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黎渐川宁准 > 360-370
    第361章  (配角记忆碎片为主,含真实世界隐秘)你们在神农架寻找的,究竟是什么。

    “五个零?”

    日落得急促, 吞掉了那点光,谢长生移开视线,语气淡淡:“不够。”

    沈晴微微瞪大眼睛:“哇, 你确定你听清楚了吗?五个零, 这可是十万起步, 不是一千也不是一万……还要加钱,难道你想要一百万?华国物价已经飞涨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这次出差的经费批下来都没几个一百万!”

    谢长生拍拍小道童的脑袋, 示意他先去玩,然后边背着背包,向自己居住的袇房走去,边道:“‘禁忌’已经这么穷了吗?”

    沈晴眉梢一扬,眼瞳中流转出猫儿一样狡黠又好奇的光,瞧着谢长生的背影,就像盯住了引起他兴趣的新玩具:“你不是在诈唬, 你知道我们是‘禁忌’的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长生不答, 脚步不紧不慢, 已转过了月洞门, 即将消失。

    沈晴立刻站起身,小跑着追了上去。

    “在来你们这座清虚观前, 我们已经找过四个向导,官方介绍的有, 当地的山民也有, 他们不约而同地, 都更加推崇你。他们说他们只是居住在神农架附近的过客, 而你是生长在神农架的孩子。”

    沈晴亦步亦趋跟着谢长生, 走到了袇房前。

    “你的资料在五分钟前刚传到我的腕表上,我横看竖看, 都觉得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道士,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没什么特殊。”

    他歪了歪头,凝视着谢长生的侧脸。

    谢长生垂着眼,取出钥匙在开门。

    “一百万‘禁忌’可以出,但必须得物有所值,你值吗?”沈晴靠在了谢长生袇房的门板上,恶劣地去挡他开门的动作。

    谢长生终于抬起了眼。

    黎渐川旁观着,发现这是谢长生踏入道观后,与沈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视。

    谢长生拥有一双深灰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犹如一汪灰玻璃般的海,静默通透,好似永远风平浪静,永远不会为外物所动。

    它们,配着他那一对清隽疏淡的眉,一身薄却清挺的骨,和一套安安静静铺落在他躯体上的灰白道袍,令他乍眼看来,并不像人,而是仿若一幅古画,一帖书法,神韵脱凡,骨气洞达。

    这是一种过于独特和玄妙的气质,让人下意识便会觉得,此乃古来仙,而非今世人。

    沈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也从没有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过。

    “五年前,神农架深处,我遇到过‘禁忌’的人,”谢长生简单道,“你们身上拥有相似的炁。”

    沈晴回过神:“气,气味……还是炁?”

    他两只手在空中同时比划写字,却写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字。

    谢长生点了点他的左手。

    沈晴道:“炁……在道家来看,是万物生化的根本吧?炁始而生化,炁散而有形,炁布而蕃育,炁终而象变……人之生,炁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在我个人的理解里,或许它可以更具象地被称为一种神秘能量?”

    “你认为某些人跟某些人的炁是不同的,而我和以前你遇到过的‘禁忌’组织的人的炁,是相似的,所以你就判断,我,包括我们这支探险队,都属于‘禁忌’?”

    “你能感知到这种能量,或者说炁?”

    他摸着下巴,观察着谢长生,有点惊讶,也有点稀奇,目光透出了探究与审视,但却意外地并不令人讨厌。

    “偶尔。”

    谢长生道。

    听到沈晴的问,与谢长生的答,以虚无的形态立在两人身边不远处的黎渐川却不由皱起了眉心。

    他和宁准交流过谢长生的事,但无论是他,还是宁准,都不知道谢长生口中所谓的对炁的感知。

    这是谢长生在用某种手段忽悠初识的沈晴,还是之后发生了某些事,让从前的他产生了变化,丢失掉了某些堪称神异的部分,就譬如曾经在真实世界脑域精神近乎于神的宁准?

    黎渐川分析判断着,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现在他见到的这些记忆,应该属于愿望世界降临前,最初的那个真实世界。

    沈晴却没有对谢长生的回答思考太久,他只转了转眼珠,便做出了决定:“OK,你值六个零,等我打钱。”

    说完,这个风风火火、性格跳脱的年轻人,就像他来时那样,又一扭头,急匆匆一溜小跑着离开了。

    谢长生站在原地,有些怔然。

    凝望了那道背影许久,他才慢慢收回视线,手下一动,开锁回了房间。

    这些过往的记忆,是零碎的,跳跃的,黎渐川尚还没有从这两个年轻人短暂的初遇中品出些什么,谢长生便已经收拾好行囊,确定跟随“禁忌”的探险队,进入神农架的无人区了。

    他无法知道,谢长生做出这个决定,是真的因为那六个零,还是出于其它更深层次的原因。

    总之,年轻的小道士接下了这个明显危机重重的向导活计,在这一年十一黄金周的尾梢,离开了小道观。

    十月初,神农架也算是多半只脚迈进了秋天。

    但神农架的秋,不是寻常的秋。

    它不似北地。

    黄叶满城,万物凋敝,放眼望去便是无边无际的萧瑟辽阔,好像一阵秋风一场秋雨,就令季节温柔的外衣一下褪去,只余寂寂寒凉。

    它也不像南方。

    说秋不是秋,树犹绿着,云仍低着,就连衣衫也未有分明的增减,只是在某一夜悄然的雨后,让你瞧见一些落叶,亦或是于某一日静谧的午后,让你惊觉洒落的阳光里,竟已不知何时消去了盛夏的灼热,只剩温暖柔和。

    它更该被称为一块调色盘,色彩斑斓,姿态万千,囊括了天南海北五颜六色的所有秋。

    它将它们统一在这里,在瑰丽的烟岚山影里,在神秘的原始森林内,在清新的云上草甸中。

    它将它们炼化为仙境,供万千生灵栖息。

    这就是神农架的秋。

    黎渐川头一次见,沈晴也是头一次见。

    如若黎渐川并非意识漂浮,而是真的在这里,谢长生大概会从这两人脸上看到相差无几的震撼与欣赏,只是一个内敛,一个外放到无以复加。

    “哎长生,你说这算不算公费旅游呀?”

    沈晴一路都在找谢长生搭话:“这可是神农架噢,要不是这次运气好,被分到了这里,我这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看到这些美景……”

    “这些,那些,这里一切的一切,其实是非常脆弱的,都不用核弹,也就是几颗新型导弹的事儿,天上过来几架飞机,往下一丢,神秘而又美丽的神农架,便再也不复存在。”

    谢长生看了沈晴一眼。

    沈晴端详他的神色:“你好像对这些无动于衷……就算神农架被毁,也与你无关吗?”

    谢长生自顾自掰着压缩饼干,没有理会他。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休息。

    第一次是在正午偏后,他们刚刚离开神农架被开发的区域,即将进入无人区。

    “禁忌”的探险队很谨慎,放出了许多蜂型无人机和地面探索机器人,向前探路,利用卫星传回路线和画面。等探路结果时,探险队也全都停下休整,简单烹制了午餐。

    第二次,也就是现在,他们已经进入了无人区的较深处,天色将黑,他们按照谢长生的指引和卫星的描绘,选择了一处扎营地,准备过夜。

    不知道沈晴是怎么操作的,他和谢长生被分到了一顶帐篷里,这就导致,哪怕谢长生不去外头烤电炉喝罐头汤,只在帐篷内掰压缩饼干吃,都还是没办法躲开沈晴。

    也或许,他根本没有认真去躲过。

    可不容易熬到夜深,入睡休息,还不等谢长生进入习惯性的浅眠,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便又响了起来。

    谢长生睁开一双无波无澜的眼。

    一片漆黑里,他看到一个黑影蹲在他的睡袋边,静静地望着他,嘴巴里传出沈晴的声音:“哎长生,能陪我出去尿尿吗?这里晚上还挺吓人的,你听外头,还有鬼叫……”

    “那是猴子,你白天还逗过它们。”谢长生冷冷道。

    但是几分钟后,他还是陪着沈晴钻进了距离营地不远的一片林子里。

    沈晴躲到一棵树后,一边摸索着解裤腰带,一边小声道:“哎长生,你说你在五年前,也就是2037年的神农架深处,见到过疑似‘禁忌’的人,是这样没错吧?”

    “详情能和我说说吗?”

    “我不会白要你的情报,我知道你之所以答应做这个向导,是因为我们身上也有你想要的东西,”他朝谢长生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笑容,“等价交换嘛,怎么样?”

    谢长生看向营地的方向:“我想要的很多。”

    沈晴不以为意:“慢慢来,先提一个,你认为价值与我想要的相等的。”

    谢长生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吐出了一点端倪:“我想知道,你们在神农架寻找的,究竟是什么。”

    距离更远一些,同样望着营地方向的黎渐川有点没想到,谢长生会问得这么直接,像个货真价实的有点莽撞直白的年轻人。

    然而,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沈晴居然想都不想,就回答了这个问题,还回答得非常诚恳。

    “这个简单,总结的话,就是在找一些神秘文明可能存在的遗迹,这跟2037年1月1日华国冈仁波齐上空破的那个洞有关,也跟一些神秘能量波动有关,还跟战争,以及全球各地的神秘组织有关。”

    沈晴说着,小解完,却没系上裤子,反而是将它往下褪了褪,蹲向旁边。

    谢长生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僵硬道:“……你在做什么?”

    “假装上大号呀。”

    沈晴回答得理所当然:“你这个问题,我回答得这么简单,你就满意了吗?没有吧?要是仔细回答起来,花的时间可不短,尿尿用不了这么久,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当然是假装上大号更合理一点。”

    谢长生沉默了几秒,道:“你继续。”

    远处的黎渐川:“……”

    他或许这辈子都无法理解沈晴,就像人类永远理解不了那些时不时就犯一下神经病的猫一样。

    第362章  (配角记忆碎片为主,含真实世界隐秘)为什么是所谓的神秘文明遗迹?

    深山万籁俱寂, 偶尔有响动,皆是生灵幽秘的窃窃私语。

    沈晴就在扮演这些生灵中的一员,声如蚊鸣般低低说着话。

    “……五年前, 冈仁波齐的天空破洞出现, 在全球各界引发巨大震荡。华国根本瞒不住这样突如其来的、过于显而易见的大事、怪事, 全世界的议论和猜测几乎能把整个地球淹掉。”

    “所以之后,也就半个多月吧, 华国就在商讨后,公开了冈仁波齐的情况,称这是目前人类无法探明的古怪气象,可能与大气层变化或地球自然环境的急速恶化有关。”

    “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也是大部分人都知道或认可的。”

    沈晴两只手撑起下巴,抬头看着谢长生的侧影:“你也是这么听说,这么认为的, 对吧?”

    谢长生点了下头, 又摇了摇头。

    “最初确实如此, ”他道, “大部分人都接受这个解释,也知道华国联合各国的各类科学家, 都对冈仁波齐的气象问题开过大大小小无数会议。但没有结果,仍众说纷纭。”

    “时间久了, 普通人不会太关注这些, 衣食住行, 已经精疲力竭。”

    沈晴晃着脑袋:“可你不在这个行列。”

    “为什么呢?”

    他眨眨眼睛:“你不像是拥有超丰沛的感情和强烈的好奇心的人, 你对那些不感兴趣, 却还一直关注,是因为听说了什么, 还是在2037年1月30日左右的神农架深处,看到过什么?”

    谢长生语气漠然:“为什么是2037年1月30日左右?”

    沈晴笑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地说:“因为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吧,埃及开罗的胡夫大金字塔附近,出现了一次神秘能量波动。根据‘禁忌’掌握的资料来看,相近时间里,地球上其余神秘又古老的文明遗迹也可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神农架是‘禁忌’怀疑的地点之一。”

    谢长生道:“所以五年前的三月份,你们派人来了这里。”

    “应该是这样,”沈晴道,“我没办法给你确切的回答,因为当时我也才十四岁,刚刚因为那次胡夫大金字塔附近的能量波动,被捡进‘禁忌’,小乞丐一个,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过,我这次带队来神农架之前,查过‘禁忌’关于神农架的资料。”

    “五年前,他们确实组织过一次非法进入神农架的行动,但行动的详情没有任何记录,参与行动的成员也神秘失踪在了神农架,全无信息。”

    “可你说你见过他们,这真的是挺稀奇的一件事。”

    沈晴边说,边又摘下两片草叶来,在手里编着玩。

    谢长生微微侧过眼,视线落在沈晴被月光隐约拓出的一点影子上:“胡夫大金字塔附近出现能量波动时,你在那里?”

    “对呀,”沈晴坦荡道,“你也在那时候的神农架,不是吗?”

    谢长生没有回答。

    沈晴继续道:“也就是从那之后,你就能看到或感知到所谓的炁了,对吧?我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被‘禁忌’招揽的,当然,我和你还是不太一样的,我看不到炁,但是我可以对炁造就的某些奇异物品,进行一点小小的改造。”

    “那些炁,究竟是什么?”谢长生道。

    “现在国际上各大神秘组织、各大势力,对它比较统一的称呼,应该是X能量,”沈晴手指灵活,没几下就将草叶编成了一个丑陋的猫猫头,他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道,“关于X能量的说法非常多,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禁忌’对它的了解。”

    “‘禁忌’是绝对中立的纯研究组织,不卷入任何组织势力、地区国家之间的纠纷和战争,一切只以探索和研究神秘知识为核心。”

    “X能量的探索和研究,就是‘禁忌’现阶段的核心。”

    “但‘禁忌’对X能量的探索和研究,却不只是从现在,从五年前开始。在很久之前,‘禁忌’成立之初,就有一个神神叨叨的学者发表过一种言论,说整个宇宙都是具有两面性的,即光与暗,生与死,理性与疯狂,秩序与混乱……反正就是这种对立而又统一的两面,才是宇宙的底色,没有任何情况,可以剥离其中一面,只留下另外一面。”

    “将这两面全部抽象笼统地视作两种能量的话,那就是X能量和Y能量。”

    沈晴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按我的思路理解,Y能量,就是上帝,X能量,就是撒旦。”

    “可是世界上没有上帝,也没有撒旦,没有泾渭分明的光和暗,X能量和Y能量也永远不可分割。”

    “光要与暗相依,生要有死终结,理性要靠疯狂来增色古板,秩序得有混乱来放松沉郁。这才是生生不息的循环,是人类所能触碰到的宇宙最基础的道理之一。”

    “只是人类这个物种是很奇怪的。”

    “他们永远追求一种‘打破’,永远渴望一种‘极端’。”

    “于是,就有人想要永远的光明,想要永远的生存,想要永远的理性,以及永远的秩序。”

    “这些人的思路之一,就放在了X和Y的分离上。”

    在沈晴讲出X能量相关的第一句时,黎渐川的脑海中就已经掀起了万丈狂澜。

    他疯狂地思考着,分析着,心头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些惊人的猜测。

    也许……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就将要看清魔盒的具体轮廓。

    这时,幽暗的林间,谢长生提出了疑问:“有人成功吗?”

    “当然没有。”

    沈晴耸肩:“我们连X和Y都感知不到,捕捉不到,谈什么分离,谈什么利用?”

    “这是一项很痴人说梦的研究,在‘禁忌’的历史上几次被废掉,”他说,“要不是五年前的冈仁波齐天空破洞,和全球第一次神秘能量波动,这个项目连被想起来的可能性都没有。”

    谢长生指出了一个关键点:“以前都无法捕捉这些能量,也察觉不到波动,为什么现在可以?与冈仁波齐的天空破洞有关?”

    “没错,”沈晴又开始拍蚊子,“按‘禁忌’目前的研究和主流说法来看,冈仁波齐的天空破洞不是什么气象,也不是什么大气层问题,而算是一种类似虫洞的时空隧道,或者说是电线电缆?”

    “就是类似通道的东西。”

    他语言匮乏地解释着:“有一种生命,也可以不能是生命,总之是这么一个未知的东西,它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地在地球上戳了个洞,建立起了一条通道,让自己或别的什么,能通过这条通道,来到地球,或对地球施加影响,窃取或输送什么。”

    “这个东西戳这个洞,建立这条通道时,释放出了X能量,或是Y能量。”

    “究竟是X还是Y,又或是都有,这一点‘禁忌’暂时无法确认。在救世会闹出动静后,华国处里已经加大了对冈仁波齐的封锁力度,就算‘禁忌’已经和处里进行了一些交易,但神农架可以来,冈仁波齐不行。取样不到,‘禁忌’对冈仁波齐的研究其实是处于停滞状态的。”

    “反正呢,就是天空破洞出现时,释放出了一些能量,降落到地球上,激发了地球隐藏的能量,让这些能量在某一瞬间,以能被我们人类现有技术探测到的形式,出现了。”

    “但我们的手段无法真正将X和Y区分出来。”

    “甚至可以说,除了‘禁忌’和救世会之外,没有什么组织还知道这些能量其实还有X和Y之分。”

    “所以,在‘禁忌’有所保留的透露下,大家就统一认为这些能量叫作X能量,是偏毁灭性质的。”

    谢长生道:“但实际上,没有人知道天空破洞的能量,和地球被引动的、那些文明遗迹散发出的能量,究竟是X还是Y,只是把它们都称为X,也认为它们更偏向于X?”

    “对,就是这么回事儿。”沈晴点头。

    他总结:“这些能量是好是坏,还是好坏结合,目前没人知道,只是一部分人认为坏的可能性大,一部分人认为好的可能性也不低。”

    谢长生道:“‘禁忌’更偏向哪种?”

    沈晴道:“‘禁忌’无法确认,也就是还没有下结论。只有等调查完所有可能存在的神秘文明遗迹后,才可能有答案吧。”

    谢长生微微抬头,自林叶遮蔽的缝隙,望向神农架悠远的繁星。

    “为什么是所谓的神秘文明遗迹?”

    他思索着,问道。

    沈晴摊开手掌,边数被拍死的蚊子,边道:“你问对人了,我在‘禁忌’里研究过这方面。”

    “据我所知,地球文明发展至今,很多阶段,很多地区,都会有一些超出我们现在人类认知的东西,俗称未解之谜嘛,什么百慕大三角,什么亚特兰蒂斯,什么沙姆巴拉洞穴……这些东西,有一部分是假的,还有一些部分,隐藏着地球真正的秘密。”

    “而这些秘密,在众多分析和研究中,都涉及一个共同的猜想方向,高维生命,或超维能量。”

    谢长生低声道:“每片宇宙都有自己的能量生灭,每颗星球亦然。”

    沈晴抬眼看向他:“是的。我个人认为,每颗星球都有蕴含超维能量,也都有孕育高维生命的可能。”

    “只是在文明发展过程中,没有一帆风顺,没有永远向前。星球的超维能量被发掘,大约只有两个结局,一是内部大乱,外部觊觎,一切都被早早榨干,二是疯狂进化,催生出高维生命,延续未来。”

    “地球上的每一处神秘文明遗迹,都是当时的人类,或其他生命,对地球这颗星球超维能量的发掘。”

    “他们有些成功了,有些失败了。”

    “失败的那些就不提了,成功的那些,可能是离开了地球,前往更高维的空间,也可能是还没那么成功,仍旧走向了败局。”

    谢长生道:“全世界的势力和组织,都在探索神秘文明遗迹,都是想从中得到超维能量?”

