发,整个世界从潘多拉于冈仁波齐上空打开破维通道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完全改变了。”

    “‘禁忌’不是铁板一块。”

    “在人类与人类的战争中,它可以凭借实力和纯粹,站在天平中央,保持中立。可当有更高层次的力量出现时,它就会被改变。人类都有欲望。追求纯粹,热爱研究,保卫故土,守护亲朋,也都是欲望的一种。”

    “你不为这欲望争夺,是因为你心中有高于欲望的东西。可世界上没有这些东西,或为了欲望甘心舍弃这些东西的人类实在太多太多。各方势力以欲望为武器,稍费力气,就能自内里拆解‘禁忌’。”

    “局势裹挟。”

    “不斗,‘禁忌’便也会成为一柄剑。被持剑者捏住软肋,失去渴血的欲望,无法再保护自身,保护软肋。”

    “我知道,这些你都明白,比起沈,你对人类的欲望更加敏锐。”

    “只是你的心太淡。”

    “明明身处现实的泥沼,却总相信天上的明月。”

    “我曾期盼你和沈相爱后,能改变沈,可事实是我想太多了,你们能相爱,是因为你们是同路人。即使被替换了记忆,你也没有如我所想地转变道路,这实在可惜。”

    Blood沉声说着话,语气冷酷,可态度却好像极为耐心。

    他像是颇为珍惜与沈晴、谢长生的这次重逢。

    精神领域之外,那些或远或近的疯狂战斗、能量波动、各处角力,以及所谓的维度海洋的污染,似乎都无法干扰到他。

    “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你说服不了我,我也无法劝阻你,”沈晴面无表情,“但我想问问,你在斗,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吗?”

    Blood道:“‘禁忌’会变得更好。”

    “这局游戏,不是我们在魔盒游戏内的第一次相遇,”谢长生道,“在我未恢复记忆,而你尚还疯狂时,我见到过你。”

    “闽南,老人,雾中神庙,镜里白船,永远没有正确方向的小镇,和进入游戏便会拥有的,对你亲近非常的‘亲生儿女’。”

    谢长生点出了某个副本的一些关键词。

    “疯子,随心所欲,前一秒救人于水火,后一秒砍人头颅挖人心肺,让人一秒天堂一秒地狱,为玩弄人心、挑战人性而感到愉悦,这是正常的,或者说,是未超出常人理解的。”

    “你害了许多人,也救了许多人。”

    “人们知道你是疯子,忌惮你,防备你,远离你。你能造成的伤害,受限于某些条件,只在局部,并未有更多的扩展。”

    “可现在清醒的你,作为正常人,人们第一眼见到,不会再忌惮、防备、远离了。”

    谢长生神情漠然:“你掌握了你现在的优势。你能造成的伤害,也已远超之前。”

    Blood低笑了声:“这局游戏我记得。”

    “但我不是土楼里的老人,被欲望吞噬为了怪物,于是因欲望,便将自己的亲子摆上案板,称斤算两。你们,还有之前,以及之后的所有人类,也不是开不进灵堂的白船,需要迫不得已食了亲子肉,才能望见神身。”

    “人的血都是浑浊的,没有清明。”

    “假如这血足以解渴,它便是水。假如这血足以饱腹,它便是食。不必在乎血流过多少,因为水就是水,食就是食。”

    “我的是,你的亦是。”

    Blood避开了谢长生别有深意的锋芒,以晦涩的言语给了谢长生某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像是在谈论一局游戏,谈论疯狂与正常,谈论无辜者的鲜血,可实际上又不止于此。

    “道不同不相为谋。”

    谢长生道。

    Blood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正要再说些什么。

    谢长生的精神领域边沿,梦境凝结,一名身负洁白羽翼的少女从意识海洋中浮起,以所有人都不可见的隐秘形态,悄然压住了黑色海水,向Blood释放出无数彩虹般的诡异丝线。

    第一根彩虹丝线粘住Blood时,他才一怔,恍然惊觉般,身体迅速虚化,试图碎成海水消失。

    可这已太晚。

    交谈中,Blood在暗中干扰沈晴的吸食,试图注入污染,谢长生也在以表面的灵体影响遮盖更为隐蔽的精神体引导,让他不知不觉忽视了周围靠近的某些气息。

    Blood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少女身后表盘浮现,指针滴答,散落的海水倒退一般,重又聚起,Blood的身影再次被拼凑出来。

    在这身影即将成型时,Blood脚下的表盘也同样微微一震。

    时间静止,被针对的人、物与能量尽皆定格。

    作为静止时空内唯一可以自由行动的神明,Blood踏浪转身,向少女拨出了命运涟漪。

    涟漪扩散,蔓延过少女身躯。

    少女立刻崩散,化为一片虚影。

    短暂的时停消失,时间继续向前跳跃。

    虚影飘动,很快又在别处聚起。

    它好像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影响般,仍旧拥有洁白的羽翼,仍旧散布着彩虹般的丝线,仍旧凝为无悲无喜的少女。

    Blood又要再动,却忽然发现,少女背后及自己脚下的表盘都失灵了似的,所有指针都在其上疯狂绕着圈,自顾自地,不受任何控制,而他自己,也仿佛坠入了一种奇特的时间轨迹里,无论向前走,还是向后走,都将回归为这一刻的自己。

    毫无征兆地,他被困在了他最擅长的时间长河中,犹如摆脱不了莫比乌斯带的渺小蚂蚁。

    他的力量被时间隔绝,开始在各处急速衰落。

    极远处,水龙卷崩溃,帷幕消失,黄金天平光芒大亮,压制住了逐渐黯淡的巨大表盘。极近处,黑色海水不敌烈日,蒸发消散,疾病恶种再次浮起,环绕血色领域而来。

    “Painter……原来你们是一起的。”

    “有意思……加入这场战争的势力越多,局势就会越发分明,也会越发靠近,我想要的结果。”

    “我是不是应该还要感谢你,Painter?”

