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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1章  真正的末日,永远没有预告。

    Blood……上次独自进入游戏的时候?

    是单人克系调查类副本?

    黎渐川从自己逐渐破碎的精神记忆里扒拉出了一点线索, 他记得宁准曾经跟他讨论过Blood的一些信息。

    据宁准所知,Blood在经历过单人克系调查类副本之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自己的钥匙进入过魔盒游戏, 全都是借助他人魔盒, 而且魔盒数也固定在了八十六这个数字上, 不再变化。

    Blood在那局游戏究竟遭遇了什么,也是宁准心底的疑惑。

    此时此刻, 谢长生将这个疑惑问了出来:“上次你独自进入游戏时,遭遇了什么?”

    Blood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谢长生:“你现在有多少魔盒?六十六?”

    “距离一百魔盒还有一段距离,但也在靠近了……你没有感受到吗?你自己……还有周围的一切,都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随着你所拥有的魔盒数的增多……”

    他的声音里带出了一丝令人莫名发寒的吊诡气息。

    “你知道为什么魔盒排行榜上,越是靠前, 越是接近一百魔盒的玩家, 越是魔盒数增长缓慢吗?”

    “相信我, 这些人里……前三, 前五,甚至前八前九前十……包括你!没有一个不在承受着疯狂的折磨……你再往上走就知道了, 不是我们不想拥有更多的魔盒,而是不敢……”

    “Ghost也许是唯一的例外。”

    黎渐川发现谢长生的身躯绷得更紧了。

    他像是被这些话语击中了某块未知的恐惧一般, 心跳开始变得毫无规律。

    “我感受得到, 但很少。”

    谢长生的话音迟缓:“那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变化, 我记不得它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偶尔, 某天清晨, 我在镜子前洗漱,会突然看到自己手里、嘴里的牙刷, 变成了一条触手……它长满了令人作呕的吸盘,在我看到它时,它会疯了一样蠕动起来,吸盘扎出尖刺,去吸附我的口腔内壁,去刺破舌头,试图钻进我的食管。”

    “我的血滴落到洗手池里,滋生出更多触手,像蛆虫,像蚯蚓……”

    “但是,在我对它们采取措施后,一切又都正常了。”

    “牙刷依旧是牙刷,不是触手,没有吸盘,我的口腔也没有受伤,洗手池内没有血,只有牙膏泡沫。”

    “还有一些时候……看书,书上的文字会像爬虫一样扭曲缠绕起来,变成一种我的大脑无法读取的异文,只要试图去看懂,我就会头疼……兴奋……惊骇……想要撕开自己的胸膛,啃食自己的心脏……”

    “走在路上,周围的景色可能会忽然色块斑驳,所有行人都齐刷刷看向我,对我微笑……墙壁,人行道,都长出密密麻麻的眼球……”

    “路过镜子,窗户,任何镜面……里面反射出的我,有时候在笑,有时候在哭,有时候是尸体的模样,在腐烂,在发臭。”

    他回忆得有些艰难:“不过,大多数时候,不会有这些具体的画面,只会是一种感觉。”

    “凌晨莫名惊醒,黑暗里,仿佛有许多视线在窥视着我、监视着我,可我无从寻找,只能僵硬地躺在床上……在人群里,没有任何原因,产生警兆,恐惧,想要躲藏起来……做着某件事情时,无缘无故地,被一股强烈的情绪冲击,想要突然大哭大笑,想要切开自己的身体,看看体内是不是也挤满了眼球……”

    黎渐川昏沉地听着,只觉自己随着谢长生简单的描述,都要深陷进那种微妙而疯狂的氛围里。

    更甚者,这些描述,让他隐约有了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潜意识里生出惊悸与挣扎。

    就在这时,谢长生的语气却陡然恢复了沉静:“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这是真实与虚假博弈所产生的漏洞或我自身记忆缺失导致的,亦或,只是我早就存在的精神问题,不知何时,变得更加严重了。”

    Blood也很平静:“你是怎么发现它们并不是你所猜测的这些原因带来的?”

    “排除法。”

    谢长生道:“我的精神问题在我的控制,和Ghost的某次……不,两次治疗后,已经好了很多,不至于带来这样的影响。我的记忆,也在上局游戏和这局游戏里差不多补全,真实和虚假也因此更为清晰。”

    “现在,我已经能确定,它们与这些事情无关。”

    Blood道:“很像……和我很像,和他们很像。”

    他屹立在巨大的表盘上,向四下望了望,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片刻后,他收回了目光,低声道:“起初,我也只是偶尔、极少地遭遇那些异常,我没有察觉到我的四周已经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我以为……是我的精神出了问题。”

    “你知道的,研究神秘知识,总是会受到精神方面的困扰……‘禁忌’都是疯子,这是全世界公认的事情。”

    “包括你想到,以及没想到的,很多原因……我都思考过,排查过。”

    “当时的我没有答案。”

    “直到我渐渐向上爬,爬到魔盒排行榜第五,魔盒持有数达到了七十三……我的病情似乎加重了。”

    “睁开眼,闭上眼,四周都是眼睛……没有任何规律,混乱转动着的眼睛,它们挤在我的四面八方,淹没了一切景象……这里只有它们是真实的,其它尽皆虚幻!”

    Blood的语速变慢,充满压抑的梦幻感和癫狂感:“被监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笑声,哭声……呓语……还有嘶吼,都时时刻刻环绕着我……我还察觉到,我的记忆和思维都有被翻看的痕迹……”

    “我像是陷入了黑色的泥沼,一切思绪都变得杂乱无章,心脏像是被钢丝勒在空中,惊恐不安,濒临窒息……我怀疑我真的疯了……但就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我突然拿回了我丢失的记忆!”

    “真实世界!愿望世界!魔盒游戏!”

    他的声音忽然拔高,尖锐起来:“还有……还有……我见到了魔盒……魔盒!魔盒!”

    黎渐川紧盯着金色书籍上的信息,发觉Blood状态不对,立即打断道:“我希望我们的交易应该更有条理、更有逻辑一些。”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四周发生了微妙变化的?”

    他以精神影响传递出带有镇静作用的念头。

    Blood的情绪一滞,飞速沉落下来。

    他的嘴巴像翻滚的蛇一样,剧烈抽搐了一阵,慢慢恢复正常形状。

    “魔盒数超过五十时,”两秒后,他哑声答道,“它们在最初阶段,只像是没睡好产生的一点错觉,一点幻觉,很难引起人类的警觉。等你意识到它们的古怪时,已经深陷其中。”

    “这就是你发疯的原因?”黎渐川道。

    Blood笑起来:“不止。可以说,我本身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大多数人无法理解的疯子。”

    “在我原有的疯狂的基础上,真实世界与高维生命的接触,为我更深的疯狂添上了第一块砖,愿望世界那些不太美好的经历,搬来了第二块砖……现在,这个勉强算是重来一次的世界里,魔盒游戏内的变化、魔盒力量和XY能量的变化……还有规则、规则的些微改变,又加上了第三块砖……”

    “然后,那些不可名状的异常,是这些砖恰好需要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就这样疯掉了。”

    黎渐川注视着他:“你说你现在清醒了,那些异常也消失了,你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因为你通关的那个单人克系调查类副本?”

    Blood道:“你好像对克系副本有些了解?但据我所知,Ghost没有被匹配到过这类副本,或者说,他身上存在的某些特殊性,让他极可能永远也无法进入这类副本。”

    “而你,King,愿望世界的你大约也是没有进入过这类副本,因为开启最终之战前,你的状态非常糟糕。”

    “我个人判断,你当时已经疯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你们的具体情况我都不了解,我的记忆中属于愿望世界的部分也非常残破。我调查过,这是重启造成的,所有人有关愿望世界的记忆,都因重启而残缺不全。也许只有动用了重启力量的那个存在,才拥有真正的完整的愿望世界记忆。”

    他道:“我自己的话,愿望世界也是魔盒玩家,更多的不知道,但八成没有经历过克系副本。”

    “这一次,哦不,上一次,是我第一次进入这类副本。”

    “很抱歉,在我们的这场交易里,我无法告诉你们有关这类副本的任何信息,因为在副本结束时,我主动选择了删除这部分记忆。我唯一保留的,就是在这类副本内,摆脱那些不可名状的异常的办法。”

    谢长生道:“这个办法是指,吃掉它们?”

    Blood道:“对,借助副本的力量,借助魔盒的力量,吃掉它们。”

    “我还记得我吃掉它们的画面。”

    他顿了顿,开始详细地告知他们这个绝佳的办法要怎样执行。

    “在这个副本里,我们需要先成为神……不,好像,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是神……神,神之后,要从小到大地,开始举行血祭,它们惧怕血祭,惧怕人类哀嚎的灵魂……”

    “还有信徒,要发展信徒,他们会分担你的疯狂……精神污染会不断传播,但你会轻松很多,对,我们会轻松很多……我们会恢复正常,有力量,有理智,去策划狩猎它们。”

    “等抓到它们,就简单了……煎炸烹炒,随你选择。”

    “你尝过这种类似人类眼球的东西的味道吗?腥甜……带一点恶心的黏腻感,熟了之后会好吃很多,可不管多熟,它们都会挣扎,在你的口腔里蠕动,在你的牙齿间挣扎……不要管太多,吃掉它们!”

    “只要吃掉它们,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Blood又有些激动,但这次他自己迅速平复了下来。

    “不好意思,可能还有点后遗症,”他道,“但你们应该听说过我之前的情况,现在比那时候好转很多,不是吗?我确实已经清醒了,只是疯狂遗留下的痕迹,短时间内很难抹去。”

    黎渐川有些想要提前终止这场交易。

    不知道为什么,越和Blood交谈,他心底的不安感就越发强烈。可这不安的根源,似乎并非是Blood。

    “你认为,魔盒持有数越接近一百,玩家们越容易遭遇异常,陷入疯狂?”谢长生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仍继续发问着,“是什么在影响……玩家自身力量的提高,触碰到了世界无序的内里,高维的空间?还是玩家体内的某些能量,被持有的魔盒本身,或魔盒,或潘多拉?”

    “都有可能,”Blood道,“三名玩家魔盒持有数达一百,最终之战开启,事实告诉我们,这个条件没有那么容易达成。你说的这些,我也在怀疑,也在调查,也在积蓄力量。”

    谢长生道:“在没有足够的力量前,你不打算再增加自己的魔盒数。”

    “是的。”

    Blood看向谢长生:“你觉得曾经的我为什么会是‘禁忌’的首领,长生?我的精神比地球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要敏感……用神秘学的词语来形容,是我的灵觉过高,用科学一点的话来描述,则是我的脑域可能存在超频对接现象……我可以嗅到那些更高维的东西,这是我的优势,也是我的缺陷。”

    “比起你们,我更容易被疯狂侵袭。”

    “在没有能力完全控制我的状态前,在没有调查出我想要的答案前,我没有走向最终之战的打算。”

    谢长生道:“来这局游戏寻找魔盒力量碎片,壮大你的力量,以对抗可能重来的疯狂,并拥有去调查答案的实力,也是你的计划?”

    Blood摇了摇头:“进入这局游戏,不是我的本意。我中了救世会的圈套,我想,你们也是如此。”

    谢长生道:“你在将计就计?”

    “我是逼不得已,你们也是如此,”Blood道,“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需要开诚布公一点,长生,还有King。我不相信,这局游戏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你们还没有意识到救世会,或者说,潘多拉的打算。”

    谢长生慢慢转头,看了眼黎渐川。

    黎渐川与谢长生对视了一眼,吐出了自己不久前刚刚得到的推测:“这局游戏,是潘多拉对人类发起的,单方面的决战。”

    “我们没有得到任何提示,没有做出任何准备,只能被迫卷入,被迫参加……甚至,在这局游戏开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无法意识到,这是一场战争,且是一场决战。”

    黎渐川顿了顿,念头沉郁:“当人类举起橡皮擦,擦除画上的火柴人时,火柴人又怎么会知道,在这样寻常的一天,自己便会毫无预兆地,迎来灭亡?”

    Blood裹紧了自己的长袍。

    “真正的末日,永远不会有预告。”

    他平静说道。

    第372章  这就是命运呀。

    这局游戏, 是潘多拉单方面向人类发起的决战。

    这个推测来得并非毫无缘由。

    在破冰船上救世会现身时,在副本一开局就显露出异常时,在得知滞留玩家和餐桌上四位主人的存在时, 黎渐川都隐约意识到了这局游戏的非同寻常。

    魔盒力量碎片出现, 魔盒隐秘被挖掘, 救世会频频出手,玩家们心思转变——这一切的一切, 黎渐川都可以看出其中古怪,但却无法将这古怪与更多的东西联系起来——他知道很多秘密,可它们太过错综复杂,他缺少一个可以将它们联系起来的关键点。

    如隔云雾,黎渐川能模糊见到日月的轮廓,却无法触摸到真相。

    直到不久前,焦尸沈晴告诉他, “禁忌”在真实世界监测到, 加州的中枢大脑被毁掉了。

    黎渐川恍然大悟。

    从他们踏上前往南极的破冰船起, 到救世会突然的行动, 再到这局游戏诡异的情况,所有晦涩处, 好像在一瞬间全被点亮,清晰无比。

    魔盒排行榜前十玩家中, 有七人都在南极, 都被拉入了这个副本, 是巧合吗?

    不是。

    从一开始, 这些就都是救世会的计划。

    黎渐川无法得知救世会是怎么不着痕迹地影响到这么多玩家, 引导他们来到南极附近的,但毋庸置疑, 救世会做到了。

    他们花费极大手笔,举行了献祭仪式,唤醒了他们手中的那半颗人脑,即他们的造物主。

    利用奇异物品内爆炸的魔盒气息和造物主的力量,他们强行打开了这个副本,入侵了它,或者说,他们早就在这个副本里埋下了布置,这次只是更为强势地来侵占这个副本,让自己的力量占据绝对上风。

    那么,他们,或者说潘多拉,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就是黎渐川之前一直想不透的。

    准确点说,他只想透了一部分。

    比如,他们选中这些玩家,选中大逃杀副本,还对规则和剧情施加影响,目的之一,应该就是尽可能地弄死大部分玩家,并试图滞留或影响排行榜玩家,阻碍最终之战的到来。

    因为有一件事自始至终都非常明显,那就是魔盒游戏的最终之战,大概率是潘多拉颇为忌惮的,属于人类的机会。

    他们不希望这场最终之战,再开启一次。

    目的之二,也已经显而易见。

    这个副本,隐藏着魔盒本身的秘密,它的来历,它的本源,它最深的秘密。

    假使魔盒是一个人,这个副本大约就可以算作是这个人辛苦埋藏着的意识软肋。被擒住软肋,这个人不一定会死亡,但一定会势弱。

    四位主人中,魔盒势弱,其余两位主人本就不强,那么能掌握主导权的,便只剩下潘多拉了。

    这正是救世会想看到的。

    潘多拉擒住魔盒的软肋,掌握主导权后会发生什么?

    侵占副本,谋夺力量,还是能抢来魔盒游戏的完全控制权?

    都有可能。

    若事情真发展成了这样的局面,那所有玩家,不,所有人类,都将再无希望。

    因为只要接触过魔盒游戏的人类,大概都能或多或少地看出,不管魔盒游戏有多么残酷,它都是人类在面对末日,在面对高维生命时,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黎渐川心底有一个怀疑,那就是宁准与魔盒在黑金字塔的谈判并没有彻底失败。

    宁准为人类争取到了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在虚幻而怪诞的愿望世界,便以一种恐怖而诡异的游戏形式,降临了地球。

    潘多拉寻找着各种时机,想要切断这根稻草,毁灭这个机会。但出于某些暂不知晓的原因,他们从前并未采取明面上的行动,或采取了行动,可却未能真正成功。

    眼下这局游戏,是他们寻找到的又一个时机。

    不过,魔盒游戏联系起的各方之间似乎存在着所谓的法则限制,潘多拉即使抓到了这个时机,也无法直接在副本内做些什么,他们只能借助玩家之手,来剖析剧情,来挖掘隐秘。

    这个副本内,无论是魔盒隐秘,还是超维能量,或别的什么,都已被他们视为囊中之物。

    利用玩家,再灭杀玩家,没有比这更完美的计划。

    更何况,这又怎么能谈得上利用呢?