    “不好说,”沈晴摸下巴,“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的描述里,就会展现不同的样子。这些势力、组织立场都不同,需求也不同,我只知道‘禁忌’绝对是奔着单纯的研究来的,其它组织不清楚。”

    “要是大家都像‘禁忌’这样单纯点,也许三战根本就不会爆发。”

    黑暗里,谢长生的神色淡漠了几分:“你认为战争是因为什么而产生?”

    沈晴察觉到了谢长生惯来平静无波的情绪似乎发生了变化,立即看向他。

    “是因为矛盾分歧吗?是因为利益立场吗?”

    谢长生的语速低缓,但声音却冷沉:“是,也都不是,归根究底,是因为人。小到一场街头巷尾的争吵,大到一场毁天灭地的世界战争,都只是因为人。人,无论作为加害者,还是被害者,都是战争的主体。”

    “没有天空破洞,没有超维能量,没有救世会,世界就会一直和平吗?”

    “不可能。”

    他斩钉截铁地给出了结论。

    沈晴睁大眼睛看着他,试探着道:“你去过战场,对吗?在你大一到大二之间,资料一片空白,休学养病的那一年?”

    谢长生道:“与你无关。”

    “战争的出现,确实是因为人,”沈晴轻轻道,“也可以说,是因为任何并非至臻完美的有自我意识的生命。”

    “我不支持战争,但也没那么反对战争。以我的经历来说,如果对某些人,某些地区而言,目前的和平带来的只是痛苦,是长久的、钝刀割肉的痛苦与压迫,那么战争的阵痛就是必须的。”

    “战争可以是一把杀人刀,也可以是一把手术刀。”

    谢长生没再说话。

    黎渐川一心二用。

    他一边从他们二人的对话中搜寻着关键信息,头脑风暴着,一边挂心营地的方向,生怕这场密谈被发现。虽然他知道,无论自己挂心与否,都无济于事。这是记忆碎片,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密林里的两位当事人却好像都不在意,这种由尿尿变为大号,再变为便秘的夜间外出行为,是否会被怀疑。

    “抓紧时间呀,长生哥哥,我腿都要麻了。”

    沈晴催道:“你的问题我回答了,还附送了好多好多机密情报,你也得赶紧信守承诺,回答我的问题。你和神农架的关系,还有五年前的经历,快说快说。”

    谢长生像是刚从某种思绪中抽回神,站如青松玉竹的身躯微微动了下,闭口沉默几秒,才道:“2037年之前,我和神农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父亲喜好道家学问,就常带我寻访名山大川里的道观。在寻访过程中,我遇到了我的师父,李东樵。他称他是茅山传人,命我日后接过他的衣钵。”

    “之后每逢寒暑假,我便离开家乡,继续寻访名山大川,只是这次不是随父亲,而是随师父。”

    “2037年,我十五岁,寒假期间,跟随师父来到了神农架……”

    竖着耳朵听到这里,黎渐川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第一次在God实验室见到谢长生时,通过谢长生的外表判断他只有二十四五岁,宁准或其他人,也从未介绍过谢长生的年龄,这就导致,黎渐川一直认为他的判断是对的。

    可现在,2037年的谢长生十五岁,2037年的沈晴十四岁,而那时候的黎渐川呢?

    只有十三岁!

    宁准就更别提了,要是没被潘多拉逮捕的话,他那时候还背着卡通书包上小学呢。

    合着最脸嫩的两个,竟然也是四个人里年纪最长的两个。

    黎渐川忽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被诈骗感。

    “……我们本是为拜访师父的一位故交而来,没有进入神农架深处的打算。但后来,出了一点意外。”

    谢长生仍在叙说。

    他这时候还未能培养出一点魔盒玩家的狡诈来,像是为了同等回报沈晴的坦诚一样,他的叙述也相当详尽。

    “意外?”

    沈晴挑眉。

    谢长生点头:“师父去和故交论道,我和观里的几个小道童做完功课,便约着去抓小鸟,去的地方就是清虚观,当时那是一座废弃道观,无人居住。我们爬到树上,屋檐上,用一些粟米引诱那些立在更高枝头的小鸟。可小鸟没有引到,却引来了一条巨蟒。”

    沈晴轻轻惊呼了声。

    黎渐川也有点没想到这个转折。

    谢长生道:“这条巨蟒至少有十数米长,粗细如水缸,一口便将我叼住,拖进深林中。”

    “在急速失血中,我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神志不清,感觉一切都处于半梦半醒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当我再次醒来时,我出现在了神农架的最深处,一片从无人到达的区域,身旁躺着巨蟒已然僵硬的尸体。我的衣裳破破烂烂,但身体完好无损,不见伤痕,甚至精力充沛。”

    沈晴肯定道:“这是2037年1月30日左右发生的事。”

    “对,”谢长生顿了顿,道,“从那时起,我开始能感知到炁。凭借这个能力,和某些玄而又玄的直觉指引,我走出了无人区,回到了清虚观。”

    “我隐约感觉到了神农架的不凡,便说服师父,定居在此。之后,我也向师父透露了自己的秘密,偶尔会以各种名义,进入无人区。”

    沈晴问:“你在里面有什么发现?”

    “没有什么太多发现,”谢长生淡淡道,“我醒来的那片区域,我后来也去过,里面有一些似乎以某种规律排列的巨大石像,和神农像风格相似,但好像更加古老。”

    “这些石像都只有头颅,没有身躯,头颅上也不见五官面容,只有一双占据半个石像的巨目。”

    “石像拱卫的,是一处荒凉的祭坛。祭坛明显被废弃了很久,但上面却有一株碰不到的五色稻。”

    沈晴的眼睛都亮起来了:“五色稻?为什么碰不到?是虚影,还是什么?这次我们去那里看看!”

    谢长生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碰不到它,但它看起来不像虚影,我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它的叶片脉络,嗅到稻草的芬芳。”

    “也许是某种程度的空间交叠。”

    他做出自己的猜测,然后道:“按目前的路线行进下去,会经过这片区域附近。五年前,我遇到‘禁忌’的人,也是在它附近。”

    “当时发生了什么?”沈晴道。

    谢长生看向他:“他们一共五个人,我在无人区见到他们,感知到他们的炁似乎不一般,就跟踪他们进入了那片神秘区域。”

    “他们在那里研究了大约两天,然后举行了一场诡异的仪式,在仪式中,他们突发狂症,分别撞死在了五座巨石像上。那五座巨石像饮血后,巨目都变作了鲜红。”

    沈晴问:“那里一共多少巨石像?”

    谢长生道:“十二座。”

    沈晴立时兴奋起来:“喔,这不是巧了嘛,咱们这次七个人,算上之前那五个,正好把十二座巨石像的眼睛全都涂红……哎呀,我那本神农架未解之谜呢,我得去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故事……”

    说着,他提上裤子,甩了甩发麻的腿,就要往帐篷跑。

    谢长生及时拦住了他。

    “价值不等,”谢长生注视着他,“且你我素昧平生,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秘密?”

    沈晴眨眨眼:“因为只要听了我的秘密,你面前的路就只剩下两条了,一是你加入‘禁忌’,二是我嫁入你家。”

    谢长生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愕然之色。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般看着沈晴,好像完全无法理解他在说些什么,或者说,理解不了他的后半句话。

    但这惊愕失态也只有短短一瞬。

    他很快恢复平静,漠然道:“我不喜欢人类,也没有成家的打算,更不会加入‘禁忌’这样的组织。”

    沈晴露出笑容:“没关系,人嘛,都是会变的。”

    “现在你不喜欢人类,也不喜欢我,还不想加入‘禁忌’,但说不准以后就会想加入了,还可能会喜欢人类,喜欢我,喜欢到不得了的程度,甘愿为这些你所爱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呢?”

    “人类其实还不错,我呢,更是讨人喜欢得不行……你得深入了解了解,再下结论,知道吧……”

    谢长生没有理会他,只转身率先向营地走去。

    沈晴也不在意,哼着歌,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后,拱着他钻回帐篷里。

    黎渐川远远看着,忽觉叹息。

    ……

    “禁忌”派来的这支六人探险队,全都是能人异士,沈晴能做带队的队长,自然也是不凡。

    探险队进入到神农架无人区腹地的第四天,已经临近了谢长生所说的神秘区域,但无论是无人机和机器人,还是谢长生本人,竟然都好像突然遭遇了鬼打墙般,一时无法找到正确的道路,更瞧不见那些巨石像和祭坛的影子。

    最终,是沈晴拿出自己改造的一件实验品,探知到了正确的道路,带领众人找到了这片诡秘区域。

    一进入,他们的所有电子设备就全都失灵了,似乎这里存在莫名的磁场,只允许部分探测设备生效。

    谢长生并没有参与探险队的搜索和研究,只冷眼看着沈晴带人这儿捏一点土,那儿拍几张照,对着一些仪器鼓捣来鼓捣去。

    沈晴忙完,就会蹲到谢长生身边哀叹,除了那株五色稻有点意思,别的什么收获都没有,这里看着神秘,但只是磁场古怪,其余并没有什么异常。

    谢长生对此毫无反应,只有沉默。

    这种平静持续到他们扎营在此的第三天。

    第三天夜里,远古的歌声幽幽传来,祭祀大典开始,探险队的所有人都从睡梦中站起,聚向祭坛,走向巨石像。

    第363章  (配角记忆碎片为主,含真实世界隐秘)山下已经乱了,有人送你的法剑,也已经到了。

    黎渐川见过的异事极多, 但此情此景,还是令他不由毛骨悚然。

    “禁忌”探险队全队,加上谢长生这个向导, 一共七个人, 分散在三顶帐篷内, 原本都已陷入了沉睡。

    可随着这道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诡异歌声,所有人竟然都钻了出来, 双眼紧闭,四肢僵硬,恍若行尸走肉般,做出奇怪的动作。

    他们环绕祭坛一圈,在五色稻的轻轻摇曳中,舞蹈,跪拜, 自喉间发出模糊的吟唱与呓语。

    这声音与缥缈的歌声相合, 令五色稻光芒愈盛。

    之后, 他们又仿佛被提线操控似的, 齐刷刷起身,分别撞向七座双目未红的巨石像, 面孔上浮现着油然而生的平静与解脱,就好像真的是在举行一场野蛮而血腥的远古祭祀。

    黎渐川在半空, 看不出究竟, 但他能隐约察觉到, 那些巨石像似乎在散发着一种奇特的精神波动。

    就是这种精神波动, 诱导出了眼下这一场景。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他不太相信谢长生和沈晴这类深有特异的人,是被真的影响或操控了。

    他们八成是在演戏, 出于某种目的。

    果然,就在黎渐川冒出这个想法的下一秒,探险队内的一个人突然动作一顿,停在了巨石像前,并没有撞上去。

    这人名叫谢尔逊,卷发大胡子,在探险队内主要负责探路和后勤相关,平时属于队内存在感较低的那一类。

    他的巨石像距离最近,但在撞上去之前,他睁开了双眼,神色清醒无比。

    他先是小心地环顾了一圈,在营地朦胧的灯光映照下,确定其他六人仍在走向巨石像,并没有停止醒来或发现自己的异常,然后他拔出一柄匕首,在掌心一划,赶着鲜血涌出的瞬间,将手掌按在了巨石像上。

    巨石像立刻晃动起来,一双巨目逐渐被染红。

    谢尔逊见状,当即抽手返回祭坛,神情激动,目光灼灼地盯着五色稻,似乎只等其余六人撞完巨石像,令十二座巨石像全部苏醒过来,他就可以收获宝物,潇洒离开。

    可就在此时,谢长生和沈晴都动了。

    谢长生霍然转身,甩出一把刀刺向谢尔逊,同时张口诵念清静经,声若洪钟,引荡精神震动。

    沈晴则取出了一枚半透明的彩色海螺,呜地一声吹响。

    探险队其余人一个激灵,纷纷醒来。

    “为什么背叛‘禁忌’,加入救世会?”沈晴依旧是一副好奇的表情,看着谢尔逊,问道。

    但谢尔逊似乎没有和他交流的打算,直接面露凶狠,冲杀上来。

    他应该是被救世会的改造过,瞬间爆发出的战斗力已经超出人类的正常范围。探险队大约不知道这件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几乎眨眼就重伤了两人。

    沈晴和谢长生都没有在这种时候去追究对方的隐瞒,只默契地联手,将谢尔逊死死围住。

    沈晴的武器是一对短苗刀,谢长生则是一把清虚观里砍柴的斧头,刚一掏出来,差点儿把沈晴给逗乐。

    三人战作一团,渐渐从营地冲入深林。

    这时候的沈晴和谢长生,比起黎渐川在真实世界第一次见到的他们,无论是战斗的能力还是经验,都差得太多。所以,即便这场战斗这是二对一,也依然是场恶战。

    两人花费了一个多小时,才砍下了谢尔逊的脑袋。

    砍完之后,沈晴缓过气儿来,对谢长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算我求你了,哥,把你那破斧头给我放下……它跟你的气质跟不搭,真的……等回去了,我送你一把剑好吧,古董……听说是华国古代什么什么天师用过的……”

    “我给你改造下,加点儿实验品,保准厉害得不行……”

    谢长生耐心等他念叨完,才冷静道:“给我止血输血,我要休克了。对了,我O型血。”

    伤势稍轻的沈晴一怔,旋即像只炸毛的猫一样迅速跳起来,翻自己的随身急救包。

    但谢长生还是陷入了昏迷。

    沈晴只好把输血袋往自己脖子上一挂,尽量避着伤口,把谢长生背起来,沿着三人一路而来的战斗痕迹,往回走。

    可很快,他就迷失在了这片幽秘的深林中,因为那些战斗痕迹竟然在半路就诡异消失了。

    沈晴迷茫地在林中站了会儿,却也并不沮丧绝望,欢乐就像是他的底色,永远不会被更改。

    他找到了一处小溪,背着谢长生安顿在此,又辨识野果菌子,抓蛇捉鸟,非常熟练。他像是拥有极其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即使这里是神农架无人的腹地,也不能难倒他。

    他甚至还认识一些草药,做了一些外敷药,来给谢长生用。

    天亮了又暗。

    卫星电话犹如摆设,没有动静,神农架的原始森林茂密潮湿,一望无际,好似迷宫。

    后半夜林间下起雨来。

    沈晴蜷缩在谢长生身边,又感激起谢长生的破斧头来,因为他用它砍了一些杂木,搭出了个草棚,能在这种时候,为他们遮风避雨。但草棚不大,也实在简陋,仍有雨水滴落进来。

    沈晴怕谢长生身上的伤口感染,就把自己的冲锋衣也脱给了他,支出个小的防水帐篷。

    谢长生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

    他感受到一阵潮凉,但还没感受真切,就有一圈温热围了过来,为他驱散寒意,遮住风雨。他睁开眼,看到沈晴弯着腰,跪在他身边,仔细地查看着他的各处伤口。

    狭小昏暗的草棚内,青年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绒衫,半边已被打湿,黏在身上,清晰地透出一截瘦削漂亮的脊骨。

    “为什么没扔下我?”

    谢长生昏沉着,嘶哑着嗓子开口,打破了这原始森林中寂寂夜雨的静谧。

    沈晴像是早就察觉他醒了,闻言并不惊讶,也不喜悦,只是拧开手电筒,挪到谢长生头顶,对他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你醒啦,手术很成功,以后你再也没有做男人的烦恼啦……”

    谢长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沈晴啪地关掉手电筒,干咳一声,道:“开个玩笑嘛,别跟个老道士似的,你才十九岁!”

    说完,他一边给谢长生拿水和吃的,一边道:“不要太相信人性,但也不要不相信真心……我为什么要扔下你?没有你,我可能根本走不出神农架,而且……”

    他抬眼看向谢长生:“杀谢尔逊的时候,有好多次,他要攻击的是我,却被你挡下了。”

    “这就是现在你躺着而我坐着的原因。”

    谢长生哑声道:“巧合而已,我没有刻意去保护你。”

    沈晴翻了个白眼,不由分说地把谢长生脑袋抱起来,给他喂过水,又往他嘴里塞食物:“真不知道你是能结婚生子的正一道士,还是不近男色女色的全真道长……”

    嘀咕着,沈晴话音一顿,忽然想起什么般,道:“谢长生,除了清虚观的那一老一小,你还有亲人吗?……朋友呢?”

    “你是不是在……怕些什么?”

    他的手掌清凉,像片温柔的落叶,贴在了谢长生的额前。

    谢长生没有回答。

    沈晴静了一会儿,道:“妈的,你发烧了。”他迅速抽回手,又忙碌起来。

    咒骂并不能改变任何现实。

    谢长生从昏迷中醒来后,又陷入了时不时的高热中。

    但好歹,他能指路了。两人不必再困在原始森林内,毫无方向。

    沈晴背着谢长生,白天赶路,晚上休息,就这样不快也不慢地在森林中穿行,奔向祭坛。

    这个过程花了足足两天两夜。

    然而,等他们两人终于历经千难万险,像两个野人似的赶到祭坛附近时,却发现祭坛周围的十二座巨石像,已经被点亮了十座,而探险队另外的四人,踪影全无,连标记都没有留下。

    沈晴和谢长生沉默之后,选择开诚布公。

    沈晴告诉了谢长生他们探险队前来神农架的具体目的,即搜寻神秘文明遗迹中可能出现的超维能量的具象造物,在神农架,这指的大概率就是那株摸不到的五色稻。

    但不是所有神秘文明遗迹都会存在这种造物。

    存在的那些,从2037年至今,五年过去,都已经被各大组织搜刮得差不多了,这也是很多神秘组织能在如今的世界立足的重要原因,至少“禁忌”就得到了不少,也是因此实力极强,敢于第一个向全世界宣告自身的不同凡响。

    不过黑金字塔的文明造物,他们没能得到,救世会抢先一步,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夺走了。

    “华国知道吗?”

    谢长生问。

    沈晴点头:“当然知道,我们和华国处里做的交易,就是用两件他们最需要的造物,来换取神农架可能存在的造物。两个已经确定的实物,换一个还不确定的虚影,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答应吧?”