    Blood身陷囹圄,语气变得更为冰冷。

    他极力延伸精神意识,控制自己的力量,冲撞时间的圆环,想要将其一举打破。

    池冬抬起低垂的双眼:“假如你认为它是‘循环’,是‘莫比乌斯’,想要打破它,逃离它,或反制它,毁灭它,那么你就错了。我可以告诉你,它不是‘循环’,也不是‘莫比乌斯’,而是‘同时’。”

    “你与自己‘同时’。”

    “打破与反制都源于你,那恶果,也必将由你自己吞食。”

    话音未落,Blood便像是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时间之力攻击了一般,身形陡然虚幻了一刹。

    “你不是在使用时间,而是在与时间融合……走到终局,你与我的下场,又能有什么分别?”

    Blood嗓音更哑。

    谢长生闻言拧眉,看向池冬,正欲开口,池冬却先一步虚化为了一支修长的画笔。

    画笔挥动,整片世界的颜色都为之改变。

    黄金天平震动,时空裂缝低吟,黑色的海洋渐渐转为透明,拥挤着无数眼球的天穹变作清新的蔚蓝。

    一抹血色从碧海蓝天之间垂落,即将吞没被时间所困的Blood。

    天地忽而一静,只余一道沉重的呼吸声。

    呼吸声停。

    一名侍从打扮,白骨遮面的男人出现在了时间之外,面朝Blood与池冬,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来者正是最擅于在战场之外作壁上观的Freedom。

    Freedom一分为二。

    另一个他降落在了海洋正中的黄金天平上。

    黄金天平的力量被这个他点燃,神链于雷海中轰鸣不休。他驾驭这股神力,困住气息衰落的巨大表盘,开始疯狂吞噬属于时间的力量。

    “我知道你在等的那些存在里,有一个是我,Blood。”

    Freedom笑声温柔:“但我并不介意。”

    “无论早晚,无论是真实还是陷阱,这条成神之路,都只能有一人踏上。这个人,不会是你。”

    第399章  那么,大家决定好了吗……谁先赴死?

    “狂妄!”

    Blood冷笑。

    在其中一个Freedom来到精神领域外, 面朝自己摘下白骨面具时,Blood便早有预料般,闭紧了双眼, 不去直视对方的脸孔, 并用宽大无比的黑袍更深地遮盖住自己。

    池冬见状, 也迅速将表盘撑至身前,同时魔盒开启, 一盏雕刻着古朴花纹的油灯出现在她手中。幽幽的光亮阻隔一切,将她与不远处的谢长生、沈晴保护其中。

    被Freedom突袭的两人都反应极快。

    然而,不可描述的呓语与幻象,还是先一步灌入了他们的精神世界。

    Blood黑袍鼓荡,其下隐藏的身躯飞快崩散,又飞快重组,奇异的花纹与符号从残肢内脏间浮起, 诡异莫测。黑色海水自他的毛孔与骨髓间粘连出现, 抵消着不断冲刷过来的精神干扰。

    池冬的羽翼时明时暗。

    她双眼闭合, 像是突然坠入了意识海洋中, 受呓语和幻象的引导,短暂迷失了。

    油灯的光亮飞速黯淡, 撑在她身前的表盘也寸寸模糊。

    “铮!”

    一声剑鸣。

    谢长生的法剑携黑白之气袭来,疾病恶种也被沈晴操控, 铺天盖地, 朝着Freedom淹没过来。

    池冬的势弱令“同时”失效, Blood再次调动起黑色海水, 扑向Freedom。

    与此同时, 三等监区高塔前伫立的高大虚影也闪现向前,插手了黄金天平和巨大表盘的胶着战斗。

    血色桃花飘飞, 梦境带来了意识上的侵袭。高居黄金天平之上的另一个Freedom身躯晃了晃,围绕在他四周的公理之力开始不稳。巨大表盘看准时机,须触怒张,反向缠住了黄金天平。

    表盘的秒针转化为了一具人骨。

    人骨发出哀嚎,力量震动,连带着秒针一顿,继而向后跳去一格。

    时间并未倒退。

    周围的一切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太大改变。

    唯有黄金天平顶端,属于Freedom的第二道身影,像被时光擦除了一般,彻底消失不见,连一丝气息和记忆都未曾留下。

    高大虚影打破了原本的平衡,可巨大表盘却不太领情,时间之力蔓延过黄金天平,也同样袭向了高大虚影。

    高大虚影不慌不忙,以桃花梦境为底,托举出了一只旧怀表。

    怀表正常大小,笼着极淡的阴影,好像是实物,但又好像不是。

    极富攻击性的时间之力淹没过来时,怀表的表盖啪嗒弹开了,表盘与指针显露,属于岁月的汪洋隐约具现出来,所有时间都是河流,河流到此,终要汇入汪洋。

    一切冲击也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由风暴化作细雨。

    “病城”上空的Freedom受到了远处战场的牵连。

    第二个自己被擦除时,他的身躯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掌心亮起神秘的符文。

    可即便如此,一团又一团红色肉块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挤了出来。它们噼啪掉落在云端,匍匐蠕动着,污染他锃亮的皮鞋,攀扯他笔挺的长裤。

