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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1章  前魔盒玩家Fate,特殊能力……

    表盘模糊残缺, 在突然显现的一刻,却带来了无法想象的宏大无边的气息。

    时针、分针、秒针交错,轮转跳动间, 宇宙湮灭坍塌, 岁月重建新生, 无数物种从分子进化为生命,无数文明由齑粉重回成高塔。

    时间是无限的伟力, 亦是渺小生命永陷的、悲哀的伪命题。

    弯月的力量被时间冲击,变得黯淡起来,教皇冠冕失去了所有光华,犹如废铁一般坠下云间。

    约书亚的青春也在快速流逝着,仅仅一个眨眼,就已由少年人变为枯槁的老年人。

    但约书亚却并不慌张,还饶有兴致地欣赏起了表盘残片。

    “这是从达乌德夺来的碎片?”

    他的话语全部压缩为一个瞬息的念头:“我见到过达乌德, 他非常强大, 已拥有将近二分之一的通宙之神力量碎片……但他并不满足。他来到六等监区, 是为了获取公理之神的力量碎片, 可惜,他似乎并不能将它们兼容……所以, ‘深海之巅’建立后,他陷入了一种时而极为强大时而极为虚弱的诡异境况。”

    “你取走他的部分碎片, 对他来说, 或许正是计划中的好事。”

    “相同的力量碎片, 到不同人手中, 便因精神意识的不同, 会契合出不同的能力……达乌德最擅长的是‘时间停止’和‘时间倒流’,我很好奇, 你擅长的会是什么……”

    “要是仅仅只有现在表现出来的‘流逝’,那可就真是暴殄天物了。”

    一个刹那,念头传出,黎渐川也恰好借助表盘之力挣脱了禁锢,消失于原地。

    约书亚不见惊讶,只微笑着张开双臂,在自己身前虚虚圈出一个怀抱。

    这个怀抱中,浩如烟海的虚幻事物重叠衍生,飞速凝结生出一株青碧如玉的巨树。

    巨树枝桠疯长蔓延,渗透时空,将约书亚周身完全笼罩。

    忽然,一根树枝像是嗅到什么般,被触动,瞬间刺了出去,一片承托着细小镜片的黑羽被钉住,化作飞烟。

    紧接着,无数树枝刺出,漫天黑羽与碎镜全被击中。

    树枝却并没有就此收回,反而更深地没入到了镜片之中,像是在其中探寻着什么。

    但很快,这些树枝便陆续抽出返回了。

    它们无功而返。

    “不在镜中……那是在哪里呢?”

    约书亚碧色的眼眸轻轻扫动:“我知道你的优势是近战,但当战斗到了一定的层次,近身便没有那么容易……你相信吗,黎渐川?在你靠近我,杀死我之前,我一定会先一步粉碎你的精神体。”

    巨树游动,张牙舞爪地挥动着树枝。

    黎渐川立在虚空,恰好在巨树扩张的范围外。

    隐身时间将尽,他透过繁茂的枝叶凝望着约书亚,却没有对约书亚的搜寻或话语做出什么反应。又或者说,他已经做了自己想做的,现在,只需要观察。

    在隐身即将消失的最后一秒,约书亚周遭的一切突然全都不见了。

    弯月,巨树,月华,统统不见。

    而与之相对的,漆黑的鸟笼和灿金的冠冕也全都回来了,就好似从未被破坏一般。

    约书亚身披长袍,脚下飘动着一缕云烟,与刚刚进入薄膜内时一模一样。

    他怔愣了一刹,旋即溢出笑容:“和达乌德一样,也是‘倒流’吗……有些让人失望呀。”

    说着,他再次具现出了巨树,扫荡四周,蔓延几乎整座猫眼镇,想要搜寻黎渐川的踪迹。

    然而,离奇的是,黎渐川不闪不避,并未隐身地站在巨树树枝挥舞的边缘,却不知为何,完全未被这些树枝和不远处的约书亚发现。他们好像突然失去了视觉和感知一样,对黎渐川视而不见。

    “十、九、八、七……”

    黎渐川漠然看着,在心底默数。

    倒计时结束,约书亚周遭的一切再次被清空。

    “不,不是‘倒退’……难道,是某种角度的‘循环’?”

    这一次,约书亚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脸上失去了笑容,背后弯月浮现的同时,一杆由无数蠕动血管缠绕组成的天平飞快成形。

    天平散发着疯狂与不祥的气息,甫一出现,便狠狠地撞上了虚幻的时空。

    时空如帷幕,霍然流动起来,在它流动显形的瞬间,血肉天平中便溢出大片的诡异阴影,迅速朝着它攀爬了上去。

    阴影撕扯着帷幕,像是恶灵扭曲的血口。

    黎渐川看到天平,便知道这段仓促剪出的粗陋循环恐怕很难困住约书亚太久,但它哪怕只拖住了他三两分钟,也已经足够了。

    如果说通宙之神的部分力量在黎渐川的精神世界衍生出的能力是“流逝”与“循环”,那么全知之神出现的则是“抓取”与“挖掘”。

    三两分钟的时间,已足够让金色书籍根据自约书亚身上抓取到的信息,完成了更进一步的分析与挖掘。

    金色书页翻动,海量信息灌入黎渐川的精神世界,他眼神一空,浑身皮肤瞬间皲裂,渗出血珠。

    “约书亚身怀炼金生物‘万物之木’、‘魔手’、‘白骨花’……”

    “约书亚自身即为六等监区最强大的炼金生物‘双生子’……”

    “约书亚喜欢看书、插花、创造生命,近期事务繁多,他的爱好时间被缩减,这令他脾气暴躁……”

    “约书亚不满他手下某个红衣主教已久,怀疑他在背着自己收受巨额贿赂……”

    “约书亚……”

    一条条有用或无用的信息急速闪过。

    黎渐川在无限手套和瞳术的协助下稳定着精神世界,飞快过滤着庞大的信息流,试图以最快速度,从中翻找出最有价值的部分。

    很快,一些信息浮出水面。

    “前魔盒玩家Fate,特殊能力‘溯源’……精神力量低于该玩家,全部记忆过往可被其回溯窥探,精神力量高于或等同于该玩家,部分记忆可被其随意回溯窥探……”

    “该玩家降临六等监区,躯壳为梦魇兄弟会教皇约书亚……该玩家窃取公理之神的力量,创造出了一杆炼金天平……它拥有部分神力……滞留六等监区后,该玩家与占星师芭芭拉有过一次海上秘密会面,会面具体情况不可知,会面结束后,该玩家选择与约书亚彻底融合,放弃魔盒玩家身份……”

    “融合过程中,该玩家发现约书亚受到了某种影响,精神体虽湮灭,但躯壳却仍残留诡异,为免自身被污染,该玩家以奇异物品主动将自身一分为二,一半污染严重,一半污染轻微。”

    “污染严重的约书亚行动正常,狡诈多言,活泼爱笑,以作弄残杀玩家为乐,暗中为占星师芭芭拉的疯狂追随者……污染轻微的约书亚缠绵病榻,温和寡言,心思深沉,内心深处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将另一半污染深重的自己杀死,它被Fate选作日常示人的一面,是大家最习以为常的教皇约书亚……”

    “两半约书亚从来都同时出现,同时消失……他们不能离开彼此太远,他们也不愿离开彼此太远……”

    “约书亚,梦魇兄弟会现任教皇,‘新生’教团前任主教……”

    “百年前,约书亚曾虔诚追随于‘新生’教团的教皇与导师,后起异心,与数名‘新生’主教以秘术寻到隐匿中的教皇,将其杀害。”

    “教皇身亡,被烹为汤羹,由参与谋杀计划的众主教分食,众主教因此获得了超出人类的力量……他们当时无法找到的、神秘至极的导师给出预言,‘负恩食尸,神罚将至’……”

    “这位导师称,人类生而不洁,他给予人类初生的懵懂、纯粹的信仰、崭新的世界,却依然无法洗去根植于人类精神深谷的原罪,原罪沐血破土,终似入口的烂肉,附着于人类的心肝脾肺,寄生噬咬,终身不去……”

    “约书亚追悔莫及。”

    “……”

    “占星师芭芭拉以与导师相近的气息赢得了约书亚的信任……Fate降临后,曾试图远离占星师芭芭拉,但在一次不可知的密谈后,Fate维持了约书亚与芭芭拉亦师亦友的关系……”

    “Fate迄今为止‘溯源’过的人有魔盒玩家MoriiW、魔盒玩家Alva、副本NPC贝拉……”

    黎渐川边竭力消化着自己获取到的某些信息,边在新信息的一长串名单中搜寻着自己想找的。

    终于,一些名字被滑动捕捉到。

    “……副本NPC芭芭拉,注:疑似精神细丝,存魔盒气息……魔盒玩家Blood、前魔盒玩家Carol……魔盒玩家CatmanQ、未知残缺精神体……魔盒玩家Freedom……”

    他果然窥探过芭芭拉。

    黎渐川以意识锁定部分名字,想要进行更加深入的信息挖掘。

    但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薄膜外。

    外界的强大气息像是都没有看到他一般,任由他俯趴在薄膜上,抬手握笔,开始慢吞吞地作画。

    声声锐利无比的尖啸随之炸响。

    黎渐川的脑袋就像被重锤狠狠地砸中,嗡的一下,剧痛与眩晕同时来袭。

    喉间泛起恶心感,他下意识地呕了下,视野便立刻被血红铺满。

    那些血红的斑影扭曲着,游动着,化作无数细小的毒虫,朝他脑海内钻来。

    “循环”被打破。

    约书亚踏着银辉走出被剪出的时空。

    阴影如披风笼在他肩头,他的肩膀、脊背、脑后、足下,都各有蠕动的血肉不断凸起、长出。

    它们有的钻出触手般的黏腻血管,有的析出尖锐的白骨,还有的挤出了密密麻麻的眼球,混乱而癫狂地盯着黎渐川。

    约书亚的嘴角裂到了耳根。

    他笑着,蔓延出自己的力量,去窥探薄膜外的身影:“一点都不意外呢……想杀你们的人从来都不止我一个,不是吗?”

    黎渐川没有应答,只是睁开了淌着血泪的双眼,开启了金色书籍因《最后一个人类》这本书而激发的全知之神力量在“抓取”与“挖掘”之外的,仅有的一项隐藏能力,“全知之眼”。

    超维度的混沌视界取代了原有的血红。

    黎渐川的目光迟缓地扫过约书亚,扫过薄膜外的身影,扫过已察觉不对并开始渐渐向薄膜靠拢的外界数道强大气息——

    他看到了一些“东西”。

    然后,他抬起了自己戴着黑手套的手掌,灌注除防护外的全部精神力量于其上,捻指拨弦。

    第382章  人类,还是……真正的人类?

    命运泛起无形的涟漪, 扩散影响到了薄膜内外。

    约书亚似有所察觉,周身月华膨胀,银辉大盛, 像是在抵御某种他无法捕捉到的干扰。

    薄膜外正在挥笔作画的人影也倏地模糊, 带动附近的时空隐隐扭曲, 闪出电视雪花般的噪点,这是一种有些奇异的超维能量, 仿佛是从异次元的维度角度为模糊人影镀上了一层隐形能力。

    可这些都只是徒劳。

    命运涟漪穿透一切,同时撞在了约书亚与人影身上。

    两人气息动摇,命运河水霎时改变,令其尽皆重回二十四小时内最虚弱的一刻。

    “……是命运!”

    约书亚一惊,面色陡然狠厉。

    他身形虚化,就要施展某种手段离去,但下一瞬, 他的身影便重新由虚化实, 无法闪躲。

    他的四肢抽搐扭动起来, 血肉脱落。

    除了那颗飞快恢复少年模样的头颅外, 他整个身躯都开始变得苍白浮肿,皮下鼓起, 凸出一道又一道蠕动翻滚的粗大条形,像巨蟒缠身, 像触手钻动, 又像鲜活无比的蠕虫, 要控制不住地冲出, 挣脱皮囊的束缚!

    在这样诡异的变化中, 他的气息不跌反升,只是属于人的理性在急速削减, 属于非人的疯狂却恐怖增加。

    约书亚似乎陷入了谵妄之中。

    他的舌头流出口腔,长长地垂着,喉间发出嗬嗬的嘶喘,眼球也混乱颤动起来。

    他像是在勉力拉拽着自己的神智,与疯狂做着斗争。他整个人都陷在自我矛盾之中,光是压抑癫狂和诡异,就已经消耗了他几乎全部的人性与力量,他已无暇他顾。

    他的力量暴增,可他驾驭这种力量的能力却已丧失。

    “人性与属于真正人类的精神体作为核心,已知的与未知的超维能量融合,作为丝线……略微扭曲了特殊能力发挥效果的某样奇异物品,作为引线的针……他将神的肢体、人的灵性,还有许多古怪的碎片,糅杂在一起,捏作躯体,穿针引线,缝补熬炼……”

    “他放弃了作为人类的一切,他花费了无数日夜!他终于创造出了六等监区最强大的炼金生物!”

    “那,就是他自己!”

    “但宇宙从来都是光暗相生的,不论多么强大的生物,都有着无法隐蔽的缺陷……”

    “他的缺陷不可知……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他最强大时,也是他最弱小时!”

    在全知之眼的窥探下,金色书籍翻页,显露出灿金字迹。

    与诡秘异化的约书亚不同,薄膜外人影的实力是在真真切切下跌。

    人影散发出的诡谲莫辨的超维气息飞快消失,模糊与噪点隐没,周身只剩下令人熟悉的魔盒气息。

    这果然是一名魔盒玩家。

    看精神能量波动,他其实相当强大,只是黎渐川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浓重至极的血腥味道,与他曾打过交道的“火狼”的人极为相似。

    黎渐川判断,这名突然插手进这场战斗的玩家,八成是救世会埋伏在六等监区的改造人,或就是猎杀者,命运涟漪前这名玩家显露出的超维能量,极可能就是来自于潘多拉或救世会。

    如果放在以前,双方都没有太多力量加持时,黎渐川也许还得花上一些力气才能解决这样一名实力不俗的玩家,可现在,涟漪之下,实力差距非常鲜明,这名玩家显然已不值得他费上太多时间。

    黑羽凝聚,在黎渐川手中成了似虚似实的一弓一箭。

    黎渐川以全知之眼扫过薄膜外,抬手展臂,瞬息间,一箭便已射出。

    人影闪现躲避,同时身前显出无数魔法卷轴与古老盾牌,手中那杆青铜长笔更是轻轻一转,点落下一团锈迹般的青色浓墨。

    浓墨翻滚,诡秘惊人,坠落之中竟像是能吞噬黑羽,坍缩时空!

    然而,黑羽却如同早有预判一般,轨迹变都未变,便与锈迹浓墨擦肩而过,未曾沾染分毫。

    人影再闪,黑羽仍迅疾向前。

    可下一秒,人影却好像主动送上门似的,闪到了黑羽锋锐的箭尖上——这就是全知之眼窥探、分析一切未来后得出的最佳预判,是黎渐川精神诱导加命运影响后指向的唯一结果!

    铮的一声轻鸣,羽箭横贯人影的头颅,并在刹那炸开,逸散出精神毒素。

    毒素在黑羽粉碎人影生物脑的同时,迅速侵染杀死了可能以某些手段逃走的精神体。

    击杀喊话没有延迟,同步响起。

    “King killed KillV!”

    冰冷的机械女声灌耳,薄膜内外的世界似乎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黎渐川并未理会。

    从他拨出命运涟漪,到约书亚异化、持笔人影被击杀,整个过程才用了不到三秒的时间。

    而这极短的时间内,约书亚已经单手插进了自己的胸膛,挖出了一颗鲜红的心脏。

    他淌着涎液,一口吞下了心脏,咀嚼咬烂。

    黎渐川不等放下弓箭,便立即转头看去,但诡异的巨响已经自约书亚体内传出。

    “砰——砰!砰!”