    答完,沈晴继续道:“没有哪个组织,会比救世会更渴望这些造物,因为这对他们的造神实验有着巨大帮助。”

    “我们也知道这支队伍里肯定会混入救世会的间谍,或有‘禁忌’的成员被救世会策反,只是没想到,是谢尔逊,而且,他还早就暗中进行了身体改造,改造程度不低。”

    “幸好,他被我们杀死了。但这里诡异,另外四个人等在这里,很可能还是遭遇了不测。”

    谢长生沉默了一阵,也没有继续隐瞒的打算,直接说出了他对这里更多的了解。

    其实在五年前,谢长生第一次被巨蟒挟持着来到这里时,这片神秘区域除了巨石像和祭坛,还有一面石碑。

    石碑上并无任何类似铭文的文字,只有以青铜锈迹为墨,勾画出的一幅壁画。

    壁画共分六个部分。

    第一部分画的是山上与山下。

    山下饿殍遍地,疾病肆虐,人与人易子而食,宛若炼狱。山上,踽踽独行着一人,他架木为梯,架木为屋,架木为坛,于艰难困苦之中前进,尝食百草,记为文字。

    在他头顶,云雾缭绕,有无数巨目或低或高地浮现,静静注视着他,神秘至极。

    第二部分壁画里,山上的人遇到了云间的巨目,他似是在与巨目对话,但结果大约不如意。

    于是在第三部分,他大哭着,愤怒地同巨目开战了。

    无数生灵簇拥着他。

    参天巨木为其梯,天外仙鹤为其船。

    他进入云海,手持一株五色稻。

    壁画的第四部分,云海中不可窥见的大战已经落幕,苍天泣血,浮尸遍野。

    云间巨目与五色稻均已不见,只剩下山上的人,他低垂着头,佝偻着身体,正慢慢走下山去。

    他已须发皆白,比之羸弱老者亦有不如,好似只一日,只一战,便让他从神跌落为了将死之人。

    到第五部分,山上的人已经来到了山下。

    他行走于世间,教稼穑、兴医药、演八卦、开教化,山下再不见炼狱之景,万物欣欣向荣。

    最后一部分壁画里,则是描绘了大战之后,一处山上的空间裂缝内的景象。

    这里十二座巨石像耸立,蠢蠢欲动,万物灵血铸就的祭坛镇压在它们中间,其上生长着一株随风摇曳的五色稻。

    “五年前,‘禁忌’那支五人队伍看到这块石碑上的壁画后,判断壁画中的山上人为华国的神农氏。我偷听了他们的夜谈,知道他们是为文明遗迹和神秘能量而来,但更具体的,不清楚。”

    谢长生道:“他们似乎还有一些其它的线索,在探索两天后,他们于第三天,砸碎了那块石碑。”

    “石碑破碎,化为灰烬,在原地留下了一些较为原始的文字。我距离太远,看不到,但在那些灰烬文字被风吹散后,这支五人队伍就开始筹备起了一场祭祀仪式。”

    “他们只花费了一个白天,就集齐了一百只动物的血。第三天夜晚,他们跳着诡异的舞蹈,将这些动物的血涂抹在十二座巨石像上。做完这一切,这里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疑惑、失望,分析过后,躺入帐篷休息了。”

    沈晴有些出神:“……然后夜更深,远古的吟唱传来,他们梦游般起身,祭祀,撞向巨石像?”

    谢长生颔首:“对。”

    “我当时在更远处的树上,为监视他们,没有入睡。我听到歌声时,以为是他们不甘心,又在举行其它仪式,直到他们发狂一般,撞死在巨石像上。他们的尸体化作了血流,一滴不剩,被巨石像吸食干净了。”

    “然后五座巨石像的巨目,就都变作了血红。”

    他也是由此判断,这支五人队从灰烬文字上得到的祭祀仪式,应该是不完整,或有谬误的。一百只动物的血并不能唤醒这些巨目,而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的血,却可以。

    沈晴道:“那道歌声,你之前听到过吗?”

    “没有,”谢长生道,“在石碑碎裂之前,我曾在附近过夜不止一次,夜间没有听到任何歌声,也不见任何古怪。”

    “石碑被砸碎,是此地异变的开端。”

    沈晴若有所思:“救世会对这里的事情有了解,我怀疑之前那支五人队里,可能就有救世会的奸细,谢尔逊没有特异之处,但却能摆脱歌声的操控,还知道涂血,而非撞死。”

    “唉,他们真的神通广大……你根本无法想象,救世会对这个世界各个势力各个国家的渗透究竟有多强,他们非常恐怖……非常!”

    谢长生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沈晴不假思索:“完成这个祭祀仪式,唤醒巨石像,五色稻拿下来,我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不光谢长生,就连黎渐川听到这个计划,都感觉沈晴这是利令智昏。

    祭祀仪式明显有古怪,那些巨目按照壁画来看,也是恶大于善,被唤醒后危险性极大,最佳的处理方式绝对不是继续祭祀,唤醒它们。

    但沈晴却似乎猜到了谢长生的想法,托腮瞧着他,抿嘴笑个不停,等笑完,才解释道:“你忘了我们前几天蹲大号时说的了吗?”

    “超维能量,高维生命……神秘文明遗迹的出现与这两者脱不开关系,你认为那些巨目是哪一种呢?其实吧,它们是哪一种都无所谓,因为只从冈仁波齐的天空破洞就能看出,高维生命是无法真正降临我们低维空间的。”

    “而超维能量,它已经来到地球了,还引发了不少神秘文明遗迹的能量波动……神农架的这个空间裂缝,大概率就是因此而现世的。”

    “它把它的超维能量造物展现在了世人面前,为的是什么?”

    “就是让它在无数年后的今天,依然能派上用场,给后人增添力量,带来曙光。”

    说着,沈晴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个人的观点的话,更倾向于那些巨目不是某种具象化的东西,而是超维能量中的X能量,不是我们大家口中那个X,而是真正的X。”

    “这个真正的X呢,在这里的表现,就是那些巨目。”

    “神农氏功在创造,显然是Y能量更多一些,当然,宇宙间没有任何纯粹的X或Y,它们对立统一,巨目并非完全的X,神农氏也并非完全的Y,他们兼具这两面的能量,只是各有多寡。”

    “神农氏为救山下黎民,入山尝百草,或自身生出神异,或无意发现了超维能量,总之,他见到了那些巨目。”

    “他感知到了它们的与众不同,不愿因自己的引动或发现打破这里的平衡,激发出毁灭的一面,令惨剧发生。”

    “于是,他在引动超维能量的同时,也留下了自己的能量,结合超维能量,创造出了一株五色稻,重新压制了它们,维持着这里的能量平衡。”

    “可这个平衡,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被打破了。”

    沈晴收起笑,认真道:“无论我们今天唤不唤醒巨石像,拿不拿走五色稻,神农氏缔造的平衡都已消失。”

    “而且,能毁灭世界的,从来都不会是一股无意识的能量,只会是有意识的生命。”

    谢长生沉默许久,才道:“这些你们在寻找的,隐藏在各个神秘文明遗迹中的,超维能量的造物,究竟有什么作用?”

    沈晴皱眉头:“唔,对不一样的组织,作用大概不一样,‘禁忌’的话,主要是拿它来研究XY能量和新型能源的,也有些人体进化相关的项目,但在这些改造进化方面,搞得最好的还是救世会和God实验室。”

    “如果说是对个人的作用的话……吃了之后,大概能加强你感知炁的能力……吧?”

    黎渐川漂浮在不远处,嘴角抽了抽。

    尽管沈晴的决定看起来无比草率,但在重重考量之下,谢长生还是答应了沈晴的计划。

    他们在剩下的两座巨石像上涂抹了鲜血,将其成功唤醒。

    十二座巨石像齐齐震荡,破碎,祭坛坍塌,五色稻由虚化实,被沈晴用一样渔网状的实验品抓住,一切两半,分别送进了自己和谢长生体内。

    从黎渐川的角度,无法获知他们两人吸收五色稻后的变化,至少明面上,他们仍旧是之前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

    两人又在这里停留了一周,像是在巩固体内的能量吸收,但看起来认真巩固的人好像只有谢长生。他每天都会固定时间打坐,很有修行的模样。

    沈晴则不然。

    在谢长生打坐时,他不是靠在旁边呼呼大睡,就是跑去捉鱼逗鸟,偶尔专心点,却是在偷看谢长生,用目光作笔,细细地描摹谢长生的眉眼。

    谢长生对此视若不见。

    只在两人收拾好行囊,离开无人区,准备回返时,忽然问了一句:“你的喜欢是真是假?”

    沈晴迟钝地反应了下,才瞪大眼睛道:“当然是真的!”

    “为什么是我?”

    谢长生问。

    沈晴眯着眼睛笑,没有立刻回答。

    两人走在红枫如火的林间,一前一后。

    沈晴快跑了几步,到前面,跳起来摘下一片红叶。等谢长生到身边时,他将红叶轻轻插进了谢长生的道髻间,轻声说了句有些奇怪的话。

    “医生,在战场救死扶伤令你痛苦,不是你的问题。”

    谢长生一怔:“什么?”

    沈晴没答,笑了笑,又问:“你不喜欢人类,但如果我是一只小猫,不是人呢?就……橘色的,一只小橘猫,它喜欢你,粘着你,愿意留在你身边,你会留下它,养在身边吗?”

    这次轮到谢长生不答了。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着路,直到出了神农架的无人区。

    沈晴就此离开,谢长生也平安返回清虚观。

    两人一个下山,一个上山,背道而驰,在初秋相遇,于深秋分别。

    一场惊险之旅,一个奇怪之人,好似未能在谢长生的心中留下任何痕迹,也未能改变任何东西。

    他依旧读书上学,依旧道观清修,只是在搜索各类消息时,会在出现“禁忌”二字的地方多停留两秒,偶尔经过路边,看到某些橘色的毛绒绒的背影,也会稍稍停步,取出一点随身携带的猫粮。

    记忆碎片加速向前跳跃着。

    黎渐川在颠簸中跟随,掠过了中间数年,缓缓来到了2045年的某日。

    春夏之交,本该是万物复苏、游人如织的时节,但往日人头攒动的神农架,却寂寥清冷,不见游客。

    谢长生和耄耋之年的东樵道长坐在古树下,品茗观景。

    火已燃起,谢长生熟练地煮茶沏茶,姿态轻灵,行云流水。可一杯茶斟好,东樵道长饮过,却摇头说太淡。

    谢长生面色不变,重新煮茶,第二杯茶递去,东樵道长仍是摇头,还是太淡。

    第三杯,第四杯,直至第十杯,依然如此。

    见谢长生仍不停手,要去煮第十一杯,东樵道长终于无奈笑道:“你知道师父不是在说茶淡。”

    谢长生抬起眼。

    东樵道长捻着胡须,低声道:“长生,师父知道,见过你的人都说你感情淡漠,不似人,倒像块石头。”

    “你的母亲在你幼年离世,葬礼上,你未哭,你的父亲意外逝去,处理后事,你不见悲色。亲朋好友在背后议论你,称你冷血无情,修道修成了傻子,你也不以为意。”

    “去战区做志愿者,生离死别,世间哀痛,你也平静视之,连战后的心理辅导都称不需做。”

    “你好像只是一捧随意落来世间的雪,万事不萦于怀。”

    “可他人不知,为师又怎能不知?”

    “对你的父母,对你的朋友,对世间的一切,你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

    东樵道长爱怜地望着谢长生:“过分的在意,滋生出了恐惧,滋生出了偏执。”

    “你惧怕自己的感情,惧怕它太过浓烈,惧怕它如火焚烧。你将出世当作救命稻草,却不知,这只是逃避。”

    “对世间的爱,不是逃避,也不该畏惧毁灭……守护而已,你做不到吗?”

    “入世,红尘万丈,烦恼纷纷,看破解脱,方得出世之境。可你的烦恼仍在,你从未解脱。长生,莫要再自欺欺人了。山下已经乱了,有人送你的法剑,也已经到了。”

    东樵道长起身摸了摸谢长生的头,离去了。

    夕阳西下,茶水渐凉。

    谢长生枯坐在树下,许久才抬起脸来,夜风拂过,泪痕未干。

    这年夏天,谢长生下了山。

    他背着沈晴送他的法剑,以战地医生的身份前往了战火最为炽烈的中亚地区。

    在战场上穿行过四个多月,某一日,他终于和沈晴再遇。

    只是这次再遇时,他们一个是执刀准备给人做急救手术的医生,一个是正在等待急救的伤员。

    谢长生看着满脸是血,无法注射麻药,疼到几乎要失去意识的沈晴,一边稳稳动刀,一边低声说:“我曾经来过战场,也是中亚,当时的我不是战地医生,只是医学生,做志愿者,辅助医生。”

    “在一场战斗里,有一个少年为救平民被炸伤,血葫芦一样抬进来。”

    “他被救醒后,获救的平民来感谢他,他却不愿意见他。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救人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痛苦,他在战场上杀过很多人,杀人令他痛苦到夜夜梦魇。”

    “我对他说,在战场杀人令你痛苦,这不是你的问题。”

    沈晴静静地望着谢长生,许久才道:“医生,你给了当时的我……一味良药。”

    2045年十月,北半球又迎来了秋天。

    久病的伤患也再次见到了他的医生。

    第364章  (配角记忆碎片为主,含真实世界隐秘)好像……我也没那么爱你,对吧?

    记忆碎片或快或慢地朝前跳跃着, 就仿佛一级又一级的台阶,引着黎渐川的意识向上攀登,去往终点。

    这些记忆碎片的主人是谢长生, 它们出现的地点也是谢长生的核心梦境猫眼镇内, 所以即便是黎渐川, 这个被谢长生认可为朋友的人,也无法主动去翻阅它们。

    他只能随着谢长生潜意识的操控, 降落在那些谢长生愿意展现出来的画面中。

    于是。

    在谢长生与沈晴再遇后,紧跟着的画面,既不是温柔相依的互诉衷肠,也不是情到浓时的禁果初尝,而是一段光影飞掠后,出现的一间灰扑扑的私人机场休息室。

    休息室内,谢长生裹着浅灰色的风衣坐着, 面容比之上一个记忆碎片中的他成熟了一些。

    黎渐川环视休息室, 在角落的电子钟上找到了现在的时间, 2046年3月9日。

    两个记忆碎片之间, 间隔了小半年。

    这间休息室里,除了谢长生之外, 还有两个戴着防风面罩的人,一男一女, 与他相对而坐。

    不过谢长生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

    他微微侧着头, 淡漠的目光时不时便扫向窗外。

    外面天色黄浊, 起了沙暴。

    隔着一块厚重的玻璃和一条短短的走廊, 沈晴戴着一顶橘色的棒球帽, 蒙着半边脸,蹲在飞机跑道附近的栏杆上, 随风摇晃着身体。

    从谢长生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不清表情。

    “……这次的例行问询正式结束,很感谢你的配合,谢。”

    对面,举止干练的女人在一份电子纸上写完最后一行字,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身旁的人确认无误后,去将电子纸递送给谢长生。

    办完公事,女人靠进椅子里,瞧着谢长生,语气随意起来:“‘禁忌’欢迎各国各组织的朋友前来交流,但是,谢,我仍需要给你一些忠告,同‘禁忌’的人坠入爱河,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尤其是你这样,不想加入‘禁忌’,在自己的祖国仍有无数牵绊,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要回去的人。”

    谢长生接过电子纸,一边浏览核实,一边淡淡道:“我的祖国在过去的半年内,被卷入了战争,遭受战火的袭击。不论我加入‘禁忌’与否,当它需要我,我就必定会回去。”

    “这与爱情是两码事。”

    女人挑眉:“在‘禁忌’眼里,没有国别、民族、人种之分,他们甚至不在乎战火,只要它不烧到大家的研究项目头上。或许你可以去问问沈晴,他对埃及这个祖国有多少感情?”

    谢长生头也不抬:“他热爱人类,热爱生命,热爱这片土地。”

    他在电子纸上签名:“如若祖国也曾爱他,养育他,他会千倍百倍地回馈。但如此,‘禁忌’的成员名单中,大概就会少上一个名字了。”

    女人道:“你这样说,我倒是理解他为什么爱猫了。在襁褓中被拐卖,滞留埃及,在荒地中长大,爱他、养育他的,除去零星几个好心人,就只有无数游荡在埃及的猫。”

    “饥饿时,为他送来食物的是猫,危难时,救他脱离险境的是猫,受伤时,为替他舔舐伤口的是猫……后来长大了,成为人了,他也常在猫窝中,拥着大猫酣眠。”

    “他是被猫养大的孩子。”

    女人眯起眼睛笑:“他最忠诚的对象第一是猫,其次是你,再之后,才是‘禁忌’。”

    “也许最好的结局,是你们一起脱离‘禁忌’,做一对普通人情侣,也说不定?”

    她随意地说着,站起身,拉上面罩,率先走出了休息室,没有与谢长生继续深谈的打算。

    谢长生扫了一眼女人飞快消失的背影,将电子纸递还给面前沉默寡言的男人。

    男人却没立刻接过,而是沉沉地看着谢长生,低声道:“她叫Red,你见过,对吧?”

    谢长生同男人对视。

    黎渐川敏锐地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男人似乎并不需要谢长生的回答,只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语速极快:“她是沈晴组织内非常要好的朋友。虽然明面上,他们两人因研究冲突、性格不合,经常爆发矛盾,但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们背地里的感情其实很不错,在某种情况下甚至可以互托生死。”

    “我们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共通性,让他们拥有如此深厚的友谊……”

    “最近,我们才发现,也许是因为他们本质上是一类人,一类对‘禁忌’谈不上有多忠诚的,真的只把‘禁忌’当作一个来去自由的研究组织的人。这类人在‘禁忌’内不算少数,只是他们两人,是其中实力最强,‘禁忌’最无法割舍的。”

    谢长生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男人对此视若不见。

    “我们也在关注你,从四个月前,”他道,“我们甚至知道,你和沈晴正式告白是在哪一天,正式上床又是在哪一天……请相信,我们没有直接窥探你们的爱好,这是通过一件实验品,除了白夜研究所,只有‘禁忌’最不缺少它们……当然,在你身上,我们最大的发现,并不是这些,而是你和沈晴极力隐瞒的,五色稻的能量。”

    谢长生神色不动。

    男人却一顿,语气忽地温和下来:“当初在神农架,沈晴并没有得到完整的它,对吗?他分出去了一部分,给了你。”

    “不要紧张。”

    男人道:“我们很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但我们没有对你采取任何措施,还依旧在例行问询后,就放你回国,默认你可能一去不返。”

    “我们对你有一些信任基础,你是个很不错的人。要不是华国的战争已经收尾,和平在望,我们也许会一直这样默认下去,也说不定。”

    谢长生道:“‘禁忌’想要什么?”