    Freedom不作理会,飞快地平复异样的同时,撕下一片阴影充作斗篷,身形急速后掠。

    他刚离开原地,谢长生的法剑便穿透时空,骤然劈落下来。

    之后,不等这一剑留痕,千千万万剑便又在瞬息之间斩出。剑光如银线,横亘苍穹,几乎将周遭空间全部封死。

    可即便如此,Freedom仍像是未卜先知一般,轻描淡写地躲过了谢长生的法剑。

    他披着阴影斗篷跳跃在剑芒间,一手捂着面颊,另一手捏碎一个塞满了星光的玻璃瓶。

    不可言喻的星光洒落。

    无数冲天而来的疾病恶种与其相撞,瞬间便变得摇晃迟钝,犹如喝酒断片的醉汉。

    Freedom反手甩出白骨面具,面具展开化作骨龙的刹那,一道时空裂缝便出现在他头顶,黑色海水毫无征兆地从中涌来,要将他吞没。

    然而,骨龙却先一步振翅冲出,背负着Freedom躲开了黑色海水的侵袭范围。

    全知之力,令Freedom预判到了一道又一道世界的轨迹。

    在九等监区,在金色堡垒战,明面上没有哪位梦境领主攫取到太多利益,但背地里,却不尽然。

    “全知……”

    Blood在不断的崩溃与重组间,嘶哑出声:“真可惜呀,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我也可以尝试容纳它……”

    话音未落,上一秒还在骨龙背上的Freedom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Blood面前。

    在两名已可以被称作为神的玩家的侵袭下,黑白之气终于支撑不住,急速流转过后,便砰地炸开了。

    精神领域消失,谢长生遭到反噬,猝然跪倒,头痛欲裂。

    他的眉心裂开了一道猩红的缝隙,精神世界不用去看,也知道已坍塌大半。

    沈晴见状,便要中断吞噬,但不等他动作,已然苏醒的池冬便已将意识海洋覆盖了过来,圈起牢固的防御。

    池冬沉浮在意识的浪花里,再次挥动画笔。

    就在这时,簇拥着她的梦境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远处,本与黑色海水对峙的伊丽莎白竟突然推出了怀中的烈日。烈日奔袭,落入梦境之中,一瞬间的寂静后,高塔与血色桃花衍生出的无边梦境霍然沸腾起来。

    庞大无比的精神类魔法阵扩张,协助烈日,与意识海洋抗衡。

    意识海洋的波澜,令池冬的画笔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在这停滞中,Freedom的阴影斗篷已迅速盖上了Blood的身躯,想要将其吞噬。

    Blood脚下表盘颤动,四面时空都传出挤压的巨响。

    可Freedom好似早有准备一般,溶解成了一片阴影,与阴影斗篷融为一体。阴影飞速越过重重阻拦,侵吞向自己的目标。

    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极短的刹那,Blood与Freedom共处在了一个奇异的维度。

    他们的力量对接着。

    无数念头也如利箭般疯狂对撞着。

    整个“病城”上空,呓语呢喃如虫钻耳,生命的意识被轰击,所有事物都开始扭曲畸变。

    但在这个奇异维度内,一切却寂静如纯白的降生之地。

    两道脱去了所有负累的灵魂在这片降生之地相对而坐。

    其中,年纪稍长的灵魂嘶哑开口道:“你已经成神,丢弃了属于人类的一切,也背负上了摆脱不去的污染,现在,你还愿意以人类自居吗?”

    年轻灵魂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一直都是人类。”

    “没有了人类的血肉,没有了人类的情感,也再不存在人心与人性,怎么又算得上是人类?”年长灵魂道。

    年轻灵魂道:“你忘记自己为什么成神了吗?是为了追逐时间,还是为了寻觅公理?”

    “都不是,”他自己答道,“是为了守护你所想守护的。”

    年长灵魂道:“确实。可人是会变的,神亦是如此。抛弃人类躯壳,精神即将升入更为广阔的维度时,我质问过自己无数遍,是否会遗忘初衷,不再将蝼蚁的生死放在心上,或改换立场,屠龙者终成恶龙。”

    年轻灵魂问:“你得到答案了吗?”

    “得到了,”年长灵魂叹息,“是一个不太好的答案。所以,我在时间之力和公理之力外,强行融合了维度海洋的力量。”

    “它是魔盒穿梭诸多维度空间时,一点一点沉留下来的杂质。六等监区随黄金天平的倾斜,在其中沉浮,曾经的疾病恶种与干旱,便是秤盘沉入这些杂质里时,所感染到的污染。”

    “不过,只要不唤醒它,不试图与它交易,它的污染便有限,它没有真正的自我意识,不会主动危害任何存在。可一旦如我一般,与它交易,与它融合,那污染便会深入骨髓。”

    “这些污染,足以让我在发生改变前,魂归净土。”

    年轻灵魂道:“它会让你更加强大,但这强大的代价就是生命。从成神的那一刻起,你就决定了自己的死期。这和你之前宣称的信念不太一致,你说过,你会成为守护神,永久地留存下去,不会再让人类在遭遇类似情境时,只能任人宰割。”

    年长灵魂道:“果然,你的爪牙无处不在。你偷听到了我在猫眼镇的话语。但这不是正好印证了我上面的观点,人都是会变的吗?又或者说,眼见不实,耳听为虚,实际上,我的想法从未改变,只是没有谁能够真正了解?”