    约书亚皮下的巨蟒们、触手们、蠕虫们终于忍无可忍。

    它们刺破了约书亚束缚的皮囊,带着无数横飞的血肉,甩动冲出。

    腥臭的黏液和癫狂的嘶语立时狂涌上来,黑羽被腐蚀,鸟笼晃动不止,最终坠落,这些诡异的血肉触手强势无比,在黎渐川动作的瞬间,便已将他层层裹住,疯狂缠死。

    不,没有裹住,也没有缠死!

    银戒光芒闪动,强大的精神力量迸发,黎渐川身上散发出了无尽月华,与血肉触手抗衡着。

    同时,他身形模糊,空间闪烁噪点,以一种诡异残影的姿态消失在原地,又分裂成无数个自己,出现在四面八方,上下左右。

    约书亚忽然大笑起来:“能量……能量……好多能量!我全都要……我全都要!”

    他用舌头卷出一柄白骨长镰,疯狂挥动着斩向黎渐川,长镰似能碾破时空,挥出的瞬间就有成百上千个残影被斩灭。约书亚的舌头甩着,像是在饥饿无比地吸食这些残影。

    但很快,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不!不!这不是能量……这是污染……这是污染!”

    他惊恐地大哭起来,长镰甩动更加激烈,刮倒大片猫眼镇的塔楼房屋。

    “污染……污染!我没有被污染!不、不是……我被污染了,但很轻……很轻……我被污染得很轻!是另一个……是另一个约书亚,他才是被深度污染的那一个……他才是!”

    “不不……我是……我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是谁?”

    约书亚少年的面孔已完全裂开,左边尖锐大笑,右边绝望哀泣。

    一道身影已走过预判后的长镰攻击路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约书亚的背后。

    瞳术封锁时空,制造幻觉,黑手套握着无坚不摧的血瞳匕首,干脆地捅进了失控颠动着的头颅。

    扭曲的大脑连带着烂掉的心脏,被一同钉死在了里面。

    表盘残片出现,头颅以下犹在疯狂中的触手被剥离,混杂着约书亚的部分精神体,被困进了时间循环之中,等待能量耗尽的死亡。

    黎渐川收手,忽而感应到什么般,眉心一跳,正要抬头看向外界,面前已完全失去生机的约书亚的头颅却突然转了过来,那双混乱转动的眼珠一定,直勾勾地看向黎渐川。

    黎渐川猝不及防,在施展着瞳术的情况下,与它恰好对视!

    危险的警报在黎渐川脑内疯狂拉响。

    从见到约书亚开始,他潜意识里就有种判断,所以一直避免将瞳术直接作用在约书亚身上,但此时此刻,措手不及地,可以被判定死亡的约书亚竟主动撞上了他的瞳术。

    黎渐川想要截断,可已来不及。

    就在一双诡异混沌的眼瞳与一双诡秘幽沉的眸子四目交接的瞬间,一缕并不属于约书亚的诡异能量就已经迅疾钻入了黎渐川的精神体,眨眼消失无踪,好似从未来过,或已经融合!

    黎渐川来不及去细探,大脑便如炸开般,顷刻沸腾起来。

    与此同时,在瞳术与全知之眼的双重加持下,黎渐川也从约书亚即将消亡的精神细丝中,窥探到了某些破碎的画面。

    这些画面中,有百年前的约书亚……

    他从一片被清空的虚无中醒来,不会使用手脚般,像肉虫一样蠕动着爬出了一个破损的冷冻舱,双眼空洞无望,只有死寂。很快,他被裹上了一件红色的袍子。

    他拖着这件红色的袍子,带领数百人,跪伏在两道身影面前。

    这两道身影,一个头戴冠冕,身形高大,好似一颗怪异的肉球,一个矮小瘦弱,模糊神秘,只能看到一双小女孩才有的娇小柔弱的手,和在那双手之间绕动运行着的数枚星辰。

    其中一枚星辰被那双手送进了约书亚的体内,约书亚仰起头,热泪盈眶,精神上仿佛有什么被瞬息点亮了。

    当时的约书亚或许不知道,但看到这些破碎画面的黎渐川却能认出,那枚星辰便是一块沾染了一些魔盒气息但又好像并非魔盒力量的超维能量碎片。

    也有分裂前后的Fate……

    他坐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手持一面水银凝聚的镜子,映照着自己,观察着自己。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犹疑,惶惑,愁眉不展。他甚至用一个信件一般的奇异物品,送出了一封诡异的信函,询问关于潘多拉和中枢大脑的问题。

    他或许得到了答案,也或许没有。

    但总之,在紧随而至的破碎画面里,他选择分裂了自己,并用奇异物品画下了一张便利贴,用以提醒可能会迷失的自己。

    便利贴上写着,污染最重的头部,已被分出,成为黑约书亚,他已疯狂,不再是人类!污染最轻的身躯,我已留下,成为白约书亚,他能够压制污染,他还是人类,他仍值得相信!

    在写完这张便利贴后,Fate控制着分裂后的两个自己,又重新进入了那个封闭的房间。

    黑白两个约书亚分别拿起水银镜子,映照自己。

    黑约书亚看到了被阴影缠绕了大半的自己,又哭又笑,崩溃失控。白约书亚看到了纯白无瑕,只有少许阴影的自己,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一切都在黎渐川的了解之中,并未令他惊讶。

    然而,接下来的一个破碎画面,却几乎颠覆黎渐川目前对约书亚的所有了解……

    他看到了作为梦魇兄弟会的教皇,获得了一份选票的约书亚。

    可奇怪的是,砝码模样的选票出现后,每年在人类幸福度活动中投出真实一票的,永远都是黑约书亚,而非白约书亚。

    黎渐川埋在心底许久的怀疑,与这破碎画面轰然撞在了一起,令他的思绪更加混沌失控。

    “……他已疯狂,不再是人类!”

    “他能够压制污染,他还是人类,他仍值得相信!”

    “真实的选票,虚假的选票……人类幸福度调查……人类,还是……真正的人类?”

    黎渐川体内的魔盒力量浮现,飞速压下了他不稳的精神。

    无数破碎画面消散,他脑海中的猜测也已破土而出。

    黎渐川霍然抬头,看向弯月马车的方向,那里银辉大盛,看不清白约书亚的情况,但黎渐川却直觉,他正在注视着这里,注视着自己。

    “你才是污染最重的那一半!”

    黎渐川的双唇无声开合:“Fate从一开始就被欺骗了,被自己欺骗了……他污染深重而不自知,在分裂自己时,他受到污染的影响,只抽离了白约书亚表面的污染,却留下了最深重的一部分。”

    “这一部分,已经根植到了他的潜意识里,左右他的行动和想法,却只让他认为是自己的真实意愿……”

    “他一直认为白约书亚污染较轻,所以放心信赖着他,黑约书亚污染较重,所以为免影响到根本,他想方设法要除掉他,哪怕借刀杀人。可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位了。”

    “黑约书亚濒死,你都未曾出手,直到他死去,你才借机将污染蔓延到我体内……你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作为污染,你可以反向控制你的主体精神了,Fate即将湮灭……”

    “它来自哪里?与导师、教皇是否有关?这两者,又是否和潘多拉、中枢大脑有关?”

    黎渐川忽然问。他问的是污染。

    “教皇是谁,导师是谁……现在那位占星师,又与这位失踪不见的导师有着什么关联?”

    他失控般,不断追问,双眼破碎,变成无数细肉,渗出血泪。

    外界,弯月马车内,白约书亚收回了望向薄膜内的视线。

    他从虚空捏出一条透明的小虫,放进嘴里,吃了下去,脸上不知何时炸开的裂纹逐渐消失,恢复如常。只是他的气息弱了许多。

    但有一道天平虚影为他遮掩着,这虚弱未曾泄露分毫。

    白约书亚咳嗽了两声,散出一片浩荡月华。

    他终于出手,轻柔地劝下了浓雾与红袍虚影的纠缠,以及某些强大气息蠢蠢欲动的暗中插手。

    “诸位生隙,不过是为猫眼镇。”

    他无奈叹息:“但猫眼镇真的没有大家想找的东西,现如今,为了避免此地真的爆发谁都不愿看见的大战,我愿为大家打开进入猫眼镇的通道。”

    红袍虚影一滞,浓雾也徐徐停下。

    周遭强大气息隐隐波动,似有不信,也在观望。

    但白约书亚没有半点拖拉的意思,这就是他等待的最佳时机,银辉搭桥,天平浮现,白约书亚一手探出弯月马车,轻轻抚在薄膜顶端。

    薄膜一颤,应声而碎。

    黎渐川撑起的精神防护也如遭重击,幻象显露迟钝。

    黎渐川想要迅速修补,可有一刹那,却有了一种“不修也罢,就让他们进去杀了谢长生和沈晴,自己等待时机瓜分力量便好”的阴暗念头。

    在明确知道这可能是被某种污染施加的影响的前提下,黎渐川警觉地挖出了这个念头,没有被迷惑,但驱赶走这个念头所费的工夫,让他的精神世界产生了极短的凝滞。

    就是这短暂的凝滞,令外界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

    第383章  你永远活在它的注视之下,所思所想,所得所失……无所遁形。

    最先出手的是红袍虚影。

    他是来自魔术师协会的红衣主教迦勒。

    即使黎渐川悄无声息地对他施加了一些催眠引导, 也未能真正改变他的根本想法。在猫眼镇平静幻象凝滞的刹那,他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

    低沉神秘的魔法咒语响起,笼罩在猫眼镇上空的巨大魔法阵霍然转动, 时空之力倾泻, 将小镇的幻象彻底摄住。

    大雾, 尸山,废墟, 逐渐一一显露出来。

    “还真有点东西。”

    与红袍虚影对峙着的雾怪也快速凝出身影,觑着猫眼镇内,似乎颇感兴趣:“很浓的魔盒气息,这算不算是魔盒选定的人?算了,管他是不是,我都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雾怪微微探头,朝着裂开了一道缝隙的猫眼镇防护吹出了一口雾气。

    这口雾气化作山, 化作水, 化作古木与长藤, 化作飞禽与走兽, 在诡谲无端的万千变化中,钻入了缝隙之中。

    缝隙周遭的所有幻象如遇天敌般, 瞬间被侵蚀大半。

    红袍虚影见状,抛出了怀中的烈阳, 任其升上中天, 放射出无尽光芒, 将猫眼镇的黑夜照成白昼。

    这无尽光芒旋转落下, 凝聚出一道道金色利剑。

    金色利剑几乎在浮现出来的瞬间, 便已一倾而下,射向了猫眼镇。

    它们密密麻麻, 铺天盖地,好似成千上万的金色光束,霎时间便将整个天空切分得细碎无比。

    光束刺落,幻象溃不成军,建筑成片坍塌,利剑铮鸣声汇成汪洋,魔法之力轰然扩散,好似要将猫眼镇犁为平地。

    然而,在金色利剑如此浩大疯狂的轰击下,猫眼镇却并未真的被毁。

    薄膜破碎,幻象消褪,精神防护摇摇欲坠,短短刹那,一切便已残破不堪。

    但在这残破之上,一块虚幻透明的表盘残片却飞快升起,无限扩张,以其下庞大的阴影笼罩了整座小镇,隔绝了炽烈的阳光。

    黎渐川的身影出现在表盘残片上。

    他双眼微闭,脸庞爬满皲裂的血纹,右手佩戴漆黑手套,左手银戒光芒内敛,虚虚承托金色书籍。

    玄奥浩荡的气息从他周身扩散,隐藏强悍无比的生机与时空之力。

    金色利剑依旧射落,但却好像被封锁进了另一片循环不断的时空中,只机械地重复着轨迹,不能突破表盘分毫。

    “不是谢尔德!”

    “是他的帮手……神降之人!”

    “这里的能量波动不对……梦境领主的气息在变动,时高时低,时左时右……难道说,谢尔德想转移梦境领主的身份,离开猫眼镇?”

    “除非他死,否则怎么可能!”

    旁观的数道强大气息中,传来隐隐的念头波动。

    在这些念头流转间,也有隐匿暗处的存在按捺不住,聚出电芒狂舞的一拳,狂猛砸下,欲要击碎表盘残片。

    手掌抬起,接下这遮天一拳的同时,黎渐川启动了复制自黑约书亚的“溯源”,配合金色书籍的抓取,在一触之间,已让黎渐川洞悉拳头主人的所有隐秘。

    黎渐川倏地抬眼,望向群山万壑间的某个方向,精神力量如利箭刺出。

    几乎同时,一声惨叫从那个方向传出。

    似有什么庞然大物被无形的攻击击中,挣扎不休。

    层叠的乌云汹涌翻滚出来,其间闪烁无数银光电蛇。

    但这挣扎实在短暂。

    大约一两秒,电芒便已黯淡,乌云溃散,环伺猫眼镇的数道强大气息飞速消亡其一。

    周遭寂静一刹。

    旋即一道气息跃出,发出一声大吼:“一起出手!”

    “杀了拦路者,冲进猫眼镇,绝不能让谢尔德将公理之神的力量据为己有!”

    迦勒头悬烈阳,也挥动魔法杖,冷喝道:“所有魔法师,进攻猫眼镇!”

    “冲!”

    “杀进去!”

    雾怪散开大雾,独立军团的人踏雾兽出现,一马当先,撞入猫眼镇中。

    魔法师们驾驭飞毯,火球冰刃飞舞,元素之力与空间魔法波动,卷轴炸开,魔法阵旋转,无数刺眼的光芒如巨浪,淹没小镇的所有建筑。

    白约书亚笑笑,传出柔和的声音:“都去吧……阻止谢尔德,不论他在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无数炼金生物被释放,或从空中飞翔,或在林间穿行,或于地下闪现,尽皆奔向猫眼镇。

    蚁多咬死象。

    自四面八方涌来的身影不止万数,密集漆黑,宛如疯狂至极的蚂蚁,冲撞着表盘残片的阴影。

    更何况,蚂蚁之上,所有显露气息的可与巨象比肩的存在也都已现出身形,齐齐出手,似是再无隐藏。

    蛇身人面的炼金生物喷吐出能够侵蚀时空的毒雾,一件魔盒气息浓郁的手环状奇异物品与它配合,疯狂撼动着黎渐川的时间循环,令表盘残片的一角几欲塌陷。

    一枚花纹繁复诡秘的符咒被甩来,瞬息张开一片黑色的汪洋。

    汪洋内噩梦的气息翻涌不休,仿佛在精神世界有触手伸出,不断拉扯黎渐川的神智,想要拖着他坠入梦魇,堕入深渊。

    一道漩涡冒出,与一艘神秘庞大的幽灵船,一左一右,刺入表盘边缘。

    表盘剧烈震颤,脆弱的秒针咔咔断作几截。

    烈阳再次爆发,掀起无边无际的光辉风暴,与巨大的表盘残片轰然碰撞。

    更遥远的黑夜里,星辰闪耀,弯月流光,黎渐川的脊背与表盘四周都被渐渐蒙上阴影。

    阴影内,一道又一道细小的裂缝绽开,猩红的眼自裂缝内长出,淌下鲜红的黏液。

    残缺天平在雾怪身前出现,一端骤然下沉,一端急速上升。

    与之相对的,黎渐川的气息全方位开始衰落,而独立军团冲陷进猫眼镇的雾兽,则全部实力大涨,仰天咆哮着,狠狠撕咬在表盘阴影上。

    所有强敌联合出手,共同进攻,一道道气息如擎天山岳,压迫着猫眼镇,压迫着表盘残片,压迫着黎渐川。

    致命的局面中,污染再次入侵,动摇着黎渐川的心志。

    脑海里浮出一个又一个声音,企图说服他就此放弃,仓皇逃离,或倒戈向敌阵。

    那些精神领域的攻击像是嗅到了这动摇,立刻群起攻来,让表盘的碎裂声愈响,黎渐川的晃荡愈大。

    “你或许会后悔……站在了神的对立面。”

    弯月马车徐徐降落,白约书亚的念头传入黎渐川的脑内。

    他拍下了今夜的第二掌。

    向着黎渐川,向着裂痕道道的表盘残片。

    但这一掌并未落在实处。

    因为与这一掌一般无二的一掌出现了,它来自黎渐川,来自银戒。

    两掌相接,爆发出寂灭万物的气息。

    黎渐川的身影自这气息下冲出,黑羽为他凝聚出一双羽翼,令他如来自暗夜的天国副君,直往高空,辉耀万千。

    纵使是日月,亦有寿数,“时间流逝”之下,弯月枯萎黯淡,黑羽纷飞,黎渐川不知何时已来到弯月马车的一侧。

    命运涟漪再起,马车如齑粉消散,覆盖着白约书亚的天平虚影微微模糊。

    白约书亚万万没想到黎渐川在这种情况下还敢离开表盘,主动出击,而且一击便选择了看似强大但已因黑约书亚的死亡而受了重创,实为强弩之末的自己。

    尽管这情况出乎意料,但白约书亚还是在遭遇攻击的瞬间便反应了过来,毫不犹豫,撞向后方,身影急速倒退。

    可黎渐川的全知之眼已经开启。

    当一百个预判中的九十九个已被压缩削减,那么仅剩的一个,便不是预判,而是必然的结果。

    白约书亚撞上了等待多时的血瞳匕首。

    “……怎么可能!”