    玩家进入游戏,本就是要对副本进行解析,在副本内挖掘秘密的,他们只是顺势而为,甚至偶尔,还会在某些方面提供帮助。

    在这种情况下,绝大多数玩家是根本不可能发现潘多拉的算盘的。

    而且,就算发现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要他们放弃解谜?

    除非在解谜前,就破掉潘多拉的局,可已经丢失了部分自我,或者还有些其他什么东西的新进玩家们,有几个能做到这一点?

    在做到,在意识到之前,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也许就已经丧失掉自己的生命了。

    弄死大部分玩家,阻碍最终之战的到来;

    挖掘魔盒隐秘,夺取魔盒力量,染指或抢夺魔盒游戏控制权;

    削弱人类一方,或直接斩断人类的求生之路。

    ——以上这三个方面,就是黎渐川综合各种信息与自己的猜想,摸到的救世会策划这场南极计划的目的。

    但只这些方面,好像并不值得救世会这样不惜代价地大动干戈。

    要知道,救世会这次动手,无论结果如何,都已经暴露了太多东西,损失了太多东西。

    之后有可能活着出去的玩家,还有一直紧盯南极的各国各组织,都绝对会抓住这个机会,趁他们病,要他们命。

    南极计划绝对不可能是两三个人就能执行的,这里必有救世会的大部分成员。

    主力暴露了惯来隐蔽的行踪,还损失了极多强力奇异物品,这种情况下,救世会哪怕拥有半颗人脑,和大批量的A2系列改造人,也不一定能抗住围攻。

    不会被灭亡,也会被重创。

    救世会冒着这样的风险,来赌一个成功几率很高,但却依然有不小的失败可能的计划,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很符合救世会动不动就发疯的癫狂行事作风,可黎渐川却仍觉得,这有点草率。

    救世会在这场南极行动里的谋算,绝对不止如此。

    他们表现出的这些目的,都是真的,但也都只是浮于表层的东西,他们在以此来掩盖他们最为隐秘的终极目的。

    这个终极目的是什么?

    在结束与焦尸沈晴的交谈后,黎渐川坐于昏暗空阔的教堂内,仰望着上帝,静默地思考出了答案。

    中枢大脑。

    一切都是为了中枢大脑。

    真实世界,冈仁波齐的天空破洞甫一出现时,传递下来了一段残缺的信息,和两团意识。

    这两团意识能栖身的地方,只有人类唯一可能被开发为高维区域的大脑,于是被七名狂热宗教分子杀害的登山队的第八人,便以大脑承接了这两团意识。

    这颗人脑被分为了两半,一半成了救世会的造物主,一半离奇到了加州,蛊惑了一些人,让自己成了潘多拉疗养院的中枢大脑。

    按后续发展来看,救世会和潘多拉疗养院的行动并不相合,所以黎渐川可以推测,这两团意识,虽然都属于高维生命,都属于所谓的潘多拉,但它们的想法却不一定相同。

    这可能是高维生命传下意识时出了某种意外,被切割了,被分裂了,也可能是这两团意识本就不同。

    但总之,造物主有它自己的主意,中枢大脑也是如此。

    救世会掀起了战争的狂澜,后来又有很大可能,操纵或影响,降下了愿望世界。潘多拉疗养院则是没有丝毫参与战争的打算,只在专心进行造神实验的研究,为高维意识准备合适的容器。

    后来,潘多拉疗养院出现了意外。

    宁准作为最优秀的容器,反攻了中枢大脑,分薄出太多力量的中枢大脑落入下风,两条“触手”被杀,自身则逃亡失踪。

    值得注意的是,中枢大脑虚弱逃走一事,在黎渐川自己的视角里,真正知晓的只有宁准和处里。

    而除去这两方,世界上其余可能会关注这件事的各大势力对此又有什么了解,黎渐川之前并不清楚,毕竟这样极有价值的大秘密,若不是拿出来交易,或赢取信任,一般都不会对外进行相关交流。

    这就是信息屏障。

    深层隐秘造就的,真实世界的消失造成的,一层坚固无比但又脆弱无比的信息屏障。

    焦尸沈晴无意间打破了黎渐川的这层屏障。

    他告诉了黎渐川,在没有唯一的知情人宁准告知的情况下,其余势力对潘多拉疗养院被毁一事的了解究竟是怎样的——“禁忌”,骑士团,以及其它可能获知这方面情报的势力,都认为潘多拉疗养院的中枢大脑已经被毁,而非依旧存在,只是不知所踪。

    也就是说,在加州中枢大脑这个秘密上,其实是有两个说法的。

    一是中枢大脑逃走,消失不见,二是中枢大脑在与宁准的交锋中,被宁准摧毁。

    前者信息来源是宁准本人,后者则是“禁忌”的实验品“圆月”监视全球,得来的消息,但未彻底验证。

    这乍一看,是宁准的可信度更高,因为他是当事人、亲历者。

    但如果真的把这两个说法全都放给全世界的各大势力,让他们选择,却不一定会有多少人相信宁准。

    人与事皆有立场。

    立场决定不了真相,可却能决定人们会更相信哪个“真相”。

    而且,宁准在加州中枢大脑是否还存活这件事情上,不是完全没有说谎的嫌疑的。

    他极可能真的毁掉了加州的中枢大脑,甚至偷偷吸收了它,然后自己暗中布局,暗中进化,并对外递出秘密,称中枢大脑已经逃了,以此来迷惑其他势力,迷惑救世会——这确实是符合逻辑的。

    在这两种说法中,黎渐川自然是会选择相信宁准。

    他了解宁准,清楚真实世界的宁准不会在这件事上对处里说谎,而“圆月”的消息未验证,可靠度一般。

    “禁忌”等恰恰相反,他们会更相信“圆月”,因为他们更了解“圆月”,却对宁准缺乏信任。

    关于救世会南极行动的终极目的,黎渐川思考出的答案,就是建立在信任宁准的基础上,即是说,加州的中枢大脑并未被宁准摧毁,而是确实如宁准所言般,受伤逃走了。

    在这个前提下,黎渐川大胆假设,两半人脑之间存在某种高维的意识感应,所以,当时加州中枢大脑的情况,救世会的造物主也能够感知到。

    中枢大脑和造物主也许一直都想要融合起来,或吞噬彼此,中枢大脑虚弱,让造物主看到了机会。

    它用某种方式,干扰了类似“圆月”这种查探手段,让其误以为中枢大脑已经毁灭,实际上,它或救世会,已经动手劫走了受创的中枢大脑。

    造物主开始寻求和中枢大脑真正融合的方法。

    真实世界里,救世会的情况也因此发生了一些细微的改变,比如A2系列的产生。

    只是,造物主的这个融合计划在真实世界和愿望世界,都没来得及成功。

    这很好判断,因为如果这个计划成功了的话,也就轮不到黎渐川在这里头脑风暴了,整个世界大概早就已经陷入真正的风暴中了。

    半颗人脑就已经强大无比,融合成功的整颗人脑、整个高维意识,不论配不配上容器,对于全人类来说,都已经是神明般的存在了,绝不可能还如此悄无声息。

    它们还没有成功融合。

    但这次救世会南极行动的出现,大概率意味着,造物主和中枢大脑的融合很可能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或最后的阶段,只差临门一脚。

    救世会就是为了这临门一脚,才倾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入侵了这个副本,来夺取融合计划需要的某些东西,来帮助他们的造物主。

    所以,称这个副本为一场毫无预兆开启的决战,也没有错。

    如若救世会成功,面对融合后的高维意识,面对被夺走的魔盒游戏,人类唯有死路一条。但若救世会失败,融合计划被破坏或拖延,人类便可以在这场不见真实硝烟的战争中,继续苟延残喘,继续寻求生机。

    这是一场救世会单方面发起的决战。

    玩家们在懵然无知的情况下,入了局,被动接受了它,面前便只剩下了两条路,或一直混沌,被利用至死,屠刀挥向同胞而不自知,或恍然惊醒,拼死对抗,争取渺茫的胜利的可能。

    没有谁可以跳出战场,没有谁可以无视战争。

    “你知道中枢大脑的真相?”

    黎渐川道。

    “不知道,”Blood低笑,“但别忘了,我曾是‘禁忌’的首领,‘圆月’监测到加州的那条消息时,我就在它旁边。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我过高的灵觉告诉我,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这条消息值得怀疑。”

    “可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更愿意相信‘圆月’这件死物,而不愿意相信Ghost那个活人。”谢长生接道。

    他的语气有些不太平静。

    显然,黎渐川说出的这个猜测太过突然,给了他极大的震撼,让他难以消化。

    这个副本的古怪谢长生也早已察觉到了,只是从没有把这些信息和中枢大脑联系到一起过,此刻回想起来,这局游戏进行到现在,其实已经给了玩家一些暗示,令其针对潘多拉,针对所谓的高维。

    这大约是魔盒在规则范围内,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引导了。

    “这个猜测如果是真的,我们就确实是没有多少时间了。”谢长生道。

    Blood道:“他们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人类觉得一切还早,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但其实这个副本一开,就已经是人类最后的机会了。”

    “没有任何人做过准备。”

    “我在出发来到南极前,也最多只是和人商量商量最终之战的事情而已,大家都以为,我们至少还有一个最终之战。”

    “这就是命运呀。”

    他的语气透出几分嘲弄之色:“它最喜欢在我们最懵然的时候,为我们设下最危险的圈套,看我们或像羔羊一样无知无觉地受宰,或像猪猡似的惊觉逃窜,冲撞挣扎,最终一头碰在坚墙上,徒劳而亡。”

    “假如这是一场喜剧,我们就是它选定的小丑。”

    “终将会从那根悬空的钢丝上……无声坠落的小丑。”

    “Ghost谈判换来的,某个人重启换来的,不是一根救命稻草,而只是一根悬空钢丝。”

    Blood哈哈笑:“决战?King,长生,你们扪心自问,真觉得人类也配和他们谈决战吗?嘿,真会给自己做面子。”

    谢长生没有应答。

    黎渐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无法忘记自己坐在教堂内,茫然而又痛苦地消化这个震撼的猜测时的心情。

    太过突然了,一切都太过突然了。

    他经历过的高端局还没几场,潘多拉就突然发动决战了,这就像是刚出新兵连的小兵马上被拉上前线参与大战一样,完全没有准备。

    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意外总是突然到来,没有预告。

    这不是童话故事,反派一定要等主角成长起来后才会选择发动决战,然后被揍得屁滚尿流,狼狈退场。

    在黎渐川命名之战拿回记忆后,就已经百分之百地引起潘多拉的注意和警惕了。

    面对曾经自最终之战全身而退的King的重来,潘多拉不急才是不可能。

    黎渐川和宁准都清楚这一点,所以黎渐川抓紧一切时间强大自己,宁准努力地帮助着他,偶尔也会提示,时间不多了。

    可是,在这场时间的追逐游戏中,他们还是没有跑过潘多拉。

    事到如今,他们总不可能让黎渐川冲到潘多拉脸上,去求他们,让他们等等他,等他变得更厉害了,再来决战吧?黎渐川不介意做这样卑微的小丑,可潘多拉却绝不会答应。

    除了迎战,除了反抗,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压抑的沉默弥漫在这片虚幻空间内,灼烧着精神,煎熬着意志。

    距离三人湮灭还有三分钟时,对这件事消化最多的黎渐川打破这种沉默,率先开了口:“你想怎么做,Blood?”

    “你试探着点出这件事,不会毫无目的。”

    Blood似乎恍了下神,过了两秒才回道:“我只是想看看Ghost的想法……也就是你们这一队的想法。”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玩家摒弃怀疑和个人恩怨,建立同盟,共同对抗潘多拉,是最优解,只要认可你的推测的人,大概都会这么想。可是,又有多少玩家能认可你,相信你,能做到呢?”

    黎渐川道:“你想和我们联手,不论手段,不论代价,劝说或逼迫所有玩家结成同盟?”

    “不,这是你们的最优解,但却不是我的。”

    Blood漠然道:“我不信任任何人,不信任任何同盟。所有力量集结起来,就有可能抗衡潘多拉。联合玩家们,只是集结力量的方式之一。还有一种方式,也可以把这些力量都集结起来。”

    黎渐川立即明白过来:“你想吞噬掉所有玩家的力量……这才是你找上长生的目的?”

    “但你失败了。”

    黎渐川强调:“你完全可以换个思路。”

    Blood再度笑起来:“一缕精神细丝的失败,怎么能算是失败?试探而已。不要想着劝服我,King,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我不相信你,也不相信Ghost。和我一样想法的玩家有太多,你劝不过来。”

    “Freedom知道吧?你们见过了吗?”

    “他的目标完全不加掩饰。他就是想成为神明,能够对抗高维生命的神明。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人性,尊严,道德,原则,生命……只要成为神明,成为能够对抗潘多拉,能够挽回真实、恢复和平的神明,他什么都可以抛弃。”

    “我和他才是同路人,即使有一天我们必然会生死相杀。”

    谢长生沉声道:“成为神明,就能对抗潘多拉,就能恢复一切吗?不可能。”

    Blood并不会为他们的劝说动摇。

    他只是笑了笑,喟叹道:“‘对于上帝来说,最愉快的娱乐,莫过于看一个人能否与不幸的命运作斗争’,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话。但我不喜欢做那个人,只喜欢做那个上帝。”

    “我很遗憾,Ghost才是我们之中最接近神明的存在,可惜,他不愿意走上这条道路。”

    黎渐川道:“也许是因为这条路,本身就是死路。”

    “是或不是,走走看就知道了。”Blood道。

    这句话刚一落地,不知何时早就串通过念头的黎渐川和谢长生,突然同时出手了。

    黄金天平轰然升沉,法剑悬空,辉耀万丈,谢长生的背后勾勒出庞大的精神体影像,持剑斩出。

    金色书页疯狂翻动起来。

    精神漩涡无限扩大,逼近表盘,与黑羽结合的猩红符号鼓起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凸起,飞速渗透出疯狂的意识触手,带来强大威压之余,蔓延出噩梦般的恐怖气息。

    银戒闪烁。

    某根手指因触发负面效果而掉落,黎渐川却无暇去捡,只抬起那只戴着银戒的手,面对Blood,做出了一个动作。

    这个动作,他做得缓慢,做得艰难,做完便如遭重击,身躯似被粉碎,化作无数残肢,坠入了刚刚开启的镜中通道内。

    这个动作……如古琴拨弦。

    命运的涟漪再起。

    目标却已调换。

    第373章  液体的世界,依旧是由Blood主宰。

    一场突袭, 不由分说,瞬间就令Blood陷入重重危机之中。

    但他似乎并不意外。

    或许他一直都在防备着黎渐川和谢长生,也或许, 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不再那么在意这场战斗的结果。

    不过, 不管怎样,他都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

    在黎渐川两人动手的同时, Blood也再度抬起了手。

    只是这一次,谢长生的法剑更快,特殊能力灵体束缚也同步发动,笼罩Blood的躯体,将其精神细丝震了出去,短暂地切断了Blood的意识连接。

    Blood恍若出神般,动作停滞了一息。

    这个停滞极短, 一次眨眼未尽, Blood便已恢复。

    可就这极短的一息停滞, Blood就已在这场命运的对撞中, 丧失了先机。

    黎渐川释放的涟漪率先到来。

    “刺杀复制品”,这件奇异物品复制得到的能力大部分时候都是完全的, 只是这些能力能被催动多少,却是取决于持有这件奇异物品的玩家的精神意识水平和整体实力。

    处于眼下这个状态的黎渐川, 只能影响到Blood这缕精神细丝十个小时内的命运。

    但即便如此, 也已足够。

    因为八个小时前, Blood这缕精神细丝才刚刚被分离出来, 融合魔盒力量碎片, 成为如今的模样。

    黎渐川一道涟漪,Blood的气息疯狂下跌, 本就被谢长生震荡过一次的精神细丝再难控制,游离出了躯壳。

    谢长生看准时机,以法剑和黄金天平克制表盘,自身则闪现至Blood身前,抓向他的精神细丝。

    周遭幽光浮起,疫医面具碎裂,谢长生形似骷髅,大半身躯已经消散,可动作却丝毫不慢,快若奔雷。

    精神细丝游鱼般躲闪,以某种诡异力量在虚无空间轻轻一划,便划出一道缝隙。

    它急不可耐,迅速朝里钻去。

    可谢长生以特殊能力构造御使的道符却比它更快,金光弥漫,道符围困,封锁了时空。

    裂缝近在咫尺,精神细丝却凝滞在了半空。

    谢长生手掌笼着血腥与清气,快而轻缓地拈起了精神细丝。

    翻手间,他骈指为剑,将精神细丝贴于眉心。

    梦境领主的神力催动灵体束缚最大限度地发动,精神细丝被回溯,裂缝扩张,谢长生双目半阖,精神感知跟随某种玄而又玄的路径,穿越缝隙,穿越黑夜与白天,穿越无数奥秘难言的气息与符号,扑通一声,坠入了深海之中。

    深海晦暗无光处,他望见了睡卧于巨龙之上,气息似乎有些虚弱的Blood。

    Blood若有所觉,霍然睁眼,与谢长生四目相接。

    “咄——!”