    年轻灵魂道:“后者吧。”

    “你不像一个在短时间内会被什么改变想法的人。但我的全知之力和特殊能力,都未能从你身上获取到相关的信息。”

    年长灵魂道:“假如连你都能随随便便读走我隐藏的东西,那我还有什么隐藏它的必要吗?”

    一顿,他又道:“你看清现在的局势了吗?”

    年轻灵魂没有继续前面的隐藏话题,而是顺着年长灵魂的话音,答道:“以最大的立场角度划分,三个阵营而已。”

    “人类,潘多拉,及一些中间者。”

    “人类阵营,包含所有未投向潘多拉的玩家,在这其中,又划分出更细的立场,比如不同道路,比如同条道路,却仍利益冲突,不得不互相厮杀的,比如你我。”

    “潘多拉阵营,包含救世会,被其蛊惑的玩家,还有部分监视者。”

    “中间者,则是灵觉会一类,没有立场,不在乎其它,只病态极端地追寻着自己的目的。”

    “这三个阵营里,人类的力量最弱,分歧也最多,各有各的心思。明明都是为了相似的目标而努力,却仍要对彼此痛下杀手,比如,仍是你我。”

    年长灵魂道:“争与斗,是人类埋在骨子里的恶劣基因。”

    “梦境领地战,我知道你真正想钓到的是潘多拉,”年轻灵魂道,“但是,很显然,玩家之间的战争,即使影响了规则,变更了剧情,或是更甚者,将整个副本掀翻,打碎,也不会引动他们现身。”

    “想掀桌,要么有远超他们的力量,要么有迫使他们不得不下桌的诱饵。”

    “在此刻之前,我认为玩家成神,会是足够的诱饵。可现在,我认为不是。这样绝佳的时机,他们都没有对你动手。”

    “他们已认定,哪怕玩家成神,也对他们没有威胁。而且,他们从未想过掐断成神之路。”

    “这件事情,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年长灵魂道:“你惧怕吗?”

    年轻灵魂道:“不。我会战胜我将遇到的所有危机,无论明暗。”

    年长灵魂道:“你比我贪婪。”

    年轻灵魂道:“是的,我期盼活着,但也无畏死亡。”

    “真的吗?”年长灵魂忽然笑起来。

    他笑着,从自己的灵魂,即精神体内,慢慢抽出一缕精神细丝。

    这缕精神细丝来自年长灵魂体内,但却并不属于年长灵魂。

    它散发出了一股熟悉而陌生的精神波动,它属于疑似魔盒创造者的贝塔。

    精神细丝飘出的瞬间,Freedom与Blood共处的奇异维度破碎,纯白的降生之地与两道灵魂都立刻消失了。

    在它们破碎与消失前,精神视角高居虚空的黎渐川,窥探到了这里流淌而过的对话与信息。

    他诧异于这两人精神对撞时的和谐状态,也惊讶于他们面对不同存在时,所展露出来的不同面孔,更愕然于Blood竟然拥有贝塔的精神细丝——这难道是他从梦境阶梯里带出来的?提线木偶允许?他才是魔盒押注的那一方,还是说,他真有特殊际遇?

    Blood现在拿出这缕精神细丝,是因为第一轮试探失败了,梦境领地战和成神玩家都引不来潘多拉现身,所以放出可能是魔盒弱点的贝塔的精神细丝,来进行第二轮试探?

    凡是猜到贝塔与魔盒关系的存在,恐怕都要出手,来争夺这缕精神细丝了。

    无论如何,贝塔对魔盒而言,都绝对是特殊的。

    而且,得到贝塔的精神细丝,去尝试使用某些精神意识方面的手段,是有一定可能获得到创造或掌控魔盒的办法的。这绝不是虚言与臆想。

    潘多拉不会放任它落入其他存在手中。

    他们要出手了。

    黎渐川想道。

    无数情绪与想法从他脑中急速闪过,只存留了短短一刹。

    因为整个奇异维度从出现到破碎,Freedom与Blood力量对接、念头对撞,也就只有这短短一刹。

    一刹之后。

    梦境与烈日对抗,意识海洋沸腾,伊丽莎白携强大魔法到来,黏土怪物约书亚与沈晴的互相吞噬角力,也即将进入尾声。擎天巨门覆压,发出嘎吱嘎吱的骨骼崩裂声,谢长生勉强凝神,抛出无数道符。

    虚空之上,池冬迟滞了刹那的画笔落下,天上陡然掉来一道银河。

    伊丽莎白如遭重击,倒飞出去,擎天巨门寸寸碎裂,黏土怪物失去了最后的挣扎。

    “怎么样,博士,小冬冬厉害吧?”