    白约书亚平静的面容终于被打破。

    他愕然惊惧,疯狂地释放出被命运虚弱后的所有力量。

    但瞳术已经悄无声息地封锁了一切,他的挣扎都被尽数按了下去。

    “不!”

    天平虚影嘶吼放大,打开虚空,裹挟着一缕精神细丝想要逃离。

    金色书籍及时飞出丝线,将其锁住吞噬。

    “教皇冕下!”

    后知后觉的凄吼炸开。

    “是梦魇兄弟会的教皇……”

    “杀了他……必须要杀了他!这样的敌人,不能放他活下去!”

    “杀了他!”

    空间魔法禁锢,炼金生物咆哮,无数强攻更加疯狂。

    天平虚影与弯月的力量反噬,黎渐川羽翼溃散,身躯剧震,眩晕呕血的同时,精神再难支撑,急速坠落下来。

    表盘残片也再坚持不住,砰然碎裂。

    迦勒的魔法阵已近在咫尺,毒雾侵蚀时空,也已将他围绕。

    黎渐川思绪混沌之中,本能地开启镜面穿梭,不断闪现躲避。这为他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他再次压制住精神的震荡,黑手套弹动,一杆黄金天平的残影取代了表盘,托住了他的后背。

    这是来自谢长生和Blood的一点公理之神的力量。

    它被黎渐川无限放大后凝聚出来一点,勉强撞开了魔法阵。

    突然,刚刚才凝聚出来的黄金天平残影消失了,它还未到达黎渐川预想的时间,便提前消失了。

    黎渐川一怔,心底警兆突生。

    下意识抬头时,他看到猫眼镇的一栋塔楼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这道身影穿戴着华丽的魔法袍,一头银发,手指苍白,抚摸着一颗悬空漂浮的水晶球。

    开启着全知之眼的黎渐川瞬间便抓取到了这道身影的信息——这是魔术师协会唯一的教皇,伊丽莎白!

    她是什么时候到来的……她是如何已经进入猫眼镇的?

    她站在距离教堂最近的塔楼上,是否已发现了异常,是否打断了转让仪式?

    黎渐川警惕惊疑的同时,迅速闪现,冲向伊丽莎白,手中金色书籍放出光芒,笼罩猫眼镇,充作防御。

    伊丽莎白好似完全无视了黎渐川的杀意。

    但随着黎渐川的靠近,无穷无尽的魔法阴影如同潮水涌来,覆盖上他的身躯,令他感受到了无法挣脱的冰冷与僵硬。

    “我该感谢你替我杀死了约书亚,尽管驱使他走进这个杀局的,是他自己……”

    伊丽莎白忽然转头,露出一张清澈哀婉的少女的脸:“你知道设局的幕后者是谁……你已经猜到了。不要被它左右,不要受它引导,也不要因它恐惧……”

    “这只是一个试探,一个警告。”

    “它在探究你的实力……你们的实力,也在警告你,警告你们……它已经注意到你了……你永远活在它的注视之下,所思所想,所得所失……无所遁形。”

    念头传入脑海,黎渐川心神一震,正要回问,伊丽莎白的身前却忽然多了一层厚重的阴影帷幕。

    伊丽莎白隐在帷幕后,身影更加模糊,唯余一双眼睛,逐渐变得空洞无情,不见半分情绪。

    黎渐川将要传出的念头一顿,没有问出。

    也就在这时,一杆更为凝实的黄金天平出现,震散了覆盖黎渐川的冰冷与僵硬。

    夜风吹来,笼罩猫眼镇数个小时的大雾终于消散,谢长生出现在黄金天平之上,背后圆月如猫瞳,力量凝而不发。

    沈晴迈出教堂,一阵阵风雾席卷,没入他漆黑的长袍里。

    他戴上了谢长生的疫医面具,歪头朝热闹至极的天空望了望:“欢迎大家来我家玩?”

    “玩得开心吗?”

    “要不要带点伴手礼回去?猫眼镇也没什么别的特产……就疾病恶种怎么样?”

    说着,他挥动手掌,猫眼镇规则之力变动,覆盖着整个猫眼镇的疾病恶种忽然全部显现出来。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清晰地看到了它们刹那的显形,那是数也数不清的、漫无边际的、浩如烟海的透明虫卵。

    四周环伺的气息全都不约而同地一震,之后,又迅疾后退。

    可他们终究没有退出猫眼镇的范围。

    哪怕面临着教皇级强者都可能无法挣脱的疾病恶种的威胁,他们也依然未曾彻底放下进攻猫眼镇的打算。

    黎渐川稍稍放松几分的同时,又有些好奇。

    仅仅只是公理之神的力量,或占星师一道似是而非的预言,就值得他们如此冒险吗?那伊丽莎白莫名其妙的话语,到底是真是假,她作为魔术师协会的教皇,又究竟代表着什么立场?

    不等他想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魔盒播报便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梦境领主Blood触发规则设定,权限提升!”

    “梦境领地‘深海之巅’向梦境领地‘病城’、梦境领地‘新世界’、梦境领地‘桃源’宣战!人类幸福度监狱首次梦境领地战将于三天后开启!”

    “倒计时72:00:00!”

    规则设定,权限提升……还有贯穿三大监区的梦境领地战?

    Blood到底想干什么?

    黎渐川愕然。

    猫眼镇周围的所有气息也都难以遏制地波动起来。

    第384章  需要的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本身昭显着什么,代表着什么。

    午夜十二点过五分, 猫眼镇教堂附近。

    黎渐川靠在一根倾塌的石柱后,一边感受并平衡着体内的能量变化,一边咬着烟卷, 精神蔓延, 警戒四周, 等待谢长生朝沈晴交接完事情,一同出发, 离开猫眼镇。

    最近,在短时间内融合诸多力量碎片后,黎渐川更深切地体会到,有时候力量太强,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人类有自己的局限性。

    就像一个茶壶,它无论如何增长扩大,都只是一个茶壶。

    它能装下溪水、河流, 乃至汪洋, 但却绝不可能盛来银河。毕竟它们从来都不是同一意义上的东西。

    假如茶壶硬要容纳银河, 那么结局注定只有毁灭。

    黎渐川现在的感受也是如此。

    他再如何强大, 再如何进化,也只是人类, 无法真正地消化太多超维能量。

    按照正常推测,融合一种超维能量, 就已经是大多数玩家的极限。两种或以上, 便极可能弊大于利, 负担大于好处。

    因为人类的躯壳与人类的精神世界, 根本无法承受它们。

    它们会让人类这个茶壶, 随时都有破碎的可能。

    即使强大如Blood,在融合了通宙之神的力量后, 也没能再容纳太多公理之神的力量。

    还有真实世界的宁准,他反攻过中枢大脑,脑域很可能已进化出高维意识的雏形,但就算这样,他也会在使用自己的精神力量时,陷入失控状态,有可能毁灭自己,也毁灭他人。

    由此可见,超维能量对人类本身来说,是无法真正掌控的毁灭性武器,是双刃剑。

    黎渐川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体质特殊,又经过后天的改造,自愈能力与各方面身体数据都远超常人,他恐怕从一开始就不能同时容纳书籍、天平、表盘以及魔盒力量等多种能量,更不要提使用它们。

    尽管这些能量他得到的都只是碎片,量都极少、极微小,但负担也是极重的。

    而且眼下,成功容纳了,可以使用了,也不代表他就已经是这些能量的主人了。

    黎渐川能清楚感知到,在没有这么多能量前,在自己未曾突破瓶颈全面提升前,他的躯体虽然在被不断压榨着潜力与生命力,可他的精神世界却非常稳固,哪怕失去过记忆,遭受过重创,也依然平静且顽强,像坚不可摧的堡垒。

    而现在,它还没到破碎的茶壶的地步,但也相距不远了。

    他在动用精神方面的力量时,必须多耗费心神和意志,去维持他精神世界的状态,否则它随时都会炸开细小的裂纹。

    另外,精神世界的不稳,也就意味着他的精神状态不会太好,眩晕昏迷,疯狂失控,极端偏执,类似的问题或情绪都会很轻易地出现。

    他需要时时刻刻留神自己。

    无论真实世界,还是如今,黎渐川其实一直暗中担忧宁准的情况,生怕他在自己未曾注意的某个角落,突然一下精神失控,炸成了烟花。但以前他一点都不清楚宁准的感受,宁准对此也极少谈及,现在这种状态,倒是让黎渐川对宁准隐约有了几分感同身受。

    这像是在惊涛骇浪中走着摇晃的钢丝,又像是在天摇地动里,努力修补维护一盏脆弱至极的水晶花瓶。

    一切强大的力量,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至于所谓的进化,走向的也不一定就是新生,还有可能是异化与毁灭。

    “怪不得小王八蛋经常发疯……”

    黎渐川回忆起宁准那些偶尔突现的神经质的言行,和温存绞缠时经常失控的情态,忽然心生理解。

    有时候适当的情绪宣泄,是能够缓解精神世界的紧绷与不稳的。

    他决定以后少训他两句。

    虽然真正敞开心扉在一起后,他就已经极少训他了,大多数时候,一训一皮,都只是情趣而已。

    黎渐川边抬手掐掉烟蒂,边随意琢磨着。

    十二点二十分。

    把所有能琢磨的事都琢磨了一遍的黎渐川终于等来了与沈晴依依惜别过的谢长生。

    他用炼金生物捏了张脸,收敛所有气息,像个普通人一般,提着手提箱出来。

    走出两步,谢长生又停下,对着那颗探出房门的脑袋再次挥了下手。

    “保护好自己,”他隔空点点沈晴的眉心,示意他的精神细丝的存在,“有事叫我。”

    “放心吧!”

    沈晴给谢长生抛出个飞吻,又冲黎渐川挥手:“黎队拜拜,有空再来玩……哎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吉利,还是回现实世界见吧!记得给我带点好吃的,什么基围虾、牡丹虾、黑虎虾、斑节虾、樱花虾、小龙虾、皮皮虾……猫粮猫罐头的,都不介意,都可以噢!”

    黎渐川前半段还认真听着,到了后半段,直接当没听见,扭头就走。

    沈晴见状,蹲在门槛上哈哈大笑。

    谢长生无奈摇头,笑着朝他做了个拎后颈的动作,然后便又摆摆手,提着手提箱,追上了黎渐川的步伐。

    两道身影穿透猫眼镇重又撑起的薄膜,很快便没入了无边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沈晴怔怔望着,又在门槛上蹲了许久,直到双腿发麻,才向后倒去。

    原本坚硬的石地在他落下前,忽然变作了一片柔软至极的云朵。

    沈晴栽进云朵里,被云朵托着,飘呀飘,飘出了房屋,飘上了高空,在猫眼镇上游漫无目的地游来荡去。

    对比起谢长生,沈晴在猫眼镇才更像是一位真正的梦境领主,因为在谢长生的潜意识里,沈晴是要高于他自己的。他是凡人,他会受限,但沈晴不会。除了某些六等监区和梦魇兄弟会的规则影响外,沈晴是猫眼镇真正的神明。

    这位神明现在陷入了一小段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回忆中。

    那似乎是在他被捏造变形的残缺精神体于这局游戏内初初伸展开的时候,一切都是模糊的,一切都是混沌的。

    在这模糊与混沌中,遮盖了面容的约书亚站在他面前,正在唤醒着什么,正在切割着什么。

    有某个存在,借用着约书亚柔和的声音,在问自己:“他究竟做了什么,令你将他视为爱人,视为心灵上的救赎,精神上的同行者?”

    沈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当时他却回答了。

    “他不需要做过什么……不需要一定拉过我一把,不需要有一些所谓的拯救过我的言行……他的存在,他所拥有的心灵上的、精神上的一切,于我而言,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支柱……没有谁能救赎谁,只有自救,但是自救也需要力量的启迪,需要一点阳光,一点雨露……”

    “他本身存在的、展现出的某些东西,好的,坏的,都是我得到的启迪……好的,指引我站起来,向前走,变得更好……也有坏的,坏的,催促我奔向他,拉扯他,让他变得更好……”

    “重要的不是他做过什么,而是他本身……”

    约书亚的声音顿了顿,叹道:“我知道了。”

    沈晴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些什么,只能在恍惚中感觉到自己好像被切走了一些什么。

    可回头再想,此时再想,却又不确定,那是自己的一场幻梦,还是真实发生的。

    “陷阱……都是陷阱。”

    沈晴仰望着夜空,喃喃道:“但不管怎样……不管拦路者是谁,不管拦路者的目的是什么,路都只有一条……”

    云朵飘到最高,慢吞吞挪着,遮住了半边弯月。

    月光黯淡,林间的小路也辨不清晰,但黎渐川和谢长生都不惧夜视。

    他们穿越深林如履平地,很快便翻过一处被削掉了一半的山峰,将猫眼镇远远甩在了群山之中。

    这时的猫眼镇四周已完全是大战过后的残破景象,山峦倾塌,林地横折,原本环绕封锁的无数魔法阵也全部碎裂,梦魇兄弟会都没顾得上修补,就匆忙撤离了。

    其余势力也是如此。

    几个小时前,气势汹汹围攻上来,势要拿下猫眼镇,斩杀黎渐川与谢长生的六等监区各方势力,还有一些潜藏暗处的玩家,都在Blood向所有梦境领地宣战后,仓皇撤退了。

    滞留玩家和NPC听不到魔盒播报,但Blood的宣战却不仅只通过魔盒播报传出,还以精神网络扩散向整个六等监区。

    至于三等监区和九等监区是否被Blood的精神网络影响到,黎渐川无法确定,但估测,Blood目前大约没有这样的实力。

    面对突然张开在整个六等监区头顶,无视了黑夜与白天之分的精神网络,以及这精神网络传达出的战争宣言,各方自然都是错愕的、震惊的、惶惑的。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宣战结束后,精神网络便收缩消散了。

    猫眼镇一片寂静,僵持的战斗也不知是该继续下去,还是要鸣金收兵,暂且休战。

    但毋庸置疑,这一刻,小镇内外所有人的心思都已不在此地。

    战场凝固了一阵,失去了教皇的梦魇兄弟会不知得了谁的命令,率先退出,炼金大军迅速离去,未曾给任何人询问或滞留的机会。

    紧接着,像是得到了讯号般,独立军团、魔术师协会和其它强大气息也先后撤离。

    也有不甘,不愿就此离去的,可这凭借一时利益组建起的脆弱的进攻联盟已然四分五裂,就算再不甘,也无人敢再多停留,或独自动手。

    之前多打一都未讨到多少好处,更何况现在?