    谢长生毫不犹豫,口吐真言。

    无尽海水掀起狂澜,伏龙锁地,重重击向Blood。

    一招打出,谢长生没有等待结果,直接切断了感知,自遥远的白天的“深海之巅”,重返猫眼镇。

    虚无空间内,Blood精神细丝残留下的躯体,已飞速融化。

    主人已去,巨大的表盘却更加疯狂,所有遗留力量倾泻而出,令法剑光芒逐渐黯淡,完好的轮廓重归残破。

    谢长生意识归位,发动仅剩的精神力量,以黄金天平连接表盘。

    表盘剧烈晃动。

    公理之力弥漫开来,表盘强大的力量被黄金天平窃取,均分到了谢长生和黎渐川遗留在一处教堂残垣上的镜面中。

    黎渐川恍惚苏醒,立即操控金色书籍,浮出镜面。

    书籍纸张翻动,略显颓势的金色丝线立时更紧地缠绕住了表盘的指针。

    指针颤抖不已。

    法剑适时斩落下来,巨大表盘与虚幻指针再难支撑,砰砰崩断,尽皆炸裂。

    强光与巨响刹那席卷整片空间,空间不堪重负,飞快消散。

    一切都被铺天盖地的震荡淹没,宛若末日海啸。

    所有对冲的力量因失去主人的支撑而全部消失,谢长生精神将碎,意识昏迷,如只残鸟,无知无觉地自高空坠落。

    教堂出现,温柔的风散出,似敞开的港湾,随时准备承接谢长生的回归。

    可就在这时,一道漆黑的身影自风中急速凝聚了出来。

    成百上千个魔法卷轴飞出,全被激活,空间封锁,防御叠加,无数元素狂乱涌动,将高空瞬间卷成一片混沌。

    是副军团长!

    独立军团.派来刺杀谢长生的领队人物!

    他从黎渐川手下逃脱后,没有离开,没有死亡,而是躲藏了起来,等待着这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他知道跟随他们进来的假阿克曼必然会警惕他,但最佳的出手时机只有一次,等他们缓过来,他就再难有机会了。

    无论如何,这一次,他都必须出手。

    无尽混沌中,副军团长以魔法踏空行走,戴着黑手套的手掌毫不迟疑,直接探向谢长生的头颅。

    谢长生的长袍翻飞,疫医面具砸落在他胸前,破碎的眼镜闪出一道微光。

    微光里,在小玩具熊的作用下已恢复完好身躯的黎渐川隐身出现。

    “是你!”

    副军团长无法看到黎渐川,但却感应到了魔法波动,立即便要自爆,与敌人同归于尽。

    “……滚!”

    黎渐川意念轰鸣,瞳术先一步开启。

    混沌静止,副军团长僵住。

    黎渐川抬手,匕首飞旋,干脆利落地削断了对方的脖颈。

    副军团长的头颅抛飞,不等落下,就在空中长出了无数触手,触手们疯狂抖动,黑手套亮起吞噬的暗光,竟有要与瞳术抗争的迹象。

    但在它们发挥作用前,漆黑的鸟笼已经显露。

    笼门一开一合,直接吞下了触手与头颅,切断了它们与外界的联系,令其逃无可逃。

    魔法溃散,黎渐川利用鸟笼艰难维持的精神状况也骤然恶化,被打回原形。

    他勉强吊着自己的一丝神智,扯住谢长生,与其落入风中,先后栽进了气息安全的教堂内。

    猫眼镇高空,两颗虚幻丑陋的眼球一前一后从一朵乌云内挤出来。

    “要出手吗?”

    稍大的眼球传递出念头。

    “不不不!”

    稍小的眼球拒绝。

    它神经质地转动着,其内蕴含的血丝好似扭曲的蠕虫,在缓慢游动,传出的念头也带出了明显的癫狂与混乱:“你觉醒得太晚……重启前,是的,重启前还没有你,你不知道King这个人类有多么狡诈,又有多么顽强……现在,他好像只剩下了一口气,一阵风吹过来都可能让他死去……”

    “但是,但是!”

    “假如你不是风,而是对他心怀杀意的敌人……那么他就算真的死去,都会从幽冥爬上来,先把你砍死,再去投胎……你信不信?更何况,他现在绝对还有隐藏,还有一战之力!”

    “被我们施加影响、诱导出手的那个副军团长的下场,你刚才没看到?死得可真惨呀……”

    稍大的眼球迟疑:“可我们监视者又不会被真的杀死……”

    稍小的眼球没再解释,只嘻嘻道:“喔,可以,很正确的想法……你去试试吧,我不会阻拦你。成功了,主要功劳算你的,外逃的首批名额我让给你,怎么样?”

    稍大的眼球沉默了一会儿,却没动,只慢吞吞道:“不动手的话,这场埋伏还有什么价值?他们交流的那些情报,我们灵觉会早就知道了。我们等待的,就是一场足以撕裂魔盒游戏的大战,就是餐桌上其余存在两败俱伤……”

    “好了,”稍小的眼球打断了它,“想那么多,你的自我意识够用吗?别在这里浪费……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该做的,监视,埋伏,等待号令……并且,尽力协助独立军团暗中的那个计划……”

    似乎有雨将来。

    小镇上方的乌云渐趋浓重,窥探的视线再次被完美掩盖。

    与此同时。

    六等监区的白天,“深海之巅”梦境领地。

    宁准坐在破烂的船长室内,一边研究桌上熄灭的魔法水晶球,一边盘起自己颜色绮丽的鱼尾,在布满苔藓的地板上轻轻拍打。

    门外,撅着虾尾的方既明游进来,把手里提着的亮闪闪的灯笼鱼挂到墙上,充当壁灯。

    他看了看聚精会神的宁准,又看了看圆形舷窗外漆黑无光的深海景象,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博士,这艘船真的还能用吗?”

    “我刚才去城里采购物资的时候,特意打探了下,六等监区的白天从沙漠旱地变为深海海底之后,能离开海利尔城的灯塔出去航行的,都只有大魔法师们的船。普通木船、铁船、蒸汽船,哪怕刻了魔法阵,有水晶球,也都不太行,一旦迷航,或被黑暗中的诡异纠缠住,都只能等死。”

    “这艘船是木船,还烂成了这样,动一动恐怕就要散架。”

    “可不坐船,面对灯塔外的黑暗,我们又一步都踏不出去,奇异物品和特殊能力都没用……留在这里的话,灯塔照耀时间越久,我们就越会被同化,无法被时间带着,重回黑夜……我有种预感,等我背上长出虾壳后,我可能就要真的永远留在这里了,没有水,我一定会死。”

    方既明目露担忧。

    宁准抬起眼。

    他幽秘漆黑的瞳孔隔着剔透的水晶球,映出方既明的身影:“你已经被同化了太多了,既明。”

    “不,准确点说,是你已经被削弱了太多了。”

    方既明茫然愣住。

    “这段话,你的忧虑,三个小时前你刚刚和我说过,”宁准面色清冷,“但你好像已经忘记了。”

    方既明愕然:“我、我说过?”

    宁准垂下眼,抬手按上了水晶球,似乎在感受着什么:“三个小时前,你进白天的海利尔城,去采购了我们未来航行需要的物资,同时发现了Blood的异常气息。”

    “你回来后,先和我说了你得到的情报,然后我们简单商议,决定去小小地偷袭一下Blood。Blood似乎有些分神,主要注意力并不在我们身上,只唤出巨龙逃入了我们无法踏足的黑暗中。”

    “之后,我们回到了这艘船上,你出去整理东西,不久外出离开。”

    “两分钟前,你带着一批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物资回到了船上,走进船长室,对我说出了和之前几乎相差不大的一段话。”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和我商议,要不要去偷袭Blood,夺取一些魔盒力量碎片?”

    方既明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我……我是怎么了?”

    他的表情开始混乱,眼球痉挛着,似要诡异跳动起来:“博士,你没开玩笑吧……我……”

    宁准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只平静道:“Blood泄露出的情报,都称他的特殊能力极可能是操控一切液体。可我一直对此保持怀疑。我更倾向于,操控液体是他的某件奇异物品的作用,他的特殊能力仍在隐藏,且属于很难被发现的一类。”

    “这次我们与他短暂交手,我使用了瞳术,但他却没有动用特殊能力,而只是想逃。”

    “如此,我的怀疑就得到了验证。”

    宁准扫动鱼尾,在水中拍出一连串的气泡:“但操控液体,既然能被Blood伪装成特殊能力,那就证明,这件奇异物品并非普通奇异物品,与Blood的精神绑定程度,也绝不一般。”

    “液体的世界,依旧是由Blood主宰。”

    “‘深海之巅’,就算受到了魔术师协会和六等监区的规则干扰,也依旧是Blood的领地。”

    “这片深海里,灯塔照耀的城市范围,安全无比,生活如常,只是人类会渐渐生出海洋生物的特征,灯塔外,城市外,黑暗笼罩,黏稠如墨,诡异无数,连玩家都没办法直接进入,必须遵守设定好的规则,依靠船只。”

    “但无论是灯塔内,还是黑暗中,只要海水仍在流动,这里归根结底,就都属于Blood。”

    “只要我们存在于属于Blood的液体世界,就会不断受到削弱。因为Blood正在借助液体这个媒介,源源不断地吸收着所有进入‘深海之巅’的玩家的一切力量,包括精神,包括躯壳,这是他建立起的梦境领地规则之一。”

    “除非离开海水,否则我们无法摆脱。”

    “可进入‘深海之巅’后,只要被灯塔照耀到,我们就注定会被滞留在这个梦境领地,不能再像其他未被灯塔照耀到的玩家一样,随时间再次进入独立军团的两小时,或进入黑夜。”

    “我们会被同化成原住民。”

    “这就是这片领地的规则之二。”

    方既明断断续续道:“我们只有、只有两个办法,要么……破解梦境,要么杀了……Blood……”

    宁准摇头:“在做到这两件事情前,我们会先一步被同化,所以,我选第三个办法。”

    “只要是海,就终有海面。”

    “浮于海面,就不会被海水浸染。我们的船不止要开到黑暗中去,还要开到海面上去。”

    “既明。”

    宁准忽然问:“你刚才进门的时候,第一句问了我什么?”

    方既明恍惚回答:“……博士,这艘船真的还能用吗?”

    宁准勾起唇角,在水晶球上轻轻拍了下。

    一束光芒骤然亮起。

    它穿透涌动的海水,映亮宁准眉眼的同时,释放出庞大的魔法阵,笼罩了整艘旧船。

    潜艇模样的旧船与魔法阵一般庞大,它像一头沉睡已久的猛兽,在水晶球的驱使下,慢腾腾起身,活动筋骨,自泥沙的掩埋下抽出四肢,又抖动身躯,昂起头颅,张扬怒吼。

    珊瑚群震动,海底森林成片倒下。

    旧船如巨鲸,缓缓驶出海利尔城边缘的废墟,直奔黑暗,直冲天穹。

    宁准双眼涌动神秘漩涡,与方既明短暂对视了一眼。

    方既明接近失控的状态飞快消失。

    他的神经松弛下来,表情慢慢恢复正常,很快扬起喜悦,激动道:“博士,太厉害了,您真的太厉害了……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博士办不到的事!”

    宁准非常受用地笑着摸了摸下巴,等方既明用他匮乏的词语拍完这段马屁,才摆回与黎渐川如出一辙的队长威严,起身道:“行了,现在去看看我们‘请’来的那些玩家吧。”

    “等进入黑暗后,就该把他们带进船长室,挨个儿聊聊了……”

    “对了。”

    他路过方既明身侧,拍了拍他的肩:“注意你自己的状态,你很危险。我的瞳术对你使用过多,会对你造成伤害,不要依赖它。”

    方既明神色一顿,有一瞬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他还是选择郑重地点头应下,什么都没有再说。

    第374章  你也会恐惧的,黎渐川。

    黎渐川并没有陷入昏迷。

    在没有充足的安全感的环境中, 或并非任务需要的前提下,他极少会放任自己真正失去意识,落到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地步。就算已经力竭濒死, 他也要拼尽全力, 朦朦胧胧地吊着一丝神智, 保持自己的感知与警惕。

    此时自然也是一样。

    黎渐川的视野已经晦暗,触觉也不再灵敏, 精神世界好似被风暴狠狠犁过,疮痍遍地,剧痛撕扯不断。

    意识深处的城市在坍塌,身躯偶尔还会出现一截麻木或僵硬的失控。他知道,这是死神在与他进行一场拉锯战,来争夺他这一段有限生命。

    可即便如此,他也仍有神智, 仍在监控周遭的情况变化。

    他模糊地察觉到, 附近已再没有杀意波动, 自己与谢长生都被和缓的风成功承接住, 揽进了教堂内。

    教堂散发出魔盒气息,在他和谢长生进入后, 就迅速隐蔽起来,同时, 教堂内的布置开始改变。

    整个教堂就好像突然活了过来一般, 非常有灵性地自动挪移桌椅, 变换门窗, 还搭出了两张柔软的病床, 并在病床周围安排了一圈科技与魔法相结合的医疗仪器。

    黎渐川被柔风托到了其中一张病床上,监测头盔落到他头顶, 激发了精神修复类魔法,带来一阵冰凉至极的镇静感。

    谢长生大概在另一张病床上。

    黎渐川无法看到他,但能隐约感觉到隔壁的医疗仪器们忙碌得更加厉害。

    仅是一些医疗仪器,哪怕使用了诡异的科技和魔法,也不太可能令两人快速恢复。

    所以,没多久,黎渐川强撑着半睁的眼睛便看到了一簇白焰般的微光。

    它自教堂的祭坛上亮起,温暖光明,充满强烈的生机和治愈能量,几乎是在黎渐川接触到的瞬间,就让他脑海内的剧痛得到了缓和。

    微光蔓延下来,慢慢笼罩在两人身上。

    黎渐川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精神世界已经停止了坍塌,破碎处正在被粘合,身躯缺失的生命力也在被渐渐补充。

    在这温暖的治愈下,他的意识像是泡进了一汪温水内,在被细细滋养。

    这感觉舒服至极,让他昏昏欲睡。

    原本在他体内拉扯不休的两股力量也终于再度融合,超维能量配合他的自愈能力,再加上微光带来的堪称神奇的治愈效果,令黎渐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回健康强大的巅峰状态。

    大约一万次心跳后,精神世界彻底修补完毕,微光也从黎渐川身上缓缓退去了。

    “感觉怎么样?”

    谢长生的声音自隔壁传来。

    他应该也恢复了不少,只是他没有太过强大的自愈能力,受伤也更重,所以声音仍旧有些虚弱,微光也未散去。

    “非常好,”黎渐川摘下身上的医疗仪器,翻身起来,活动了下躯体,“这是六等监区的义肢?”