    巨船上,方既明既紧张又担忧地关注着池冬的一举一动,还不忘朝宁准拍胸脯,一脸骄傲,好像向朋友夸赞自家小孩的父母。

    宁准笑了笑,正要开口顺势夸赞一波,却忽然感知到什么般,目光一凝,神色微变。

    高空上,前一刻,已要完全覆上Blood身躯的阴影忽地一抖,斗篷立起,Freedom的身形再次显现出来,但紧随而现的,并非是Blood,而是一缕精神细丝。

    这缕精神细丝甫一出现,Freedom便毫不犹豫地朝它抓去。

    一滩黑色海水裹着黑袍从他脚边流走,飞速落入黑色汪洋中,也未曾引来他的半点分神。

    但Freedom并未抓住这缕精神细丝。

    大部分时候作壁上观的眼球们早就悄悄从穹顶上掉落了下来,凝聚成一条全部由眼球组成的长蛇。

    长蛇释放出强大的能量辐射,Freedom受其影响,身形一偏,精神细丝便从他的指尖溜走了。

    长蛇弹出无数触手,并着一股飓风,卷向了精神细丝。

    飓风直升,却在半路被一道刀光切断。

    乘坐一只巨鸟的韩林霍然间闯入了这片战场,直奔精神细丝而来。

    他身后,不知何时又换了一套华丽裙装的Kill3手持长刀,按了按自己装饰有宝蓝色羽毛的礼帽,朝混乱的战场环顾一圈,露出了一个温柔妩媚却又阴冷森然的笑:“这么大阵仗,都是在等我们救世会出手吧?”

    “久等喽。”

    他牵起裙角,姿态标准地行礼,然后礼貌问道:“那么,大家决定好了吗……谁先赴死?”

    “你们的造物主没来,谁能杀死我们?”韩林抓向精神细丝的同时,Freedom也出现在了精神细丝的另一侧,纠缠着阴影的金色书籍浮现在他身前,与韩林的力量瞬间相撞。

    “两个融合了潘多拉力量的伪神,至多与我们打平,更多的,办不到。救世会也不可能只派两名玩家来进行这场战争,还有什么手段,不要藏着掖着,尽情发挥吧,我们奉陪到底。”

    Freedom放下了捂着脸孔的手,注视着Kill3,温文的笑脸已经失去表情,空白而冷冽。

    Kill3无所畏惧地直视着他,像是完全听不到那些令人发疯的呓语,见不到那些恐怖混乱的幻象:“看不起我们两个呀,那……先杀你?”

    话音未落,Kill3的身影就忽然变得虚幻起来。

    Freedom见状,身躯瞬间阴影化,他身前缠着阴影的书籍之上,一块裂痕斑斑的表盘紧跟着浮现出来。

    这块表盘布满蠕虫般的扭曲符号,阴影凝成的指针跳动间,被表盘光芒映照的所有存在,都开始变得虚弱恍惚,力量涣散,就好像突然回到了最脆弱无力的幼儿时期,只想蜷缩在母亲的肚子内,安稳沉睡。

    “他竟然还容纳了通宙之神的力量……”

    “这是他的底牌之一?”

    “全知之眼之前无法看清,是因为他也融合有全知之力,所以有排斥反制手段?”

    “这些人能走到现在,都不简单……”

    “还有韩林……他究竟在为什么而战?”

    黎渐川将覆盖在整片战场的精神意识收缩,针对性地落在了贝塔的精神细丝争夺上,无数信息一涌而来,令他蓝金色的双眼更加璀璨。

    被战场上的变故惊得一愣一愣的方既明突然感到右肩一沉,他回头,迎上了宁准和煦的笑脸。

    “开船。”

    宁准道。

    “什么?”方既明一惊,“博士,确定要现在开船吗?现在救世会明显就是个试探,根本没出真力,我们这就要暴露自己吗?不再等等?还有那些领走了精神细丝说保持联络的玩家,我刚都联系了,没几个回复我们的……”

    宁准打断他:“确定。”

    “既明,假如你是一头狮子,你要和一只连兔子都比不上的小小虫豸开战,你会用尽全力一击,还是会畏畏缩缩,频繁试探,总想留有余力?”宁准像是并不急着出发,颇有耐心地询问道。

    方既明答得干脆:“肯定是前者,谨慎小心,不意味着畏手畏脚。”

    “什么情况下狮子会畏手畏脚?”宁准又问。

    方既明愣了愣,略有恍然,但不等他回答,宁准便笑着再次拍了拍他的肩,道:“开船吧。”

    “再晚,恐怕狮子就真的无所顾忌了。”

    在Freedom与Kill3交手的刹那,天穹震荡,一艘魔法巨船钻出了时空裂缝,悍然冲上高空,如凶鲨入海。

    第400章  时机……算是到来了吗?

    巨船升空的同时, 一道无人注意的灰色影子潜入了池冬的意识海洋,如灵活自在的游鱼般,悄无声息地靠近谢长生三人。

    它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意识海洋的防护好像对它并不奏效, 每当警戒的潮汐来袭时, 它的胸口便会出现一枚星辰钥匙。所有潮汐接触到钥匙散发的星光, 都会化作微澜,不会发出预警。

    假如池冬看见, 一眼就能辨认出这枚钥匙上镶嵌的星辰的气息,它来自三等监区那位神秘的智者。

    在梦境领地战开启前,池冬与Bei联手攻破了三等监区的意识禁区,期盼获得三等监区的完全统治权。智者被他们杀死了在禁区内,精神消散,环绕在她手上的星辰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池冬不认为那些慑人的超维能量会轻易溃散,可偌大的意识海洋, 却并不能寻找到它们。

    但开战在即, 她也只能压下心底的古怪。

    而这种时刻, 本该环绕在智者手上的星辰, 却忽然出现在这里,作为一枚钥匙, 在池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打开了她的精神之门, 令饱含杀意的灰色影子于她浩瀚的意识海洋中畅行无阻——

    世上再没有这样可怕的恐怖故事。

    不过, 庆幸的是, 黎渐川已将全知之力大部分集中在了“病城”的上空。

    即便Blood的诡异逃脱, Freedom同眼球长蛇、韩林、Kill3的精神细丝争夺, 以及巨船的突然闯入,分走了他的重点注视, 但他凭借敏锐的感知,依旧捕捉到了池冬意识海洋中的那一点异样。

    全知之眼居于不可见的虚空,迅速转动着,固定在了游鱼般的灰色影子上。

    “是他……Assassin!”