    一场因法剑、预言、公理之神的力量,与其它各类隐秘而生的浩大围战,就这样潦草收场了。

    这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

    黎渐川从独立军团和各方的刺杀行动,梦境领主转让仪式与核心梦境奖励的突然降临这些方面,早就嗅到了大战来临的气息。他本以为这会是一场类似于金色堡垒战的艰难战斗,就算不能像九等监区一样,改变格局与未来,也会对六等监区产生极大影响。

    但事实上,这不是金色堡垒战,甚至不是一场真正的战斗。它就如伊丽莎白所说,只是一个试探,一个警告。

    能在这样试探性的杀局中斩杀掉关键威胁,自然很好,但若斩杀不掉,也不妨碍正常目的的达成——可以做出这样试探,这样警告的存在,除了餐桌上的某位主人,还能是谁?

    它在告诉黎渐川,他从未逃出它的掌控。

    无论再如何努力,再如何强大,蝼蚁终究只是蝼蚁,巨人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试探,就足以让蝼蚁伤筋动骨,九死一生。

    “你或许会后悔……站在了神的对立面。”

    白约书亚的话语犹在耳畔。

    黎渐川压制着心底那些被污染的蠢蠢欲动的念头,眉眼坚毅如极冬破雪的岩石。

    一路穿过群山,避过仍残留在附近的一些监视的眼睛,黎渐川和谢长生两人顺利脱离猫眼镇的范围,来到了山脚大路。

    谢长生最后回望了一眼猫眼镇,然后打开手提箱,放出两只似鹿似马的炼金生物,与黎渐川一人一只,充作代步工具。

    他现在已不再是“病城”的梦境领主,而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炼金术士。

    黎渐川坐上代步工具,与谢长生并驾齐驱,朝距离最近的哈德斯区域的哈德斯城而去。

    离开猫眼镇后,他们两人已经确定的行动计划就只有两项内容,一是寻玩家,分辨阵营,看情况集结力量,二就是等待天亮,经由独立军团的时间,前往“深海之巅”,与宁准、方既明会合。

    这一切,都要在大约三天内完成。

    三天后,Blood要是真如魔盒播报宣称的一般,发动全面的梦境领地战,黎渐川他们就必须要赶到猫眼镇或三等监区属于池冬的“新世界”。

    不论如何,在这种时刻,他们自家人总是要站在一起的。若不然,团队与战友便都失去了意义。

    风声凛冽,夜色荒芜。

    黎渐川与谢长生并肩行进着,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想问但没有机会询问的某个问题。

    他拉了拉衣领,盖住灌口的寒风,看向谢长生,好奇道:“沈晴之前说过,要送我核心梦境的奖励,但我好像也没破解这个核心梦境,怎么魔盒游戏就判定我破解成功,给了奖励?”

    “你们能一定程度上影响这道规则?”

    谢长生从沉思的状态回过神来,目光扫过黎渐川:“你之前破解过‘失乐之人’对吧?”

    “对,”黎渐川颔首,“六等监区的梦境领地和九等监区不一样,‘病城’的破解和‘失乐之人’不同,也很正常。但我疑惑的点就在于,我好像根本就没去破解。”

    谢长生摇头:“不,你破解了。”

    他在黎渐川诧异的目光中反问:“你认为破解‘病城’的关键是什么?”

    黎渐川干脆道:“你的执念,你的病结。”

    “我的执念,我的病结,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重要的不是它们究竟是什么,而是它们带来了什么,”谢长生道,“在梦魇兄弟会的操纵下,执念、病结,还有许多埋藏在我潜意识里的东西,总结起来,为我施加的影响,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抹除。”

    他道:“不是桎梏,也不是囚禁,而是抹除。它们抹除了我意识中‘离开’这个概念。”

    “无论是外界的动摇,吸引,呼喊,拖拽,亦或别的什么,都无法让我产生‘离开’的念头,听到这个词语,听到类似的劝说,我也仅仅只是听到,无法理解,无法发自内心地去萌生‘离开’。”

    “当我丢失‘离开’这个概念后,就算猫眼镇失去所有封锁措施,我也都不会主动离开这里。因为我的潜意识,已经为我划定了牢笼,而我自己丢掉了打开它的钥匙。”

    黎渐川心底升起明悟:“你是说,是我把这个钥匙捡了回来,让你重新拥有了‘离开’这个概念?”

    谢长生点了点头。

    “分裂出的那个我也好,卿卿也好,都不止一次劝说过我离开,但我从未理解它,”谢长生道,“你也许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但有些时候,需要的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本身昭显着什么,代表着什么。”

    “没人告诉过你吗,黎渐川?”

    谢长生淡漠的目光落在黎渐川身上:“看到未作伪装不加掩饰的你,很多时候,就像是看到了岩石缝隙里最强悍的那棵草。”

    “顽强,坚韧,勇敢……有担当,也有一往无前的、蓬勃的生命力。”

    “猫眼镇的画地为牢,归根结底,是因为我懦弱,我逃避,我拥有太多幻想与偏执。”

    “但你不一样。”

    黎渐川牙疼地抽了抽腮帮子:“你这是在夸我?我怎么听着这么难受呢……人和人当然不同,而且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有勇气,一直都有勇气……看到岩石压在头顶时,没有哪棵草不会害怕,不会退缩。”

    “但草,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拍了拍谢长生的肩:“只要不死,就总要活下去,总要推开岩石,总要去见阳光雨露……人有局限性,也有无限性。不是我给你带回了‘离开’,而是你见到我,自己萌生了‘离开’……作为一棵草,生长的种子只会在你这里,不会在别的地方。”

    谢长生神色微怔,张了张口,却没再说什么。

    有些答案,只有自己才能给予自己。

    凌晨一点前,借助炼金生物加速赶路的黎渐川和谢长生抵达了哈德斯城。

    两人小心地延伸着精神感知,试图捕捉城内可能存在的魔盒气息,再根据魔盒气息判断,是否有玩家存在。

    “你准备怎么说服他?”

    哈德斯城红舞鞋夜场里,黎渐川和谢长生在人群中穿行,不着痕迹地靠近舞池中央正在进行交易的两个人。

    靠近过程中,谢长生低声询问黎渐川策略。

    黎渐川神态轻松,一边笑着与不小心挤碰到的男士女士们致歉,一边回道:“我们面前暂时只有两条路,集结玩家,或集结玩家的力量于自身。Blood都能想到的,Ghost不会想不到,他肯定也在执行和我们差不多的计划。”

    谢长生扬眉:“所以?”

    “所以我们采取的策略,也要和Ghost差不多,”黎渐川道,“先礼后兵……敬酒不吃,就给罚酒。”

    话音未落,他已经状似不经意地撞在了某个目标的身旁。

    目标玩家下意识警惕回视,正好与一双浮现出幽秘漩涡的眼四目交接。

    对面的玩家意识到了不对,立即想逃,但不等行动,谢长生便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以灵体束缚暂时迷惑住了他的精神体。

    “走,下个场子接着喝!”

    黎渐川熟稔地揽住目标玩家,哥俩好似的,带着他晃晃悠悠,向外走去。目标玩家恍惚了下,便非常配合地与黎渐川称兄道弟起来。

    谢长生趁机搀住另一玩家,紧随其后。

    四人一同走出了红舞鞋夜场,宛如四个兴满而归的醉汉,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385章  那像是海藻,又像是一条潮凉湿滑的尾。

    黎渐川和谢长生在哈德斯城搜寻玩家搜寻了整整三个小时, 之后他们用一名玩家友情赠送的改装飞毯,又去到了隔壁地区的莫索城,把六点前的最后两个小时奉献给了莫索城的魔盒玩家。

    在这整个后半夜里, 他们一共找到了九名玩家, 结合上一次晚餐时一百五十名玩家只剩下四十三名的情况, 这已经不算少了。

    哪怕黎渐川和谢长生邀请他们密探一番的手段并未遵循礼貌尊重的原则,而是充满了或利益分析、循循善诱, 或彰显实力、恩威并施的心机算计,可这九名玩家里,还是有足足五名玩家在得知他们的身份、来意,以及目前的形势后,答应临时加入他们的队伍,参与这突如其来的决战,与他们共同对抗潘多拉。

    其余四名玩家的态度都是模糊的。

    他们声称自己绝对不会帮助潘多拉, 但他们也不太相信Ghost。他们或是选择继续观望, 或是有着自己的想法与秘密, 并不打算与黎渐川他们踏上同一条道路。

    “你们很强, 但不是所有强者都值得信任,至少我, 很难去信任你们。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信任基础,即使你, CatmanQ, 你是魔盒排行榜上的玩家, 我也无法给予你真正的信任。”

    有玩家直言:“没有信任, 我们不可能成为队友, 并肩作战。”

    “而信任,不是一朝一夕, 一件事两件事,就可以建立起来的。按照你们的推测,你们已经没有时间来与陌生的我建立信任,而我,也无法相信你们在此时试图给予我的信任。”

    “你可以用你引我过来的手段逼我就范,但我绝对不会束手待毙。”

    还有玩家辨认出了黎渐川的手段:“希望我的拒绝不会让你对我再次使用它……是的,我知道它,它是Ghost的特殊能力,具体名称不清楚,但比较浅表的一层能力就是引导催眠。”

    “我相信你与Ghost是同伴。”

    “你们拥有强大的实力,你们想要联合多数玩家,共同应对这场救世会突然发起的决战……但是,非常抱歉,我无法加入你们。我不是你们的同路人,对于潘多拉,对于人类,对于过去和未来,我有我选择的路。”

    “当然,请放心,我不会走向敌营。”

    一场场密谈结束,黎渐川和谢长生并未如玩笑时说的那样,真给这四名玩家喂下罚酒。

    假如这四人已经明确投靠了潘多拉,那这杯罚酒他们就算不想吃,黎渐川和谢长生也会给他们灌进去。

    但他们没有。

    能在这局游戏里活到现在的,有哪一个会是简单人物?

    黎渐川和谢长生从来都没有要为自己埋下一个隐患,或增加一个敌人的打算。

    幸好,拒绝加入的只有不到一半的玩家,另外五名玩家选择加入后,虽各自有事,不打算与黎渐川和谢长生同行,但为方便联络,都拿走了谢长生特意分出的一缕精神细丝。

    这五人中的两人,在离开后不久就以某种手段,消除或吞噬掉了谢长生的精神细丝。他们可能是反悔了,也可能从一开始,就只是假意承诺,暗怀他心。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半个晚上忙碌下来,终于能确定,暂时有三名玩家,正式成为了他们的临时队友。

    这收获已算不菲。

    “第一轮追杀任务没有死去太多玩家,但总的下来,目前所剩玩家应该不会超过三十个。我们能找到其中的九个,并说服这九个里的三分之一,已经超出预计了,”谢长生道,“只是,我们没办法保证加入我们的这三个人一定值得信任,没有谁别有目的。”

    黎渐川点了点头:“正常,我们不信任他们,他们也不见得有多信任我们。用瞳术之类的手段去窥探他们,倒是可以得到他们内心真实的答案,但我们不能这么做。”

    “非常时候,当然可以行非常手段,但这也要分人。”

    “动瞳术催眠一下,引导一下,拉他们过来密谈,不管是碍于我们的实力还是别的,他们或许都可以接受,可要是真用瞳术去查探他们的内心,他们的记忆,那不管他们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我们都只会多出敌人,而不会拥有战友。”

    谢长生道:“我们的计划内容之一,是尽可能地多联合玩家的力量,不过你我都清楚,这只是一个思路,一个方向,计划的一部分,不是全部,也不能是全部。”

    “Blood选择掠夺玩家们的力量,而不是集结玩家们的原因之一,就是他知道这么做会遭遇我们面临的这些情况,也知道,这一局剩下的都是聪明人,越是聪明人,越难以被说服,被联合。”

    “所以,联合一些玩家,是我们想要的助力,却不是我们唯一的指望。”

    “我们不能把大部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找到的助力,只能是锦上添花,而不能是根本。”

    “根本还是要在我们自己身上。”

    黎渐川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我们自己……只有尽可能多的增强力量,就算会被撑死,但死之前,总能发挥一下作用。”

    “其实,我们还有一个助力,”谢长生微微偏头,以那张陌生的伪装面孔望向黎渐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潘多拉在这个副本要对付的不止有我们,还有魔盒。”

    “我们想要对抗潘多拉,想要阻止融合计划,想要掀翻餐桌,反客为主,少不了魔盒的帮助。”

    “它不会愿意自己落入潘多拉的掌控中,那就也有极大可能,会答应帮助我们。”

    这个方向黎渐川自然也想到过,只是难点就在于,他们作为魔盒玩家,根本就没有主动联系魔盒,并与之对话的途径。

    唯一可能对这个途径有所了解的,大概只有与魔盒进行过一次谈判的宁准。但是,那次魔盒谈判是在真实世界进行的,而现在的宁准,还没有恢复真实世界的记忆。

    黎渐川无法确定,没有恢复完整记忆的宁准是否还能与魔盒对话。

    “难说。”

    对此,谢长生思考之后,没有给出肯定的推测:“Ghost不完全是魔盒玩家,他有一定的特殊性。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这局游戏的餐桌上假使真的有四位主人,那么其中一位,便是Ghost。”

    “但他在这里的力量,与潘多拉、魔盒,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他几乎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影响不了。”

    对于宁准是四位主人中的一位这件事,黎渐川从未明确点出来过,虽然他确实有所猜测。

    “先会合吧。”

    黎渐川头疼地闭了闭眼,思绪纷乱。

    他忽然有种他们似乎怎么走都是死路,似乎怎么竭尽全力,也都只是蚍蜉撼树的无望感。

    这情绪升上来后,黎渐川恍惚片刻,才警觉地将其压了下去。

    融入他体内的那缕未知能量又在作祟。

    对精神体颇为了解的谢医生替他检查过,也没有看出问题,现在只能希冀见到宁准后,宁准能更深入地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去查探搜寻了。

    “他们一定也在朝我们而来。”

    谢长生应道。

    此刻,外面的天色已蒙蒙亮,他们两人藏身在莫索城一处偏僻无人的屋舍内,等待着清晨六点的到来。

    六点一到,整个六等监区就会步入独立军团统治的两小时,监区的囚犯们都称独立军团早晚加起来的这四个小时为独立时间。

    谢长生降临六等监区后,除极短的一段逃亡时间享有自由外,其它时候都被梦魇兄弟会限制,和黎渐川一样,他也没有进行过时空重叠时的穿梭,进入过白天或独立时间。

    但身为本局玩家,他们在六等监区的优势之一,就是不需要像原住民或滞留玩家们一样,必须要以某种手段获得许可,才能进行穿梭。在每个时空重叠置换的节点,只要他们意识清醒,未被某些规则限制,他们就能够随时间的流动,走进下一个时空。

    这个跟随流动穿梭的过程是否有风险,暂不可知,不过既然有那么多其它时空的势力能成功赶过来围攻猫眼镇,那想必这种穿梭,就算有风险,也不会对人影响太大。

    怀表指针跳动,时间静静流逝。

    六点整,熟悉的震荡声隐约传来,黎渐川的大脑嗡的一声,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失重感。

    四周景象混沌扭曲,呓语疯狂,自身坠落塌陷,无数眼球高高在上,狰狞倨傲。

    黎渐川想拉扯住自己最后的清醒,但却仍被潮水覆没一般,短暂地失去了一秒意识。

    或许是一秒,也或许是更短。

    紧接着,再次抓回自己的意识的黎渐川清晰地听见了扑通一声巨响,同时,冰冷无比的水流将他吞没。

    他在水中睁开眼。

    处境未明,他第一时间并未动用任何力量,而是选择依靠纯粹的身体素质划水游动。

    没划几下,他就游出了水面。

    这是一片深蓝的海。

    大海一望无际,不见任何岛屿和大陆,但远处大约是莫索城中心的位置,却聚集着无数艘大船,空中也漂浮着少量蒸汽舰。大船之间都以飞毯一样的物质连接着,随时可聚,随时可散,就这样串连一片,隐隐形成了一座城。

    离城更远的地方,伫立着与黑夜一般无二的灯塔,只是灯塔四周并无陆地,只有汪洋。

    朝阳初升,晨光熹微,金灿灿的亮色如鳞片,铺满海面,铺满万千船帆,景象蔚然壮观。

    这就是独立军团掌控的独立时间。

    这里竟然没有陆地和房屋,只有船与海……是只有莫索地区是这样,还是整个独立时间的三大地区,都是这样?