    他注意到自己的腿。

    之前从九等监区带过来的机械腿早就阵亡了,教堂内的医疗仪器们贴心地给他安装了一款刻满魔法纹路的形似人腿的义肢,看触感,应当是炼金产物,不具备生命意识的那种。

    “对。”

    谢长生也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身躯已经恢复完整,只是溃烂处还存在,微光似乎只能治好他身上的伤,却无法彻底拔除他体内的疾病恶种。

    又或者说,微光一直在拔除着那些疾病恶种,只是这些疾病恶种被拔除的同时,又有更多的疾病恶种疯狂涌入进来。它们一批接着一批,将谢长生永远拽在疾病的沼泽中,深陷难离。

    黎渐川看着谢长生的模样,心情有些沉郁,下意识去摸烟,没摸到,只能拧起眉头,直接道:“我跟着独立军团来刺杀你的小队进来的,我走过那条石阶了,也见过沈晴了,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进入这局游戏后,你这里,发生了什么?”

    谢长生苍白冷凝的眉目微微一动。

    “你见过沈晴了?”他道,“尸体模样的他?”

    黎渐川从谢长生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对,怎么了?”

    谢长生沉声道:“尸体模样的沈晴,也就是白天的沈晴,有的时候可以相信,有的时候不能相信。他是沈晴,但也不是。”

    “什么意思?”黎渐川眉头皱得更紧。

    谢长生道:“从头说起吧。”

    他目露思忖,边整理思路,边道:“破冰船上的意外,让我们毫无准备地进入了这局游戏。潘多拉出手,游戏规则被影响,所有队伍被打散,只能单人行动。我知道我们必然卷进了一场巨大的阴谋之中,但这一切,没有给我带来太多恐慌。”

    “直到我选择六等监区,精神体降临进入谢尔德的身体后,发现了谢尔德炼金箱内的异常。”

    “里面有一只被创造了一半的炼金生物。”

    “半成品的炼金生物,体内本该没有任何生命意识,但在我的精神体进入谢尔德的躯体中时,这只炼金生物的体内,也同步多出了一道精神体。它很弱小,也畸形且残破。我在它身上感受到了莫名的熟悉,于是用灵体束缚抓取了它,发现它属于卿卿。”

    谢长生顿了顿,补充道:“刚进入这局游戏时,我还没有恢复真实世界的记忆,不知道沈晴的存在,我只是……我有时候会认为卿卿是人,你知道吧?”

    “宁准一定跟你说过,他面对你,管不住那张八卦的嘴。”

    黎渐川无奈,替不知远在何方并不在场的宁博士露出一个无辜的微笑。

    “我不知道卿卿真的曾经是一个人类,还与潘多拉、超维能量等都有关联,”谢长生继续说着,“所以当时的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被带进游戏,会跟着我一起来到这里。”

    “这是我开始魔盒游戏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慌。”

    “假如有一天宁准也变成了这样一只又乖又坏的小猫,每天甩着肥肥的小身子,在家里走来走去,毛绒绒,又暖乎乎……你很爱他,只想为他提供一个安全安稳的生活,不管是把他当作宠物,还是当成爱侣……这种情况下,你看到他出现在了魔盒游戏里,弱小残缺,没有分毫自保之力,你会怎么想?”

    “你也会恐惧的,黎渐川。”

    谢长生沉沉道。

    黎渐川有些不敢顺着谢长生的描述深想下去。

    他从未阻拦过宁准进入魔盒游戏,是因为知道他强大,知道自己会在他身侧,知道这是他们共同的使命与责任,但如果,宁准不是魔盒排行榜第一的Ghost,甚至不是完好的人类,而只是一只被扭曲过的小猫呢?

    黎渐川理解谢长生的心情。

    “但你和我还不太一样,”谢长生道,“你没疯。”

    黎渐川抬眼。

    谢长生嗓音冷静:“逃出梦魇兄弟会的魔法阵后,我很快就接触到了充斥着六等监区的、无所不在的炼金术。我意识到,这是我恐惧的劫难,也是我唯一的机会……让他,让卿卿变成人类的机会。”

    “我无法将他就此送出游戏,但却可以让他摆脱弱小,变得强大,人类……拥有炼金生物的能力和悠久寿命的人类,不就足够强大吗?”

    “我被潜藏的疯狂感染了。”

    “我接手了炼金箱内那只炼金生物的后续创造。”

    “即使之后我再次被梦魇兄弟会找上门请走,也没有就此放弃,而是利用梦魇兄弟会,加快了炼金过程。”

    “在我与梦魇兄弟会虚与委蛇,正式动手建立梦境领地前,我成功创造出了这只炼金生物。”

    话说到这里,黎渐川逐渐意识到谢长生所说的“白天的沈晴有时候可以相信,有时候不能相信”是什么意思了。

    焦尸沈晴的叙述和谢长生此时所说的经历,有些出入。

    当然,说谎的也可能是谢长生。亦或者,都不是。

    “梦魇兄弟会只打算要一个傀儡,所以暗中谋划,在我建立梦境领地时袭击了我。”

    谢长生道:“我的精神体早就有隐患,他们之中隐藏的一名滞留玩家洞察到了这一点,以炼金箱内的炼金生物为要挟,趁机将我的精神体一分为二,想控制其中一半。”

    “我实力大减,决定暂避锋芒,抢夺到炼金箱后,就来到了猫眼镇,思索解决方案。”

    “来到猫眼镇后,我唤醒了炼金箱内的炼金生物,告诉他,他叫卿卿。”

    “但他跟我说,不,他不叫卿卿,他叫沈晴。”

    谢长生眼神微沉:“之后,他给了我一段记忆,也就是你在石阶上可能看到的,我以前的一些记忆。他说,那是我在世界重启前特意寄存在他那里的。”

    “给出这段记忆后,他就死了。”

    “确切点,是最初的那只炼金生物死了。可卿卿的精神体还在。于是很快,受我潜意识影响形成了某些诡异规则的猫眼镇,就以那只炼金生物为蓝本,又生出了一个外表一模一样的沈晴。”

    “但是这个沈晴,竟然完全忘记了一分钟前刚和我说过的话,刚给过我的记忆。他只记得真实世界的事情,还有一些模糊的当猫的片段。他要为我分担那些源源不断涌入猫眼镇的疾病恶种,所以他一次又一次死去,又一次又一次以全新生长出的身体复活。”

    “只要在猫眼镇,只要在我的核心梦境里,他就是永生不死的神明。”

    “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毫不神圣的神明?”

    “他受到我的影响,也受到梦魇兄弟会和六等监区规则的影响,他是神,却是邪神。”

    微光消退,露出谢长生疲惫黯然的眉眼。

    “死亡的次数在增加,他精神体内的人性也在不断被削减,”他低声道,“我察觉到这一点,阻止他,但已经晚了。”

    黎渐川道:“……为什么?”

    “就算他不再去感染疾病恶种,到达某一个时间,他依然会自然死去,然后再度新生。有某种力量在暗中出手影响了他,影响了猫眼镇,也影响了我的潜意识……我被蒙蔽了,否则,我早该发现的。”谢长生的声音透出冷意。

    “你有解决办法吗?”

    黎渐川太清楚所谓的被蒙蔽是什么感觉,有些时候,那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极了:“如果任由沈晴继续这样下去,他是不是会被这里彻底同化,变成只属于猫眼镇的邪神,而非人类?”

    谢长生道:“我不会让他被同化。我打算把梦境领主的身份转给他。成为‘病城’的梦境领主,就会从完全受规则辖制的‘邪神’,有几率变为掌控部分规则的‘正神’。”

    “再辅以一些魔盒力量碎片,足以稳定他的精神体状态,祛除暗中的某些影响,阻止猫眼镇的规则对他进行同化。”

    让谢长生把梦境领主身份转让给沈晴?

    虽然谢长生和沈晴这两人的出发点不同,但却都抱有这个想法,这算不算是另类的心有灵犀?

    黎渐川觉得这件事有些奇妙,也有些古怪。

    他想了想,直接把沈晴的打算也告诉了谢长生。

    谢长生闻言沉默许久,才道:“有点巧合。但这确实是目前最有利于我们的选择。”

    黎渐川挑眉看他:“你不怕沈晴被滞留在这里?”

    谢长生平静回视:“他已经告诉你答案了。我会留下精神细丝,附着在他身上,假如他真的滞留,或死亡,我会舍弃精神体主体,将主意识转移到精神细丝上,和他一起滞留,或死亡。”

    黎渐川同谢长生对视着,隐约从那双清冷淡漠的眼中接收到了某些暗示般信息。

    最终,他摆摆手,没赞同,也没劝阻。

    “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自己决定。”

    他回应什么般,淡声道。

    第375章  他们在某些存在眼里,算不上是‘人类’。

    “天黑之前, 这个计划就要执行,这需要你的一些帮助。”

    谢长生道:“等到猫眼镇再次与黑夜接轨后,我和你一起离开猫眼镇, 先去找宁准和方既明。方才的一战里, 我顺着Blood的精神细丝, 回溯到了他的本体,在他的本体附近, 似乎有宁准残留的气息。”

    “他大概率到了‘深海之巅’,因某些事情,暂时被困住了。但对于救世会和潘多拉的阴谋,还有决战的事,他不可能毫无察觉,即使目前,他还没有真实世界的相关记忆。”

    “尽快和他会合, 之后无论是联合玩家, 结成同盟, 亦或是寻求别的路径, 都会更加容易。”

    “我们的力量也需要凝结。”

    对宁准和方既明的处境,黎渐川也有类似的推测, 因此,他对谢长生的安排没有异议, 只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忍不住拉回了之前的某个话题:“你说白天的沈晴不能尽信, 但对黑夜的沈晴, 你的态度似乎不太一样……”

    谢长生神情一顿, 给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答案:“我更愿意相信黑夜的那一个。”

    “至于原因,我只能回答, 直觉。”

    黎渐川的视线在谢长生的脸上停留了两秒,眼底浮起若有所思之色。

    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刨根问底,而是抓紧时间,又掏出了自己更多的疑问,诸如流光、法剑、独立军团的刺杀,以及猫眼镇内那些有关造神实验的文字纸张,和所谓的三位神明与魔盒力量碎片。

    谢长生对突然寻来的法剑和多方势力前来刺杀他一事,并没有比黎渐川多了解多少。

    他也仅是知道,这柄法剑属于他,是真实世界中沈晴所赠,融合过一些实验品和超维能量造物五色稻,不是普通奇异物品。

    可这件并不普通的奇异物品,究竟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副本内,出现在九等监区,并被罗松得到使用,又为什么会在罗松死后,自发地刺穿梦境阶梯,坠入六等监区的猫眼镇——这一切的答案,并没有完整且清晰的愿望世界记忆的谢长生,也无从知晓。

    但六等监区各方势力决定针对猫眼镇,也确实是因为这柄法剑的到来。

    “独立军团百分百有玩家,应该就和传闻中差不多,是上一局游戏滞留玩家建立起的势力,梦魇兄弟会也已经确定存在滞留玩家,魔术师协会大概率也是如此,”黎渐川道,“也就是说,六等监区的三大势力背后,都有玩家的影子。”

    “哪怕滞留了百年,作为玩家,他们也不太可能会如此近乎无条件地去信任一个占星结果才对。除非,他们知道这柄法剑对你有极大助力,但这显然不太可能。”

    他做出推断:“这位六等监区最神秘的占星师,八成有问题。”

    谢长生道:“据我所知,六等监区最为盛行也最为厉害的,只有魔法和炼金,占星术只是末流。它只能占卜出一些模糊的,似是而非的东西,很难准确。六等监区的三大势力对这位占星师极为信任,确实不同寻常。”

    黎渐川琢磨着:“如果有机会,可以见见他。但这位占星师,就算是玩家,也绝不会是站在我们阵营的玩家。”

    “他迄今为止做出的两次重要预言,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带来的结果,都是削弱我们。”

    “我们不得不警惕。”

    谢长生点了点头,接着道:“造神实验,我其实不太清楚。我所知道的,也只是真实世界和重启后第二周目的一些记忆里存在的。”

    “比如加州的潘多拉疗养院曾进行过这个实验,宁准是A1系列实验品中的一个,这个实验的目的大概就是培养神的容器,也可能是造就新神。这一点,也就是目的,和实验具体过程,都存疑,因为这个实验的相关资料几乎全都被焚毁在那场大火中,无人真正见过。”

    “也许宁准恢复真实世界的记忆后会想起来一些,但至少现在,我们对它的了解仅限于此。”

    “另外,就是在第二周目的游戏世界,一些高端局里,偶尔会出现造神实验的相关信息。它不会是主线,只会是背景,或在剧情里有一些简单的涉及,类似切尔诺贝利那一局。”

    黎渐川跟随谢长生的思路走着,闻言,斟酌着道:“实际上,在拿到真实世界的记忆后,我对切尔诺贝利副本内的造神实验,God实验室,还有其它某些东西,都有了一些更深的猜测。”

    “线索不多,正确率可能也不高,但作为一个思路,你可以听听。”

    谢长生略微抬眉:“你说。”

    黎渐川向后靠在祭坛上,边捋着思绪,边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游戏世界,从始至终,都可以被算作是一个真正的世界,多维度,多空间,允许不同时代平行存在的、寻常想法和逻辑都很难理解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某一维度,或者说,某一时代,被潘多拉渗透并确立为了游戏内的据点。”

    “这个时代,大概就是与真实世界部分对应的现代时代。”

    谢长生的眉头猝然皱起:“你的意思是,魔盒游戏内的现代,极可能是被统一了?”

    “对,”黎渐川偏了偏头,“假如魔盒游戏内的某个现代时间轴是一条‘线’,这个时代的副本是散落在‘线’上或‘线’四周的‘点’的话,那潘多拉便是以这条‘线’为基准,将所有‘点’统归为了‘面’。”

    “这个‘面’被统一后,拥有了大差不差的时代背景。”

    “低端局限制了玩家对副本之外的世界背景的探索,可高端局却在一定程度上放开了这个限制,让玩家能窥见‘面’的一部分。因此,我们在切尔诺贝利,你在其它接近这条‘线’的高端局,都听闻过所谓的God实验室,和与他们有关的造神实验。”

    “这是潘多拉的‘面’,是他们的据点。God实验室也是他们的God实验室,与宁准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们的造神实验。”

    “无论是想制造神降的容器,还是创造新神,他们都在现实世界和游戏世界,同步推进着这个实验。”

    谢长生指出一点:“加州的中枢大脑所主持的,是造神实验,而救世会的造物主,好像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你认为游戏世界内,建立God实验室,推进造神实验的,是加州的中枢大脑?”