    黎渐川一惊,一边调动自己仍留在巨船上的身躯,向谢长生三人发出警示,并开启镜面穿梭,一边力量涌动,尝试抓取Assassin的更多信息。

    “高维生命意识改造……超维能量注入,神力,X能量……粉碎上百魔盒,模拟破维存在……无视所有防御……钥匙,星辰,智者,潘多拉……”

    复制来的特殊能力“溯源”配合动用,融入全知之中,让黎渐川的大脑在塞满信息之余,还能更深地追溯着这些信息的深层次来源。

    念头闪动间,黎渐川看到了无数破碎的画面。

    有静静注视着摇篮里的弟弟,几次试探着伸出手想要将其掐住的阴郁小男孩,有独自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写着其他人看不懂的公式的孤僻少年,也有醉倒在街头,只有弟弟把他捡回去,给他一口饭吃的落魄流浪汉……

    有战火初临后,端起枪,将街区统治者们一一射杀,谋夺区域统治权的帮派老大,有导弹密集轰炸后,带着弟弟生死逃亡的受难者,也有加入白夜研究所后,野心与欲望膨胀,窥探了“命运之眼”,见到人类终极未来的研究员……

    最终,即将混沌消亡于梦境阶梯中的精神体,连同寄存于木偶屋中的躯壳,都被一只环绕着星辰的手掌抓走。

    木偶屋的主人提线木偶黑泽试图阻止,但彼时魔盒并未苏醒,黑泽也隐有顾虑,阻止并未成功。

    无数能量强行灌注,Assassin被制成了一具真正的、堪称完美的提线木偶。

    此刻,他不再拥有自己的仇恨与疯狂,只代表他的主人潘多拉而来。

    “小心!”

    灰色影子被全知之眼捕捉的瞬间,巨船上,被意识调动起来的黎渐川的身躯已经动了:“玩家Assassin潜伏在Painter的意识海洋!”

    话语凝缩为念头,散播给船内船外的队友的同时,黎渐川的身影已从船上消失。

    警示入耳,池冬惊觉抬眼,却到底晚了一刹。

    沈晴痛苦的嘶吼声炸响在不远处,谢长生的一条手臂抛飞,鲜血泼洒,拉出一道飞溅的弧线。

    灰色影子不知何时已袭杀而来,首要目标就是沈晴与谢长生!

    沈晴同黏土怪物的角力已到了尾声,属于黏土怪物的巨门和血色领域都显示出不稳崩溃的趋势,沈晴即将取得胜利。

    可就在这最后的关键一刻,一道不成人形的灰色影子无视一切防御,于他背后悄悄出现,一刀刺入了他的心脏。

    力量对抗顷刻失衡,黏土怪物上再度浮现出约书亚的脸庞,他咆哮着扑向沈晴,沈晴的身躯开始腐烂,畸形的黏土触手从他身上一根一根钻出,他仿佛即将异化为怪物。

    紧靠在沈晴附近的谢长生完全没有感知到灰色影子的存在,他只在收到黎渐川提醒的刹那,凭借灵感本能,朝沈晴背后挥出了一剑。

    灰色影子被击散。

    然而,谢长生并未发觉,几乎同时,又一道灰色影子已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刀刃刺来,谢长生直觉预警,猛地侧转身体。

    一片刀光砍下,肩膀剧痛,谢长生持剑的手臂被削断,抛飞出去。

    从灰色影子被发现,到沈晴与谢长生遇袭,一切变故看似漫长,实则只发生在猝不及防的刹那之间。

    谢长生手臂抛飞的瞬间,一枚被他特意携带的碎镜片亮起了微光。

    上一秒于巨船上消失的黎渐川自镜中通道跃出,佩戴着无限手套的手掌于空中画出一个圆环,时间之力显现,灰色影子逃窜无门,立刻陷入“循环”之中。

    同时,池冬也已扩散出时间之力,动用“同时”,并挥动画笔反击。

    没有洞察本质的全知之力,她也不能看到或感知到黎渐川所说的Assassin,但握有这支画笔,整片世界便都是她的画本,只要她愿意承受,没有任何存在于这片世界的事物能逃出她的涂改。

    可就在她落笔的一刻,她的意识海洋骤然变色,全部浮起了蠕动着的灰色海藻。

    池冬双眼一空,“同时”消失,画笔也即将溃散。

    忽然,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从斜地里伸来,握住了这支画笔。

    画笔挣扎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有一下。

    庞大的精神意识协同瞳术展开,令这件奇异物品在眨眼之间选择了易主。

    “放心交给我吧,我也是当过画家的。”

    宁准轻声说道。

    “恶意之门”勾勒出的光痕从他背后消失,飞毯承托着他的身躯,宁准转动笔尖,抬手在池冬眉心画下了第一笔。

    画笔落下,恶心蠕动在意识海洋中的灰色海藻们立刻变得僵硬了许多,好像眨眼就失去了活性。

    池冬的目光恢复了些许神采。

    宁准把从方既明那里拿来的药丸碎成能量,打入池冬的精神体内,并抛出“异次元口袋”,令朦朦胧胧的幽荡空间将她笼罩,蒙蔽她的精神体与意识海洋之间的连接。

    被完全蒙蔽前,池冬传递出了一些恍惚的念头。

    “博士,我可能遭遇了潘多拉的污染……必要时刻,您可以击杀我……这符合任务规定。”

    “我调查到了一些三等监区的线索,还有部分魔盒隐秘……”

    “智者极可能并非人类,且与潘多拉有着极深的联系……三等监区支撑着所有人类精神世界的银白金属空间,类似一台机器,我怀疑智者是这台机器的实际操控者……或代理者……”

    宁准以一个念头打断了她:“为什么不动用你的特殊能力?”