    黎渐川观察并猜测着独立时间的情况时,谢长生也从旁边浮了上来,他望了望四周,也有点惊讶:“白天的情况我略有耳闻,唯独独立军团这四小时的独立时间,我没有得到过任何相关情报。”

    “据说,凡是从独立时间离开的非独立军团成员,都有很大概率会遗忘独立时间的情况,和在其中经历的事情。”

    “这和梦境阶梯有些类似。我曾怀疑过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黎渐川闻言神色微动:“看来独立军团的这位多洛军团长,不是一般的滞留玩家。”

    “六等监区的‘淹没’,变动的是时间,而非空间,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还是莫索城的东南角,”谢长生道,“总停留在水中肯定不行,太显眼,我们得想办法上船。”

    黎渐川也是这个想法。

    而且来都来了,在寻找宁准和方既明的同时,也可以顺便调查下独立军团的情况。

    至于之后是否会将独立军团内的一切遗忘,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定下主意,黎渐川正要开口,让谢长生放出飞毯,然后由自己加持精神幻象,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城市中心,前去登船,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悠扬清新的螺号声。

    他下意识回头,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遥远的海平线上,一艘蓝鲸一般的巨大木船笼罩着一座庞大的魔法阵,光芒闪耀、从无到有地,一寸一寸由云间落到海上。

    巨船轻盈似鸿羽,未曾带来一点水花,又沉重如山岳,震出空间的挤压鸣响。

    它以超出寻常船只的速度,靠近莫索城区。

    螺号声渐止。

    晨风轻拂,巨船扬帆,驶过黎渐川与谢长生的前方。

    黎渐川仰望着巨船,目光急速搜寻,试图从中找到熟悉的身影,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微微拧眉,正要放出黑羽登船,沉在水下的身躯却蓦地一紧,有什么柔软却又强韧地攀绕上来,紧紧地将他圈起绞住了。

    那像是海藻,又像是一条潮凉湿滑的尾。

    一只温度熟悉的手贴上了黎渐川湿透的黏着衬衫的腰背,旋即,身躯被骤然一拉,黎渐川再次沉入了水下。

    在深蓝的、铺着碎金的大海中,黎渐川看到了一条绮红色的瑰丽鱼尾。

    它流动着层层银辉,似晚霞,如古瓷,像珠贝,在缓缓游弋间,它抚过黎渐川的腰腹与胸膛,来到了他的下颌。

    发动突袭的鲛人也随鱼尾,绕到了他的面前,勾上了他的肩背。

    奇美的尾,与那双近在咫尺的、诡艳幽邃的桃花眼相映成辉,宛若一幅旖旎醉人的景,一刹那间,冲击力之强,几乎令人目眩神迷。

    第386章  这也就是你上一次最终之战未能真正成功的原因之一。

    “嘘。”

    鲛人示意被他绞缠入网的猎物噤声。

    仿佛被蛊惑, 猎物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任由自己沉没。

    浮光跃金的海面渐渐变得遥远,水流由激荡沉为静谧, 黎渐川深深下沉, 好似恍然坠进了一块碧蓝的琥珀中, 四周的一切都被无声地吞噬凝固着,唯有圈禁在身上的鱼尾清晰而真实。

    半透明的尾鳍舒展, 鲜活瑰美,扫过他的脸侧与眼角,带来冰凉而悸动的痒意。

    鲛人的双臂环在他的颈上,愈缠愈紧,愈绞愈深,显示出极尽的占有与痴恋。

    鲛人的脸颊也轻轻蹭了上来,嵌着数枚绮红色鳞片的鬓角与黎渐川飘荡在水中的发丝勾刮着, 你纠着我, 我扯着你, 好似永远也辨不分明, 断不清晰。

    湿凉柔软的唇舌游移着,从眉心至鼻梁, 从眼角至喉结,最后含上猎物紧闭的双唇, 渡来炽热的气息。

    海水环绕, 气泡绚丽。

    极紧的痴缠与若即若离的吻, 完全相反, 完全矛盾。

    鲛人像是选定了终生不渝的伴侣, 与其交尾沉沦,又像是只是一时兴起, 撩拨着人类的欲念与情思,即将抽身离去。

    但人类都是狡黠的。作为猎物时,更是如此。

    鲛人的鱼尾不知何时已无法游动了,属于人类的手掌宽大而有力,将它牢牢锁住。

    布满神经末梢的尾鳍被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指捏住,一点一点被揉进充斥着皮革味道的掌心,人类的温度隔着一层,似乎滚烫,又似乎冰冷,带着温吞却强制的侵略感。

    尾鳍意识到自己好像正落入被反猎的陷阱,它敏感地挣扎,却无法逃脱,反而因反抗受到了更加强势刺激的掐按。

    鲛人浑身上下所有的鳞片都颤动起来,不知是要闭合,还是要抛弃羞耻地彻底打开。

    而此时,没有佩戴手套的手掌则顺着鱼尾向上,描摹过一枚又一枚珠贝般的鳞片,来到了鲛人纤瘦的腰身,以最原始的温度将其圈住。

    鲛人被烫到般,更紧地收缩了鱼尾,伏着脊背,缠在人类身上,颤栗着喷出潮热的呼吸。

    “听说,人鱼都有生殖腔……”

    黎渐川的手指坏心眼地敲在了宁准的腹部,精神力量将平静的话语递进宁准的脑内:“宁博士有吗?”

    宁准望着黎渐川,眼瞳微动,缱绻湿润,像要融进水中一般。

    “你进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蛊惑道。

    黎渐川掐在他尾尖的手掌用力,宁准的脸颊立时红透。

    他闷哼一声,蜷缩起来,尖利的牙一口咬在了黎渐川的肩头。

    黎渐川并不在意,只笑了声,低头在那点艳红的尾尖安抚般吻了吻,然后释放无数如游鱼般的黑羽,带着两人向上浮去,重回海面。

    这宣告了这场狩猎的最终结果。

    鲛人作为猎人,却被猎物俘虏,人类作为猎物,却爱上了猎人。

    一般情况下,同伴突然从海面上沉落消失,又莫名再次浮现,整个过程虽不到半分钟,但也足够令人惊慌怀疑起来——但这只是一般情况下——明显感知到宁准气息的谢长生显然不属于这个情况。

    他看到黎渐川被绮红色的鱼尾勾缠入海的第一反应,就是掏出飞毯,远离海面,赶紧登船。

    好像生怕再晚一点,就要瞧见一些非礼勿视的画面。

    他刚刚落在甲板上,与顶着虾壳的方既明会面,黎渐川和宁准便破水而出,迟一步来到了船上,这倒是让谢长生确实有点惊疑,只是他惊疑的点是:“这么快?”

    黎渐川一个踉跄,差点又栽回海里。

    “我们看起来有这么迫切吗?”他无语地瞥了眼谢长生,拍拍宁准的腰,示意他站直了说话。

    宁准缠着不动,把头放在他肩上,挥手和谢长生打了个招呼。

    不等再多说什么,莫索城的方向有蒸汽舰飞来,打出询问的信号。宁准朝方既明递了个眼色,方既明立刻会意,切换了魔法阵的形态,打开了伪装,并于半空亮出一个红色徽章。

    这大概是类似通行证的东西,蒸汽舰见到后,又打来一串信号,便调头,去往其它方向了。

    “你们这是有备而来?”谢长生诧异。

    方既明嘿嘿笑道:“差不多吧,但不是实物,博士的瞳术和幻觉类魔法的结合产物……哎,黎队,谢医生,咱们都别傻站着了,你们先去舱室换件干爽衣服吧,一会儿船长室见?”

    “行。”

    一身潮湿确实不太舒服,谢长生应了,和黎渐川一同,由宁准引着进入船舱。

    几分钟后。

    巨木船的一间私人舱室内。

    黎渐川冲过澡,撇开湿透的正装,来到床边,抖开一身漆黑长袍,简单观察了下穿戴方式,便动作麻利地往身上套起来。

    宁准坐在一旁,长长的鱼尾有一搭没一搭地甩动着,一会儿勾一下黎渐川的小腿,一会儿挠一下黎渐川的脚心,一会儿还要钻进黎渐川的长袍里捣乱,没个安静,调皮至极。

    黎渐川原本不想理他,但见他变本加厉,没个消停,便在穿戴好一身魔法师般的长袍后,直接抬脚踩住了那截鱼尾。

    鱼尾被坚硬的皮鞋压制,终于老实了。

    “你的情绪好像没什么变化。”

    宁准靠着舷窗外的晨景,眯着眼端详着黎渐川,轻声道:“我看完了你从精神领域传递过来的那些近期影像,还以为你容纳了那么多超维能量碎片,大脑里、心脏里一定已经被疯狂的、浓烈的、极致的情绪全部充满了,饱胀得只要再不发泄,就会砰的一声……爆炸,碎裂。”

    “可你好像没有。”

    “没有谵妄,没有失控。”

    “除了快要戒掉的烟又抽起来了外,似乎没什么异常。”

    黎渐川松开他的鱼尾,坐到他旁边,摸了摸他的头,挑眉看他:“这难道不是好事?”

    “是好事,也是坏事,”宁准眨了眨眼,“好就好在,你与其他人相比,可以容纳更多的超维能量,甚至与它们更深地融合,也不会轻易丢失自我,走向毁灭。坏也坏在这里,一般来说,能够容纳较多的超维能量的人类,都会被潘多拉列为容器,打上标记。”

    “这也就是你上一次最终之战未能真正成功的原因之一。”

    “你也没有料到自己陷在了这种状况里,所以你无知无觉地落入了他们的陷阱……你替代了我,去成为了实验品,成为了所谓永不安息的恶灵。”

    黎渐川神色微震。

    他注视着宁准,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分辨出什么。

    “这等于是你主动放弃了人类的身份,假如最后不是你还……”

    宁准思忖着吐字,似乎是想要继续吐出更多的秘密,但这次,就在他刚刚说出这一两句话时,他的身影便突然诡异地模糊了一瞬,仿佛随时都要力量溃散,化作烟雾消失。

    黎渐川心跳一停,瞳孔骤缩,一把抱住宁准,捂住了他的嘴,朝他摇头。

    宁准怔了下,点了点头。

    黎渐川与他对视着,迟了片刻,才慢慢松开犹在颤抖的手。

    宁准解释道:“是法则警告。在你的力量或记忆不太多时,我一直没办法告诉你,我也受限于魔盒游戏的法则,和魔盒、潘多拉一样,甚至比他们更……”

    “别再说了。”

    黎渐川打断他。

    宁准适时停下,望着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放心,试探一下而已,我不会为了那些秘密,而让自己被法则所困,丧失力量或失去生命。”

    “那些秘密的价值确实不小,但却还没重要到可以让我在决战前去舍弃自己换取它们的程度。我要是真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潘多拉可要高兴坏了。我瞧不得他们高兴。”

    黎渐川自然知道宁准是有分寸的。

    但他的脑海内只要一浮现出刚才宁准身影模糊欲散的画面,他就会下意识地恐惧起来。

    “先去船长室吧,”黎渐川压下心悸感,道,“他们该等急了。”

    “好,”宁准不松手,“你抱我去,我现在是没有腿的小人鱼,还没学会走路。”

    黎渐川瞥他一眼,很想问问他,没学会走路,那在自己来之前他是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吗?

    但到底心里纵着,没问,只认命地抱起了没有腿的小人鱼,离开了舱室。

    船长室内,四人陆续坐定,五人小队集结至今,只差一个池冬。

    而坐下后,宁准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与池冬有关。

    “梦境领地战开始前,我们可能无法和池冬会合了。”

    宁准微拧着眉,神情清冷平静:“在Blood宣战之后,我去看过六等监区的梦境阶梯,它已经被暂时封闭,无法进出。”

    “但梦境领地战前我们无法会合,并不意味着,梦境领地战开始后,我们依旧无法会合。既然是战争,就必要敌我交锋,要是连遇都遇不到,那又要怎么打起来?”

    “四大梦境领地,会有相接的时刻,只是这个相接,很可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相接。”

    “不过,这依然是我们的机会。”

    方既明略显焦虑担忧的神色随着宁准的话语渐渐放松了。

    他们之前一直忙着在诡异的维度空间内航行赶路,他根本没有机会询问宁准太多。

    “三等监区一直没有太多消息传出,”黎渐川道,“Painter的实力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既明提过的她的精神状况。如有可能,梦境领地战开始后,我们需要抓住机会,了解下她的情况,尽快与她会合。”

    黎渐川的提议没有人有异议。

    话题继续沿着梦境领地战进行。

    谢长生道:“Blood发起三大监区、四大梦境领地之间的梦境领地战,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战胜什么,或推翻什么。他不可能只是为了达成某一两个摆在明面上的目的。”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发起这次梦境领地战,深层次的、根本的需求,至少有两个。”

    “一是以此壮大自身或获取某种契机,去成为他所想成为的神,拥有对抗潘多拉的力量。二,就是掀开三大监区的老底儿,将人类幸福度监狱的秘密彻底挖开,他要解谜,他要用它来诱惑潘多拉,来胁迫魔盒,来达成他最终的目的,于决战中胜利,或成功拖延决战至更久以后。”

    宁准撩起眼皮:“你觉得他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没有我们的阻碍,可能是百分之九十九。”谢长生淡淡道。

    宁准扯了扯嘴角,眼睑微垂:“那就遗憾了,我们必须阻碍他。”

    “因为即使无人阻碍,他成功的概率也是无限趋近于零的。这算是……前人之鉴吧。”

    第387章  不是我们的神明不够强大,而是神只是神,不是人。

    “前人之鉴?”

    谢长生抬眼, 根据自己的记忆吐出含糊的推测:“真实世界,或是第一周目……的你?”

    宁准摇头:“不止。很多人,他们都试图行走过这条道路。”

    “对于这方面, 我知道的也不多, 唯一清楚的, 就是相对于其他时候来说,在第一周目, 大多数人认为的人类最可能的胜利方式,就是创造出一个属于人类自己的英雄,或者说神明,来对抗潘多拉,来拯救世界,就像那些科幻或玄幻电影里表演的那样。”

    “可后来事实证明,这只是天方夜谭。”

    “人类就算成为神明, 或成功创造出神明, 也永远不可能以此战胜潘多拉。不是我们的神明不够强大, 而是神只是神, 不是人。”

    黎渐川下意识转头看了宁准一眼。

    他从宁准的最后一句话中,读出了一些更深的含义。

    “也就是说, Blood走的是一条很多人都走过的死路,不会有太好的结果?”方既明道,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我们有更有把握一点的、更好的路可以走吗?”