    男人微笑:“你,你必须加入‘禁忌’。战争可能要结束了,我们也不能再容忍五色稻继续流落在外了。”

    话音未落,谢长生已如灵巧的鹤般跃起。

    可男人却早有准备般,一把攥住了谢长生签下名字的那张电子纸。

    这就像捏住了谢长生的咽喉般,令他立时停滞下来,僵在原地。

    男人取出一个形若蚕蛹的透明试管,试管里沉睡着一只七彩的虫子。

    他在谢长生冰冷的注视下,将试管扣在了谢长生的额角。

    七彩虫苏醒过来,吐出一缕七彩的烟雾,烟雾钻进了谢长生的额角,虫子因此变为透明。

    “别担心,‘禁忌’不会轻易伤害任何人……”

    男人低声说着:“这件实验品,曾经只给脱离‘禁忌’的人使用,用以清洗掉在‘禁忌’内的关键记忆,覆盖上一些被编织好的无用的合理记忆……他们大多都是自愿的,自愿,也是能保证它顺利生效的前提条件,当然,反抗的话,可能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至少目前为止,我没有见到它在某人的反抗下失败过……”

    “谢长生,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这是我们第一次为劝导某个人加入‘禁忌’而使用它,因为我们对你无比重视。”

    “请相信,我们为你编织的新记忆,绝对会是一段更加美好的记忆……”

    谢长生的眼皮垂了下去。

    男人扶他坐回椅子上,收起试管和虫子,对他打了个响指。

    谢长生慢慢醒了过来,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对般,平静地看向面前的男人:“这样就可以了吗?”

    男人露出友好的笑容,同他握手:“对,欢迎你的加入。”

    谢长生也勾起一点浅笑,握手回礼。

    没一会儿,得到通知的沈晴绕过走廊和单向玻璃,风风火火地跑进了休息室:“你不回去了?你加入‘禁忌’了?”

    谢长生神态自然地颔首:“华国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我能做的也已经做了。很多事情,我应该想得更明白一些。”

    沈晴不可置信,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拖着谢长生上车,返回住所。

    看到这里,黎渐川已经明白自己在真实世界的谢长生身上感觉到的怪异和矛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在黎渐川自己的记忆里,真实世界的谢长生从他们刚一接触开始,就是“禁忌”的成员,说话办事都能明显看出是偏向“禁忌”,处于“禁忌”的立场的。

    可在谢长生这些记忆碎片内,真实世界的他对“禁忌”的印象比较一般,不好不坏,既不认同“禁忌”的主张和立场,也未有多向往加入它,若非有沈晴的存在,他和“禁忌”大概率是毫无关系的。

    黎渐川一度怀疑,是某个意外,改变了真实世界初期的谢长生的想法,令他认可“禁忌”,加入了“禁忌”,然后变为了自己和宁准在真实世界2049年时见到的那个谢长生。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改变是真,可改变的缘由,却并非意外。

    而是蓄谋已久。

    不过这个被替换记忆的画面能出现在这里,很大可能是谢长生当初的记忆已经恢复正常了。

    只是不知道,这些记忆是在真实世界或第一周目时,就已经恢复,还是直到不久前,才随着某些事,慢慢浮现。

    2046年3月9日,谢长生正式加入了神秘组织,“禁忌”。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沈晴都对谢长生加入“禁忌”这件事,保持着怀疑态度,但他没能从谢长生身上问出什么异常来,他只是凭着对谢长生的了解,和一种小动物的敏感,直觉这里面存在异常。

    为此,他与“禁忌”的其余高层进行过不止一次谈话。

    最后一次谈话不欢而散后,Red出现,带沈晴进入一间小会议室密谈。

    谢长生坐在会议室外的长椅上等他。

    但最终他等到的不是沈晴,而是Red。

    Red一脸疲惫,没有同他对视,只道:“他体内的超维能量不太稳定,需要调养,这段时间组织会让他先住在黑金字塔的实验室,你不要太担心。”

    谢长生神色转冷:“这是在关他禁闭吗?”

    “不,”Red立刻道,“当然不是,这是为了确保他能好好休息,而且不会对外界或无辜的人产生破坏性影响。你可以探望他,每天一次,每次一小时,直到他康复。”

    谢长生道:“这不正常。他没有任何问题。”

    Red看了他一眼,忽然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你最近……有做梦吗?梦醒后,头疼的症状严重吗?”

    “他和你说的?”谢长生看向Red,“还好,梦多了一些,但醒来就忘了,头疼是由此带来的新毛病。”

    Red点点头,又道:“人类的脑域最是奇妙、神秘、不可测,任何对脑域的细微影响,都可能会带来无法想象的后果……这就像是,很多人都会告诉你的,不要轻易去叫醒一个梦游的人……”

    “当然,你没有梦游,我只是随便举个例子。”

    Red动了动唇角,勉强牵出一个笑。

    这段有些奇怪的交谈就此结束。

    黎渐川恍然。

    看来沈晴和Red都对谢长生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们都知道“禁忌”有着那样一件能更改人类记忆的实验品,必然会有这方面的猜测。但很显然,他们不能,也不敢就这样去唤醒谢长生。

    毫无准备的唤醒,带来的可能是无人能承受的恶果。

    沈晴被带走了。

    谢长生回到他们共同居住的小房子,在堆满了猫猫玩偶的床上静坐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喂过附近的流浪猫后,他背着法剑,拎着行李袋,进入了黑金字塔所在区域。

    他住在了“禁忌”的一个临时据点里,每天准时进入黑金字塔内部,给沈晴送饭。

    沈晴的状态看起来还好,只是有点蔫蔫的,像生了病的大猫,蜷缩在角落里,无精打采,见到谢长生,闻到饭香,也并不像往日一样激动,嗷嗷叫着扑上来,一刻不停地蹭。

    谢长生问他话,他也不答,只更深地埋着头。

    无法,谢长生只能走过来,强硬地把他抱进怀里,掰着他的脑袋,喂他吃饭。

    沈晴木愣愣地被喂了两口,脸上忽然流下泪来。

    谢长生动作一顿,放下勺子,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弄疼你了?”他的声音不知从何时起,面对沈晴,就只有温柔,再无冷漠,“乖点儿,自己吃,吃完说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好不好?不管是什么事,我都陪你解决。”

    沈晴慢慢转动眼睛,看向谢长生。

    也许是第一次在这双素来清澈活泼的眼睛里,看到这样满到几乎溢出的复杂又痛苦的情绪,谢长生一时怔住,失去了言语。

    沈晴跪坐起来,抱住谢长生,力道大得好像用尽了毕生气力。

    “不要再喜欢我了,长生。”

    他忽然道。

    “离开我吧,离开‘禁忌’,离开中亚,回华国去……我们也不是那么合适,对吧?”

    “你喜欢安静,我却很吵闹……你渴望安定的情绪,安定的生活,但我却经常拉着你到处跑,给你带来各种意外……”

    “仔细想想,你看书时,打坐时,就没有觉得旁边这个人很烦吗?想到以后,你们在一起,你要忍受他不止一天,不止一年,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一辈子,是不是觉得也很绝望?每次处理我带来的麻烦,或者和我一起面对意外的时候,你就一点都不焦头烂额,一点都不希望我就此消失吗?”

    “你为了我来到异乡,我又为你做过什么?你不会觉得不甘吗?”

    “而且、而且……”

    沈晴的声音迟滞了一秒:“而且,我可能后悔了,后悔送了你一半五色稻……如果没有将它送给你,我就会拥有完整的一份能量……就不会坐在这里……饱受痛苦折磨……”

    “好像……我也没那么爱你,对吧?”

    沈晴说的话,谢长生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他恍惚地,只感觉到了颈侧逐渐洇开的潮湿。

    有一滴又一滴泪水在那里落下,如滚烫的岩浆,穿透他的皮肤与骨血,砸到他的心头。

    狭小的实验室内,压抑的寂静无声蔓延。

    过了许久,一小时探视时间到了,有人过来通知。

    谢长生仿佛听到动静才回过神来一般,惊了下,然后慢慢抬手,抱起沈晴,捏住他的下巴,细心地吻净了他脸上的泪水。

    “你是猫,可以扰人清静,可以调皮坏事,也可以口是心非,亮牙咬人。”

    谢长生那双如灰色海洋一般的眼睛注视着沈晴:“前两件事,以后也可以照犯,因为我爱你,从未想要驯服你。后两件事,只此一次……因为我也会伤心。”

    第365章  (配角记忆碎片为主,含真实世界隐秘)所谓的愿望世界,真的仅仅只是实现愿望的世界吗?

    一周禁闭后, 沈晴离开黑金字塔,恢复日常行动。

    他终究还是没有告诉谢长生他与“禁忌”其余高层,以及Red到底谈过些什么, 也没有告诉他, 自己这场突如其来的禁闭调养, 是真的因为能量失衡,还是被其它无奈所迫。

    但他也没有隐瞒谢长生。

    “这是秘密,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以后,我一定会说的,你来捂我的嘴,我都一定要说的那种。”

    沈晴认真地对谢长生说。

    他天生反骨,好像就这样被驯服摧折下来了——对于谢长生突然转变态度,选择加入“禁忌”这件事,他默认了, 放下了, 不再去质问, 也不再去争论——他再度回到了从前的生活里, 研究X能量,改造实验品, 与谢长生奔走于枪林弹雨间。

    时候一久,“禁忌”对他的态度也渐如往昔。

    他们也认为, 他只是个小孩子, 小动物, 闹了, 过去了, 一切就好了,没什么更多值得在意的。

    可黎渐川却从沈晴偶尔的表现中发现, 对于帮助恢复谢长生记忆这件事,他从未放弃过。

    他只是在一夕之间又长大了许多,成熟了许多,不再放任自己将几乎所有情绪展露,将几乎所有想法表现。

    他也在等待更为合适的时机。

    那件实验品是“禁忌”能被人类利用的最为强大的实验品之一,整个组织对它的看守都极为严格,沈晴和Red根本没有接触到它的权限和机会,为谢长生恢复记忆这件事,只能从长计议。

    记忆碎片跳跃着,滑过一年又一年,转眼便来到了三年后。

    2049年的秋末冬初,黎渐川借由谢长生的视角,看到了真实世界的自己和宁准。

    他们像两个已捱过无数风霜雪雨的旅人,风尘仆仆地到来。

    他们双眼明亮,即使已吃过太多的闭门羹,见识过太多摇摆的立场和圆滑的辞令,也依旧怀抱着一丝仿佛永远不会磨灭的希望。

    他们一路的坚持,似乎感染了谢长生。

    “……他们是你的同胞,是代表God实验室和华国处里而来,你更倾向于什么,谢?”

    “禁忌”高层会议上,有苍老的声音询问谢长生。

    谢长生没有回答。

    但这已经是最为鲜明的回答。

    因为前来“禁忌”游说的势力从来都不止这一个,可面对那些势力,谢长生投出的都是坚定的反对票,他会冷漠而斩钉截铁地说,“禁忌”需保持绝对中立。

    “作为‘禁忌’的A级人员,你有权代表我们,去和他们进行谈判,”那道苍老的声音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长生。去吧,去告诉他们‘禁忌’的立场。我们渴望和平,但是他们带不来和平。”

    “而且,没人会喜欢一进别人家就带来战火的客人。”

    他对一进入埃及,就引来救世会袭击的黎渐川和宁准,似乎没有丝毫好感。

    谢长生接下了这个谈判任务,与沈晴、Red一起。

    “你真的想拒绝他们?”

    Red问。

    谢长生还没回答,沈晴已经先一步摇头否认:“当然不。拒绝他们的是‘禁忌’,不是长生。”

    Red皱眉:“什么意思?你们两个想擅自行动?沈,别忘了,你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在身上!”

    沈晴背着谢长生轻轻瞪了Red一眼,嚼着泡泡糖,含糊道:“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忘了什么,我都不会忘记这件事……我们的意思很简单,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们提供一些什么,比如一些实验品改造方案,一些非特殊机密的情报。”

    “唔,也许特殊机密情报也能提供?只是要迂回一点,讲讲方式。”

    谢长生开着车,目视前方,忽然道:“我想把救世会来过的消息透露给他们,还有救世会和‘禁忌’的交易……”

    Red有点迷惑。

    沈晴却立刻意识到什么,从副驾驶上转过头,看向谢长生:“你想让救世会展示他们所谓的神迹?”

    Red反应过来,激动道:“你疯了?那个决议通过了,但大家好像都后悔了,遗忘了,根本没有人再提了,但现在你却要把它提出来,让它立刻展现?你知不知道救世会的人就是一群疯子?”

    “你无法想象他们所谓的神迹究竟是什么,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会搞出多大、多恐怖的事来!”

    谢长生冷静道:“你真的认为,当初投票通过决议的人,都后悔了,都遗忘了吗?”

    “Red,你很清楚,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人类怎么想,人类怎么样,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只在乎自己能从这场神迹中得到什么,是超维能量,还是高维生命存在的痕迹。甚至有人在暗中准备项目研究,研究方向就是普通人类面对突然降临的超出想象的神迹时,会有什么表现,脑域会出现什么精神意识方面的变化。”

    “现在,接待King和Ghost的机会,就是普通人类揭开这场神迹的真面目的最好机会。”

    “我们要有准备地迎接它,而不是毫无征兆地遭遇它。”

    “我有预感,这会是我们距离天空破洞、高维生命、X能量、救世会等等,这一切隐秘的最终答案,最为接近的一次。我们会透过这场神迹,看到我们真正的敌人,知晓这场许多人一直想结束,却永远无法去停止的战争,究竟为什么而存在。”

    Red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很少见你话这么多。”

    片刻后,她自嘲地笑了声:“你说得对,是我对‘禁忌’还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且,就算‘禁忌’不答应,救世会也一定会为了搅乱即将可能恢复的和平局面,在做出些别的什么。”

    “那确实会让我们更加措手不及,就像今年四月份,那些突然杀入战场和各国高官府邸的改造人一样。”

    “但谢长生,你也要清楚,‘禁忌’内对神迹这件事,拥有一种默契,你擅自动用权限,让救世会在这个时候展示神迹,‘禁忌’的其余成员,不止会对你不满。”

    谢长生道:“我确有私心,随他们怀疑。”

    “我会努力让他们闭嘴,”沈晴眨了眨眼,又道,“无论如何,救世会都不会想让战争停止,他们要贯彻神明的意志。”

    Red放下手,冷笑道:“什么狗屁神明!”

    “我如果可以进冈仁波齐,我一定要钻进那个破洞里,问问里面那些可能存在的该死的东西,是不是高维生命,是不是神明,是不是一定要让地球天翻地覆,他们才高兴!”

    沈晴道:“也许一会儿见了King和Ghost,你可以向他们提出这个条件?”

    Red瞥他一眼,用高跟鞋去踹他脚,不等沈晴灵活躲开,她的动作就忽然一顿。

    她想到什么般,从后视镜中,看向前排的沈晴,意有所指道:“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我脱离‘禁忌’,而你完成你那件事情的机会……你知道的,作为A级人员,我不能带走‘禁忌’的记忆。”

    沈晴抬起眼,在后视镜中与Red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更多的话Red不须再说,沈晴已经意会。

    之后,记忆碎片再次加速,一切浮光掠影般走过。

    黎渐川看到谢长生与自己和宁准的谈判,看到那场预告过的未曾对普通人类造成太大冲击的神迹,也看到了谢长生因私自联系救世会展露神迹一事被“禁忌”高层投票制裁,走进暗无天日的禁闭室,整整一个月。

    还看到,沈晴和Red合伙,借助Red脱离“禁忌”清洗记忆的机会,接触到了那件实验品,“织梦虫”。

    一场惊险至极的行动,让沈晴帮谢长生拿回了正确记忆。

    为此,沈晴在亚历山大港贫民区的地窖里躺了小半个月。

    他脑域精神混乱,枪伤与电击伤遍布全身,即便救治及时,也昏迷了很长时间。

    也幸好他和谢长生经常在外活动,于战场上消失十天半个月,并不引人注意,否则“禁忌”早就要对他有所怀疑了。

    “是我连累了你。”

    谢长生说。

    沈晴晃了晃下巴:“你真要和我算这笔账的话,那从根本上说,是我连累了你,如果没有五色稻,没有我当初的决定,没有我心心念念地与你联络……那之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而且我们一定要这么算吗?谁欠了谁,谁连累了谁,谁付出了更多给谁……我们相爱呀,不该如此斤斤计较多一点少一点的感情。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随时都可以拿走,你的一切也都是我的,我知道你甘愿给我。”

    “我们要那么清楚地去算的话,要算到什么时候,要浪费多少在一起的时间?”

    “你恢复记忆,恢复傻了呀?都不会算数了。”

    谢长生没再说话,但黎渐川从他眼底看到了久违的释然与安宁。

    他似乎是一个很容易背负责任,自责愧疚的人,唯独沈晴,像是拥有谢长生赋予他的某种近乎神力的魔力一般,可以轻描淡写地卸去他的那些沉重,让他喘息,解脱,同万事万物和解。

    谢长生恢复记忆后,碎片跳转。

    它掠过黑金字塔内宁准和魔盒的谈判,掠过谢长生和沈晴同救世会的激战,也同样掠过谢长生两人在Red的协助下,冒死脱离“禁忌”的过程,直接来到了愿望世界降临的那一天。

    真实世界2050年7月28日。

    在这一天,谢长生和沈晴仍在养伤。

    他们在半个月前刚和“禁忌”打过一场,尤其沈晴,伤势不轻。

    谢长生背着他来到开罗地下黑市的某家小医院内,深居简出。

    沈晴被裹成了一尊木乃伊,每日的消遣除了动动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嘴来和谢长生亲嘴外,就只剩看新闻,关心天下大事。

    小医院破烂的老电子屏信号极差,全靠谢长生耐心地用拳头砸着换台。

    这天砸完电子屏,谢长生照例瘸着腿蹦回隔壁病床,一边看新闻里某个神秘组织的嚣张宣言,一边听沈晴唉声叹气地带病呻吟。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好怀念和平年代,不过在和平年代做人类也不好,还要上班打工赚钱养家,哎,长生,要是我是只小猫咪就好了,天天只用混吃等死……”

    他在谢长生面前惯来都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脑子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谢长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描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只又肥又懒还爱嘟嘟着脸蹭人的肥橘猫,进而又想到自己小时候那个大部分地区都称得上和平安宁的世界。

    十三年了。

    从冈仁波齐的天空破洞出现,整个世界,已经乱套了将近十三年,就像沈晴说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呢?