    “没错,”黎渐川淡淡道,“真实世界里,愿望世界和魔盒游戏都还未降临时,加州的中枢大脑逃亡被抓,造物主开启融合计划。我不太相信,从真实世界,到愿望世界,再到第二周目,加州的中枢大脑一直在等死。”

    “它必然会反抗。”

    “魔盒游戏是人类的机会,也是它的机会。”

    “魔盒和潘多拉之间的关系,我们还没有彻底弄清楚。但魔盒并不受潘多拉太多控制,也不是全然偏向潘多拉的。他们之间,更像是合作或交易关系。这一点,我们已经可以确认。”

    谢长生道:“假如游戏世界的一切,是加州中枢大脑的反抗和准备,造物主一定也会想要摧毁掉这个‘面’。你想在这个副本内,尝试引入这个‘面’的力量,来应付救世会,拖延他们的融合计划?这确实会大大增加我们的胜算。但只怕善后艰难,驱狼吞虎,易落虎口。”

    黎渐川没答是或不是,只压着一副桀骜锋利的眉眼,随意笑了下,道:“我这个猜测为真的话,有件事就会变得很有趣。不看维度、空间、真假,整个地球范围内,其实存在着四个迥然不同的God实验室。”

    “四个God实验室?”谢长生讶异扬眉。

    黎渐川没打算卖关子,直接道:“对,四个God实验室。”

    “第一个,就是真实世界的God实验室,这个你我都熟悉,它归属于宁准,最初是中立组织,之后因战火愈演愈烈,而旗帜鲜明地成为了反战派。当然,反战派里也有细分的派别,God实验室是主张驱逐高维意识的那一拨。”

    “可以说,它和现在的我们在同一阵营,曾是我们阵营的主力。”

    “愿望世界的突然降临,掩盖了它,扭曲了它。”

    “它变成了第二个God实验室。”

    “这个God实验室在愿望世界,也就是魔盒游戏第一周目内,只是一家非常普通的实验室。不过我个人认为,它只是看起来普通,愿望世界是潘多拉直接或间接操纵降下的,他们占据极大主导,不可能对God实验室不做影响。这第二个God实验室,应当已被潘多拉渗透篡改了。”

    “它的负责人代号也是God,只是并非宁准,而是一个叫作尤金·史密斯的男人。”

    “他八成和救世会有关。”

    “毕竟这个时候加州的中枢大脑已经受创,选择降下愿望世界的,大概率是救世会的造物主,或者,也可能是冈仁波齐天空破洞另一端的自称潘多拉的高维生命族群。”

    “总之,这第二个God实验室,完全归属于潘多拉。”

    “它和我们是敌对的。”

    “潘多拉建立它的目的,也许是造神实验,也许是为了诱捕某些可能窥见真实的人类,暂不清楚。”

    “第三个God实验室,就是游戏世界里加州中枢大脑建立的,属于它的据点,这个我就不再多说了。”

    “而最后一个God实验室,很明显,是重启后,第二周目里,我们都见到过的那个God实验室。”

    黎渐川闭眼,捏了捏眉心:“我从最终之战里将失去了真实世界记忆的宁准带了出来,让他重新认可了人类身份,之后,我们经过商议,决定利用某种方式,重启这个虚假的愿望世界。”

    “重启后出现的God实验室,仍属于宁准,但却不完全属于宁准。”

    “和真实世界的情况对比一下就可以发现,第四个God实验室里,宁准虽然也是实验室的创立者、领导者,可却没有绝对的权限和自由。他也受制于什么,并想要逃离。”

    “我和他一起离开那里后,God实验室就发布了全球悬赏。”

    “由此可见,这个God实验室更像是一个战场,宁准与潘多拉是战场上对垒的双方,宁准势弱,但并非完全没有领导权,潘多拉更强,却也没能将一切完全掌控。”

    谢长生道:“排除游戏世界,另外三个God实验室的变化,便犹如人类与高维生命之间的对抗变化。这里最初是人类生存的空间,后来高维生命降临,占据主导,人类不甘,生出反抗的火焰。”

    说到这儿,谢长生话音一顿,转而道:“开启第二周目的人应该就是你,也许只有你,这个握着重启钥匙的人,才能拥有完整的愿望世界的记忆,其余人则不能。”

    黎渐川没反驳,他也认为Blood和谢长生的这点推测是极有可能的。

    “但我还没有找回它。”他道。

    谢长生道:“可能你认为,你愿望世界的记忆比真实世界的记忆更为关键,蕴藏了更多不能被轻易探知到的秘密,为此,你大概率会更深地去隐藏它。你可以问一问自己,依照你对自己的了解,你认为什么时候这段记忆才会出现。”

    听着谢长生隐带引导的话语,黎渐川心底某种模糊的预感,逐渐变得更为清晰。

    “也许……很快。”

    他似有所觉地低头,目光扫过自己手腕内侧的灰色骷髅印记。

    谢长生见他已有所触动,便没再动用精神力量,过多引导下去,而是顺着之前的思路,转口为黎渐川解释了下人类幸福度监狱三位神明的事情。

    正如黎渐川在虚无空间内顿悟猜测的那样,人类幸福度监狱三大监区确实是各有一位所谓的神明,九等监区的神明为全知之神,六等监区的神明叫公理之神,而三等监区的神明,谢长生虽然不太了解,却知道祂被称为通宙之神。

    这三位神明的表现形态,恰好与黎渐川破解“失乐之人”后得到的地图上的三个图画一一对应。

    不停翻页的古老书籍,轻轻摇晃的黄金天平,和疯狂转动的巨大表盘。

    祂们蕴含神力。

    这神力一定程度上融合了魔盒力量,也便成为了这个副本内超维能量的一种。

    成为梦境领主,与监区有更深的规则绑定后,该监区神明的神力便会有一部分分润到梦境领主身上。

    宁准在九等监区得到了一部分全知之神的神力,之后金色堡垒战又拿到了纯粹的魔盒力量凝聚成的雾气长龙的碎片,还夺来了全知之神的真身。这些力量于宁准体内融合,被宁准分出一口,给予了黎渐川。

    而黎渐川又在九等监区获得了某些涉及谜底的隐秘,得到了极为关键的一本书籍,也便因此可以驱动全知之神的力量。

    他并非梦境领主,但真正开战,却不亚于任何一个以神力扩张了自身实力的梦境领主。

    “等等,我理理。”

    黎渐川敲了下额角:“魔盒力量是超维能量的一种,三位神明的神力也是超维能量的一种,简而言之,就是一切我们能接触到的宇宙中的神秘能量,都是超维能量。”

    “超维能量里蕴含X和Y,几乎没有哪种超维能量令XY达到绝对平衡,总有一方更弱一方更强。X强,则毁灭性更高,也就像我以前,潜能无限,但生机却被压榨,极可能会短命。Y强,则创造性更高,类似魔盒力量。”

    “对吧?”

    谢长生颔首:“据我理解,是这样。”

    黎渐川感觉自己好像恍惚捕捉到了什么,阻拦在他和谜底之间的最后一层雾气,也已终于有了开始消散的迹象。

    他想了想,问道:“Blood在三等监区得到了一部分通宙之神的力量,现在来到六等监区,又拿到了公理之神的力量,他想做什么?集齐三位神明的力量?这有利于他成神,还是别的什么?”

    谢长生眉心也浮起一丝燥郁:“暂时看不透。但我们应该也试验一下,三种神力合为一体。”

    “《最后一个人类》……人类灭亡,实验,模型……三大监区,三位神明,新世界,轮回,历史……莫比乌斯环……魔盒来历……”

    黎渐川的大脑高速运转着。

    忽然,他回忆起什么般,又问谢长生:“你之前投票禁止潘多拉的晚餐,是因为察觉到了餐桌上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在被监视,”谢长生没有隐瞒,干脆道,“这局游戏晚餐上占据主导的是潘多拉。只要出现在餐桌上,我们的一切就都在被监视,思想也在被翻看……而且,它可以通过餐桌发布一些规则,更多地针对玩家。”

    这在黎渐川的意料之中。

    开启晚餐,有利有弊。

    谢长生在察觉到异常后,权衡之下,选择了禁止。

    黎渐川边沉思着,边取出一些东西来,包括《最后一个人类》,梦境阶梯的奖励,和他离开梦境阶梯后就得到的、但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出什么究竟的追杀任务第一轮的胜利奖励。

    “追杀任务第二轮还没有开启,”谢长生端详着黎渐川的追杀任务奖励,“第一轮受各种限制,也没有死亡太多玩家,失败者应当居多。”

    黎渐川瞧着他:“看出什么来了吗?”

    谢长生掂了掂手里的砝码,抛还给黎渐川,神色淡漠道:“你在九等监区的时候,没有了解过人类幸福度监狱一年一次的幸福度调查投票活动吧?”

    黎渐川接住砝码:“没有,他们还没开始投票。”

    “这就是选票,”谢长生道,“六等监区已经开展过投票活动了,据说,只有真正能被称为正常人类的人,才能获得一张选票,在活动开始后,投出自己认为的幸福度最高的监区。”

    黎渐川微愕。

    说实话,要不是谢长生提起来,他都快要忘记人类幸福度投票这回事儿了。

    追杀任务第一轮获胜的奖励,是一张选票?

    黎渐川总觉得哪里不对:“六等监区很多人有选票?”

    谢长生摇头:“六等监区很多人都认为自己拥有选票,但以梦境领主的视角可以看出,那些选票都是伪造的。”

    “真实的选票只有寥寥几张,在六等监区三大势力当权者的手上。普通民众那些伪造的选票也可以投出去,只是不具备效力。”

    “幸福与否,这里的民众说了不算。或者准确点说,他们在某些存在眼里,算不上是‘人类’。”

    第376章  六等监区的历史也存在断代?

    “真实的选票……”

    黎渐川摆弄着手里的砝码, 无数想法在心里转了又转:“《人类幸福度监狱生存指南》里,第二句话就是‘以自三处区域每年调查到的人类幸福度高低为标准,将三处区域划分为三等监区、六等监区和九等监区’……‘每年调查到的’, ‘人类’, ‘幸福度’……你认为这个调查, 指的就是这个选票所能参加的投票活动?”

    “从六等监区百年来黑夜内的情况来看,大概如此。”谢长生保守地回答道。

    除非对某件事拥有彻底的把握和了解, 否则他也极少会作出百分百的肯定判断。

    黎渐川捕捉到了什么:“等等,听你的意思,六等监区的历史也存在断代?”

    谢长生抬头,与黎渐川目光相触的瞬间,反应过来,眉心微蹙:“你是说,九等监区也是这样?”

    自家队友, 不需要过多掩饰, 黎渐川言简意赅地讲了下他获得的九等监区的相关历史情况。

    同时谢长生也道:“这段时间, 我虽然受困于猫眼镇, 但因每天都有大约十个小时可以一定程度上扩散我的精神意识,覆盖整个六等监区的黑夜, 所以我获知的六等监区的相关线索,只会多, 不会少。”

    “其中六等监区的历史, 无论我怎样去搜寻, 都只能找到近百年的, 再远, 就是一片模糊。”

    “我起初以为,这是受限于黑夜。”

    他轻轻一拍病床。

    病床开始折叠变化, 教堂内的布置也随之更改,飞快地折叠翻转,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后来才隐约察觉到,六等监区的历史可能真的只存在最近这一百年。更久远的,曙光纪元之前的一切相关史料,都已经被毁掉,无从查找,只有零星的只言片语留下来。”

    “在这些只言片语里,一百年前,曙光纪元开始前的六等监区,被称为灭亡废土。”

    谢长生在魔幻变化着的教堂景象内起身,向前走了两步,从祭坛后取出两套崭新的西装,将其中一套丢给了黎渐川:“灭亡,指的是六等监区的人类,也就是这里的原住民囚犯们,在当时接近灭亡,所存人口仅仅过万。废土,则是表明了当时六等监区的环境,是一片罕有人迹的废土。”

    “上一批玩家,也就是天降之人们降临六等监区的时间,和九等监区一样,是百年前。”

    “他们降临到这里,发现这里的情况非常古怪。”

    “这里极可能经历过一场极大的战争,残留的建筑都成了废墟残渣,连一根完整的柱子都很难见到。不过,这场战争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这里的自然环境早已缓了过来,各类超标的有害元素和辐射都在消退,植物动物都在逐渐复苏,只是无人打理,生长成了颇为原始的模样。”

    “他们也遇到了在这片废土上生活的幸存者们。”

    “这些幸存者数量极少,大脑全都存在坏死部分,叙述起过往,尽皆颠三倒四,口中描绘的全是不同的世界,没有一句能够取信于人。但在他们之中,也有两个人,可以算得上特殊。”

    “一个被幸存者们称作教皇,另一个被称为导师。”

    “幸存者们说,在他们刚刚从一场混沌不可查的好似噩梦的过往中醒来时,所有人的求生意志都非常淡薄,他们对这个全新的陌生的世界毫无探索欲望,只感到迷茫,感到无趣,他们认为万事万物都没有任何意义,活着只是痛苦。他们沉浸在虚无之中,难以挣脱。但是,他们没有忘记教皇和导师的存在。”

    “从那场漫长的噩梦中挣扎出来后,他们就已经忘记了教皇和导师的姓名、模样,可导师的教导与教皇传达下的神音,他们却从未有一刻忘记。这是他们的救赎。”

    “他们依靠着这两个存在的指引,点亮了枯寂的心灵,重获生机。他们组建起了秘密教团,之后没有遭遇太多困境,便承接到了神明的馈赠,得到了能令他们在这个陌生世界立足下去的魔法与炼金术。”

    “但好景不长。”

    “人类也许只能在一心求死,没有太多需求和欲望时,才会获得真正的平和与超脱。当需求再生,当欲望重燃,当生存和生活再次被他们摆在重中之重的位置上后,矛盾与冲突便会无法避免。”

    “这个名叫‘新生’的,由幸存者们建立起的庞大教团,没多久便分崩离析了。”

    “它被分化成许多大大小小的秘密教团。”

    谢长生慢条斯理地穿戴着,声音清冷微哑:“天降之人们大约就是这个时候到来的。”

    “他们依照剧情规则,选择了一些教团加入,扩大势力,争夺资源,时不时便会开战。这种情况持续到上一局游戏结束。玩家们意外滞留,最后一场大战毫无预兆地掀起,最终,梦魇兄弟会和魔术师协会脱颖而出,成为六等监区实力最为强劲的两大教团。”

    “这两大教团联手,灭掉了其余的小教团,自然,当时他们也没打算与对方和平共处。”

    “他们只等待着属于他们的一场大决战。”

    “只是在这场决战上演前,一个没有任何特殊征兆的日子,公理之神的神谕下达,六等监区被划分为了黑夜与白天,分别由两大教团统治。两大教团不需战争,以后便如黑夜与白天一般,互不相见,互不干涉,各自经营即可。”

    “两大教团的教皇明面上答应了,担心中却仍有些其它想法。”

    “可很快,他们便无暇他顾了,因为他们各自的统治区都出现了难解的问题。”

    “黑夜渐渐出现无数疾病,医生供不应求,许多人类被迫把自己改造成炼金生物,试图躲避病痛,但更多的疾病,是躲无可躲的。梦魇兄弟会的教廷内,教皇都已经病倒,之后百年,都缠绵病榻。”

    “白天不再下雨,干旱蔓延,气温上升,于烈日下行走,甚至有被烤成人干的可能。这种干旱,魔法阵都无法缓解,只能令部分作物和动物勉强苟延残喘下去,避免所有人死于饥饿。魔术师协会的教皇和绝大多数魔法师,都要应召入伍,轮班维护魔法阵,一旦魔法阵停止,烈日、高温、干旱将让白天经营出的一切毁于一旦。”

    “大战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令人难以评判。”

    黎渐川一边拎起西装随意套上,一边思考着问道:“建筑都已经被毁坏,连一根完整的柱子都没有,那百年前那些幸存者们是从哪里醒来的,出现的?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谢长生摸出一张崭新的疫医面具,重新扣在脸上,淡淡答道:“不可考,但据说是从天坠落。”

    “从天坠落?”黎渐川眉梢微扬。

    谢长生道:“他们醒来时便在一个深坑里,四周都是融化的银白色金属液。他们分析,自己可能是乘坐流星,从天坠落下来的。”

    黎渐川咋舌:“这个出场方式,真是又科幻又玄幻。”

    简单吐槽了句,他综合目前对三大监区历史情况的了解,总结道:“现在已经能明显看出来了,我们得到的各种线索、暗示,还有各种蛛丝马迹,似乎都在表明,这三大监区的历史不同寻常。”

    “他们之间或许相互关联,或许只是彼此影响,又或许,是‘你即是我,我即是你’的循环往复。”

    “总之,绝对和谜底有关,就算不是关键线索,也是重要线索之一。”

    黎渐川肯定道。

    谢长生也赞同:“这其中确实有异。”

    他直接提出了方案:“如果想真正弄清楚这些历史疑云,目前我们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再获取到三等监区的近百年历史情况,这个大概只有亲自前往三等监区,或和穿越梦境阶梯自三等监区而来的Blood交易,才能办到。二是挖掘出九等监区和六等监区百年前已经断代的历史,不需要全部,只用部分,就能确定三大监区之间历史发展的关联情况。”

    黎渐川专注听着,忽地目光一凝,脑海内电光火石般迸出了一个火花。

    “不,不对,不需要这么复杂,”他摇头道,“我们不需要去三等监区,也不需要挖掘被掩埋的历史……有一个玩家,也许可以成为解决这件事的更为简单的突破口。”

    谢长生一句穿越梦境阶梯,让黎渐川瞬间想起了自己在梦境阶梯内和提线木偶的一段谈话。

    在那段谈话中,提线木偶告诉他,在他们几人之前,还有四个人通过了梦境阶梯。

    这四个人,第一个是监狱原住民,第二个是上一局那个解谜成功却死亡的玩家,第三个和第四个,都是这一批的玩家,其中,第三个通过梦境阶梯,是由三等监区去往九等监区。

    可现在,九等监区已经成为了无神之地,玩家们都被驱逐,这第三个梦境阶梯通关者也不能在九等监区继续停留。他必然会再次进入梦境阶梯,前往三等监区或六等监区。

    他最初进入的是三等监区,所以这次离开九等监区后,有很大概率会选择来到未曾涉足的六等监区,而非回转三等监区。

    从这名玩家身上下手,绝对要比其他方法更加简单。

    前提是,他们能够找到他。

    谢长生道:“很难。”