    宁准道:“可以说有, 也可以说没有。”

    “所有道路都只是在试错, 在做排除法。我没有办法保证我们现在的道路就一定是清晰的、正确的, 你们黎队也不能。”

    他顿了顿, 继续道:“目前,我们已经在走的这条路, 可以暂定为两个方向,一是增强自身,二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前者,大致就是利用blood的计划,将计就计,深挖超维能量,在确保自己不会陷入疯狂失控状态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增加自身的超维能量,尤其是魔盒力量碎片的获取。”

    “另外,我们仍要继续搜集线索,确保自己能够在梦境领地战之前,就达到在本局成功解谜的程度。”

    “当然,我们暂时先不解谜,等候时机。”

    “哪怕这局游戏的关键点早已不在解谜上,但我依然认为,解谜能否成功,隐藏在这个副本里的谜底魔盒能否拿到,将会对我们与潘多拉的决战产生某些极为重要的影响。”

    “至于后者,我们能团结的力量,无非就是这局游戏内存在的一切可能被拉拢的力量,比如玩家,比如魔盒,比如监视者。”

    这和黎渐川之前暂定的计划相差无几。

    他和宁准在很多事情上,都是有着近乎心有灵犀的默契的。

    黎渐川想了想,开口道:“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时间太紧,我们无法确定潘多拉是否会提前亮出獠牙,受限也太多,我们能做的选择其实非常有限,这已经是在一切限制里,我们能走通的,最有可能的一条路了。”

    “实在不行,就只剩拼死一搏了。”

    他平静的目光缓慢扫过在座的其余三人:“我知道我们不是神,不是奥特曼,也不是什么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不能真的战胜一切,改变世界。但是,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在自己还活着时,让潘多拉跨过我们,去将末日降临到现实世界。”

    “路是我们自己选的。我们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谢长生漠然瞥他:“从冈仁波齐出发的队伍,全都写好了遗书,我们这支队伍也不是例外。”

    宁准笑着朝他促狭眨眼:“带着队员们送死,黎队这是有心理负担了?需不需要宁医生的心理辅导,随时随地,床上等你?”

    黎渐川额角抽了抽,一腔沉郁情绪全被打碎。

    他瞪了宁准一眼,无奈闭眼。

    他从来不擅长与人提及生死,尤其是战友。

    因为无论是他,还是能成为他的战友的人,都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最有可能的结局的。

    “黎队,你就放心吧,牺牲不牺牲的,这觉悟从踏出基地的那一刻起,大家就都已经有了,要是有人有犹豫,那根本就不会加入这次行动。”方既明也笑了起来。

    笑完,他迟疑了下,还是说道:“其实,黎队,博士,不是我不信任你们,也不是我贪生怕死,而是咱们这个计划,听起来好像还不如Blood 的成神计划,或是前人之鉴里那些造神计划。”

    “第一,是我们能容纳的超维能量是非常有限的,无论如何,在保持清醒的前提下,都不可能超过Blood,更不要说作为餐桌主人之一的潘多拉。第二,是我们能团结的力量实在有限,助力太少。”

    “玩家各有想法,不信任我们,我们找了不少玩家,你们也肯定找了,但都没什么大用……魔盒呢,我们也见不到,这本身就不是我们能对谈的层次,监视者……相信我,潘多拉手底下的监视者,肯定是我们的无数倍。”

    “而且,就算集结了副本内剩余的所有玩家,包括滞留玩家,又真的能有什么大的帮助吗?”

    “在九等监区,自由者公司的Aurora依靠百年的发展,聚集了一批滞留玩家。”

    “这些玩家在最后的金色堡垒战中献出了自身的所有魔盒力量,加上金色堡垒埋藏的魔盒力量碎片、Aurora的其余手段和梦境领主们的出手,才最终杀死了全知之神和欲要弑神成神的罗松。”

    “我们能团结到比Aurora更多的玩家吗?”

    “几乎不可能。”

    方既明看向宁准,眸光黯然:“而我们的敌人,却远远不是全知之神和罗松可以相比的。”

    “说实话,博士,在我们刚到‘深海之巅’,你突然告诉我这局游戏可能就是潘多拉提前向人类发起的决战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就是、就是……”

    方既明抓了抓头发,费力地形容描述着:“就是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你知道吗,博士?魔幻,悬浮……我听到了这个消息,但却总像隔着一层什么似的,没有实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我想,也没有任何人能一下子就相信人类与高维生命的决战就这么草率地到来了。”

    “太突然了,我们什么都没准备,连个预告都没有……好吧,真正的战争从来都是没有预告的,这不是小孩过家家。”

    “可是,决战,这是个听起来就该是双方都万事俱备,轰轰烈烈,决一死战的时刻,至少,在我对未来的想象里,我们和救世会、和高维生命的决战,绝对不是像现在一样——现实世界的人类毫无所觉,身陷其中的我们,也是懵懵懂懂走到半路,才惊觉这是残酷血腥的战场,而不仅仅只是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寻常的一局游戏。”

    “在这场决战里,我们没有将帅,没有士兵,没有拧成一股绳的力量,甚至还因为大逃杀的游戏规则,而彼此防备,心怀杀意,我们简直不具备任何战胜的要素。”

    “潘多拉太会布局,太会选时间了……真的,这太突然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们却已经挥起了屠刀,点燃了炮火,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这一天对现实世界的人们来说会是怎样的?”

    “也许、也许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他们或许正在加班,或许正在上课,也或许正在与家人拥抱,与爱人亲吻,他们数着日子,期盼着即将到来的元旦假期,规划着休息或出行的事宜,畅想着自己的未来,自己的明天……然后,突然之间,没有任何征兆地,世界毁灭了。”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自己因何而死……还有比这更可怕、更离奇、更让人绝望的事情吗?”

    方既明神色发怔:“博士,这些天你做的事情我不是所有都能看得明白,但我知道,无论是那些我懂的,还是那些我不懂的,都是为了这场决战,你想为我们增加更多有利的筹码。可是……这些筹码,真的能改变什么吗?我们真的会胜利吗?”

    他的胸口好像憋了一口绝望而窒息的气,令他的声音都梗塞起来,变得像是断断续续的呓语:“人类……人类在高维生命面前,本来就是待宰的羔羊,这是我们都心知肚明的……我们扪心自问,现阶段所有人类做出的所有努力,真的、真的可以得到一个好的结局吗?”

    “不能……完全不能。”

    “我们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就是不断地向后拖延自己作为羔羊被宰杀的时间……苟且偷生,苟延残喘。”

    “这场决战的结果,我们真的不知道吗?”

    “这是人类没有丝毫准备,但高维生命却万事俱备的一场仗……我们必败无疑。”

    “潘多拉……他们高高在上,本就强于我们,还如此狡诈,如此谨慎,如此滴水不漏……选择这个副本,打散玩家力量,封锁奇异物品,隐藏所能隐藏的一切,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不到胜券在握,绝不真正露出獠牙……这样的敌人,我们拿什么去赢?我们真的还有赢的机会?”

    “所有的……我们想象中的,我们竭力争取着的,那些所谓的机会,有没有可能……只是他们聊以取乐的戏弄?”

    “我们的挣扎,我们的拼死一搏,都像是小丑一样,不会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黎渐川认真听着方既明的话语。

    他本以为这只是方既明正常的忧虑与迷茫,恰好在此刻吐露了出来,可随着话语的增多,方既明的情绪和状态却开始明显不对劲起来。

    茫然空洞的神色,直勾勾的、虚无的双眼,好像被推到悬崖边缘的无望与颓败,甚至,还有看到结局后放弃挣扎的悲哀与解脱——这好像不是方既明,而是一个顶着方既明壳子的濒死者。

    由于专注地倾听了方既明的话语,黎渐川受到了他情绪里的某种精神力量的感染,那些压抑在心底的阴暗情绪再次翻涌了上来。

    黎渐川心脏骤缩,大脑一阵一阵恍惚抽搐。

    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直接打断方既明:“方既明!”

    “没有意义……反抗是没有意义的,不是吗……”方既明恍若未闻,仍在怔怔念叨,神情似哭似笑。

    谢长生神色微变,正要出手打晕方既明,一道响指声适时响起。

    “啪!”

    方既明喃喃的声音一断。

    他下意识扭头,即将混乱颤动起来的眼球不期然地望见了一双漆黑深沉的桃花眼。

    “什么都没发生,”宁准道,“先休息吧。”

    又一声响指,方既明双眼闭合,应声而倒。

    谢长生及时拖住他,防止他栽下椅子:“什么情况?”

    黎渐川在方既明昏睡后,体内若隐若现的失控感也终于压下,他抬起眼,忍着脑海内痉挛刺痛的余韵,也询问般看向宁准。

    “大概是丢失和污染,具体不清楚,”宁准叹气,压着额角,有些燥郁地拍了两下尾鳍,“这也是我们讨论完第一件正事,也就是接下来的计划后,我正打算说的第二件事。”

    “在这局游戏,除去潘多拉自己的人外,所有玩家都会被潘多拉针对,尤其是我们,归属于我这一方阵营的我们。”

    “这些针对,有明面上的,也有暗地里的,有我们看得到的,也有我们极难发现的。”

    谢长生道:“因为你是目前最强的?”

    “有这个原因,也有其它更多原因,”宁准沉声道,“这包括我现在的身份,包括我的力量,包括我与魔盒、与潘多拉之间微妙的关系,包括我的魔盒数,包括我曾经做下的事情,包括最终之战,等等等等,太多原因。”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只要在向前走,就会一直被削减周遭的力量。”

    谢长生眉头紧锁。

    黎渐川则理解宁准的意思。

    他思考着,慢慢道:“你之前所拥有的,都在被剥夺。”

    “这局游戏最高层的局势划分,其实和魔盒游戏整体的局势有相似之处。”

    “整个魔盒游戏的力量,大概可以划分为三个层次。”

    “底层,是普通玩家,无论资深玩家还是新手玩家,只要没有进入排行榜,就大多属于这个层次,除此之外,还有NPC和一部分自我觉醒较普通的监视者。中层,就是魔盒排行榜玩家,强大的处于食物链最高处的监视者。而高层,就只有魔盒游戏的主人。”

    “从这局游戏管中窥豹,可以知道,魔盒游戏里应该也是存在着或多或少能影响游戏规则或剧情的四位主人的。”

    “这四位主人高于监视者、NPC和玩家,可以说是魔盒游戏里的神,可他们得到了魔盒力量,就同样也要受到魔盒法则的制约。”

    “魔盒、潘多拉、灵觉会和你,这四位主人中最势弱的,明确代表着人类一方的,只有你。”

    “削减你周围的一切,剥夺你所拥有的,就是在直接或间接地削弱着魔盒游戏高层次的人类力量。”

    他回忆着,将捆绕在宁准身上的线一根一根摘了起来。

    “结合真实世界关于魔盒谈判的一些侧面情报,和我在第一周目最终之战见到你、带出你的部分记忆,我推测,你失去了人类的身份,也包括这个身份涵盖的一切。”

    “后来重启,你失去了拥有记忆、拥有力量的我,没有了助力,也失去了对God实验室的掌控,看似是实验室的主人,实际上也只是被钳制的傀儡。”

    “你被全球通缉,没有组织不为那巨额的赏金心动。”

    “去往冈仁波齐,彭婆婆被救世会蛊惑,也背叛了你。”

    “现在进入这局游戏,晚餐被监控,被设置不利规则,池冬被分散到三等监区,监视者陆续来找麻烦,而我们……”

    宁准道:“而你们,也都已经被或已有所知或无知无觉地污染了。”

    黎渐川一滞,目光微沉,凝视着宁准。

    宁准的眼神难得的幽静平和,似乎不存在任何情绪。

    他道:“梦境阶梯是双重考验,一方面考验的是能否通关,另一方面,则是考验了自我,也是提示玩家,该正视自我,坚守自我。既明因为携带的魔盒的特殊性,都没能经过这些考验,也没能得到提示。”

    “所以,他先是丢失了自我,之后,金色堡垒和‘深海之巅’都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一缕未知能量浸染进了他的精神世界,成为了污染,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这缕能量融入了他的精神世界,我无法找到。”

    “多种因素,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的状态,有些时候他可以自控,其它时候只能依靠外界的精神力量抹除掉污染的影响,但污染本身,却无法抹除,治标不治本。”

    “而且,抹除这种影响的是我还好,如果是你们,次数多了,很可能也会受到传染。”

    “某种程度上说,这可以算是一种精神领域的疫病。”

    “黎老师的就不说了,我们都知道经过,这个污染和既明的很像,但不能确定是否是同一种未知能量的污染。”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长生你。”

    谢长生道:“我时刻审视着自身,没有发现过异常。”

    “但你确确实实被污染了,”宁准幽秘的眼静静地注视着谢长生,仿佛能看透他的精神世界,“在你将梦境领主的身份,转让给沈晴的时候。”

    谢长生一怔,旋即面色陡然变化。

    黎渐川也恍然想到了什么,心头咯噔一下。

    第388章  你尽可以把他消灭,可就是无法将他打败。

    在黎渐川和谢长生共同的、充满复杂色彩的注视下, 宁准却忽然问了谢长生一个与污染没什么直接关联的问题。

    “长生,你真的放心将沈晴一个人留在猫眼镇吗?”

    他问道。

    谢长生眼神微沉,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直白道:“不放心, 但一直以来, 我们不仅是爱人,更是并肩同行的战友。我不放心他, 却信任他。而且,如果他真的……遭遇不测,找回那些记忆后的我,难道还能够独活吗?”

    “我会为我们脚下的这条路付出一切,只是在我的个人生死这件事上,请原谅我的自私。”

    这是个让人没有丝毫意外的答案。

    宁准显然也料到了,无奈地晃了晃下巴, 才说:“我在‘深海之巅’了解过六等监区梦境领主的情况, 刚才也和黎老师进行了记忆影像的交换读取, 我知道你离开猫眼镇的办法, 只有三个。”

    “一是自杀或被人杀,达到一种似真似假的濒死状态, 梦境领主将亡,梦境领地自然会崩溃。二是灭掉梦魇兄弟会, 没了秘密教团, 梦境领地便会塌陷一块, 领主不再受秘密教团制约。三就是寻找玩家接替, 与自己精神世界越是接近的, 越好。”

    “这三种方法不管哪一种,都是有极大风险, 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九等监区的梦境领地全灭,梦境领主们,比如我,看似是还好好的在这里,但实际上我的躯体是虚假的,我真实剩下的,只有生物脑。我知道,你也是,长生。”

    “你也只剩下了一颗生物脑。”

    黎渐川顺着宁准的视线望向谢长生。

    被遮掩过程的、耗时过长的转让仪式,和一路过来谢长生行止坐卧中展现出的种种蛛丝马迹,一下子在黎渐川的脑海中串连起来。

    被点破,谢长生也不再隐瞒,坦然道:“确实。但这对我没有什么影响,我现在使用的是我炼金创造出的一具躯壳,不是最初降临时谢尔德的身体。这是我摆脱梦境领主的束缚,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黎渐川蹙眉:“长生被污染,是因为这具躯体?”