    谢长生的心头生出喟叹。

    “我也希望你的愿望实现……一切恢复从前,你无忧无虑。”

    他看着沈晴,静静想道。

    然而,此时此刻,身处地下空间的两人都未能看到,整个地球不分东西南北半球,都在刹那陷入了一片黑暗。

    时间被凝固在了这一刻,地球上的所有事物都停滞不动,连风都已消失。

    在这漫长的一瞬间内,只有人类的思维,仍在运作。

    虚无缥缈的声音降下神谕,满足了绝大部分人类此时此刻浮现于脑海的愿望。

    神的意志就是如此蛮横无理。

    祂们不在乎这些是否是人类真正的愿望,祂们只在乎,自己是否已大度地将自己的恩赐,给予了那些渺小卑微的虫豸。

    于是。

    当谢长生在2050年7月29日的清晨醒来时,他便躺在了神农架的清虚观内。

    袇房的格窗透进来朝阳日光,鸟儿脆鸣,清凉的山间晨风钻入,驱散一室闷热。

    谢长生脸上带着大梦初醒的惺忪茫然。

    他慢吞吞坐起身,环视屋内,木桌上的电风扇嗡嗡转着,床头的手机也嗡嗡响起。

    他闭了闭眼,恢复些清醒,关掉电风扇,拿起手机。

    “谢哥,你的休假恐怕得提前结束了,今天早上出了大案子,你得赶紧回局里来……”

    电话里的人说道。

    谢长生没有对这道声音产生任何怀疑。

    他应了声,快速收拾好行李,和东樵道长及小道童打了声招呼,就匆匆下了山,开车去往市里。

    一到市局,他立刻钻进了技术科。

    黎渐川的意识无声地跟随着他,有点疑惑地看着谢长生熟练地做着法医的工作,验尸鉴定。

    谢长生在真实世界,只大学读过一段时间法医,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做过法医,因战争原因,他后来走的都是外科路子。

    可现在他在愿望世界当起法医来,竟然非常熟练,一点都不见生疏。

    所谓的愿望世界,真的仅仅只是实现愿望的世界吗?

    还是就因为这些愿望,就因为这个虚假的世界的降临,所有人类过往的一切,都被未知的力量编织重塑过,以期在实现大部分愿望的同时,世界没有任何漏洞出现?

    第366章  你想让一切回归真实?

    进入愿望世界后, 谢长生的记忆碎片就逐渐变得模糊动荡起来。

    好像被编改过的人生令他的意识根基不再稳定,所有一切的底色都是混乱古怪的。

    黎渐川的意识被挤出了他置身的碎片。

    他漂浮在虚无中,向四周望去, 无数记忆碎片缓缓汇成河流。

    这条河流湍急无比, 黎渐川的意识落在其中, 犹如一叶小舟,被水推得横冲直撞, 颠簸至极。

    因着舟身与水流并不稳当,这叶小舟时不时便会撞上一块或明或暗的礁石。

    在小舟于礁石边短暂停留的空当,一些模糊的画面就会从记忆的罅隙间挤进来,让黎渐川窥见谢长生在愿望世界的零星影子。

    比如。

    风和日丽的午后,清虚观落叶金黄,谢长生与东樵道长煮茶论道,已经长大许多的小道童在旁边抓耳挠腮地写假期作业, 偶尔走神悄悄去摸墙边的几只小狸花, 总会被自称老眼昏花的东樵道长发现, 一棋子砸在脑门上。

    谢长生却点点棋盘, 冷淡道:“师父,即使您扔我再多棋子, 这局棋,也是我胜了。”

    东樵道长恼羞成怒, 去抓小道童, 要教训这不成器的。

    小道童叫着师兄, 往谢长生身后躲。

    一老一小都是顽童, 围着一个道家仙人般的青年, 将万般枯寂,都变作一股活气儿。

    有无意间深入山间, 游览至此的游客瞧见了,也会心一笑,按下相机的快门,记录下这颇有意趣的一幕,回家后上传至网络。

    有人点赞,有人转发,有人评论,或觉有趣,或称摆拍,或默默保存欣赏,或直接询问这是何处,是否能去旅游,是否接待外客。

    人人都有闲心,人人都有闲趣。

    今日世界和平,有猫挠了狗,已是最大的新闻。

    又比如。

    华灯初上,某个压在市局所有人肩上数月的重案终于告破,熬红了眼的年轻人们扑到一起嗷嗷叫,这个从技术科拖来谢长生,那个从办公室拽来抱着保温杯抓紧时间养生的副局,一群人浩浩荡荡,冲到火锅店庆祝,然后各自回家,睡了个昏天黑地。

    谢长生滴酒不碰,挨个儿将这些人送回家。

    免不了的,会被嫂子们、婶婶们拉着胳膊问问财运姻缘,然后又或直截了当或拐弯抹角地介绍起相亲对象。

    对于这些,谢长生也谈不上反感不反感,只是听到,便觉空茫。

    “还不想成家吧?”

    副局抱着他的保温杯,和谢长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不要说你们这代年轻人,就是我们,当初年轻的时候,也没多少想早早成家的。生活压力大,工作压力大,反正处处都是压力……两个人过呢,不一定比一个人轻松,责任这个东西还是很沉重的。”

    “不管是成家,还是一个人过,总得要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说对吧,长生?”

    “你就说我,”副局笑着,“我这把老骨头熬到现在,该做的也做了,遗憾的呢,也注定无法弥补,无法改变,那我唯一的愿望是什么呀?就是希望市局能安定,案子能少些,咱们整个市,整个省,整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大家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需要变革时,有火炬燃起来,可以变革。需要稳定时,有大厦支撑住,可以稳定。”

    “人嘛,一代传一代,不就是这样?”

    谢长生看着前方的红绿灯,淡淡道:“陈局,把保温杯盖上吧。车里白酒味儿太重,前面交警查酒驾,会以为我喝了。”

    副局哈哈笑起来,边笑边麻利地拧上保温杯盖子。

    再比如。

    冬日寒冷,谢长生避开了所有可能遇见的亲朋好友,独自驱车前去扫墓。

    他按每个人的喜好,准备了不同的东西,手里满满当当拎着两大袋。

    一袋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老一辈人,有一些讲究,电子香烛点上,再来几沓亿元大钞和两栋小别墅,就已经颇具孝心。

    另一袋是父亲母亲的,他们总称自己是年轻人,九零后,要生死皆不流俗,于是合葬的墓碑上除去两张美化过不知多少倍的照骗外,还有一个二维码,用老款的手机一扫,就会出来一段极长的视频,从他们相恋,到结婚生子,到其中一人先一步离去。

    天知道谢长生父母的好友按照谢长生父亲的遗嘱做出这块墓碑,抬过来立上时,有多少参加葬礼的人差点绷不住,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样一对父母喜好也必定很讲究。

    谢长生为他们准备的是几款今年刚出的最新游戏,和一些纸片人帅哥美女,还有一束矢车菊。

    除夕夜,千家团圆,万家灯火,公墓清寂无人,保安亭那边隐隐传来春晚的音乐声。

    谢长生坐在父母的墓碑旁,扫过那个二维码,静静地看完那段视频,然后分别给清虚观和市局都打去电话,拜年祝福。

    东樵道长让他注意身体,不要一加班就废寝忘食,早晚要熬坏,将来连自己的零头都活不到。小道童嘿嘿笑着讨压岁钱,被东樵道长又踹了出去。市局的人在群里发红包抢红包,副局接电话,让他到家里吃饺子,说到一半,被人拽走,和孙子一块儿去放仙女棒了。

    谢长生裹着大衣,下巴陷在围巾内,看着一个个热闹的群,一个个加班抱怨的朋友圈,默然出神了一阵。

    天色彻底暗下去,夜幕里渐渐飘起了雪。

    谢长生起身收拾了东西,慢慢离开公墓,走回停车的地方。

    还离着有一段距离,远远地,谢长生便看到昏黄的路灯下,自己那辆银灰色汽车的引擎盖上多了一个橘色的小毛团。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走近了些,他分辨出这小毛团既非毛垫,也非帽子,而是一只瘦瘦小小的橘猫。

    橘猫大约是流浪猫,刚和谁有过一场恶战,脸部和腹部都有伤口。

    它感知到谢长生的靠近,警觉地抬起头,转换了趴卧的姿势,似乎是打算随时逃跑。

    谢长生和橘猫沉默对视着,片刻后,他缓慢地眨了眨那双深灰的眼睛。

    听说,缓慢眨眼,在猫眼里,是人类对其示好的举动。

    但橘猫好像对此并不感冒。

    谢长生想了想,放好东西,转身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诚挚邀请道:“下雪了,外面很冷,要不要跟我回家?”

    橘猫晶莹剔透的眼睛盯着他,有些灵动,但很明显,它对谢长生的举动无法理解,也无动于衷。

    它毕竟不是人。

    谢长生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领养路边流浪猫的具体流程,然后收起手机,从后备箱拿来一个纸箱子,直接绑架了橘猫。

    大年初一凌晨一点,谢长生从自己大学好友开的宠物诊所离开,带着橘猫回了家。

    橘猫虽是被绑架的,但好像对谢长生这个绑匪并没有太大抵触,只是有一些警惕拘谨。在踏入谢长生住处之后,它就缩在床底下,死活都不出来。

    谢长生没有去掏他,而是布置好宠物用品和猫粮后,便躺下休息了,好友告诉他,不要对橘猫太过关注,先让它自己适应下新环境。

    谢长生本以为这个适应,至少需要一两天,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半睡半醒之际,他就感受到了泰山压顶般的窒息感。

    睁开眼睛,橘色的毛毛溢满视野,瘦小的猫变成了一条围脖,圈在他的脖子和胸口上,凑近了,还能听到那惬意的小呼噜一阵阵打着,尾巴也偶尔扫动,透着愉悦。

    很快适应了新环境的橘猫,就这样在这个新家住了下来,谢长生也一夜之间,荣升为橘猫大人的专属铲屎官。

    “叫什么好呢……”

    冬日的午后,阳光剔透,一人一猫在阳台上懒洋洋晒太阳。

    谢长生翻着一摞书,耐心而又挑剔地寻找着适合橘猫的名字,堪比为孩子起名的老父亲:“宝宝?橘橘?还是……团团,圆圆,可可,爱爱?”

    “不好,太容易重名。”

    “八卦,太极,两仪,四象?也不好……叫起来不够可爱……”

    一本本书放下,一本本书又被拿起。

    正当谢长生觉得这些书里难以寻找到让自己心仪的名字,准备起身去换一批书时,他忽然在一本书中看到一句话,心头一动,下意识便念了出来:“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卿卿?”

    话音刚落,腿上的橘猫翻了个肚皮,发出一声娇娇的喵喵声,像是在对这个名字表示喜欢与认同。

    谢长生立即放下书,把脸埋进毛肚皮里,狠狠开吸。

    卿卿用戴着白手套的小爪抱住他脑袋,去抓他头发,但最终反抗无效,被吸得毛毛乱飞。

    ……

    小舟在礁石间碰撞,冲飞,若非黎渐川精神意识极强,只怕早在乱流中迷失,更别说,去窥见什么记忆画面了。

    所见一块又一块礁石,一幅又一幅画面,似乎全都是美好而平凡的。

    可这个大部分人都愿望成真的世界,真的是如此美好而平凡吗?

    黎渐川知道,事实绝非如此。

    因为愿望并非真实的心愿,带来的不一定是美好,也可能是痛苦。世界也并非真实的世界,就算拥有美好,也只是虚假的幻觉。

    记忆乱流激荡,黎渐川突然萌生出一种直觉,在愿望世界,魔盒游戏首次降临,而谢长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与魔盒游戏全无交集。

    果然,没多久,在与一块礁石的撞击中,黎渐川看到了谢长生手腕内侧多出的印记。

    这已经是2051年的2月底。

    春节假期结束,谢长生刚刚回归三点一线的平凡生活,便毫无预兆地遭遇了精神世界的意外。

    他被一股未知的强大力量拉进了一场游戏中,进行命运难测的生死对局。

    对这个意外,他谈不上有多少惧怕与恐慌,在餐桌上向说明人提问时,也只是无所谓地提出了游戏内外时间流速的问题。

    因为这个意外来得太突然,他进游戏时,还没喂猫。

    这局游戏的具体画面非常残破,黎渐川分辨不清,只能隐约看到空间交叠的十字路口,日复一日的循环谋杀,和一面又一面闪烁着瘦长背影的镜子。

    最终,花费游戏时间四天,谢长生解谜成功,带着魔盒通关。

    结算时,他选择了进行魔盒问答。

    当谢长生思忖着问出自己的问题时,黎渐川便预感到,属于谢长生的美好与平凡,已经走到了尽头,即将破碎。

    那副扭曲模糊的记忆画面内,谢长生问:“卿卿身上有没有什么病痛,或问题?可以怎样治疗或解决?”

    魔盒内的星云组成文字,回答他:“卿卿没有病痛,也不需要治疗。他身上唯一存在的问题,就是他本身即为畸形的存在。想要成为猫的人类有很多,但将人类的灵魂与身体真的捏造成一只猫的形状,也许并非人类真实所愿……”

    与礁石的短暂接触结束,画面模糊抽离,往下更多的文字和谢长生的反应,黎渐川再看不到。

    在这之后,记忆的水流一股脑向前奔涌而去,连礁石都渐渐消失。

    混乱更甚。

    黎渐川竭力稳住意识,却忽然被迎面而来的巨浪砸个正着,精神世界一瞬间涌入了属于谢长生的数块记忆碎片,庞大的冲击力几乎令他要眩晕着沉落回躯体内。

    但橘猫的身影出现在了记忆河流上。

    “不能再继续停留了,”橘猫道,“这里很危险。这里的记忆很危险,这里的长生也很危险。休息一下,我送你离开吧。得到这些,我想就足够帮助你做到一些事情了。”

    他轻轻地说着,肥肥的身躯落在浪头,帮黎渐川稳定住了无数激流。

    黎渐川得到喘息,在谢长生冲来的记忆碎片消失前,快速抓住了三块,迅速读取。

    这三块记忆碎片都有着明确的时间。

    第一块,是2051年11月3日。

    这时候的谢长生不知因何缘故,带着卿卿远渡重洋,走水路,从华国来到了埃及。他住在距离金字塔不远的一家小旅馆内,一待就是半个月。

    在这一天的傍晚,他和卿卿从外归来,刚走到旅馆门前,便迎面遇到了两个好似早已恭候多时的华国男人。

    他们一人高大俊美,一人诡艳带笑,望过来的眼神令谢长生感到陌生又熟悉。

    “我叫宁准,他叫黎渐川,你也可以叫他King。”

    那名个头儿比他矮不了太多的青年率先开了口:“虽然我对所谓的以前什么都不知道,他也记不太清,但他跟我说,我们和你可能算是朋友……唔,或者说,是你们?”

    他敏锐的目光滑到谢长生的肩头。

    卿卿趴在那里酣睡,像个毛绒挂件。

    谢长生避开了青年漆黑的眼睛,只看向他身侧的男人,漠然道:“King……魔盒玩家King,曾经的魔盒排行榜第一?”

    “黑市消息称,魔盒排行榜前三的魔盒持有数都达到了一百,满足了最终之战的开启条件,所以你们消失,应该是去参加了最终之战。之后排行榜变动,前三除名,主流说法是你们在最终之战中全部失败,已经身死。”

    “我的最终之战确实失败了,但我还活着,”男人熄了烟,面色平静,“找个地方谈谈?”

    三个都对过去不甚清楚的男人围坐在了小旅馆的餐桌边。

    碎片模糊,黎渐川分辨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他们的谈话,有关魔盒游戏,有关现实世界的真实性,也有关所谓的重启。

    “……再过一个月吧,我们也许会下定决心,执行我们的计划。”

    男人又点燃了一根烟,却只捏在手里,没有吸:“如果没有魔盒游戏的降临,没有魔盒在魔盒问答中给出的明显透着暗示的答案,大概没有人会怀疑现在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一切都很完美。”

    “平凡的幸福,平凡的苦难,不平凡的幸福,不平凡的苦难……大家都各有各的活法,在世界安宁、地球和平的背景下。”

    “可这样的完美下,魔盒游戏偏偏降临了。”

    “它把这出戏剧完美的幕布戳出了个洞,非要我们窥见真实。”

    “但假如眼下的一切才是最好的答案,我们还有必要去追寻真实吗?真实,往往意味着更多的悲惨,更多的绝望。”

    火星在他指间明明灭灭。

    “是在虚假的美梦中永生,”他抬手,用烟灰画出一个圆圈,“还是在真实的世界里苟延残喘……”

    又画出一个方框。

    “你会怎么选?”

    他看向谢长生。

    谢长生没有回答,只问:“你想让一切回归真实?”

    男人掸了掸烟灰,自嘲一笑:“我以前脑子抽了的时候,也这么想过。但后来我发现,我没有必要去承担那么多,我也承担不了那么多。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资格去替全人类、去替整个世界做出选择。”

    “我只需要像我现在所做的这样,去画出这样两个图案,去拿到这样一个选择的权力,然后把它给予这个世界,给予所有人类。”

    谢长生终于抬起眼,认真地看向了男人:“美梦绝非真正的美梦,真实也不一定是完全的残酷。”

    “而且无论如何,虚假都只是虚假,真实都确是真实。”

    “虚假无根,依托他人,终将破碎。真实在此,不管看与不看,选与不选,都在此。”

    他的手指落在了方框上。

    他冷漠的声音慢慢浮现出一股莫名的情绪,仿佛偏执的疯狂,又仿佛极致的平静: “目前,以我的线索,我猜测,现在的世界是从2037年1月1日开启的无冈仁波齐天空破洞IF线。也就是说,地球,以及大部分人人生和记忆的不同之处,都是从这个时间点开始有异于真实世界。”

    “再之前,要么是空白,要么是与真实世界一般无二。”

    “它是建立在真实世界之上的,亦或者可以说,是覆盖。重启,意味着撤销现有的,露出真实世界,然后以一层与曾经几乎完全相同的虚假再次覆盖。”

    “这个过程,有很大的可操作空间。”

    “我们需要为重启后的世界,为重启后的自己,制造一些可以钻出来的漏洞,也可以说,是遗留一些启示……”

    三人的密谈还未结束,这块记忆碎片便已然消散。

    第二块碎片,也有明确时间,是2050年7月29日。

    又是这个时间。

    但在这块碎片内,谢长生却并没有像之前的那块同一时间的记忆碎片一样,是从清虚观的袇房内醒来。

    他躺在他市内住所的床上,露出被子的手腕内侧,魔盒钥匙飞快勾勒成型。

    在魔盒游戏宣告降临的第二天,他就已经成为魔盒玩家。

    看到这一幕,黎渐川忽然意识到,这块碎片,应该属于重启后,也就是现在的第二周目的谢长生。

    之后,像是在验证黎渐川的猜想般,谢长生从床上醒来,先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然后在房间内四处翻找起来。

    很快,他找到了一只缩在角落里的橘猫。

    他看着橘猫,恍惚了一阵,有些生疏地喊道:“卿……卿卿?”

    黎渐川还没看明白什么情况,画面就陡然一转,进入了最后一块记忆碎片。

    这是2050年9月9日。

    谢长生满眼血丝,憔悴枯瘦至极,仿佛病入膏肓。

    他带着橘猫来到了加州。

    经过一系列的审查后,他进入了God实验室,见到了在魔盒游戏中救他一命,又留下了许多似是而非的话语的宁准。

    宁准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出现,只道:“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任何意义上。虽然你的状态看起来更坏了。”

    谢长生眼神空洞,好像分辨了很久,才听懂宁准的话。

    “我需要……一次治疗,让我知道……猫、猫就是猫,人……就是人,”他嗓音嘶哑,吐字颇为艰难,“或许……我可以,相信你……”

    宁准没有去看他,只摇头道:“我可以为你提供一次治疗,你也可以相信我,但我不会告诉你,猫就是猫,人就是人。有些问题,你自己拥有答案,只是需要一个角色,帮助你看清它。”

    谢长生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落在宁准身上。

    他动了动唇,再次开口。

    可这块记忆碎片已濒临崩溃,缺失掉了一部分,黎渐川根本无法得知他们又交流了什么。

    总之,在这场见面的最后,宁准为谢长生做了一次催眠治疗。

    高中,雨天,公交车站,画家小姐。

    宁准以谢长生第二周目的虚假记忆为根基,为他植入或更改了某些东西。

    谢长生有些困倦地低头揉了下眼睛,再抬头,就看到宁准站在他面前,正微笑着问他:“你确定要我给你做催眠治疗吗?”