    “他比Blood更早一步通过梦境阶梯,证明这名玩家在三等监区停留的时间非常短。他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么早的时候离开三等监区?又为什么会先去往九等监区?他行事有些太过低调,而且,他绝对很有自己的想法。我们想找到他,恐怕很难。”

    他的目光自透明的镜片□□出,冷静淡漠:“这名玩家,极可能在有意隐藏自己。”

    “难不难的,也不一定,”黎渐川捋了把头发,直起身,“他是在隐藏自己,但身为玩家,必然会有一定的赌徒心理,想要搏一搏。他都已经走到三大监区中的最后一个监区了,那应该就早就意识到了三大监区历史之间的联系。六等监区和九等监区不同,在这里,他想得到六等监区的一些秘密,你是他的最佳选择之一。”

    “我们完全可以放出一些风声,给他一点交易暗示。”

    “要是他真的在六等监区,是有很高几率会来找我们的。对比起其它那些势力,我们绝对是最为安全的交易对象。”

    谢长生想了想,应下了:“可以,这件事我来办。我会在转让梦境领主身份前,再最大限度地影响一下黑夜,散播消息。”

    黎渐川从魔盒内摸出自己的怀表看了眼。

    他和谢长生恢复醒来时,大概是下午三点,眼下交谈了一阵,时间就已经逼近五点钟。这还是在两人都没有在彼此心知肚明的某些问题上多作分析的前提下,时间都流逝得如此之快。

    还有一个多小时,属于独立军团的六点便会到来。

    之后再过两小时,黑夜重临。

    “天黑之前你要执行转让计划,具体是什么时间,要和沈晴商量吗?”啪的一声,黎渐川收起怀表,转头看向一身黑西装,头戴圆礼帽与疫医面具,气息仍有些虚弱的谢长生。

    “现在,”谢长生道,“我已经呼唤他了。他马上就到。”

    说着,他再次伸手探向祭坛。

    只是这一次,他从祭坛摸出的既不是衣服,也不是面具,而是一根白色的蜡烛。

    黎渐川的目光锁定在蜡烛身上,有些惊异。

    因为这根蜡烛并不是真实的蜡烛,而是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似存在非存在。而且,与其说它是蜡烛,倒不如说它是一座极小又极美的雕塑。它雕刻的是圣洁无瑕的上帝,上帝伸展着双臂,整体看来,仿佛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它已经燃烧了大半,只剩底部蜡油堆积的一小截,但烧过的部分,却依然存有轮廓,朦朦胧胧,更具诡秘气息。

    “这是一件奇异物品,‘上帝的垂怜’。”

    谢长生迎着黎渐川好奇的眼神,简单解释道:“在猫眼镇,我就是依靠它,对抗着疾病与死亡。它是消耗品,在治愈过你我之后,即将耗尽。最后这一点,我打算移植到卿卿体内。”

    “走吧,我们可以离开教堂了。”

    谢长生压低帽檐,手托蜡烛,沿着教堂祈祷厅晦暗幽长的过道,走向前方的大门。

    黎渐川反应过来,紧随其后。

    随着他们的行走,碎裂声自四面八方传来,这座教堂真正开始破碎。

    穹顶上,耶稣的面孔皲裂,雕像黯淡失光。祭坛坍塌,如被水流消融的泥土。

    木头拼就的长桌长椅飞速腐朽,眨眼便已烂作污浊。彩色玻璃细密碎裂,于黄昏的风中散为齑粉。

    廊柱被岁月侵蚀,尖顶从最高颓倒。

    同谢长生迈出教堂大门的一刻,一阵风来,黎渐川回头,看到整座教堂已化为废墟。

    与此同时,沈晴的一具尸体再次从荆棘丛中爬了上来。

    不同于不久前和黎渐川的见面,这次来的这具尸体体面很多,浑身上下由一件长袍裹着,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完好俊俏的脸。

    这张脸仍挂着诡异的笑容,但双眼却明显灵动许多,望向谢长生时,由空洞中散出光来。

    “你想通了?”

    尸体沈晴问。

    面具遮挡,黎渐川看不到谢长生的表情,只听得到他的声音。

    他沉默了大约三四秒,才回答:“想通了。”

    说完,这对情侣便出乎意料地不再多作交谈,只沉默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共同来到了教堂废墟前的喷泉边。

    黎渐川看着他们,觉得情况好像有古怪。但仔细去观察,去想,却又得不出什么结论。

    不过很快他就没空闲多去寻思了。

    应谢长生的请求,他动用了鸟笼、黑羽以及全知之神的力量,将控场范围扩大至整个猫眼镇,为两人短暂地蒙蔽住猫眼镇和公理之神的感应,也延迟干扰一部分外界的探知。

    这样的操作,对他现在的精神力量来说,也不算轻松,他必须全神贯注,稳定意识。

    手捧金色书籍,在黑羽的簇拥下伫立于高空,黎渐川垂眼,看到喷泉边,谢长生慢慢抬手,然后骈指为剑,突然刺进了自己的后脑。

    那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谢长生不为所动,手掌用力,撕下自己的半颗大脑。

    这半颗大脑扭曲蠕动着,隐隐显出一张与谢长生一般无二的人脸来。

    猫眼镇剧烈震动,宛如地龙翻身。

    灰黑的大雾自地底漫出,遮蔽一切,谢长生和沈晴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黎渐川眼中。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冰冷机械的女声突然响了起来。

    “玩家King破解六等监区梦境领地‘病城’成功!破解度62%,奖励六等监区专属线索一份!”

    黎渐川心神一震。

    这个魔盒播报响在这个时候,可有些说不上是福是祸了。

    第377章  利益,立场,说白了都是什么?是不等,是不同!

    猫眼镇的地震很快便停止了, 唯有大雾肆意弥漫,无边无际,将所有建筑全部淹没, 只余留三两尖顶, 滞留着羽翼湿透的乌鸦们, 仿若这片雾海中仅剩的悬空岛屿。

    黑羽静静飘落,如一场浩荡而盛大的雪。

    黎渐川隐于雪中, 精神感知无尽扩散,笼罩整座小镇,与倒扣在小镇上方的薄膜逐渐重合。

    薄膜微微变色,显示出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的镇内景象,这是由黎渐川虚拟幻化出的,他以此遮蔽了小镇真实的现状,欺骗着外界的视线。

    同时, 他又为已经若有似无伸入猫眼镇的一些触角编织了更加美妙的梦境, 暂时干扰阻拦着它们的窥探。

    一切就绪, 黄昏五点, 猫眼镇内外尽皆平静,一场梦境领主转让仪式, 正在不可知的大雾里,隐秘进行着。

    喷泉附近有能量隔绝感知, 黎渐川无法看到谢长生和沈晴的具体情况, 但在他的监控下, 他能确定周遭都暂无异常。

    只是突然传出的游戏播报, 令他不得不警惕起来。

    副本内的大部分势力, 无论是想对他下手的,还是想针对“病城”的, 大概都会对这条游戏播报作出反应。

    这就像是平静许久的水面忽然砸入了一颗石子。

    表象破碎,内里暗潮汹涌。

    这暗潮的漩涡中心,便是猫眼镇。

    黎渐川再次看了眼怀表,心底略有忧虑,他只希望谢长生和沈晴的转让仪式能够顺利且快速地结束,否则一旦天黑,猫眼镇重新与黑夜接壤,那一些事情的变数就会增多太多。

    至于现在,他打算抓紧时间,分出一缕精神细丝,去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目前的收获。

    进入六等监区以来,他不是在昏迷,就是在赶路或战斗,根本没有仔细研究过现在的情况。眼下他已能轻松分离精神细丝,在不动摇精神体主体的基础上,以此去分神查探自己的情况,了解自己的实力,实在是再方便不过。

    精神细丝自黎渐川的精神体内抽出,立即便出手裹住了出现在他面前的“病城”核心梦境奖励。

    这份奖励照旧装在一个形似魔盒却并非魔盒的漆黑盒子里。

    盒子开启,里面放着一段星光般璀璨而梦幻的胶卷。

    精神细丝试探着碰了一下胶卷,胶卷内便立刻飞出一道星光,融进了精神细丝内。

    顷刻间,精神细丝内便多出了一段影像。

    就像是在沉浸式地观看一场充满噪点和残缺的全息电影,精神细丝置身于一个似远非远、似近非近的地方,透过一个圆孔,偷窥般地模糊感应着影像内的一切。

    这场电影只有两个色调,黑与白。

    电影的开端,是一栋位于深山的古老房屋。

    这栋房屋已经荒废,被繁茂的林木密实遮掩着,笼满阴翳潮湿。潮湿最盛处,爬满了苔藓,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倒在苔藓上,车把链条都歪歪扭扭,枝干断裂,犹如被分尸。

    自行车上方支开了一扇小窗。

    小窗的玻璃已经碎了大半,仅有的一点完好部分也污浊不堪,糊满脏污,完全遮挡不住房屋内蔓延出的幽沉黑暗。

    在这黑暗中,一张惨白的面孔浮现出来。

    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了这张面孔的五官,只露出一截下巴,皱巴巴的,可见这并非鬼魅,而是一位老人。

    老人像滩烂泥一样把自己搭在窗边的桌子上,捏着胶水,正慢吞吞地制作着一个类似地球仪的星球仪。

    星球仪的底色是完全漆黑的,看不出任何海洋或陆地,上面用白色涂料画了三个扭曲的圈,老人拿过一些灰炭似的碎屑,正往星球仪上粘。

    圆孔拉近,扫过老人身处的房间。

    这大约是一间佣人房,极其窄小,只摆放着一张一米宽的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单人衣柜。

    床和桌子都已腐朽,长满了霉斑,一动便吱呀作响,衣柜还要差劲些,裂了一半,较高的那扇门板压在角落,与周遭的墙壁梁柱勾连着,铺满了或大或小的、密密麻麻的蛛网。

    惯爱惊悸的老鼠从敞开的房门窜过,极小的眼瞳有一刹那映出了房内的景象,阴暗潮湿,蛛网密布,不见丝毫人气,好似这里并非人类的居所,而只是蛇鼠虫蚁的巢穴。

    这间佣人房里唯一称得上干净的,可能只有老人瘫着的那张桌子。

    桌子上除了星球仪,灰炭,和颜料外,只放了一套用得极旧的称量什么的仪器,还有一摞书。

    “你又来了……”

    昏暗模糊的环境里,老人忽然开了口。

    他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了,语调僵硬,嗓子里如含了一口痰,断卡黏腻。

    老人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明显愣了一下,他恍惚了一会儿,才慢慢咳嗽了两声,清好嗓子,继续道:“抱歉,太久没有和谁说过话了,自言自语这项爱好在我的实验准备妥当后,也渐渐戒掉了。但语言天赋算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物种天赋之一吧,我们很难彻底丢弃它。”

    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聆听谁的话音。

    可在黎渐川精神细丝的感知中,这场电影并没有第二个主角。

    “不需要。”

    老人在回答什么,手上制作一个劣质星球仪的动作没有停滞:“我不需要任何陪伴,也不希望再见到你。”

    老人的话语缓慢但流利,是一种黎渐川从未听过,但却可以理解的语言。

    “从我将你发射到宇宙中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老人说着,“我不再把创造或带来新世界的希望寄放在你身上,也不会再以这颗星球的能量继续供养你,维持你的运行,我希望你离开这里,无论是去往宇宙中流浪,还是扎根在某个角落等死,都可以。”

    “我们不应该再相见,这是一件很没有必要的事情。”

    某个不可见的存在似乎仍在说着什么。

    老人的回答也依旧老神在在,却冷硬坚决:“我不是你的父亲,也不是你的主人,或许连创造者都谈不上。我知道,你只是借助我的双手从能量的巢穴中诞生下来,而非完全被我创造出来。就算你作为一台机器,拥有了意识层面的感情,也不该将它灌注到我身上。”

    “无论你再来多少次,我都是这样的答案。”

    “我希望你离开。”

    “宇宙无限大,可以供养你的智慧种族非常多,即使你偏爱人类,你也一定可以在这颗星球之外的其它地方,找到他们,或类似的物种。”

    “我已经不需要你了,你也不会再需要我。”

    “留在这里,看着我迈进疯狂,走向死亡,然后将我收容进虚无的梦境中,这会令你感到快乐吗?”

    “在这漫长的一生里,我领受到的教训只有一个。”

    “不要太自以为是。”

    老人叹息着,明明是教训般的话语,吐出口,却更像是无力的哀泣。

    不可见的存在大约沉默了。

    房屋内安静了许久。

    直到手里的灰炭全部粘完,老人才再度侧了侧耳,然后平静地回应道:“可以呀。”

    “如果你是真心愿意离开,来找我告别的,那不要说只是像很多人类朋友一样,一起合影留念,就算是再过分一些的请求,我也有很大可能,会选择答应。我不想再说太多遍,但还是要告诉你,我希望你离开。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新生的希望了。”

    说完,老人拍去手上的脏污,慢腾腾取出一个就怀表看了眼,然后转头,朝精神细丝所在的圆孔方向招了下手。

    “来吧。”

    但他呼唤的不可见存在并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又说了什么。

    这段话大概很好笑,引得老人乐不可支,弯腰大笑起来。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不时咳嗽两声,好像随时都会一个仰头昏过去。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昏过去。他的生命力似乎格外顽强,只是这顽强的生命力已并不被他所珍视。

    笑声渐渐歇止的时候,老人小幅度地摆了摆手,平复着粗喘和咳嗽,回道:“原来我在你心中是救世主一样的人类吗?”

    “不不不,千万不要这样想,我怕自己会被这个想法笑死。”

    他笑完了,无所谓地瘫在桌子上,认真道:“我不想拯救谁,完全不想。可能以前天真的时候想过,也做过,但后来不想了,完全不想。”

    “做这些——”

    他砰砰地拍了拍星球仪:“实验,或者是别的什么,都只是因为我寂寞,我无聊,我好奇——我是个寂寞无聊好奇到极点的疯子!”

    星球仪被拍倒,砸在了地上,骨碌碌滚进床底。

    老人看也没看一眼,只神经质地嘿嘿笑了两声,继续道:“对,你出生得太晚了,没有见到过人类灭绝的过程,所以才会认为我仍活着,仍在做这些,是在寻求拯救的办法,或调查毁灭的原因。”

    “但其实呢,拯救我早就放弃了,我不是救世主,只是普通人,至于毁灭的原因,我也早就清楚了,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你问原因是什么?”

    “哈哈,太简单了,非常简单,就是因为人类这个物种实在太过傲慢,傲慢到自己渺小不值一提,却要给宇宙中的所有死物活物都划分出高低贵贱,你差我别……高的贵的要鄙夷、要掠夺、要压迫低的贱的,无差别的要同化有差别的,同类要灭亡异类……”

    “利益,立场,说白了都是什么?是不等,是不同!这,就是他们定下的,最大的罪孽!”