    “因为和上一次……是一样的,”池冬慢慢睁大眼睛,“我找到了那些碎片……我的能力和上一次是一样的,一模一样……它平时可以拯救好多好多人,但一到关键时刻,就只会带来灾难……”

    “灾难……会死人的……都死了……死了好多好多人,只有我还活着……只有我,是我……是我害了他们……”

    “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也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一切都是一样的……无法逃脱……无法逃脱!”

    她的念头渐渐涣散为邪异的呢喃,精神体也开始异化为难以描述的节肢怪物。

    宁准立即终止了接收,以瞳术熄灭了池冬的大部分意识,令她陷入沉眠,坠落到巨船里。

    宁准曾怀疑过,在他们这支小队里,是否是最后才能与他们会合的池冬才是遭受污染最严重的。因为以他们近期对三大监区的了解,潘多拉散播的污染,三等监区最严重,六等监区次之,九等监区污染最轻。

    但池冬出现在战场上时,实在太过正常,无论是他的瞳术,还是黎渐川的全知之眼,都没能看出太多问题。

    污染是有,可似乎并不严重。

    直到此时,发现灰色影子竟能完全不被察觉地潜入池冬的意识海洋,肆意散播污染后,池冬的深重污染,才终于暴露出来。

    作为魔盒排行榜第五,池冬的力量确实强大,但人类从来都不是完美无瑕的生命,强大并不意味着没有缺点。以三等监区的情况来看,假如没有事先察觉到异常,再强大的人身处其中,也很难躲过那里的污染。

    池冬能坚持到潘多拉出手引爆才展现出被污染影响的一面,既是因她的精神体不凡,也是因她的特殊能力“命运天使”在开战前,一直庇佑着她。

    开战后,池冬主动放弃了她的特殊能力。

    原因,大概就像许多特殊能力都或多或少与命运有所勾连的玩家所说的那样,命运无常。

    池冬无法信任它。

    黎渐川的虚空视角扫过,却没有去挖掘池冬那些明显有异的信息,因为刚才过度深入追溯Assassin,令他的精神世界隐隐有了崩裂趋势,他无法接连两次进行这样近乎窥探他人记忆与命运的操作。

    只是池冬最后闪动出的那些念头,让黎渐川不由想起了上个副本里听闻到的一声叹息:“谁能与命运共舞……”

    也许越靠近、越重视、越试图掌控命运者,便越是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

    池冬坠入巨船之际,战场内,黎渐川身前,陷入“循环”的灰色影子飞速淡化消失。

    但转眼间,却又有无数道灰色影子浮了起来,在同一时间,从不同角度,用不同刁钻招式与能力,分别朝黎渐川、谢长生、沈晴三人袭来。

    “看不到,感知不到,捕捉不到……”

    不需谢长生等人开口,黎渐川便已获得了他们针对灰色影子的信息:“除非像宁准一样本身特殊且怀有瞳术,又或者具备全知之力。”

    “Assassin,他已不是人类,化身灰影,近乎不死……这就是他展现出的成神后的能力吗?”

    “永生不死?”

    思绪涌动间,黑羽飘散,银戒闪动,黎渐川也在倏地分化成了无数道灰色影子,迎上了Assassin。

    在利用银戒窃取使用这项能力前,黎渐川将漆黑鸟笼取出,抛给谢长生。

    谢长生一怔之后,心领神会,动用特殊能力抓取沈晴的精神体,将其扯向漆黑鸟笼中,凡是进入鸟笼的部分,黏土怪物的侵蚀都一寸一寸暗了下去,只待笼门关闭,便能彻底隔绝。

    沈晴的神智恢复了几分。

    他拼着一股狠意,反攻了回去。

    黏土怪物最后一丝力量已在方才的反扑中被彻底榨干,沈晴一击得胜,身躯的异化停止,力量迅速壮大。

    他挥动着已生长出的触手,横扫向四周,瞬间将从池冬意识海洋蔓延出的灰色海藻碎作齑粉。

    无数疾病恶种也再度苏醒。

    它们凝成数条粗大无比的巨型蠕虫,同眼球长蛇们配合,涌入了争夺精神细丝的战场中。

    “我和灵觉会做了点小小的交易。”

    沈晴解释道:“不妨碍我们的任务。”

    “帮灵觉会争夺疑似魔盒主人的存在的精神细丝?”谢长生一边以某样专门针对精神体的奇异物品迅速修复着自己的精神世界,一边撑起道符与法剑,凭直觉与在他眼中隐形的灰色影子交战。

    “争夺,但不是必须夺得,”沈晴道,“他们全力帮我一次,我全力帮他们一次,这就是交易的内容。拼尽全力,并不意味着成功。至于精神细丝最后花落谁家,看宁博士就知道了。”

    就在这个沈晴与谢长生念头互通的时刻,宁准已经先后在这片世界落下了他的第二笔,与第三笔。

    第二笔,天上掉落的银河忽地倒悬。

    无尽星光倾洒如银粉,落在黎渐川与Assassin缠斗不休的无数灰色影子上。

    所有影子全部显形。

    属于黎渐川的影子闪动出光亮,而属于Assassin的影子则明显更加晦暗。

    两批影子泾渭分明地出现后,谢长生毫不迟疑,立刻挥剑,分化出万千剑光,斩向Assassin。

    沈晴紧随其后,朝Assassin播撒疾病恶种的同时,如真正完全执掌一片梦境领地的梦境领主一样,于“病城”上空,降下了神谕。

    “‘病城’,禁止不死!”