    “……我再考虑考虑。”

    谢长生迟疑着回答,吐字变得流利了一些。

    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和宁准的交流,以及刚刚才结束的那场催眠治疗。

    黎渐川惊愕的同时,感觉出其中的异样。

    他知道宁准绝不是随意使用自己的能力,更改他人记忆的人,他在这块记忆碎片内选择动谢长生的记忆,删除、植入或更改什么,必然得到了谢长生的允许,这个允许可能是之前的,也可能是当时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谢长生为什么要让宁准这么做?

    愿望世界进入魔盒游戏后的谢长生,和宠物狗第二周目的谢长生,又究竟都遭遇了什么?

    无数记忆碎片掠过,解答了黎渐川诸多疑惑,却也给他留下了更深的谜题。

    也许,这一切只有在他找回完整的记忆后,才可能获知答案。

    “醒醒……醒醒!”

    橘猫的影子出现在黎渐川眼前,“快跟我走吧,这里不能再停留了,你的时间到了……”

    说着,橘猫向上一跳,冲出了记忆河流。

    黎渐川也好像被他牵引着一般,意识随之上浮,远离了记忆碎片的冲刷。

    他跟着橘猫再次迈入虚无的黑暗。

    “你是卿卿,或者沈晴的精神体吗?”黎渐川飘在橘猫身边,抓紧时间询问道。

    橘猫瞥他一眼,似乎在纠结回不回答。

    然而,在等到答案前,黎渐川的意识便已被这黑暗吸住,霍然向下沉去。

    身躯的感知急速恢复,黎渐川蓦地睁开双眼。

    脚下,石阶已到了尽头,中世纪小镇被遥遥甩在了身后,前方有灰色的教堂于雾中清晰浮现,喷泉典雅,浮雕华丽。

    黎渐川闭了闭眼,消去游览他人记忆的恍惚感,迅速定神,抬步朝教堂飞奔而去。

    第367章  梦魇兄弟会有一名无人知晓的、相当强大的滞留玩家。

    这座整体灰色的哥特式教堂, 远看不大,实则高逾百米,雄丽而又不失雅致, 尖塔高耸, 雕刻华美。

    教堂的门半掩着, 里面光线幽暗,透着神秘。

    黎渐川放缓脚步, 暗自警惕,慢慢抬手推门进入。

    双眼迅速适应了光线变化,黎渐川环视四周,并没有在教堂内发现什么异常,这似乎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基督教堂。

    一扇扇彩色玻璃窗绚丽庄严,长椅与长桌整齐,一排排陈列在祈祷厅内, 在中间留出一条长长的过道, 直通祭坛。整个祈祷厅空间开阔, 至少可以容纳近千人, 穹顶至高处,上帝慈和悲悯, 将神辉播撒。

    黎渐川正要沿着过道继续向前,一道声音却忽然从他背后较远处传来。

    “喂, 长生的朋友, 进去前要不要先和我聊聊?”

    这声线极为熟悉, 黎渐川数十秒前才刚刚听过。

    他立即转身。

    石阶之外的荆棘丛中, 一道身影慢吞吞爬上来, 一屁股坐在了喷泉边。

    这道身影拥有一张和沈晴一般无二的脸,只是脸上挂着一抹似哭似笑的诡异笑容。不, 与其说是挂着,不如说是刻着,这笑容好像是刻在了这张面孔上,僵硬而凝固,动都不会动上分毫。

    脸的主人四肢也扭曲着,伤痕累累,身躯部分焦黑腐烂,偶尔还会掉下一两条蛆虫。

    黎渐川敏锐地动了动鼻子,嗅到了一股无法遮掩的尸臭。

    这个沈晴,来自某一座尸山。

    黎渐川看着他,不期然想到了谢长生记忆碎片里那些属于沈晴的鲜活的影子,心头一沉,像落了块极重的石头。

    他不知道谢长生看到这些尸山时会想些什么,也不知道猫眼镇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沈晴的尸体,但如此畸形、如此腐烂的沈晴,必然不会是谢长生想要见到的。

    如若可以,谢长生大概希望沈晴永远是那个会蹲在清虚观的古井边,朝墙上一排狸花喵喵叫的年轻人,纯粹又狡黠,无忧无虑,热爱一切,又甘为热爱奉献一切。

    “这个小镇建立的时候,长生已经出了些意外,所以小镇有它自己的规则,长生也不能完全做主,这就像是……像是镇长一样吧,小镇属于他,他拥有绝对统治权,但做不到对小镇事无巨细的完全掌控。”

    这个沈晴似乎拥有正常的神智,很不见外地和黎渐川聊了起来:“我这么解释,你能理解吧?”

    “所以,他不是故意放任你身处险境,也不是故意让你感染疾病。当然,现在,他也不是故意对你避而不见。”

    “他正在打架。”

    他道:“但你不需要太过担心,在小镇里,他就算打不过那些人,也可以把他们赶出去。他们都错估了猫眼镇和长生的关系,也一点都不了解长生真正的状态。”

    “哎别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现在进去也找不到入口,他们不在你眼前的这个空间……最关键的,是长生暂时没有让你进去的打算。”

    “别看我,我也没有能力打开,我只有在晚上八点后,才能进入教堂,现在来这里,都是拼了老命爬上来的,再往前,已经不行了……相信他吧,如果他真的需要你,是不会吝于向你寻求帮助的。”

    黎渐川没有理会这些劝阻。

    他无法一眼确认这个沈晴是真是假,目的为何,所以并不打算在他身上耽误时间。

    只是他在教堂内快速转了一圈,也确实没有任何发现。

    谢长生好像真的不在这里。

    黎渐川又重新回到了教堂门口。

    他审视的目光落在焦尸身上:“你的意思是,你是沈晴?”

    对方并没有对黎渐川的不信任和去而复返表现出什么,只晃了晃那张刻着诡异笑容的脸,语气坦荡地答道:“我可以说是沈晴,也可以说是卿卿,还可以说,都不是。”

    “作为沈晴的话,我是你和Ghost在战火纷飞的世界认识的那个沈晴。作为卿卿的话,我是不久前在开罗和你们一起打过‘火狼’的卿卿。但不管是沈晴,还是卿卿,你眼前的这个我,其实都只能算是他们的一部分。”

    黎渐川眸光微沉,心底埋藏的某个猜测,变得越发鲜明。

    “你是卿卿精神体的一部分?”

    他试探着道:“救世会强行将玩家们带入游戏时,卿卿也在破冰船上。如果卿卿真的就是沈晴因愿望被捏造改变后变成的,那么卿卿体内应该也有一半的五色稻,特异的超维能量极可能与魔盒游戏产生共鸣,卿卿的精神体被带入游戏的可能性极高。”

    “但卿卿毕竟已经不是沈晴,即使进入游戏,很多东西大概也都会与普通玩家们不同。”

    焦尸沈晴有点惊讶:“看来你知道很多秘密呀。”

    他和石阶内那只橘猫好像并不互通,他明显不知道黎渐川已浏览过谢长生的部分记忆碎片。

    “你猜得没错。”

    他挪动着,靠在了喷泉池子上:“我就是这样进入游戏的。具体来说,一方面是因为那半株五色稻,还有一些黑金字塔的东西,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救世会在破冰船上的手笔。”

    “把大量奇异物品内的X能量和魔盒气息作为祭品,在涉及魔盒自身秘密的南极附近全部引爆,唤醒潘多拉的中枢大脑——这一系列操作,就是他们口中的献祭仪式。”

    “中枢大脑被唤醒后,裹挟玩家,入侵副本,然后就把一切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救世会特意搞了这么一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背后的目的绝不简单。而且,你也发现了吧,这局游戏光魔盒排行榜前十的玩家,就有足足七个……这么大手笔,只一石二鸟,都算是亏了。”

    黎渐川诧异:“献祭仪式?”

    “喔,别惊讶,”焦尸沈晴眨眨空洞的眼睛,“这是我在真实世界了解到的一些东西,‘禁忌’对天空破洞、对救世会、对潘多拉、对高维生命的研究,超出你的想象。”

    “就比如,‘禁忌’一直知道高维生命的存在,知道他们可以被称为潘多拉。”

    “2037年1月1日,潘多拉从天空破洞传下信息,降下意识,那些意识进入了一颗人脑。”

    “这颗人脑,一半去了加州的潘多拉疗养院——2042年被Ghost反向侵占,已经毁掉,另一半在救世会——真实世界2050年2月20日,Ghost与魔盒在黑金字塔谈判,黑金字塔出现第二次能量波动,救世会携他们手里的那半颗人脑现身,横扫了我们的战场,你应该想起来了吧?”

    “那半颗人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沉睡的,需要举行救世会口中的献祭仪式,才能唤醒。”

    黎渐川立即会意,压着喉间的痒意和体内的寒凉,开口道:“南极破冰船附近,救世会的人带着他们的中枢大脑来了,并唤醒了?”

    焦尸沈晴耸肩:“我的猜测。”

    “他们这个入侵计划,明显蓄谋已久。”

    他道:“我们已经身在局中。”

    “你,还有长生,进入游戏后到底在六等监区遭遇了什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况?”黎渐川观察着焦尸沈晴,已经有了七成把握排除沈晴是敌人派来的幻象的可能,于是思忖过后,终于问出了自己心底最大的疑问。

    焦尸沈晴的语气透出一点无奈与苦恼:“不是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而是我知道的实在有限。”

    “我的记忆是拼凑来的,非常混乱。”

    “我只能告诉你我现在所知道的。”

    他动了动手指,开始就着手上的血,在地上写写画画,配合着讲解:“首先,我不是以魔盒玩家的身份进入这局游戏的,我应该是附属于长生,和他一起被卷入进来。长生从一开始,大概就感知到了我的存在。”

    “我的精神体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畸形地缩在某个空间内,无法和外界产生交流。”

    “但我能隐约探知到外界的一些事情。”

    “比如,长生选择了六等监区,可刚一降临六等监区,他就和其他许多玩家一起被魔法阵捕获。”

    “长生采取手段,逃了,但六等监区实在太过特殊,它的时空问题令长生措手不及,最终还是被梦魇兄弟会发现。”

    “梦魇兄弟会认为他不同于一般的神降之人,对他,还有其他一些比较强大的玩家都态度转变,颇为礼遇,除了限制行动、以利诱之外,不再有更多强硬手段。”

    “长生在知道梦境领地的相关信息后,倾向于先与梦魇兄弟会虚与委蛇,建立梦境领地,调查监区隐秘,调查完毕后再动用后手,舍弃身份离开。”

    “这个计划很好,只是在执行时,却出了一点差错。”

    “一点非常致命的差错。”

    黎渐川看着焦尸沈晴,心头有了某种预感。

    果然,下一秒,焦尸沈晴继续道:“梦魇兄弟会有一名无人知晓的、相当强大的滞留玩家。”

    “那名玩家利用某种手段,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和长生精神体中一直存在的某处隐患。在长生借助梦魇兄弟会建立梦境领地时,梦魇兄弟会动手,让长生炼金箱内的炼金生物提前生成,并将我的精神体塞了进去,长生感知到后,精神体动荡,梦魇兄弟会趁机分裂了他的意识与力量。”

    “梦境领地在梦魇兄弟会和长生的撕扯中形成,变为了现在的‘病城’。”

    “黑夜从此再无疾病,人人健康长寿,可那些疾病恶种又去哪儿了呢?”

    焦尸沈晴画了一个血红的圈,将代表谢长生的小人圈住。

    “当然是去往了梦境领地的核心梦境,去往了梦境领主的身上。这就是梦魇兄弟会支持神降之人建立梦境领地的原因。”

    “也是他们捕捉、筛选强大的神降之人的原因。”

    “更是他们要对梦境领主做下重重手脚的原因。”

    黎渐川目光凝住,神色慢慢阴沉下去。

    第368章  也许这个副本,不只是潘多拉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

    之前听说六等监区黑夜白天在梦境领地建立前后出现的变化时, 黎渐川就已经对两大秘密教团和梦境领主之间的关系,以及梦境领地的怪异之处有了一些猜测。

    如今猜测成真,他却没有丝毫喜意。

    只因这是最坏的结果。

    “长生现在的情况究竟怎么样?”黎渐川道, “这里能说吗?需要开启真空时间吗?”

    焦尸沈晴忙摆手:“不用不用, 这里当然能说, 要是不能,我也不会发现动静, 就过来找你……你跑得实在是太快了,我动用了离得最近的一具尸体,才勉强追上你。”

    “不过准确来说,不是这里能不能说,而是这个时间能不能说。”

    焦尸沈晴道:“现在是白天的上午十点钟,除猫眼镇外,整个黑夜都是被‘淹没’的状态, 梦魇兄弟会只要还没夺走猫眼镇的主控权, 那在被‘淹没’时, 就只能躺在黑夜里安眠, 无法把手伸进猫眼镇来。”

    “白天处于另一个梦境领地,独立军团也是在另一个罅隙, 他们要想进来猫眼镇,必要先到黑夜, 再谈其他。”

    黎渐川明悟:“所以说, 猫眼镇在黑夜之外的时间段, 是最安全的。它, 也可以说是六等监区的核心梦境, 都相当于一处游离于黑夜与白天之外的漂浮岛屿。”

    “像猫眼镇这座岛屿,生于黑夜, 当黑夜来临时,它就会与黑夜接壤,而当黑夜消失、沉落的其它时候,它就会进入汪洋,难以被任何大陆靠近、捕捉。”

    焦尸沈晴鼓掌:“噢,没错!”

    他用手指拉大了他诡异的笑容,以表对黎渐川的赞许:“当猫眼镇与黑夜接壤时,‘病城’完整,长生也是最强盛的状态,即使他的力量已被分裂削弱。他可以自由行走于‘病城’的任何地方,完成任何事情,只要他想,他就是这片梦境领地的神明。当然,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在梦境领地建立时抢夺了大半主导权的梦魇兄弟会不搞事。”

    “这明显不可能嘛。”

    “梦魇兄弟会爱搞事,可又怂得很,他们不敢进入猫眼镇,也不敢放长生出去,就把猫眼镇打造成了一座监牢,囚禁了他们的神明。”

    “黑夜到来时,长生可以在猫眼镇获得自由与力量,但也仅仅只是在猫眼镇内。”

    焦尸沈晴又在地上画了一个更小的圈:“白天呢,就更差劲了。”

    “黑夜这块大陆沉落,猫眼镇这座漂浮岛屿在汪洋中成为了一座孤岛,左右都挨不着。长生的力量也会被大幅度削弱,不要说成为梦境领主后的加成,就连作为玩家时的普通状态都达不到,因为他本身已被分裂了。”

    “这时候,是猫眼镇最弱,也是长生最弱的时候。疾病恶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对长生发动猛攻。”

    “为了压制疾病恶种,长生不得不把自己困在这座教堂内。”

    “他用一件奇异物品改造过这座教堂。”

    焦尸沈晴抬起下巴,点了点黎渐川身后:“它能帮助他,保护他,在被彻底消耗完之前。”

    “但同样的,它也算是长生白日里的牢笼,一座更小的牢笼。他受益于它,也受困于它,他不能轻易离开教堂,也无法第一时间探知到白天的猫眼镇的情况,所以,很多外来闯入者,也会选择这个时候潜入猫眼镇。”

    黎渐川心头的疑惑被焦尸沈晴的话语渐渐扫清,但关于谢长生的,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对方没有解答。

    “长生被暗算,被分裂……具体是什么情况?”他蹙了蹙眉,直接问道,“而且你刚才说,他们都低估了长生……”

    焦尸沈晴的语气更苦恼了:“很难讲。”

    “长生建立梦境领地的过程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当时他和梦魇兄弟会协商好,就选定了时间,进入魔法阵,坐上了那把炼金创造出的血肉王座,王座长出无数精神触手,刺进了长生的精神意识内。”

    “长生的力量翻倍增加,不断扩散,笼罩黑夜,梦境领地开始建立。”

    “就是这个时候,长生随身携带的属于原身谢尔德的炼金箱被打开,梦魇兄弟会的一名炼金术士出现,浑身涌动着魔盒气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名滞留玩家,将自己炼制成了极为特殊的长生种,却还保留了魔盒玩家的某些特质。”

    “他把长生炼金箱内的半成品催熟了,然后用一样奇异物品抓出了我的精神体,将我塞进了那具炼金生物的躯体内。”

    “长生感知到,力量开始扭曲,精神大幅度震荡。”

    “梦魇兄弟会以诡秘的仪式,配合着滞留玩家的奇异物品或是特殊能力,切割了长生。”

    焦尸沈晴话音一顿:“长生他……他本来就有些问题,唔,就是我刚才说的,隐患,在他的精神体内。这处隐患被压制着,平常没什么动静,可在这种时刻,在梦境领地建立的过程里,这就成了致命的弱点。”

    黎渐川想起了记忆碎片中,宁准给谢长生进行的催眠治疗。

    宁准曾提过,他一共催眠过谢长生两次,而谢长生记忆碎片中好似被遗忘过的那一次,应该就是第一次。

    “真实世界、愿望世界和重启后的第二周目,这三者之间的差异错乱,令长生精神方面出了问题,对吗?”黎渐川谨慎地推测着,“又或者说,是他遭遇过什么?”

    焦尸沈晴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我的猜测是,两者皆有。我对愿望世界完全不了解,第二周目,也就是现在,也只是有模糊的印象,很朦胧,就像我的意识上蒙了层很厚的毛玻璃……”

    “长生很可能在愿望世界遭遇了什么,或做了什么,第二周目一开始,我有了那种朦胧的意识后,就能隐约地感觉到,他和真实世界不一样了。”

    “他随时会疯。”

    “随时。”

    焦尸沈晴看向黎渐川:“真实世界的他,冷淡只是性格,温暖才是底色,可现在,冷淡是他故意凝结的冰,就是为了将疯狂隔离。”

    “老实说,梦魇兄弟会出手的时候,我一度以为他会真的疯掉。但他没有。后来我就明白了,梦魇兄弟会把我弄出来,是想要刺激他,这是一步好棋,也是一步臭棋,好就好在,我确实能刺激到他,臭就臭在,他已经见到我了,又怎么会疯?”