    老人讥嘲地斥责着,声调平稳,下巴上却慢慢滚下了泪珠:“还有……人类不仅傲慢,还极为愚蠢。”

    “愚蠢在他们明知道自己有这些问题,有这些罪孽,却根本不会想着去改变……无法改变,还会被引导、煽动、利用,朝着深渊奋不顾身跃下。真的愚蠢,方方面面,都很愚蠢……”

    “这可能就是人类这个物种天然存在的缺陷。”

    “我们无法像宇宙内的其他智慧生命一样,进入太空,闯出现有维度的原因,大概也是如此吧。”

    老人干瘦的手掌按上脸庞,随意抹了抹:“见笑了。”

    说着见笑,但他却好像并不太在意自己的失态。

    “我现在没有别的想法,”他说,“我只是想要看看,人类是不是真的永远只能做盐圈里的蚂蚁,永远愚蠢,永远傲慢,永远摆脱不了本性里恶的、兽的、污浊的、混乱的、高傲的、愚蠢的,连自己都掰扯不清的自己的某些东西。”

    “你知道吗……我以前时常会想,自我毁灭是否是人类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结局。”

    “后来,当我做了这些……”

    他指了指星球仪滚落的方向:“我才知道,毁灭与新生的道路,是一条多么无聊、多么无解的莫比乌斯带。将人类,将历史,将文明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是神,也是人。这是神的戏弄,也是人的自作自受。”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不是要合照吗?赶紧过来吧,别磨磨唧唧的。”

    老人再次朝圆孔招手。

    这次圆孔迟疑着,慢慢靠了过去。

    黎渐川的精神细丝也随之被拉动,和老人并肩。

    老人像是看到了镜头一样,动了动身子,面朝向一个方向。

    圆孔却仍固定在老人身上,没有移动,只犹如放大镜般,细微地留意着老人的一举一动。

    老人或许太久没有拍过照了,姿态有些拘谨。

    他先是端正了下坐姿,但又觉得还是不够,于是又非常有偶像包袱地掰过一块碎玻璃,对照着理了下头发,扒拉出自己一双浑浊干瘪的眼睛。

    可大概是这双眼睛实在称不上灵动好看,老人顿了会儿,又重新把头发捋了回来。

    “就这样吧。”

    老人讪讪道。

    他看向可能存在的镜头的方向,牵动干裂苍白的嘴唇,弯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同时抬起两只手,右手举起,比了个老套的剪刀手,左手伸向圆孔的方向,拉了拉,似乎是真把身边的某位老友揽在了怀里,亲密而又自然。

    “看镜头……茄子!”

    画面定格,融进精神细丝内的影像也到此结束。

    黎渐川操纵精神细丝从这段线索内抽身,又仔细看向奖励盒子里的底部。

    那里用拙劣的儿童简笔画画着一颗小小的星球。

    这颗星球在精神细丝的注视下动了起来,超维能量消失,逐渐萎缩干瘪,在遥远的某道目光的注视下,于星系中分裂成了无数陨石,再不存在。

    有类似精神意识的微光从陨石中飞出,在即将黯淡前,被什么捕捉,远远地带离了这处毁灭之地。

    第378章  这恐怖至极的爆炸似乎打开了什么阀门。

    这个老人是谁?贝塔?

    和他对话的“我”又是谁?魔盒?

    精神细丝微微颤动, 黎渐川的心底有了一些明悟。

    这局游戏的谜底,他几乎是唾手可得了。

    只是,这局游戏的艰难之处, 却早已不仅仅是谜底。

    “病城”的核心梦境奖励看完, 精神细丝也未多作停留, 而是顺从黎渐川的控制,钻入了他的意识世界, 在他隐匿其中的数十个魔盒之间游离观察,细数物品。

    人类幸福度监狱规则限定,每个玩家只能携带并使用五件奇异物品,其余封存魔盒内,但这五件奇异物品,限制的仅仅只是玩家自身携带的奇异物品,并不包括进入副本后获得的。

    所以, 黎渐川能动用的魔盒里, 除了这五件奇异物品外, 和一些保存起来的实体线索外, 还有几样物品,可以使用。

    这几样物品因受过副本内的融合改造, 已不算真正的奇异物品,而是介于怪异和奇异物品之间。它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有或多或少的损伤和极大副作用, 只有两样很值得一提, 也值得一用。

    这两样物品全都来自于不久前死去的独立军团的副军团长, 分别是一张老爷车模样的剪纸和一只黑手套。

    前者就叫作“我是老爷车”。

    它的能力也很简单, 只有两个。

    一是只要进入车内, 就可以隔绝一切外界影响,无论天塌地陷, 刀山火海,还是时空坍缩,超维爆炸,都毫不影响,仿佛是完全来到了另一个凌驾于宇宙之上的高维,防护力强大至极,堪称绝对防护。

    黎渐川感应到这个能力时,想过用号称无坚不摧的血瞳匕首刺一下老爷车试试。

    但琢磨了下,最终作罢,因为老爷车的防护大概率是非同维度的隔离防护,血瞳匕首去刺,应当是连碰都碰不到的,那也就谈不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它们并非同种意义上的矛与盾。

    它的能力之二,就是驾驶它,能以空间跳跃的方式,实现短途闪现穿梭,无视任何障碍和空间维度。

    当然,如此强大到近乎无解的物品,也必定拥有极难的使用条件或极大的副作用。

    “我是老爷车”的弊端,就是它的燃料并非汽油,而是使用者的寿命与精神力量。

    想要启动它,就至少要达到能勉强分离出精神细丝的精神意识水平,而真使用起它来,每一秒钟,就要燃烧至少一年寿命,精神体也会从脚往头地消耗着。若使用者不主动停下,那么直到生命耗干,精神体消散,它才会重回剪纸状态,沉眠起来。

    也就是说,副军团长使用老爷车闯入猫眼镇时,确实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的精神体在当时应该是消耗了不少,短时间内已无力再启动一次老爷车,否则在偷袭谢长生时,他不会不放出老爷车,增大刺杀成功率,和自己的存活概率。

    这么算的话,其实除了留在副本内,以各种诡异手段生存百年且强大了自身精神体的某几个滞留玩家外,其余正常魔盒玩家之中,就只有极少数精神力量异于常人的玩家,和魔盒排行榜上的部分玩家,能够使用这件物品。

    并且,这些人也很有可能使用一次之后,便精神体消耗太多,无法启动第二次。

    这是一件极强的物品,但不到必要时刻,黎渐川觉得自己应该也不会轻易动用它。

    毕竟他的精神体能成长到现在这一步也不容易。

    过去每一局游戏赋予的力量,命名之战和上一个副本找回的能量与记忆,不断增多的魔盒——这众多积累带来的踏实增长,让他的意识与身躯都达到了极限,触到了某个瓶颈。

    这一次,魔盒力量碎片和《最后一个人类》带来的部分力量,共同作用,彻底突破了这个极限,打破了这个瓶颈,于是他的实力才获得了全方位、大幅度的增长。

    对此,他还是相当珍惜的。

    可如有必要,他也愿意舍弃一些珍惜的,来换取另外一些更珍视的。

    “我是老爷车”之外,另一件值得利用的物品,则是叫作“无限手套”。

    这只手套原本已被副军团长以魔法和炼金手段改造,与其的手掌完全融合,但在副军团长死后,这只手套还是颇具灵性地自动脱落了下来,寻到了它的新主人。

    只从这点上看,它像怪异多过于奇异物品。

    可要说它是怪异,黎渐川也是不认可的,因为它还并没有诞生出真正的意识,仍是物品。

    这件物品的能力就更少了,只一个,那就是无限放大玩家佩戴它时使用出的特殊能力或奇异物品能力。

    这个无限放大,包含各个方面的放大,比如,对某些需要时间的特殊能力来说,它可以缩短它们的施展时间,并放大它们的效果。精神力量越强的人,使用它获得的增幅便越大。

    几乎所有奇异物品都是双刃剑,有利有弊,“无限手套”自然也不例外。它会放大某些能力的各个方面,而这各个方面里,也包括那些能力的副作用。

    但无可否认,这是一件颇为强劲的奇异物品。

    黎渐川确认过它的能力后,并没有立即使用它,这种突然而起的增幅,得用在恰当的时候,才有奇效。

    除去副军团长的这两样贡献,其余物品就都没什么稀奇的了。

    黎渐川忍不住有点可惜。

    要是副军团长并非滞留玩家,而是本局玩家,就好了。

    虽说这样的话,自己可能会因为击杀喊话暴露出更多信息,但是副军团长遗留的贡献也绝对会更多一些,至少他以炼金方式融进体内的那些奇异物品,都能在此时换上一个新主人。

    没错,尽管上一次晚餐时发布的追杀任务将上局和本局玩家全都纳入了追杀行列,但滞留玩家因滞留等意外,早已丢失了大部分魔盒玩家特征,魔盒游戏的规则约束,显然也已与他们无关。

    因此,在存在滞留玩家的玩家对战中,任何玩家杀死滞留玩家,都是没有魔盒游戏播报的。

    在魔盒游戏的眼中,他们已不再是魔盒玩家,无法离开,只能徘徊。

    而在副本原住民的眼中,他们又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同类,异乡异客,便是生存百年,外表与习性再如何相似,根也是无法同化的。

    倘若有一天,这些滞留玩家找回了自己的丢失的东西,再次拥有了离开副本的机会,他们就会想要离开吗……又真的能够离开吗?

    黎渐川在见过Aurora后,就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很难。

    他们想要回归现实世界,可他们为了生存,为了强大,已经在副本内改变了太多太多。

    他们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百年,他们已经遗忘了地球的模样,他们变成了怪物,已经完全称不上是人类,这样的他们,还能回到家乡,回到过去,重新适应人类的生活吗?

    更多的、为现实世界着想的玩家,会愿意让他们这样的存在,成功回去吗?

    反之,他们不回去,继续留下,留在这个无法真正接纳他们的副本内,留在这个不正常的、没有同类的世界里,身居高位,强大无匹,搅弄风云,然后渐渐将家乡与故人遗忘,会是更好的选择吗?

    也许是。

    也许不是。

    所以,这道注定不会响起的击杀喊话,仔细说起来,未尝不是一种悲哀的宣告。

    它宣告了这一批滞留在副本内的人类,最终将会走向的结局。

    游魂般,有家难回,有根难寻。

    在夹缝中苟活,又在夹缝中死去,如水来萍聚,亦如水去萍散。

    黎渐川为自己的结论而感到心中沉郁。

    他收回已经工作完毕的精神细丝,结束了这场对现有物品的翻看整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猫眼镇大雾仍在,转让仪式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黎渐川依旧支撑着猫眼镇的幻象与防护,探查四周,警惕时刻不减。

    接近晚八点时,黎渐川开启了所有可以开启的魔盒,精神高度集中,严阵以待。

    转正仪式并没有在天黑前结束,这也就意味着,危机即将到来。

    很快,魔盒播报再次响起,这一日的潘多拉晚餐不出意外地又被禁止了。

    紧随着播报声到来的,是一道熟悉的、似微弱不可闻又似宏大遥远的震荡声。

    不同于之前的两次不明所以的感应,这一次,黎渐川借助猫眼镇,借助谢长生让渡的一部分权力,借助此时此刻他已经突破的精神意识,模糊地看到了六等监区昼夜交替的景象。

    这似乎是一片虚无的宇宙。

    它不存任何光亮,黑暗如汪洋,一望无际。

    猫眼镇漂浮在汪洋之上,被一些沾染了谢长生气息的精神力量承托着,如海中叶舟,摇摇晃晃,却始终不离现在的位置,仿佛被无形的线吊着,又仿佛被木板撑着,固定不变。

    八点整,宇宙的极高处,忽地砸落下来一轮金色的巨阳,巨阳直接沉入汪洋,掀起恐怖海啸。

    海啸中,有什么被巨阳遗留了下来,没有随它一同沉没。

    与此同时,一片金色的大陆自汪洋下升了起来。

    猫眼镇被这片大陆裹挟,飞速上升,远离了黑暗的汪洋,直入无尽高处。

    在这个上升过程中,环绕猫眼镇的群山重又显现,不再模糊虚幻,这象征着,猫眼镇已与黑夜成功接壤。

    黑暗汪洋,金色巨阳,升起的大陆,与接壤成功的猫眼镇——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在以一种黎渐川的意识都无法捕捉的速度,开始并结束——整个过程,快得连一秒、一毫秒,或任何某个无尽小的时间单位,大概都未曾用到。

    “一升一沉……果然,妈的!”

    黎渐川无意一瞥,不及思考,精神便如遭重击,连带着整个猫眼镇都出现了一刹的剧烈晃动。

    而就在这个时刻,猫眼镇外初降的夜幕中,突然奔来了一颗流星。

    流星迅疾,不等阻拦,便已准确无误地撞在了猫眼镇薄膜最不稳的某处。

    黑夜的世界安静了一瞬。

    继而,强光与毁天灭地般的爆炸席卷方圆百里,万物湮灭,山峦炸裂。

    这恐怖至极的爆炸似乎打开了什么阀门。

    随之而来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几乎同时爆发的无数强大气息。

    第379章  约书亚发现了你施加的影响。

    爆炸的轰鸣与强光, 不仅未曾压制这些强大气息,反而令它们凸显得越发明显。

    它们犹如一根根更高更远的擎天柱石,取代了渺小群山, 环绕着猫眼镇, 居高临下, 封锁一切空间。

    在它们脚下,数不清的魔法阵迸发出各色异彩, 炼金生物的身影层层叠叠涌动着,隐没在黑暗里,只留兽瞳猩红。

    不知何时,猫眼镇竟已成了彻底的牢笼。

    狩猎者们虎视眈眈,期待这牢笼最后的防护被打破,好冲杀进去,肆意狩猎。

    然而。

    当轰鸣沉落, 强光散去, 狩猎者们才愕然发现, 在这场由一颗突兀袭来的流星带来的巨大爆炸中, 这座小镇居然安然无恙。

    笼罩着它的、看似脆弱无比的半透明薄膜光华内敛,依然固守在小镇上方, 纹丝不动,不见半点裂痕。

    小镇内也安静如昔, 平和如昨, 像是完全被隔绝在了另一个时空, 不受外界的半点冲击。

    “是……还未成功接壤吗?”

    东方某道强大气息的脚下, 有魔法师小声怀疑。

    旁边立刻有声音反驳:“怎么可能!要是没有成功接壤, 那颗流星根本都攻击不到猫眼镇,更别说引发刚才那样的大爆炸……那颗流星实在太强大, 幸好有军团长庇护,否则我们最少要有大半死伤!”

    还有议论:“如此强大的攻击来自哪里?这都没有伤害到猫眼镇?”

    “猫眼镇有问题……”

    细碎的声音在黑暗里此起彼伏。

    不等它们形成声浪,一阵狂风便忽然吹来,山林撼动,落叶满天。

    随风而至的,是神圣而飘渺的乐声。

    八匹异兽踏云奔出,它们似独角兽,又似天马,亦或都不是——因为它们尽管身是兽身,但脊背最高处,却又都被融炼植入了人类的头颅与手脚——正是这些头颅与手脚,以畸形混乱的姿态,持握着乐器,吹奏着乐曲。

    乐声圣洁如天音,异兽也于扭曲中,散发着无可言说的诡异美感。

    八匹异兽拖着极长的银链,拉着一轮巨大无比的银白色弯月,横空渡来。

    弯月的光辉倾洒向整片夜空,夺走了真正的圆月仅有的那一点亮色。

    一道压抑的低咳声自弯月中传来。

    直到这时才有人从神圣的乐声中醒来,惊觉那弯月并非弯月,而是一架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华美马车。

    “……是教皇冕下!”

    “教皇冕下竟然亲自来了!”

    “教皇冕下!”

    潜伏在群山中的大半炼金术士都沸腾了起来。

    他们不再掩饰自己的存在,只驾驭着自己最为强大的炼金生物,纷纷冲出蔽身的林翳,点燃胸前一枚枚代表着梦魇兄弟会的弯月徽章。

    眨眼间,环绕着猫眼镇的黑暗便被无数萤火般的光点驱散。

    萤火汇聚,拱卫着穹顶的弯月,令弯月光芒越发盛大,无边无际挥洒于黑夜,隐隐压制向一道道张牙舞爪的气息。

    但就在此时,一道比之月光更为炽烈强大的光芒出现了。

    它属于太阳。

    太阳燃起了一簇光,这光便如笔,迅疾无比地勾勒出了一座巨大的魔法阵。

    魔法阵膨胀扩张,笼罩在整个猫眼镇上空,太阳位于魔法阵的中心,冉冉初生,播撒着金橘色的光辉。

    一道身披红袍的高大虚影从魔法阵中显现,两手合拢,虚虚托起灼热的烈阳。

    烈阳光芒无限弥漫,很快就和弯月的银辉碰撞在了一处。

    无形的能量波动扩散,猫眼镇方圆千里顿时便进入了一种黎明与黄昏诡异交织的状态中。

    光与暗相抗,烈阳辉映弯月。

    无数魔法师解除伪装,飞至高空,手中的魔法杖与魔法卷轴元素能量闪动,仿佛随时都要释放出强大魔法。

    他们在风中翻飞的魔法袍响应着日光,于胸襟处渐渐凝结出一朵朵干枯的太阳花。

    烈阳并不像弯月一样柔和。

    它横扫震荡,几乎在光耀四野的瞬间,便将许多或明或暗的试探连根拔起,狠狠斩去。

    群山中显露或蛰伏的强大气息霎时去了大半,只余少许,仍强悍地同日光对峙着。

    其中一道气息卷在灰白的浓雾里,蛮横而又诡谲,似乎蕴藏着超出现有维度的时空的奥秘。

    气息的主人宛若雾怪,没有实质的形体,只在高空徐徐凝聚为一缕轻烟,朝着头顶相抗的日月发出无差别的嘲笑:“喂,迦勒,你是太久没玩火元素的魔法了,火气怎么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六等监区的白天,是属于你们魔术师协会的地盘呢……”

    “哎,小心点捧着你的小太阳,别烧到袖子……听说你们魔术师协会的红衣主教魔法袍一人只有一件,真烧到了,需要我帮你缝缝不?”