    “不。”

    宁准摇头:“其实就是你们现在所想到的那样,长生被污染,是因为在转让仪式中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沈晴的精神世界。”

    “这件事不能怪沈晴无知无觉,不能怪长生不够谨慎,也不能怪你保护不力,”他冷静的目光扫过谢长生和黎渐川,唇角弯了弯,“要真必须挑出一个人来背锅,那只能是我。”

    “当然,我知道,我们之间没必要讲这些。所以,我也必须提醒你们,别让过多的自责和愧疚影响自己的判断,污染会趁虚而入。”

    黎渐川压抑着翻涌如潮的底层情绪,努力保持着大脑的清醒,开口道:“换句话说,围绕着长生的,从一开始就是一层层圈套,一层层陷阱。”

    “卿卿被带进这个副本,也并不是意外,而是救世会的早有预谋。”

    谢长生闻言神色微凝。

    黎渐川抓拢着纷乱的思绪,声音平稳而锐利:“潘多拉对长生有一定的了解,并一直保持着注视。他们知道卿卿,也就是沈晴,是长生天然就会信赖的存在,他一旦恢复,就是长生最好的战友,但这恢复如若有瑕疵,那他也是长生最无法躲避的弱点。”

    “他们对我的了解,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谢长生道。

    他回想起了在切尔诺贝利副本中救世会借彭婆婆刺来的试探。

    潘多拉就好像拥有一面能窥探一切的镜子,所有人类的弱点、缺陷、欲望、卑劣,在这面镜子下,都无所遁形。

    “这就是我们面对的敌人。”

    黎渐川道:“我们对他们几乎毫无所知,仅有的那点情报,也都是模糊的,未得到过验证的。而他们对我们,却几乎无所不知。”

    “其实你已经非常谨慎了。”

    他回视谢长生:“而且你的特殊能力就是精神领域的,你对自己精神领域的掌控,可以说是毫无瑕疵的。强烈的警戒心,和特殊能力在精神方面的防护,让你极难被暗算。想从精神世界找到你的疏忽,污染你,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潘多拉在你身上布局,必然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暴露了一些隐藏的东西。”

    “他们认为这些付出和暴露都值得。”

    “因为你身怀五色稻,是现在的魔盒排行榜第七。而沈晴,也是他们眼中极不安定的因素。”

    谢长生眼神冰寒,胸膛剧烈起伏。

    他可以接受自己被污染,也可以接受自己疯狂、失控或死亡,但却不能接受自己的爱人和朋友被设计,也不能接受自己被耍得团团转,几乎完全丧失了保护他们的力量。

    “他们先设套困住了你。”

    黎渐川大胆地推测分析着:“而在你被分裂的同时,梦魇兄弟会,或者说约书亚,也必定算计了沈晴。沈晴很可能并不是因为‘病城’的规则或猫眼镇的特殊,才有着白天的焦尸沈晴和黑夜的正常沈晴之分的。大概率,他也被约书亚分裂了。”

    “在你和他都未曾意识到的时候。”

    “梦魇兄弟会对你的算计太过声势浩大,遮掩了在沈晴身上进行的更为隐蔽的动作,也让你和我们把几乎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你的分裂和困境上,而忽略了其它。”

    “现在,将猫眼镇的沈晴一分为二来看的话,需要弄清楚的就是哪个沈晴污染更深,哪个沈晴污染更轻,而你,又究竟是被哪个沈晴所传染的。”

    谢长生没有被过多的情绪冲昏头脑。

    他冷静道:“我查探过他的精神体,不论是白天的他,还是黑夜的他,都没有明显发现。”

    “但我知道,其中存在某些问题,只是没有显现,而我也无法窥探到。在转让仪式前,我内心深处其实已经做出了抉择,相信谁,怀疑谁。”

    黎渐川道:“你选择相信了白天的沈晴。”

    “对。”谢长生颔首。

    黎渐川道:“两个沈晴,就像两个谢长生一样,都是真实的同一个人,只是一个污染很重,一个污染很轻。”

    “如果以沈晴当时的状态为准,我们会认为污染很重且在深处的,是白天的焦尸沈晴,轻而在表面的,是黑夜的正常沈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选择黑夜的沈晴,来进行转让仪式。”

    “这也是在你提醒我,让我不要太信任白天的焦尸沈晴时,我所得出的猜测。”

    “但后来,你答应进行转让仪式,却说,要在天黑前。”

    “你最后选择的是白天的焦尸沈晴。”

    “因为在你看来,沈晴的白天和黑夜之分明显就是圈套,看起来正常的,不代表污染轻,看起来异常的,不代表污染重。这件事本来就没有真正的标准答案,你不能被表象影响,于是你跟随自己的感知,在天黑前,选择了并不正常的白天的沈晴。”

    “可你的感知却被蒙蔽了,扭曲了。”

    “我的也是。”

    黎渐川嗓音发沉:“我被影响了。”

    “你脱身的方法有三个,灭掉梦魇兄弟会太难太耗时,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尤其是在恍悟决战这件事后,我们看似平常,但内心都在焦虑紧张,所以我直接排除掉了这个办法。”

    “假死,其中风险太大,太容易被人钻空子操控,我下意识也将它排除了。”

    “最后,虽然焦尸沈晴提出转让的法子时,我就直觉古怪,但思来想去,确实是这个法子最为妥当,我当时没有答应,可潜意识里还是比较接受他相对面面俱到的安排的。”

    “猫眼镇的三个人,一个被污染,一个被影响,一个被扭曲,以致于转让仪式这个方案刚提出来,都没什么质疑,就这样实施了。”

    “而且更糟糕的是,我在转让仪式期间还遭遇了约书亚。”

    “以约书亚为例子,你的选择就是正确的。”

    “看似污染最重的那个,其实污染只在表面,看似污染最轻的那个,实则已在潜意识里无可救药。”

    “可实际上真的是这样吗?”

    黎渐川闭了闭眼:“这就是潘多拉的算计。三个脱身方法里,我们一定会选转让仪式。转让仪式的人选,我们一定会选沈晴。面对两个沈晴,我们一定会犹豫。”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影响我们的犹豫,并削减我们对转让仪式的思考。”

    “而约书亚,无论是我们之前就对他的情况有所了解了,还是之后我们对自己的选择产生怀疑了,都有他可以现身说法,坚定我们对沈晴的选择。选择白天的沈晴来进行转让仪式,这几乎是注定的。”

    “而且,就连沈晴自己,在没有察觉到自己受到深层次污染的前提下,都在与我们同样反向思考着。他让白天污染深重的那个自己躲着你,可当你呼唤他时,他来得很果断,没有犹豫,说明他虽然怀疑白天的那个自己,但更信不过的,还是黑夜中相对正常的自己。”

    “可惜,正确的答案恰恰相反。”

    “白天的沈晴污染深重,也携带了传染的能量,黑夜的沈晴污染较轻,也确实未曾携带传染。”

    宁准在旁道:“就算你们没被影响,想要选择黑夜的沈晴,那你们也得等到黑夜来临,才能开始转让仪式。而那个时候,猫眼镇已经和黑夜接轨,六等监区围攻的势力已经到来。”

    “你们可能会见到约书亚,他会再次改变你们的判断,你们也可能根本不能再举行转让仪式,因为围攻的各方一定会出手。”

    “另外,脱身的三个法子,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正确选项。”

    “它们全部是陷阱。”

    他举起手指,细细地数:“选了转让仪式,长生就会与沈晴互相打开精神世界,无法设防,必被污染。选了假死,身处梦魇兄弟会的地盘,他们可操纵的空间太大。选了去灭梦魇兄弟会,必要对上约书亚,约书亚也携带污染。”

    “总而言之,避不开,躲不掉,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局。”

    “而且他们还准备了很多查缺补漏的备用方案,比如围攻,比如疾病恶种,等等。他们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算计了一切可以算计的,我们输这一点,完全都不冤。”

    黎渐川心头发沉。

    这何止不冤,简直是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他相信,假如换几个承受能力稍差一点的玩家来,分析到这里,估计连好不容易鼓起的决战的勇气都要丧失了。

    谢长生沉默了几秒,开口道:“我们被影响,被蒙蔽,是因为‘病城’。”

    “大概率是。”

    宁准回道。

    他并不在意这一次揭开潘多拉的部分谋算,是否会打击到自己的爱人和朋友,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两个人是为什么还能在这样一个时刻,坐在他面前,陪在他身侧。

    这两个人,是即使被打碎过千万遍,也依然会挣扎着拼凑好自己,坚定地走向前方的人。

    他们都拥有不会被打倒的根。

    “潘多拉应该不能肆无忌惮地施加影响,法则不会允许,”黎渐川懊恼过了,反省过了,便顺着宁准和谢长生的思路继续分析,“约书亚是他们的人,那依托梦魇兄弟会建立起的‘病城’必然会受到潘多拉影响,这是符合逻辑的。”

    谢长生也道:“在建立梦境领地时,得知梦魇兄弟会存在强大的滞留玩家,我就应该更加警惕,但也可能,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被影响了。”

    他顿了顿,道:“这个污染,能进入我的精神体而不被察觉,究其根本,应该是超维能量的一种,只是被潘多拉施加了属于他们的精神影响,便由能量变成了污染,并具有传染性。”

    宁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闻言应道:“我也这么认为。而且不止你们,所有玩家、所有NPC都有可能被污染,只要他们能容纳超维能量,并接触到了这种超维能量。只是你们被特别针对了。”

    “它会对被污染者有什么具体的影响?”谢长生问。

    宁准答道:“按我的猜测,这个污染大概没有什么别的作用,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影响你们的情绪、感知与潜意识。”

    “它会弱化一些东西,也会放大一些东西,在你们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时候,让你们做出某些选择,踏入某些陷阱,被利用,被毁灭。”

    “比如既明。”

    宁准的目光落在昏睡的方既明身上:“我们都清楚,他不是一个会在决战前悲观成这样,恨不得马上认输叩头求饶的人,也不是一个会以自身的污染去传染队友的人。”

    “可刚才,他确实是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在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不对劲的情况中。”

    “再比如,仓促决定了转让仪式的你们。”

    黎渐川听得头皮发麻。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污染对被污染者其实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它不能杀死被污染者,也不能破坏被污染者的精神和身体,更不能像这局游戏的隐藏规则一样让人丢失自我或别的什么。

    它对被污染者唯一的影响,就是在情绪、感知与潜意识方面。它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被污染者的某些东西,还令被污染者认为那一切都合乎自己的意志,自己的逻辑。

    “防不胜防。”

    黎渐川捏了捏眉心:“这还不如得个倒计时三天的绝症……怪不得,这个副本在很多地方都在强调,自我……真正的反抗,驯化……潘多拉播撒出的这种污染,也有与之相对的地方。”

    “坚定自我,走在真正的反抗的道路上,不被污染,也不被污染引诱出的另一面的自己驯化……这也许就是抵御这种污染的唯一方法,至于驱除……我们没有办法驱除它。”

    宁准轻轻拍了拍鱼尾,低声道:“也可能,你们不需要驱除它,当你们真正能够抵御住它,不再受它影响时,它就会回归本质,重新成为单纯的超维能量,被容纳,被融合。”

    谢长生道:“要是真有这样的结果,潘多拉可能要气坏了。”

    “行,这就是我们奋斗的目标了。”黎渐川心神微松,桀骜的眉眼一扬,笑了起来。

    宁准也笑道:“放心,他们有他们的算计,我们也有我们的算计,他们的算计不被我们看见,我们的……也不全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我们坚持到现在,怕的从来都不是输。”

    黎渐川看着宁准,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真实世界黑金字塔时,那场被打断的魔盒谈判里,自己看到的最后一眼的他。

    那是一双淌血的眼。

    也是一双不甘的、无畏的眼。

    他,他们,怕的从来都不是输。

    第二件正事就此谈过。

    船长室的挂钟已经来到了早上六点半,三人略过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又交换过部分相对重要的情报和线索,最终依照原本计划的大方向,定下了更为具体的行动细则。

    他们决定分头行动。

    黎渐川主要负责解谜与挖掘、容纳超维能量,宁准尝试与部分监视者、与魔盒对话交易,谢长生和方既明则要搜寻玩家,并辅助黎渐川,尽可能多地获得三大监区的线索。

    “八点前船上会合,我们进入‘深海之巅’,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之后的大部分时间,我们会一直继续类似的行动。”

    “在剩下的六十多个小时里,我们至少要先把六等监区真正走上一遍,尽可能多地调查清楚副本隐秘、秘密教团、关键人物、部分玩家行踪、战前局势变动、魔盒力量碎片相关等方面,最好能获得一些三等监区的相关情报。”

    “之后,我们要尝试着跳出时间的局限,纵览一下六等监区和人类幸福度监狱的情况,再汇总分析,并返回猫眼镇,为梦境领地战和随时可能到来的决战做准备。”

    黎渐川作为队长一锤定音:“暂定这样吧,遇事随机应变,精神细丝联络。”

    宁准立刻举鱼尾赞成。

    谢长生也没有异议。

    他负责叫醒了昏睡的方既明,传达任务,并监控他比自己更为差劲的精神状态。

    方既明懵然地坐在船长室的椅子上,听见谢长生的话,下意识道:“可那些玩家……我和博士劝过的,没什么用,又不能强制催眠他们,只能又都放走了……”

    谢长生没有回答,黎渐川却转过头,看了眼方既明,漫不经心道:“我们只要选择了去尊重个人意志,就注定无法像blood一样以集结玩家们的力量为主。但我们也不能就此放弃。没听过一句话吗?去相信人类的善,就像相信人类的恶。”

    “行了,别瞎琢磨了,开工。”

    他朝方既明笑了笑,又俯身在宁准眼角落下一个迟到的早安吻,然后抬手拉上了魔法袍的兜帽,率先离开船长室,下了船。

    方既明望着黎渐川风一般离去的背影有点发愣。

    “这个人的潇洒顽强,或者说没心没肺,是别人永远理解不了的,”宁准的声音在他旁边轻轻响起,含着笑意,“‘你尽可以把他消灭,可就是无法将他打败’。”

    方既明侧头看向宁准。

    “可是,他也不是生来就是这样,”宁准道,“没有人生来就能泰然地接受失败与打击,勇敢地面对命运与死亡。”

    “自我和更多的东西,往前走,你总会找到的,就像他一样。”

    宁准递给方既明一缕精神细丝,像是在暗示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表露。

    第389章  我调查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秘密。

    早七点。

    距三大监区梦境领地战开启, 还剩六十二小时。

    黎渐川行走在这座完全由巨船、魔法阵与炼金产物联合搭建起来的海上莫索城中。

    这里没有宽阔的街道和高耸的房屋,也没有并驾齐驱的奢华马车或打扮绅士的圆礼帽们,这里有的, 只是木船、蒸汽船、飞行船和各种奇形怪状的炼金船, 以及不分男女老少都粗犷大力的水手与船长。

    大船们, 都有序地连纵了起来,船与船之间以飞毯或沉睡的庞大海生炼金生物做桥梁, 划分成一片片虽狭窄却繁华热闹的街区。

    一扇扇敞开的舱门都挂着硕大的店铺的名字,人挤人的小摊随地可见,较为空旷的甲板上,小丑用球吊着一只狮子模样的炼金生物,耍着杂技,撒出糖果逗弄围观的孩子。

    小船们,则如游鱼般, 在大船拥挤的缝隙间穿行, 或是贩卖着各色小吃, 或是散播着新鲜瓜果, 又或是只是恰好起了个早,悠悠荡荡地飘在海面上, 梳洗打扮,浣着咸腥的海水, 挽起长长的结满海盐的辫子。

    高空飞行的巡逻舰在朝阳的光芒里熠熠生辉, 宛若披戴金装的钢铁巨兽。

    靠近水面的低空蒸汽舰也在出港。

    它们与一只只白色海鸥擦身而过, 于海天之间, 带起了阵阵浪花涟漪。

    晨光流溢如金, 穿梭林立的船帆间,清晨这个时间自带的欣欣向荣的意象, 在这座莫索城里表露无遗。

    黎渐川逛了两三个街区,最后选定一家餐馆,走了进去。

    现在正是早餐时间,这家餐馆生意极好,人头攒动,三教九流都有聚集。这种时候的这种场所,是打探消息最好的地方。

    拿了一份早餐,黎渐川挑了个靠窗的墙边倚着,一边模仿着店内其他魔法师略有斯文却又难掩粗鲁的吃法,不紧不慢地往嘴里塞着热狗,一边倾听附近人的闲聊,并时不时以类似的口音插上两句,引导话题,打探情报。

    不过十来分钟,他就已经和食客们打成一片,成功塑造了一个普通流浪魔法师的形象。

    在这些食客中,引起黎渐川注意的,是一名在独立军团中拥有不俗地位的老上尉。

    他喜欢讲军团内奇人异事,看似与机密无关,但黎渐川仍能从某些细节中,窥见几分独立军团的隐秘。

    正当他打算与这名上尉好好交交朋友,进一步套些秘密时,一个卖报的小孩却突然鱼似的钻了过来,往黎渐川手里塞来一份报纸。

    “尊敬的魔法师大人,这是一位小姐让我送给您的!”