    “梦魇兄弟不清楚我们的关系,把我当成长生的精神手段,或别的什么,是他们最大的败笔。”

    “等他们意识到事情发展好像有点偏离他们的计划时,已经晚了。”

    “长生虽然被分裂,可理智还在,力量也还有,在梦魇兄弟会试图驯服一半的他时,他强行抓回了被分裂出的另一半自己,带着我,进入了刚刚被创造出来的猫眼镇。”

    黎渐川捏了捏眉心,分析道:“也就是说,梦魇兄弟会分裂长生,一是想要削弱他,二是想驯服另外一半的新生的他,以此来达到彻底控制长生和整个‘病城’的目的?”

    “大概率就是这样。”焦尸沈晴点头。

    几条蛆虫随他的动作掉落,他立刻受不了般,抓狂地开始在身上捉虫子。

    黎渐川不太想直视这样一幅画面,微微错开了眼,问道:“长生还能把另一半自己融合回来吗?”

    焦尸沈晴边埋头苦干,边道:“不好说,但我觉得能……他很厉害,当时三言两语就把那一半根本不像他的他自己压了下去。而且,我总感觉,现在的状态,对他来说,好像也不完全是坏事。”

    根本不像他的他自己……不完全是坏事?

    黎渐川回忆着独立军团副军团长肩上的那颗人头,脑内思绪纷呈。

    他没有将自己的思索说出来,只继续问道:“那现在猫眼镇这幅景象,是你和长生特意搞出来的?”

    “差不多吧,”焦尸沈晴道,“这幅景象出现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设防,针对外来闯入者和梦魇兄弟会可能伸进来的黑手,另一方面,则是核心梦境自己的演化。”

    “噢,如果你疑惑的是我的尸体为什么这么多,还这么诡异的话,那就跟长生的潜意识、核心梦境的规则和我自己帮长生分担疾病恶种这些都有点关系吧……”

    “我在这里是永生不死的,所以每带走一个疾病恶种,就会像蝉蜕一样,留下一具炼金尸体,但我本身不死,等黑夜降临,我就又会生出一具新身体来。而且这些尸体在我需要的时候,也可以被我掌控。”

    “比如在你跟着那些人混进来时,对你们搞搞袭击什么的。”

    焦尸沈晴提起这个,似乎还颇为愉悦。

    黎渐川立刻听出了他的意思:“你没打算真正围杀我们?”

    “没有。”

    焦尸沈晴非常坦诚:“虽然那时候我没认出你,但是对于身怀恶意的外来闯入者,我一向都不杀,只留着给长生分担疾病恶种。一个人就能分担一个恶种,要是随便杀了,岂不是很可惜?”

    这话配合着他脸上的笑容,让黎渐川也有些担心起沈晴的精神状态来。

    他被从人捏成猫,又浑浑噩噩地疑似被唤醒,这精神想好估计都难。

    “猫眼镇形成后,一直都有闯入者?”黎渐川道。

    焦尸沈晴道:“刚形成时,闯入者比较多,都是来试探、调查的。后来就没什么了。现在的话,就是这一两天吧,又多起来了,并且,新来的闯入者们的目标都很明确,那就是搜寻某些东西,并寻机刺杀长生。”

    “他们搜寻的东西,应该是和核心梦境的关键,还有长生记忆中的某些秘密有关。”

    “至于刺杀,消息已经传开了吧?”

    “坠落在猫眼镇的流光,和占星师的新预言,就因为这个,来自各个势力的刺客源源不断起来。”

    黎渐川道:“他们这么紧张,看来那道流光在长生身上起到的作用,应该是利大于弊……你知道那道流光是什么吗?”

    焦尸沈晴终于将自己的尸体清理干净,他心满意足地拍拍衣服,随意道:“当然知道呀,那是长生的法剑,真实世界我送他的那一柄。”

    “我不清楚长生在第二周目为什么失去了它,这可能和愿望世界有关吧,他把它遗失在了魔盒游戏里?只是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副本,还会在这种时候主动寻过来……”

    “不过总而言之,那道流光就是那柄法剑。它也许能帮助长生打破困境,所以六等监区那些人才急了。”

    法剑?

    黎渐川心头一震,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九等监区金色堡垒战时,悬在罗松头顶的那柄残破的道家法剑。

    他当时就认出那是属于谢长生的法剑,可后来不等金色堡垒战结束,那柄法剑便已不翼而飞。黎渐川寻找无果,只能先按下疑惑,打算等和谢长生会合后再议。

    可眼下,焦尸沈晴的意思是,九等监区那柄法剑,在罗松死后,就自动投往了六等监区,来找谢长生了?

    自动寻主?

    奇异物品也好,道家法剑也罢,好像都没有这个功能吧……而且,这柄被沈晴改造过的不同寻常的法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副本内?

    在欺诈师没有撒谎,信息也并不偏颇的前提下,这局游戏的副本应该是在愿望世界最终之战的过程中或结束后才形成出来的,谢长生的法剑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黎渐川靠在教堂门上,眉心紧皱。

    “也就是说,长生的状态其实比外界想象的要好很多,尤其是这座融合奇异物品的教堂,给他的帮助很大,让他没那么容易被害,如今再加上法剑,这就是你比较放心他的原因?”

    他想了想,道。

    焦尸沈晴颔首。

    黎渐川又道:“他正在和人打架……和谁?来刺杀他的人,还是玩家?还有,你为什么不能在白天进入教堂?”

    焦尸沈晴道:“也不是不能进,而是进了会对长生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他与疾病恶种的对抗可能会失衡。”

    “另外,核心梦境的规则限制,我只有在黑夜到来时才会有新身体,恢复正常模样,他不希望我看见他的坏情况,我也不希望他看见我的坏情况呀,即便我们对彼此的坏情况都心知肚明。”

    “当然,要是他真打不过,需要帮忙的话,我也是会想办法冲进去的。”

    念叨着,他又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一大一小两个血色的圆圈:“说到和他打架的人的话,据我观察,大部分应该都是玩家,和你们一起进来的玩家,神降之人,而不是那些滞留的天降之人。”

    “我对他们没什么了解,只除了一个人。”

    他敲了敲那个大圆圈:“‘深海之巅’的梦境领主……”

    黎渐川从焦尸沈晴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怪异的味道。

    他循着这点味道,淡声道:“他叫Blood,是玩家名字,不是真名。他在魔盒排行榜上位于第二,仅次于Ghost,被称为愉悦犯,做事随心所欲,时而救苦救难,时而暴虐疯狂,没人能摸清他的真实想法。”

    “从目前的情报可知,他是巴尔干半岛人,中年,性别未知,见过他的人称他可能是较魁梧的女人或偏瘦的男人,杀手出身,曾做过雇佣兵,在经历过一局单人克系副本后,性情和行事风格大变。他暂时可以算是魔盒排行榜上泄露个人信息最多的玩家,其余玩家都用一些手段为自己做过遮掩,魔盒问答都无法获知他们的信息。”

    焦尸沈晴听着,不由挑起了一边眉毛:“这听起来可不怎么好……”

    黎渐川抬眼:“你认识他?现实世界的Blood?”

    焦尸沈晴沉默了一会儿,给黎渐川丢出了一个炸弹。

    “认识。”

    他道:“你也见过,只是不熟悉。如果熟悉他身上携带的那种能量,你也能一眼认出他。”

    “他叫达乌德,是真实世界‘禁忌’的首领。”

    这个答案炸在黎渐川耳内,令他眼底立时浮起愕然。

    达乌德,黎渐川当然知道他是谁。

    在没有找回真实世界的记忆前,黎渐川就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是“禁忌”的前任首领,据说在魔盒游戏降临后没多久,他就被选中进入了游戏,只是出来后就疯了。疯癫的他在“禁忌”制造了一场大爆炸,毁掉了不少实验品和研究项目,有人说他死在了那场爆炸中,也有人说他消失了,不知所踪。

    黎渐川去地中海执行任务的时候,接触过他一次。

    他是个气质非常温和的中年男人,戴眼镜,留短须,给人的感觉是那种很典型的与世无争的研究型学者,完全与Blood搭不上边儿。

    而真实世界里,黎渐川没有真正接触过达乌德,只是见过。

    当时的达乌德,与黎渐川在第二周目夏末见到的他,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竟然是他。”

    黎渐川拧眉:“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次来找长生,是他想起真实世界的事情了,还是出于别的目的?”

    焦尸沈晴道:“这恐怕得要你亲自去问他,才能知道。反正,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疯了,但也不像是没疯。真实世界的话,他没有表露出什么,但都已经混成魔盒排行榜第二了,说完全不知道真实世界的事情,我觉得也不太可能。”

    果然,这局游戏把他绕住的不是副本真相,而是各方的勾心斗角。

    黎渐川有些头疼地闭了闭眼,深感升级后的脑子也还是不太够用。

    “能告诉你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

    焦尸沈晴仍在说话:“你也得告诉告诉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吧?”

    黎渐川读出了焦尸沈晴的言外之意:“你有想法?”

    焦尸沈晴抻长腿,瘫在地上,漫不经心地说:“也谈不上想法,只是长生如果想摆脱现在的困境,破局离开,重获自由,表面上看就只有两个法子。”

    “一是他自己死亡,梦境领地失去领主,会自动消失,当然,是假死,打个时间差,钻漏洞离开后,再利用奇异物品之类的复活过来。这个法子大概率是他正在研究的法子,但我不太看好。”

    “二嘛,就是把梦魇兄弟会弄没,秘密教团没了,梦境领主也就有机会恢复自由。可是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就算你们这些朋友都来帮他,也不太可能在他被疾病恶种耗死前,办到这件事。”

    黎渐川留意着他的语气:“这两个法子,你都不看好,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有更好的第三个法子?”

    焦尸沈晴笑起来:“答对了!作为奖励,回头‘病城’核心梦境的奖励就送你喽!”

    “你的法子需要我,或者说我们的配合?”黎渐川不惊不喜,只问道。

    焦尸沈晴道:“对。第三个法子,就是你配合我,来骗过梦境领地和梦魇兄弟会,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让我接替长生,成为‘病城’的梦境领主,长生则就此离开。”

    “哎,你先别急着拒绝我……我这也不是在表演什么为了拯救他而勇于牺牲自己的悲情戏码。”

    “首先,我在这里永生不死,对吧?对抗疾病恶种,我绝对比长生合适,无非受点苦罢了。其次呢,我是残缺的,能发挥的作用实在有限,长生想让我和你们离开,可实际上我们都知道,他和你们离开,而我留下,才是最优解,才能将我们这个队伍的实力最大化。”

    “在这里拖着根本没有用,我们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解谜成功。”

    “只要解谜成功,哪怕我被困在了猫眼镇,也可以离开游戏,可要是解谜不成功,那大家不管在哪里,全都走不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焦尸沈晴向黎渐川投来期待的眼神。

    这个计划听着没什么大问题,但实则操作起来,必然有后患,不谈丢失的东西,就说梦境领主的离开,就绝不会像沈晴说的那么简单。这第三个法子,顺利也就算了,若是不顺利,第一个被舍弃的,一定就是沈晴,这是只要实行这个法子就无可避免的。

    黎渐川道:“道理是很简单,但这要看长生的态度,我不会出于‘为他好’这三个字,替他做任何决定。”

    焦尸沈晴无奈:“他肯定不会答应,要是他答应,我还拦下你干什么?”

    他唉声叹气了一阵,空洞的眼珠转动着,忽然道:“这样吧,我也不需要你立刻答应,你可以在见完长生后再给我答复,也可以把这个法子告诉他,就当是替我传达了。”

    “但是,传达的时候,你可以加上一点限定条件。”

    黎渐川不打算进套,但还是问道:“什么限定条件?”

    焦尸沈晴道:“你我都知道,长生不会答应无非就是因为这个法子对我来说很危险,一旦出什么差错,我首当其冲。不管是我就此死亡,还是意外滞留副本,这都是长生无法接受的结果。”

    “我添加的限定条件就是,长生和你离开前,需要给我留下他保命的奇异物品,和一缕精神细丝。”

    “保命类奇异物品,可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保住我的命,精神细丝可以让他随时观察我的情况,方便冲过来救我,又或者,我真的被滞留了,他发疯,他舍不得,却也帮不了我,那他还可以放弃自己的精神体,将主意识转移到精神细丝上,和我一起留下来。”

    “怎么样,加上这个,你觉得他同意的概率有多高?”

    黎渐川没有回答。

    事实上,按照他对谢长生的了解,这样的条件,再加上沈晴和自己的劝说,正常状态下的谢长生有很高的概率会同意这个计划。

    没得到答复,焦尸沈晴也无所谓,他又在地上画了俩圈,然后突然道:“你身上的疾病,感觉怎么样?”

    黎渐川一怔,顺着焦尸沈晴的话,下意识感知了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发现自己体内的疾病竟好像已经消失不见。

    “一点旧友重逢的小礼物。”

    不等黎渐川询问,焦尸沈晴便笑着道:“我把你身上的疾病恶种拿走了,你至少还能再健康个三五小时吧。”

    说完,焦尸沈晴就摆了摆手,向后一滚,似乎就准备用翻滚的方式一路从荆棘丛下山。

    黎渐川想了想,在他滚进荆棘丛前开口道:“除了‘禁忌’之外,还有谁认为属于加州潘多拉疗养院的那半颗人脑被Ghost毁了?‘禁忌’的这条消息,从哪里得来的?”

    焦尸沈晴翻滚的动作一顿。

    他把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回头看黎渐川:“你在暗示这条消息有误?”

    黎渐川坦言相告:“不能说是有误,只是与我得到的消息不同。真实世界里,处里和我说,Ghost曾告诉处里,他反攻了加州潘多拉疗养院的中枢大脑,疗养院被毁,中枢大脑的两条‘触手’也都被杀死,但中枢大脑却有如神助地逃走了,目前不知所踪。”

    焦尸沈晴沉默。

    许久后,他才开口:“你知道白夜研究所有一件镇所之宝一样的实验品吧?据说能看到万事万物的未来,叫‘命运之眼’……‘禁忌’能和白夜研究所在神秘文明的研究上齐名,甚至超过,那在实验品上肯定也不会差太多,所以,‘禁忌’其实也有一件可以称之为镇所之宝的实验品。”

    “……不是清洗记忆的那件,那件实验品根本不能和‘命运之眼’相提并论。”

    “‘禁忌’压箱底的实验品,叫作‘圆月’。它可以和真正高悬于天空中的月亮一样,监视全球。当然,不是无时无刻地实时监控,越是强大的实验品,人类越是难以研究和利用,这是神秘知识领域公认的真理。”

    “‘禁忌’有自己的手段,可以定期从‘圆月’获得全球范围内的情报。这些情报不一定完全正确,也不一定足够完整,需要其它渠道的情报辅助验证。”

    “加州的中枢大脑那件事,就是‘禁忌’从‘圆月’得来的,但验证结果不详。”

    “为此,‘禁忌’还在那段时间召开过多次高层会议。高层们各有各的想法,一言难述。”

    焦尸沈晴顿了顿,又道:“还可能知道这条消息的,大概只有骑士团。‘禁忌’把这条消息卖给了他们。”

    黎渐川平静道:“你应该知道,那半颗人脑在和不在,差别很大。只救世会的造物主,就已经让我们难以抗衡,如果加州的中枢大脑和救世会的造物主融合为一……”

    黎渐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焦尸沈晴心领神会。

    救世会在南极的动作,黎渐川思考过很久,但思路一直都不太明晰,直到这次,焦尸沈晴指出救世会的行动目的之一是唤醒他们的造物主。

    而上一次,这位造物主苏醒,是真实世界宁准与魔盒的黑金字塔谈判。

    那么这一次呢?

    它的苏醒,仅仅是为了这个副本内的魔盒隐秘或魔盒力量吗?

    有没有可能,也与另外那半颗早就失踪却被其余人都误认为已经毁灭的中枢大脑有关?

    “也许这个副本,不只是潘多拉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焦尸沈晴道,“我能感受到,这里有很多很多的超维能量,魔盒力量也是其中一种,最重要的一种。”

    “面对强大的敌人,我们能做的,唯有往自己的天平一端努力添加砝码,去寻求一点渺茫的公平与希望。”

    他道。

    两人对视片刻,默契地终结了这次谈话。

    焦尸沈晴滚进了荆棘丛内,消失不见。

    黎渐川在教堂门口立了一会儿,回身进入教堂,挑了一张长椅坐下,仰头望着穹顶的上帝,静静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祭坛上突然炸开刺眼的白光。

    谢长生冷静至极的声音传来:“拦住他们!”

    第369章  表盘,天平,还有……书籍?

    几乎是在这道声音传出的瞬间, 黎渐川视野中的上帝浮雕便骤然炸开。

    嗡嗡鸣响蔓延,他身处的整座教堂都如被巨手撼动的积木般,从高高的尖顶开始, 飞快碎裂坍缩。

    空间涟漪显现, 虚无的黑暗自四面八方涌来, 好似洪水要将一切吞没。

    白光破开漆黑的洪水,如一颗痉挛的眼球般疯狂蠕动, 像是禁锢着某种横冲直撞的力量。

    这禁锢只维持了不到两个呼吸。

    眼球炸裂,白光四射逸散,无数乌鸦从中窜了出来,羽毛狂乱飞舞。

    在长椅与地面陷落的第一时间,黎渐川就反应了过来。

    所有奇异物品尽数飞出,匕首雪亮,鸟笼高悬, 黑羽搭成一条柔软的飞毯, 将他托起, 直接堵在了破碎的祭坛前。

    乌鸦们不等寻觅到逃跑的方向, 就已被一根根黑羽黏住,裹缠了身躯。

    黎渐川不清楚谢长生让他阻拦的究竟是什么, 但只要是试图逃离的,全都拦下, 总归是没有错的。

    “喔唷!还有埋伏!”

    一道兴奋的尖叫声突兀响起。

    黎渐川目如鹰隼, 立即锁定了声源。

    那是一只与其它所有好像复制粘贴出来的乌鸦并无两样的小乌鸦, 如若不是黎渐川对自己的感官敏锐程度极有信心, 在看到这只小乌鸦的刹那, 可能也会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或找错了。

    可事实证明,他并没有错。

    因为就在黎渐川锁定这只小乌鸦, 并收缩黑羽,试图绞死它时,它那双滴溜溜转动的小眼睛突然凝固了。

    漆黑的瞳孔竖起,火焰跃动,浑身的羽毛也纷纷炸立,凝缩延展,成为一片片巨大的鳞片。

    躯干抽长,皮肉撕裂,鸟喙变形,这只乌鸦吹了气般,疯狂膨胀起来,眨眼间由一只巴掌大的鸟类,变化成了一条山岳似的巨龙。

    “吼——!”