    “还有你,约书亚,别怪我说你,你也是真沉不住气,你看人家魔术师协会就只派出来了一个红衣主教,反观你们梦魇兄弟会呢,教皇都出来了,你说这格局是不是差了个档次?”

    “对了,‘病城’建立之后,黑夜的疾病恶种不是都进了猫眼镇,再无在外残留的了吗?怎么你好像还是那副旧疾难愈、苟延残喘的模样……你的病不是因为疾病恶种?”

    “还是说,纠缠着你的疾病恶种,并不一般?”

    浓雾晃荡着,看看左边,又瞅瞅右边,一下子便将凝滞紧张的氛围打了个稀巴烂。

    弯月马车内,压抑的低咳稍止,教皇约书亚好似少年的声音轻轻传来,柔和似清风拂过。

    “家中忽然来了这么多远客,作为主人,就算身体抱恙,又怎么能不亲自出面招待呢?”

    约书亚道:“倒是多洛军团长和诸位,黑夜初临,便都聚集于此,是有什么打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当是‘病城’的核心梦境,是黑夜的猫眼镇,而非待客之地。”

    多洛化身的浓雾摇了摇,嬉皮笑脸道:“别人不知道,我自己的话,就是路过,看看热闹,教皇冕下不会连这个都要管吧?”

    “真要管的话,那能在管我之前,先管管这个踩着你的弯月耀武扬威的家伙吗?说真的,约书亚,也就是你脾气好,换我,我早忍不了了,一脚就要把他那小太阳踹下来……”

    红袍虚影冷冷道:“多洛,不要再装疯卖傻了!我们都是为了猫眼镇曾降下的流光而来,你我联手,杀了约书亚,抢下猫眼镇,流光平分,才是此刻最好的主意。”

    “不然,你真当约书亚是吃素的,能在亲身到来的情况下,还让我们全身而退吗?”

    约书亚笑着叹息:“把进入家中的垃圾清理进垃圾箱,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迦勒主教,请不要把我描述成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我只是一个喜欢打扫的主人家而已。”

    红袍虚影喝道:“多洛!”

    浓雾没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等等……等等!约书亚,迦勒,我知道你们自恃强大,连获得神力增强后的某些存在都不太放在眼里,更别说那些普通玩家们。”

    “天降之人,出头的已经都出头了,绝大多数都没干过你们,最强的可能也就混成了我这样……神降之人,一降临就被你们杀了不少,后来有俩成为了梦境领主,也不太被你们放在眼里。”

    “可如果你们真的因此认为玩家们的实力都仅此而已,那你们可就大错特错喽。”

    “至少现在,约书亚,这座好像早就被你收入囊中的猫眼镇,你却连它的防护都轰不开……”

    “那颗流星,就算不是你的全力,也有七分劲儿了吧?你看这薄膜,连条缝儿都没裂,你是没吃饭吗,约书亚?”

    约书亚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调侃着丢了脸面,只低低咳嗽着道:“你想说谢尔德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强,是吗,多洛?”

    浓雾嗤笑:“约书亚,你还想要蒙蔽谁呢?从你降下流星的时候我就猜到了,现在守护着猫眼镇的力量根本就不属于谢尔德,他已经偷偷跑了,或者采取了某种措施,正在逃跑?”

    “我们感知不到很正常,但你身融黑夜,只要你想,你可以对黑夜中的所有事都一清二楚,你不可能不知道。”

    “阻止谢尔德,才是你亲身到来的真正原因。”

    “微光的力量,还有试图围攻猫眼镇的我们,都只是表面借口而已,约书亚。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你,你很清楚这一点。”

    多洛的语气意味深长。

    约书亚被拆穿,却不恼,只再次笑了起来,柔和的笑声经由月华,倾洒天地:“你确实非常了解我,多洛。”

    “那么如此了解我的你,选择在这种场合揭露这件事,为的又是什么呢?让我猜猜……”

    “喔,难道说,多洛,你想的其实是我们三个抛却前嫌,联手攻破猫眼镇,瓜分力量,再顺便清理掉周围那些扰人的气息?”

    “只有这样,我们才需要一个共同的、更为强大的敌人,不是吗?”

    浓雾也笑起来:“没错,约书亚,你也非常了解我嘛……好了,现在就剩下你了,迦勒,你怎么想?”

    红袍虚影静静伫立在猫眼镇上空的魔法阵中,沉默了一阵,才冷漠道:“我觉得不怎么样,多洛。”

    “我觉得,我们的计划多出了一方。”

    “那就是你,白天与黑夜共同的敌人……时间的窃贼!”

    话音未落,红袍虚影便猛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烈阳。

    烈阳大放光芒,无数高温流火刹那飞旋而出,射向浓雾。

    约书亚的低咳声一顿,却没出手阻拦。

    浓雾急速膨胀,笼罩大片山脉,水汽升腾,疯狂扑灭着流火。

    “迦勒,你疯了!”

    多洛大叫。

    一杆残缺的天平在雾气中飞快凝出,被浓雾只手托起。

    外界不可见的猫眼镇内,薄膜最高处。

    以幻象隐匿身形的黎渐川将佩戴着黑手套的手掌缓缓放下,他的双眼褪去幽秘玄奥之感,恢复本色,施展瞳术时悄无声息蔓延到巨大魔法阵中的精神力量也随之消散。

    有时候,催眠并不会彻底改变些什么,而只是在悄悄影响些什么。

    黎渐川扫了眼外界浓雾与红袍虚影突然开启的大战,复又低下头,看向飞速翻页的金色书籍。

    被他重新掌握后的金色书籍虽然达不到全知全能的程度,但还是可以抓取无数周遭人与物的信息,黎渐川找到魔法阵漏洞,以瞳术不着痕迹地影响迦勒,就是依靠了金色书籍获取到的信息。

    在黎渐川的目光再次投注到书籍中时,一段文字被他的精神准确捕捉到。

    “约书亚发现了你施加的影响。”

    “他正在注视着你。”

    “不要回头……他已经来了!”

    几乎同时,少年柔和的笑声在黎渐川的耳畔响起。

    “我其实应该感谢你,黎渐川,你一下子就帮我解决了两个蠢货,虽然……这只是暂时的。”

    他准确地叫出了黎渐川的真实姓名。

    黎渐川倏地悚然。

    这是他进入魔盒游戏至今,第一次感受到由衷的恐惧。

    第380章  那位神秘占星师?

    “梦魇兄弟会的教皇为什么知道我的真实姓名?”

    “他是现实世界某个了解我真实身份的故人, 还是借助了什么物品,或使用了某种能力,才窥探到了这些?如果是故人, 大概会是谁?如果用了物品或能力, 具体又会是什么?”

    “他是否还知道更多?”

    黎渐川内心悚然惊觉的这一刻, 大脑却前所未有地冷静清醒。

    他念头急转,飞快思考并排除着种种可能, 并在短短一瞬,作出了判断与反应。

    他没有启用镜面穿梭,也没有动用任何力量,只清除了瞳孔中闪过的惊悸,然后转身,神色从容平静,浮着一点戏谑的笑意, 淡淡道:“这么说, 教皇冕下是专程来感谢我的?”

    约书亚身披月华织就的银色长袍, 立在一缕云雾上, 金发碧眼,身形孱弱, 乍眼一看,没有任何特殊。

    若忽略他头顶的冠冕, 那他便与所有瘦小病弱的少年人并无两样。

    约书亚瞧见黎渐川的反应, 有点讶异地眨了下眼, 轻柔笑道:“哎呀, 还以为能吓到你呢。”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一些秘密了……是你搜集到了某些线索, 自己猜到的,还是你手上那本残缺的书籍告诉你的?”

    他脸上漾出的笑容干净纯粹, 任谁见了都会赞美他如月光一般皎洁。

    但黎渐川此刻见了,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毒蛇套着羔羊的皮对人友好微笑,大约就是这种感觉。

    黎渐川暗中将金色书籍的力量全部凝聚在约书亚身上,以期望读取到他更多的信息。

    单凭约书亚无声无息渗透进自己的控场范围里这件事,黎渐川就没有完全的把握能战胜他,他给人的感觉太过诡异,更别说,除了他之外,猫眼镇四周还有无数强敌环伺,稍有不慎,他便会被群起而攻之。

    但表面上,黎渐川仍淡然含笑:“教皇冕下能有什么秘密是不可对人言的?是您并非原住民,而是滞留玩家这件事,还是您出了某些问题,主动或被动地分裂成了两个教皇约书亚这件事?”

    他带着试探与赌的成分,点出了自己最有把握的两个猜测。

    这猜测来自于谢长生对梦魇兄弟会和六等监区百年历史的描述,也来自于此时此刻约书亚的表现。

    疾病恶种离去后依然缠绵病榻不见外人的教皇,同时存在于猫眼镇内外的两个约书亚,梦魇兄弟会隐藏的某个强大神秘的滞留玩家,以及滞留玩家施展的精神体分裂手段……

    这一切,似乎都在隐隐暗示着什么。

    另外,黎渐川不太相信,以梦魇兄弟会对待玩家的态度,会放任一个滞留玩家成为他们的高层。

    除非,这个滞留玩家没有暴露身份。

    可这个玩家又在谢长生建立梦境领地时对谢长生出过手,释放过魔盒气息,这极难躲过梦魇兄弟会高层的眼睛。但如果这个玩家的身份是梦魇兄弟会至高无上的教皇,那就不一样了,以教皇的实力和威望,要想在自己的地盘欺瞒一些什么东西,还是比较容易的。

    更何况,副本内,就算是极为强大的监视者,想要获得玩家的真实信息,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约书亚是玩家的概率极高。

    而且,他喊出自己的名字,与他抓住谢长生由现实而来的某个隐患从而分裂了他,这两点,是有着一些微妙关联的。

    约书亚对黎渐川点出来的秘密并不感到意外。

    他低咳了两声,笑容更盛:“按照正常剧本,我这时候是不是该说一句‘你知道的太多了’,然后冷不丁出手,把你杀了?但很可惜,人生是没有剧本的,谁也无法预见自己的未来。”

    “也许吧。”黎渐川随意答着。

    他也在笑,笑得看不出任何具体情绪。

    “你相信占星吗?”约书亚突然问。

    这个话题转移得有点毫无预兆。

    黎渐川立即想到了六等监区那位神秘的占星师,于是不答反问:“教皇冕下相信?可您上一句还说,谁也无法预见自己的未来。”

    “灵活相信,你懂吧?相信我愿意相信的,怀疑我确实怀疑的,”约书亚笑道,“当然,这种话不能在占星师面前说。他们都有一点让人头疼的烂脾气,尤其是住在海上的那一位。”

    黎渐川知道约书亚是在刻意引导话题,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走去:“海上那位?”

    他微微抬眼:“是占卜了神降之人的到来和猫眼镇微光的……那位神秘占星师?”

    “她叫芭芭拉,”约书亚道,“是六等监区唯一一个我无法看透的存在。”

    黎渐川下意识地重复了下:“芭芭拉?”

    他觉得有些古怪。

    芭芭拉这个英文名字,取自希腊语,指的是外地人、异乡人。一位应当在意寓意的占星师取这样一个名字,不太可能只是觉得好听。

    约书亚道:“她是神秘的、强大的,她对命运和预言都别有看法,所有知道她的玩家都想要和她聊聊,包括滞留玩家,也包括你们这些新玩家。”

    “在你之前,有一位魅力四射的玩家找上了我,希望我能爱上他。我是很乐意的,但另一个我不答应,所以我只好推荐他去见一见芭芭拉,也算是为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位玩家非常高兴,他说这会令他更快地达成自己心中所愿。”

    约书亚碧色的眼眸柔和地注视着黎渐川,轻声笑道:“你就没有什么愿望吗?”

    他终于抛出了他的诱饵。

    黎渐川同约书亚对视着,没有贸然动用瞳术,只回以同样无辜的笑容:“教皇冕下的意思是,也愿意为我引荐一下这位占星师?”

    “如果你答应现在就解除对猫眼镇的控场保护,我随时愿意为你引荐。”约书亚道。

    “谢尔德,或者说谢长生,我知道你们的关系。”

    他微眯起眼:“无论是在真实世界,还是在第二周目,你们的渊源其实都不深,勉强可以说是朋友,至少,在我个人看来,你们接触不多,互相隐藏着太多秘密,不了解彼此,也没那么信任彼此,远没有达到生死相托的地步。”

    “你扪心自问,在多年的老战友和谢长生之间,你会选择相信谁?毋庸置疑,是前者。”

    “而他呢?”

    “如果硬要在你和未背叛你们的彭婆婆之间选择,你猜谢长生会相信谁?”

    约书亚没有等黎渐川的答案,便笑着叹息了一声:“你瞧,你们之间的友谊就是如此脆弱。”

    “还有,你知道梦魇兄弟会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但你知道这手脚具体是怎么样的吗?你能够保证,你现在保护的,一定是真实的他吗?或者你可以试着联络他,看看现在的他,是怎么回应你的?”

    “有些事,并不是背叛与否的问题,而是如何取舍。”

    “此刻,你心中最大的愿望,真的是等待在这里,支撑这层防护吗?”

    约书亚轻柔的话语带着圣洁干净的气息,仿佛一字一句地入侵了黎渐川的心扉,令他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闪过了无数思绪。

    某种深埋的怀疑逐渐破土。

    黎渐川手中的金色书籍翻动变缓,扩散的黑羽也隐隐凝滞。

    约书亚见状,笑容愈深,慢慢朝黎渐川伸出手,轻声道:“我可以用真空时间见证,我的条件绝无虚假,甚至,只要你愿意,可以再询问我任何问题,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来我这点微不足道的防护,还是给教皇冕下造成了不小的困扰?”黎渐川半垂的眼倏地抬起,黑羽飞卷如狂雪。

    “也对。”

    他自问自答似的,回应着:“要是真的没有什么困扰,教皇冕下就不会只派出分裂后的半个自己,潜入进来,与我谈判,并试图用奇异物品影响我,而是会选择直接用流星砸开猫眼镇的防护,彻底攻进来了。”

    “这里是我的控场范围,教皇冕下还亲身到来,哪怕只是半个,也足够冒险了……难道说这半个教皇冕下有什么特殊之处,根本不会死亡,或能随意从任何地方脱身?”

    约书亚神色微微一变,旋即面露惋惜:“看来你是打算固执到底了。”

    黎渐川面无表情:“就算不固执到底,你也必要杀我。你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猜到你底细的玩家。”

    “喔,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励。”

    约书亚笑起来。

    话音未落,他银色的长袍鼓荡翻飞,流溢出无尽月华。

    月华过处,幻象静止,黑羽凝固。

    黎渐川还未反应,便在看到月华的第一眼,就感觉自己已变得异常虚弱,连转动眼球、闪出念头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无法迅速做到。

    他被禁锢了。

    黑羽纷飞的视野逐渐被一轮巨大的弯月侵占。

    弯月中,约书亚垂眸伫立,冠冕化为囚笼,粉碎了黎渐川的漆黑鸟笼,瞄准他躯壳内的精神体,急速落下。

    可它终究未能落下。

    一块早就被隐藏着蓄势待发的虚幻表盘残片,于黎渐川背后飞快勾勒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