    话音刚出,沈晴便如遭重击,身躯砰地崩散大半。

    这是他强行对已经成神的玩家发布规则,所得到的反噬。

    这里是他的梦境领地,在领地内,彻底掌权的他相当于真神,这也就是他急于吞噬梦魇兄弟会的原因。若非如此,这条规则为他带来的,就不仅仅只是反噬了,它会令他死亡,且不可能会被发布成功。

    但现在,他还活着,而这条规则,也已然成立。

    “病城”范围内,禁止不死!

    神谕降临的刹那,黎渐川骤然发动起狂风暴雨般的反击,灰色影子疯狂溃散,流动逃出“病城”上空。

    而宁准的第三笔,正拦截在这里。

    灰色影子无路可逃,不甘嘶吼。

    黑色汪洋轰然爆开,一只印刻着邪恶花纹的灰色巨掌如大陆碎片般浮出水面,带着排山倒海的狂暴力量,朝“病城”所在的天平秤盘拍来,像是要将其一掌倾覆。

    宁准的双眼淌下鲜血。

    黎渐川解除灰影状态,并不凝实的表盘显现,悍然迎上巨掌。

    宁准见状,从魔盒内翻手取出一只怀表。

    这只怀表与极远处高大虚影托举着,同黄金天平和巨大表盘对峙的那只破碎怀表极为相似。只是它还崭新,力量不显,仿佛只是一只普通怀表。

    宁准将怀表送向了黎渐川的方向。

    怀表如被吸引,飞速融进了黎渐川身前的表盘中。

    虚幻的表盘立刻变得凝实,极速扩张下,它呈现出遮天蔽日的形态,时间之力汹涌如潮。

    与巨掌相撞的瞬间,表盘指针转动,巨掌如陷轮回,挣扎之余,飞快衰老,生机与力量如水一般流逝而走。

    这一侧战场打得凶残,另一侧也不遑多让。

    一缕飘荡在空中的精神细丝引得无数力量疯狂碰撞,轰鸣不断,血肉横飞,争夺已从“病城”上空偏向了更遥远的海面。

    Kill3不受Freedom的神力影响,与他凶悍厮杀。Freedom以全知之力预判躲闪,天平显现,也悄然连接着Kill3,吸取他的力量,于两人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均衡。同时,他的阴影斗篷钻出一只乌鸦,乌鸦冲上高空,卷动精神细丝,试图争夺。

    但Kill3并非独自一人。

    他杀意满溢,可实际上,派给他的任务,仅是协助,缠住Freedom足矣。

    韩林早有预料般,等待乌鸦的出现,他读取到了乌鸦的信息,担心它会被一切为二,变得更加难缠,于是他并未杀死它,只以一件形似手环的奇异物品将它囚住。

    精神细丝近在咫尺,长蛇与巨型蠕虫冲来,欲要阻截,但却未等来到韩林身前,便已被他之前乘坐的巨鸟拦下。

    巨鸟体内散发出强烈的超维能量波动,长蛇被攫住,散作无数眼球,眼球们叽里咕噜乱转着,依然朝精神细丝涌来。

    巨型蠕虫效仿,与眼球们一同汇作浪潮,从四面八方将韩林与精神细丝包围。

    韩林不以为意,伸手擒向精神细丝。

    但一切注定不会这样顺利。

    宁准在对抗巨掌之余,朝着这个方向,落下了他的第四笔。

    Freedom也迫不得已,自阴影斗篷下再度分出一具身躯,这一次不是乌鸦,而是一个完整的人。

    这是曾跪拜他,跟随他的玩家之一。

    伊丽莎白认为Freedom未曾滥杀无辜,不择手段,正是因为见到过Freedom的跟随者们,他们都完好无损,力量充沛。可事实上,他们早已成为了被“猛虎”吞吃入腹,又随时能随心意分化出来的“伥鬼”。

    随着第一个玩家出现,陆陆续续,Freedom又从体内迅速分化出五名玩家与三名监视者。

    一共九人,对Freedom虔诚行礼后,尽皆加入战斗,抢夺精神细丝。

    而就在这时,无人太过注意的黑色汪洋中,Blood的面孔缓缓浮现出来,他透过海面遥望着这片辽阔战场的各处,发出了沉哑的叹息:“时机……算是到来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也不需要回答。

    本已平静下来的黑色海水再次涨起,漫过秤盘,漫过高塔,也都不见停歇,像要溢满迅速溢满整个副本空间。

    九等监区的裂缝也不可避免地在这样的撑动下暴露出来。

    “只成神,还远远不够。”

    Blood出现在海浪最高处:“我要感谢诸位,给予我这个机会,更进一步……”

    话音未落,凡是黑色海水抵达处,所有存在的力量都开始疯狂流失,而Blood的气息却肉眼可见地暴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