    黎渐川早在报童钻来时就有所感应,只是没有危险预警,他便没有阻止。

    听到报童的话,感知到那份报纸上极细微的一缕魔盒气息,黎渐川有些讶异地抬了抬眉,然后在一众食客的哄笑声中接下了报纸,揪住报童,把他拎到桌子上让他辨认:“哪位小姐?”

    报童黑亮的眼珠活泛地转着,也不害怕,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那边……已经走了,穿红裙子,麻花辫。”

    黎渐川望过去,小心地蔓延出精神感知探了探,没有任何发现。

    他松开报童,随手塞了他一块热乎乎的面包,便转出了餐馆,溜溜达达来到一处无人角落,抖开了手里的报纸。

    报纸一接触到黎渐川的精神力量,就立刻一跳,如活物般飞快动了起来,将自己飞快叠成一个规规矩矩的信封,其上印刷的文字与图画全部褪色,只余雾气般流动的灰色。

    黎渐川翻转信封,观察了下,看出这只是一件普通物品,但因为被加注了魔盒气息,而达到了接近奇异物品的特殊状态。

    “……有意思。”

    他可以确定找上他的绝对是一名实力很强的魔盒玩家,更进一步,他对这名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找上他的玩家的身份,心底也有了一些猜测。

    这封信拆开,打头第一句,便证实了黎渐川的猜测。

    “我收到了一些消息,我知道你们正在寻找我,我可以承认,我就是梦境阶梯的第三名通关者,同时,亦是本局的魔盒玩家,神降之人。”

    果然是这名玩家。

    黎渐川眯了眯眼,散出数枚黑羽,警戒四周,继而将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封信上。

    信纸上并非堆满了文字,而是如打字机般,一行一行,随黎渐川目光的移动,而逐字逐行显露字迹,就像有人正实时地打出文字,与黎渐川交流,而非早就将一切书写完毕。

    “你们对这封信的出现应该不会感到惊讶,从Blood向三大监区的其余梦境领地宣战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会找上你们,不论出于何种原因,这个概率都高达百分之八十。

    你们很清楚这一点,我也是。

    但非常抱歉的是,我无法如你们所愿,加入你们。这封信是我能为你们提供的唯一的帮助。不必试图寻找我的踪迹,也不必抱有说服我或杀死我的想法,我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不会踏进潘多拉的阵营,也不会妄想拯救已经注定病入膏肓的人类。

    在我看来,未来只属于新生,腐旧的躯壳无法再生长出纯粹的生命。

    表态过后,如果你们还没有被恼怒冲昏头脑,撕毁这封信——在我的计算中,这种概率非常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正像你们对我有所了解一样,我对你们也存在一些模糊的认知和判断——那么,冷静聪慧的朋友,就请容我再进行一下自我介绍,并为你们提供一些你们可能需要的信息。

    Nirvana,这是我的玩家名字。

    我的家乡在拉丁美洲的里约热内卢,一个充满巴西风情的城市。我热爱它,可从一些被称作启示的东西之中,我得知,真实的它已毁于战火。

    为调查清楚那些被称作启示的东西,我加入某个秘密组织,被带进游戏,成为了魔盒玩家。

    这件事说起来像是上辈子一样遥远,但事实上,它只发生在三个月前。

    三个月的披荆斩棘,跋山涉水,让我调查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秘密。

    我愿意与你们共享其中之二。

    不必怀疑我的动机,尽管我没有加入你们的打算,也认为你们的选择充满了穷途末路的愚蠢,但是我钦佩你们的勇气与胆量。我是一个胆小鬼,我不介意任何人的嘲笑。

    好吧,扯远了,说正事。

    秘密之一,是一段古老的文字。

    这段文字来自于玛雅人隐藏的诡秘腹地,当代最著名的语言学家都无法将它辨识。后来,我在魔盒问答中得到了答案。在魔盒的答案中,这段文字转化为现代的语言,内容大致如下:

    ‘维度与维度之间存在壁障。

    在没有破维手段前,高维无法干预低维,低维无法进入高维。在拥有破维手段后,高维依旧无法前往低维,但可以干预低维,而低维可以试图进入高维。实现生命的升维或降维,都至少需要一段文明的时间,和相似的超维能量的同化,短时间内绝对无法达成。

    时间对宇宙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它不是宇宙亘古不变的底层规则之一,它由意识变动造就。

    高维意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低维空间的运行与低维生命的意识,但必须借助破维手段。

    地球是受时间限制的低维空间之一。

    宇宙内所有星球都蕴含超维能量,发掘地球的超维能量只有两种结果,部分地球生命被选作幸运儿,进入高维空间,获得可能存在的进化机会,其余生命被献祭,或,地球枯竭,万物提前走向毁灭。’

    秘密之二,一个时间。

    当冈仁波齐的天空破洞出现后,2037年1月1日这个时间就被所有人铭记在了心中,就好像一切不幸与哀怨,都自此而始。在它之前,不再有任何一个时间点被重视。

    但事实上,在多次游戏内外的调查后,在数次魔盒问答的试探后,我认为,2036年12月31日是一个更值得被关注的时间。

    地球上第一次神秘能量波动,不是人类有所记载的2037年1月1日,而是2036年12月31日。

    不要忘记,人类从未有确切的手段,可以监测并捕捉到超维能量。

    2037年1月1日的冈仁波齐,是超维能量的波动第一次被捕捉,但不一定是超维能量第一次出现。

    这两个概念不应当被混淆。

    假如还有机会的话,你们可以尝试去调查一下这个时间内地球上发生的一些事。

    我的能力有限,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壁障,破维,时间,意识……2036年12月31日,超维能量第一次真正出现……

    只看了Nirvana开局甩出来的两个秘密,黎渐川的脑海中便闪现出了无数惊人的猜想,超速思考带来的冲击让他这颗升级过的大脑都有点承受不住,一时抽痛。

    同时,黎渐川也意识到了Nirvana这名玩家的不一般,并对她没有提出任何条件,就如此干脆地就分享出这样两个非同一般的秘密,而感到佩服与慨叹。

    “不必急着往下看,你们可以花点时间再消化一下这两个秘密。我知道它们很容易让人消化不良。

    因为所有天马行空的、不可思议的设想和理论,人类都可以接受,可一旦它们被证实,成为了触手可及的现实,人类最先感受到的,必定是恐慌和怀疑。

    疯子除外。他们只会更加癫狂。”

    黎渐川扯了扯嘴角,没有为Nirvana体贴产生半点感动。

    信的文字仍因他下移的目光而显现。

    “消化过这两个秘密,我还可以与你们共享的,便是你们极可能非常需要的,有关三等监区的情报。”

    第390章  也可能是他走向谜底前,唯一的疑难。

    “这份情报分为三个部分。

    三等监区的基本概况, 三等监区值得注意的关键人物(含玩家),和我个人认为的三等监区较有价值的部分线索。”

    单刀直入,切进正题。

    Nirvana这名玩家在谈及重要内容时, 语言都相当简洁干脆, 没有太多情绪化与扰乱视线的枝杈。

    “第一部分, 三等监区的概况。

    在目前已知的信息中,我应该是前后两局所有玩家里唯一一个走过三大监区的人。

    对于六等监区和九等监区, 我都可以给出确切的、客观的描述,可对于三等监区,我只存留着主观上的判断。因为它就是一个建立在人类意识海洋之上的、极为主观的精神世界。

    它依托于一些在现实世界仍处于开发阶段的超前科技,比如脑机、冷冻舱、意识上传等。

    大约百年前,三等监区成功将这些科技开发出来,并投入使用,当时的研发者宣称, 虚拟时代已经到来。

    三等监区没有当权者, 是一种新型的投票制的民主社会。

    在我看来, 它糅杂了古希腊民主制度和一部分表象的不太根本也不太稳固的共产主义社会形式。这种社会的利弊都相当明显。但在当时的三等监区大部分民众的维持下, 这种脆弱结构仍在平衡之中,未曾碎裂。

    只是, 虚拟时代到来了。

    它强势地打破了当时的社会平衡,一切资源再次凝聚为一块崭新的蛋糕, 有待切分。

    三等监区的所有人都主动或被动地进入了这个时代。

    脑机对接、芯片认证、意识连接、脑域开发等, 也逐渐渗透三等监区的方方面面。

    虚拟世界的繁荣, 必将带来现实世界的衰落。

    最开始, 人们还会醒来, 走出虚拟世界,在现实世界活动。

    但渐渐地, 随着技术的发展和形势的改变,突破肉身限制,实现意识永生的想法,被一步步付诸实践,人们开始转移意识,开始舍弃躯壳,开始将精神世界构建为主世界。更有一些哲学家,提出真实与虚假的辩论,其中一个观点便是意识所在即为真。

    三等监区的现实世界随之压缩,最终变为了一处完全封闭的怪异的金属空间。

    在这处金属空间内,所有人都被分配了一座冷冻舱。他们将自己的肉身冷冻起来,意识抽离肉身,进入精神世界生活。

    精神世界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无所不能的神。

    他们可以建造银河战舰,亲自做舰长,航行宇宙,也可以搭起神话里的天堂与地狱,自己一分为二,是慈和悲悯的上帝,也是邪恶混沌的撒旦。他们能创造古老的时代,扮演征战沙场的将军,或深藏不露的扫地僧,也能回归现代的都市或田园,当当包租婆,当当隐居客。

    他们也不孤单。

    因为所有人之间勾连着意识海洋,他们既可以选择在自己的精神意识内建造独立的、只属于自己的世界,也可以进入意识海洋,与他人交流,共同经营更为独特的世界。

    总而言之,精神世界一切应有尽有,一切皆有可能。

    不需要为衣食住行忧虑,不需要为生老病死担心,这样的未来生活有多少人能拒绝?一年两年仍有人未曾迷失,三年五年还有人保持清醒,可十年二十年,八十年近百年呢?

    冷冻舱损坏崩溃,肉身腐烂消融,都已无人在意。

    只要金属空间仍在运行,只要意识尚存,恒久不朽,三等监区的人类便永远不会想起自己的世界还存在着一个所谓的现实。

    我怀疑他们都已将现实遗忘,这不是无稽之谈,而是由我的观察而生。

    在我刚刚降临三等监区时,也一度被扰乱认知,认为我一睁开双眼便见到的,就是真实的三等监区,是一个充满不可思议的精神海洋、梦幻世界,现实世界的概念在我脑海中淡去了。

    这是一个我个人认为最为诡异的监区,连身为外来者的玩家都有迷失的可能,更遑论原住民。

    除此之外,你们可能还想询问三等监区的神明,通宙之神的信息。只是在我的观察中,三等监区没有神明,三等监区的人们也不信仰神明。这里没有类似六等监区和九等监区的真正意义上的神明和秘密教团。

    我知道Painter、Blood和Bei这三名玩家在三等监区入主秘密教团,先后建立起了梦境领地,但我确认,三等监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秘密教团。

    Painter和Bei的情况我不清楚,可Blood入主的秘密教团,就是他自己在意识海洋随意与人连接创造的。就这样草率简单,一个秘密教团成型,一个梦境领地也因此而建立成功。

    以上,是这份三等监区情报的第一部分。”

    黎渐川的视线顿了顿。

    在得知了六等监区和九等监区的情况后,关于三等监区,他心里一直都有一些推测,此刻Nirvana给出的信息,不仅验证了他的推测,更补全了他曾经无法理清的某些部分。

    他脑海中那张属于谜底的拼图越发完整了。

    可与此相对的,仍有一些事情随这份情报的出现,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比如,通宙之神。

    这相关的谜题,成为了黎渐川新的疑难,也可能是他走向谜底前,唯一的疑难。

    文字仍在显现,信纸也自适应地延长了许多。

    “第二部分,三等监区值得注意的关键人物,含玩家。

    在这个部分,我与你们共享的人物信息有两份,第一份属于Blood,第二份属于一个名叫智者的人。”

    Nirvana丝毫关子不卖。

    “Blood,你们对他想必也不陌生,他是‘禁忌’的前首领,疯子,愉悦犯,癫狂者,走在成神路上的异端,也是魔盒排行榜第二的玩家,仅次于神秘的、传说中非人的Ghost。

    他的信息,你们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所以我只提一个。

    Blood曾用我的魔盒,与我组队进入过魔盒游戏,在他从克系副本通关后,不再发疯,似乎已恢复正常的时期内。

    游戏过程中,出于某种原因,我窥探了他的梦。这个梦与克系副本有关。

    在这个梦里,我看见他称呼一位不可名状的神明为‘King’。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一位玩家的玩家名字与此相同,这条信息可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这段话的最后一部分入眼,黎渐川的瞳孔就是一缩,平静许久的脸色被骤然击碎。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和克系副本的神明挂上钩?是单纯的巧合,重名,还是真的另有问题?

    黎渐川强压着心底的难以置信,大脑飞速运转。

    前面那些信息量极大的内容没有让他消化不良,反倒是这段话,直接塞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差点将信纸捏烂。

    黎渐川期盼Nirvana能给出更多的线索,但她分享出的关于Blood的信息竟恰好到此而止。

    她毫不拖泥带水地继续向下,谈起了三等监区的第二份关键人物信息。

    “第二位,智者。”

    印刷体的英文浮现着。

    “我虽然把她归为‘人’,但是不意味着我已经确定她确实是‘人’。我对她是否是‘人’这件事持怀疑态度。

    在三等监区,很多人类舍弃了肉身,放任自己的冷冻舱损坏,放任自己的躯壳腐烂,只生活在精神世界,不再回归现实世界。

    她看似也是其中的一员,可我见到她的精神体总会产生一种怪异的感知,这种感知从潜意识里在提示我,她可能算不上是‘人’。

    她是三等监区第一批脑机的管控者,但没有人在现实世界见过她。她惯常示人的形象是白发碧瞳,身穿圣洁白袍的女性模样。

    她可以解答,也愿意解答大部分关于意识和精神领域的问题,是整个三等监区公认的精神导师。

    她的威望极高。

    假如三等监区一定要投票选出一部分人类成为当权者,来管理三等监区,那她必是其一。

    我没有与她正面交流过。

    我有些畏惧她,既因为她展现出的似人非人的古怪,也因为环绕在她手上的那些星辰般的装饰,蕴含着我无法辨清的神秘的超维能量。我的直觉让我畏惧它们。

    此外,智者还是坚定的肉身现实派的拥护者。

    她不主张人类彻底抛弃肉身,抛弃现实世界,她强调,人类在实现真正的、不依靠任何机械或设备的意识永生前,应该依旧将现实世界作为根基、锚点,不能荒废。

    可惜,在这方面支持她的人不多。

    甚至有一些人将其视为她的污点,以此来攻讦她,声称肉身现实派不存在智者,只拥有愚人。

    但不论是智者,还是愚人,我个人都认为她在三等监区是一个不太一般的人物,值得注意。有机会的话,你们可以对她进行更进一步的调查。

    最后,第三部分,是我个人认为的三等监区较有价值的一些线索。

    第一点,关于人类幸福度投票,三等监区在实现全民意识上传后,就慢慢不再有多少人进行投票了,他们对六等监区与九等监区毫不关心,截止今年,所有选票都已废弃,无人再投。

    由此,我对人类幸福度监狱的按人类幸福度调查划分监区一说,持怀疑态度。

    第二点,在离开三等监区后,我得知三等监区本应存在的所谓的神明名叫通宙之神,与时间有关。但是我在整个三等监区,无论精神世界,还是现实世界,都未曾见到过任何与时间相关的东西。三等监区没有钟表,也可以说,没有时间的概念。

    第三点,百年前,三等监区爆发过一场战争,这场战争带来的结果之一,就是三等监区不允许再推选任何当权者,人人平等,之前那种新型民主社会制度也是因此而建立起来。”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