    无数悬浮的断壁残垣间,巨龙从天而降,双翼如垂云,遮蔽一切光亮。

    至高无上的龙威轰然扩散,于精神领域掀起狂澜。

    黎渐川的大脑好像被一柄锤子重重砸中,剧痛之余,七窍流血,懵然呆滞。

    四周的黑羽变得僵直,似要无法控制地炸开,高悬的鸟笼也猛烈摇晃起来,像是在被无形的大手揉捏,或被狂暴的浪潮冲击,随时将要坠落。

    数只乌鸦趁机挣脱,却没逃,而是迅速拉长为诡异扭曲的影子,彼此手牵手,围绕着黎渐川,将他圈在其中。

    在影子们的环绕舞蹈中,黎渐川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割裂感。

    就仿佛是自己的躯壳在逐渐生出属于它自己的意识,想要逃离自己精神体的控制,奔向独立自由。

    黎渐川失焦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双手。

    它们有了自己的想法,在脱离他的掌控,主动伸向围绕的影子们,似乎想和它们牵手,加入到它们之中。

    影子们也热情至极,嬉笑着,纷纷朝他的双手抓来。

    就在数双手掌即将碰在一起时,看似已深陷泥沼的漆黑鸟笼忽地一震,诡秘气息冲出,瞬间荡开无形的精神影响,将黎渐川的精神体如船锚一般,稳稳地凿进了躯壳内。

    同时,黎渐川的身影消失在影子中间。

    巨龙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张口喷出无尽火焰之余,百枚鳞片飞出,于身躯要害处凝结成一面面盾牌护甲。

    可还是慢了。

    无坚不摧的血瞳匕首在护甲成功凝结的前一刻,以隐形状态刺出,狠狠地插进了巨龙的眉心。

    巨龙癫狂嘶吼。

    龙鳞飞旋如尖刀,发疯般切割向匕首附近,无数黑羽浮现,结成一层层网,阻拦龙鳞。

    隐形时间结束,黎渐川在黑羽的防护下,握着匕首向上划去,龙骨坚硬,却在匕首的划动中被轻而易举地剖开。

    火焰灼烧过来,巨龙冲撞翻飞,黎渐川稳住身形,跃上龙背,直接将巨龙一刀分割。

    然而,这干脆利落的屠龙之举,却没有任何鲜血溢出。

    巨龙从中裂开,不见血肉,只有无数虚幻的触手疯狂涌出。

    匕首朝这些触手削去,却完全碰不到实体,仿佛它们当真只是幻觉。

    可这些幻觉落在黎渐川身上,却好像在吸食他的精神与生命一般,让他不断恍惚,向后闪躲的动作都迟滞起来。

    在他无法防备之时,巨龙的尾巴已不知何时撕开了一道空间裂缝,裂缝向前吞噬,直接将他一口咬住。

    好像完全猝不及防,黎渐川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被吞下。

    “不对劲……是假的!”

    巨龙的眉心钻出一只小乌鸦,眼珠转动,声音警觉:“Blood,不要再留这个,留那个了,赶紧把你的底裤都掏出来吧!新来的这个家伙可不简单,我又感应不到他的气息了!”

    话音未落,小乌鸦猛地向后一闪,避开刺来的一刀。

    黎渐川如鬼魅一般出现。

    它还想再躲,黎渐川的银戒却光华闪烁,复制来的空间封锁发动,将四周的空间完全挤压为一个巴掌大的牢笼,把小乌鸦死死封锁在内。

    “Blood!”

    小乌鸦羽毛炸飞:“救命呀!有人要杀鸟啦!”

    叫声仓皇,可小乌鸦的行动却不见半点慌张。

    它将自己打散为瘦长的影子,七扭八扭,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躲避着黎渐川的匕首,极小的空间只有无数残影和连成一片的雪亮寒光。

    仍在发狂的巨龙融化,虚幻的触手们狂涌而至。

    画卷切割,触手没入画内。

    画外,黎渐川一刀削中瘦长的影子,引出一声凄惨尖啸。

    “扮猪吃虎,要有限度,否则只是作茧自缚,聪明反被聪明误。”

    一面巨大无比的表盘突然浮现于虚空,低沉嘶哑的男声自表盘顶端传来:“我们需要更多的信任,更多的合作,来应对眼下的战局,我不会再有所保留,我希望你也是……”

    这是……Blood!

    黎渐川的警戒值瞬间提到最高。

    随着Blood的话音,巨大的表盘上秒针一顿。

    时间静止。

    黎渐川凝固在了原地,瘦长的影子重新凝聚为小乌鸦,又由小乌鸦飞速成长为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

    “这可真是令人向往的强大力量呀……”

    少年发出感叹,同时身形晃动,单手抽出一柄镰刀,果断割向了黎渐川的脖颈。

    镰刀划破皮肤,还未深入,少年便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猛地向下一沉。

    他愕然低头,发现整片空间都已被一杆天平撑满,他身处天平的一端,正无限下沉,好似即将堕入阿鼻。

    一轮墨绿色的圆月显露在天平之上,身穿疫医服饰的谢长生手持法剑现出身形,一剑劈出,若长虹贯日,狠狠斩在表盘上。

    表盘震荡,秒针难再稳当,猝然向前滑去。

    黎渐川蓦然惊醒。

    谢长生的声音同步传来:“感受你自己的力量……你应该拿到了某些碎片,用它们来对付它们……”

    话刚入耳,黎渐川就忽地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开始飞速流失起来。

    这是Blood的特殊能力?

    来不及细思,小玩具熊在黎渐川怀里动了动,承伤能力发动。

    本在下沉的少年趁黎渐川僵直,一跃而起,生出翅翼,与虚幻的触手一同再次袭来。

    黎渐川迅速掌控回躯体,及时反手格挡,身形快若闪电,如世上最灵巧的鹞燕。

    在躲避虚幻的触手的罅隙,他的刀锋不断掠过少年的要害,速度之快,令对方完全来不及闪躲,力量之强,即使对方抵挡,也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在电光火石般的交手间,黎渐川也恍惚参透了谢长生的提示。

    表盘,天平,还有……书籍?

    九等监区,全知之神?

    巨大的表盘秒针震动,再次停滞,并进而倒退。

    天平晃动,圆月散发出无尽月华,与之对抗。

    黎渐川思绪凝滞,不受控制地便要跟随时间的倒退,重新回到镰刀之下。

    可就在这时,他沉入精神体内的意识寻找到了宁准赠与他的魔盒力量碎片。

    它已与自己深度融合,在意识的激发下,它浮出躯壳,于黎渐川身下,飞速勾勒出一本翻动不休的金色书籍。

    表盘跳动的声音陡然变大。

    书籍被时间之力猛烈冲撞,即刻便要溃散。

    一本印着死人双瞳的书籍无声显露,落入金色书籍内,与之渐渐重合为一。

    黎渐川心有明悟,精神层次好像在这一刻被拔高了无数层,隐隐触碰到了更高的维度的门槛。

    他展开手掌,凝视着书籍,书页翻动间,这片空间内一切存在的所有信息都于他脑中浮现,繁多无比,浩如烟海,几乎在刹那撑爆他的大脑。

    他的眼底光芒闪动,眼眶裂开细小伤痕,血泪缓缓淌下。

    压制着猛然袭来的剧痛与疯狂,黎渐川分出三根黑羽。

    一根如箭,射入镰刀少年的左眼,将他钉死在一块悬空的墙壁上,令其化作一只乌鸦坠落。

    一根化刀,循着谢长生法剑的痕迹,朝表盘重重砍下。

    表盘虚幻一瞬,一身黑袍的Blood抬起一手,捏碎黑羽。

    还有一根刺向虚空,虚空泛起涟漪,一颗猩红的巨瞳突兀浮出。

    巨瞳下,魔盒气息翻涌,隐藏暗处的破破烂烂的小机器人现身,披在身上的红斗篷已有大半褪色,变作苍白。

    “这都被发现了呀……”

    “这是九等监区全知之神的力量,哇,真的离谱,三大监区的神明之力都被你们给搞来了,你们三个才有得打,QAQ根本不行……这场战斗不该参加,更不该听Blood放屁,真身过来……”

    小机器人哭丧着脸,似乎后悔不迭。

    “Blood!Blood!”他大叫起来,“别再用奇异物品掩饰了,藏着掖着你那破特殊能力,想等死了才用呀!”

    “别吵。”

    Blood冷冷道。

    他凝视着黎渐川与那本金色的书籍,然后缓缓抬起一根手指,做出了一个疑似古琴拨弦的动作。

    因他的动作,某段命运长河泛起了些微涟漪。

    黎渐川若有所觉,从书页间抬起双眼。

    也就是这一秒,他二十四小时内的人生好像被突兀截掉了一段。

    他的力量飞速衰落,身体泛起高热,眩晕感急速袭来。

    是命运!黎渐川的命运被影响了!

    他的状态重回了那间逼仄的小旅馆,重回了与魔盒力量碎片正在融合的时刻!

    金色书籍崩溃,小机器人闪现至黎渐川眼前,一掌拍上他的额头,一手同时探出,捏住了他怀里的小玩具熊。

    第370章  我看到,是你自己逼疯了自己。

    黎渐川的命运仿若倒带。

    全知之神的神力消失, 体内X能量与魔盒力量疯狂对撞,剧痛与高热席卷而来……得自猫眼镇的炼金箱和绿藤种子消失,银戒内复制来没多久的能力也全都不见……

    只轻轻一点涟漪, 就让黎渐川在瞬间跌入了虚弱无力的深谷。

    小机器人的手掌近在咫尺, 鲜红与苍白混杂的披风扬起, 色块诡谲艳丽,刺目至极。

    额角青筋凸起, 脸颊肌肉抽搐,黎渐川汗流浃背,目眦欲裂,却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般,只能沉沉地坠下了眼皮,即将陷入永久的昏迷,或永久的沉睡, 再无法挣扎。

    小机器人哼起了小调, 机械手上浮起暗光, 就要趁此机会, 一掌将黎渐川拍成烂泥。

    可就在此时,小机器人的面前却突然飞出了一本日历般的指南, 指南掀开,一个血红的大字显出。

    “逃!”

    小机器人就像被掐断了发声器般, 嘴里的小调戛然而止。

    在看到指南的刹那,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 就立刻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 发动奇异物品, 向后闪现逃窜,一系列反应简直比来时还要快上千倍百倍。

    可即便如此, 仍是慢了,仍是晚了。

    在小机器人向后闪现的第一下,黎渐川即将闭合的双眼已无声睁开。

    不知何时,这双眼已变得幽深奇诡,摄人心魄。

    时空的漩涡由这双眼,由这道精神意识,开始无限向四周蔓延扩散,仿佛有一扇地狱之门被骤然开启,幽凉的气息涌现,既是来自现实的迷眩,又是出于虚幻的侵蚀。

    小机器人停止闪现,僵在了原地。

    黄金天平的摇摆幅度渐渐变小,巨大表盘上,指针的跳动也难以控制地紊乱了一刹。

    广袤无垠的虚无里,教堂的碎片在漂浮中微微颤动,继而碎成齑粉。

    “也许我需要感谢你……”

    黎渐川手掌微抬,刚刚逃出的小机器人便毫无挣扎地自动回到了他的面前,任由他缓慢地移动手指,敲开自己的金属脑壳,抓向自己那颗在重重保护之下紧张蠕动的生物脑。

    “也需要感谢Blood。”

    他取出了小机器人的生物脑:“感谢你们……让我身上的所有一切,都随我的命运改变……包括这枚银戒。”

    “虽然……它丢失了刚得到没多久的五种强大能力,可进入六等监区时,Ghost重新复制给我的、本已经失效的瞳术,却因此回来了……这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买卖。”

    “之前的我,精神力量不够强大,使用瞳术,也只能动用一点,来进行催眠读取……现在,尽管我体内两股力量还在冲撞,还未融合,可瞳术的威能,我大概已能发挥五六成?”

    黎渐川的双唇没有动作,只以精神意识传出戏谑飘渺的话音。

    在精神的世界,不管多长的语句,似乎都能被凝缩为一个念头,瞬息之间传遍所有空间。

    这个念头传出的同时,黎渐川已收缩五指,像捏碎一块豆腐一样,轻描淡写地将小机器人疯狂挣扎的生物脑摧毁。

    他此刻,无论话音还是举动,都是震慑。

    没有击杀喊话响起。

    但这片空间内对峙的三人却都没有对此表露出什么意外之色。

    显然,他们都清楚,不管RainbowQAQ叫嚣得有多凶,来到这里的,也都绝不会是他的真身。不过这场战斗他也确实下了血本,被摧毁的生物脑是真的属于他。

    失去生物脑,RainbowQAQ就算不死,也已是重伤,哪怕躲藏暗处,也绝无再战之力。

    面对几乎不受限的、接近完全状态的瞳术,即便是魔盒排行榜前十的玩家,猝不及防之下,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一个照面,两名劲敌已去其一。

    “Ghost的瞳术?”

    Blood拉低了兜帽,也避开了同黎渐川可能存在的对视。

    他身上的黑袍有魔盒气息波动,在能量的冲击中剧烈翻飞,似乎在对抗着四周拉扯过来的精神漩涡。

    “……你是King?”

    Blood嘶哑道:“怪不得……我只能拨动你二十四小时内的命运,因为你是King,即使你失去了你最初的力量,可精神意识深处的东西仍然没有改变。你是一根草,永远不会被夺去草的韧性和生机。”

    “长生,你果然和他们走到了一起。我很早就说过,你们才是一路人,‘禁忌’无法长久地留住你。”

    果然。

    Blood已经拿回了自己的记忆。

    黎渐川控制着自己仿佛即将爆炸的精神世界,幽深的双眼沉沉地压在Blood身上,以精神影响向其施压,缓解谢长生的痛苦。

    瞳术开启后,他明确感知到了Blood和谢长生的角力。

    巨大表盘和黄金天平各居一端,明明并未发生任何碰撞,可两股汹涌激荡的力量却已在无人可见的维度疯狂轰击了许久。

    时空时有黑洞出现,逸散出的些微涟漪若不加控制,好像随时都能将这两股力量的主人,和这片虚无的空间,尽皆摧毁。

    黎渐川横插一脚,打破了这种僵持。

    这片时空从精神意义上被凝固,一道道猩红符号自虚幻中浮现,环绕在黎渐川的四周,令他宛若地狱来使。

    这些符号与黑羽融合,变得极为奇异诡谲,似乎只要多看一眼,就会令人精神失常,癫狂发疯,仿佛其中潜藏着无数不可见的诡异活物,即将潜出,吸附大脑。

    金色书籍再次出现在黎渐川手中,只是轮廓模糊了许多。

    书页无风自动,掠过繁多信息,微光潜入表盘,像是无数拆解机器的金色丝线。

    它在解构表盘,解构Blood。

    “你们留不下我。”

    Blood脚尖轻踏表盘,大半金色丝线崩断。

    黎渐川身躯微微一震,头颈处的细小青筋全都爆开,殷红铺染,飞快洇湿他的衣襟。

    可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更多的金色丝线自断裂处钻出,再度缠绕凝结。

    “你可以试试看。”黎渐川淡淡道。

    Blood道:“你拿到的碎片太少,King,即使拥有瞳术和你的精神加持,全知的力量也无法真正解析时间。”

    “我从来不会说大话,”他道,“如果Ghost或完好无损的沈晴也在这里,我一定第一时间逃离猫眼镇,不会放下这样的豪言。你要比King了解我很多,长生。继续僵持下去,没有任何好处,也许我们可以聊聊。”

    谢长生缓慢抬头,望向表盘。

    他持握着法剑的手掌,血肉不知何时已全部脱落,只余白骨。

    “可以。”

    谢长生终于开口,嗓音冰冷:“但在聊聊前,你这缕精神细丝中蕴含的魔盒力量,要先分割出来,让渡给我和King。你应该清楚,Blood,二对一,以目前的消耗速度,十分钟内,你会比我们先一步消散。主动让渡力量,和杀灭你夺取,前者对你来说,更好。”

    “连下凡的仙人都变得奸猾起来,”Blood叹息,“是‘禁忌’教坏了你,还是沈晴?”

    谢长生语气淡漠:“我想我们之间没有叙旧的必要。我们都知道,当初替换我记忆的命令,是你下达的,达乌德。你的专断独行、刚愎自用,才是你落到今天这一步的根本原因。”

    Blood道:“你的特殊能力……看到我的精神状况了?”

    谢长生没有回答。

    Blood道:“你知道我来的不是真身,只是一缕精神细丝,可这缕精神细丝中蕴含的通宙之神的力量也绝对不少,失去它,我的力量会被大幅度削弱。而你们,得到它,却不一定就会获得增强。”

    “更大的可能是排斥,是生不如死的消耗与折磨。”

    谢长生不为所动:“若三位伪神的神力真的不能融合,你又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大代价进入猫眼镇,来取我手中公理之神的力量?谈判的条件不可更换,你可以选择与我们继续打下去。

    “我们奉陪。”

    Blood沉声道:“打下去,你们或许会赢,但损失绝对比我要大。为了一点力量碎片,值得吗?”

    谢长生再次闭口不言。

    Blood道:“或者,我可以将一部分力量分割给你们,但不是全部,也不是现在。当我这缕精神细丝成功离开这片空间时,我会把你们想要的,让渡给你们。这是我的底线。”

    谢长生沉默数秒,开口道:“成交。”

    Blood和谢长生的整个交流过程,黎渐川都未曾插言。他仅有的一线清明神智,全部投入在了手中的金色书籍里。

    他疯狂汲取着这片空间的一切信息。

    所以,短暂地获得了全知能力的他非常清楚,尽管Blood和谢长生这简短的谈判中,什么多余的情绪和状态都没有表现出来,但不论是Blood还是谢长生,其实都已落入死地,濒临崩溃。

    他们的精神世界犹如布满裂缝的瓷瓶。

    身躯看似稳当,可也已千疮百孔,如强弩之末。

    要是现在这里能出现第四个人,有实力闯过三股力量交织的精神风暴,抵达那两人身边,去刺杀他们,那这两人大概都全无还手之力,只能引颈就戮。

    作为强硬插来的第三方,黎渐川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身躯,精神意识漂浮在裂缝中,仿佛迷航的船,将要沉没在虚无的汪洋里。

    这片虚无的汪洋,一侧是火海,焚烧着他的所有清醒,另一侧则是深海,拉扯他堕入无边黑暗。他行走在中间那根钢丝上,凭着某些虚幻而又确实的信念,摇摇欲坠。

    瞳术开启后,在黎渐川的感知里,他们三人就成为了三枚沙土做的齿轮,在无限的抵损磨耗中,走向自己有限的生命的终点。

    金色书籍由此给出预示。

    距离他们三人精神崩溃,还有不到十分钟。

    自己和谢长生,并不会比Blood坚持更久。

    “成交。”

    Blood道。

    他语气平稳,话音有力,听不出任何虚弱,完全不像精神意识已破碎的将死之人。

    “既然成交了,那你也许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长生,”他道,“我知道你的特殊能力是与精神体有关的……你从我的精神中,看到了什么?”

    谢长生默然片刻,平静道:“你疯了。”

    “我看到,是你自己逼疯了自己。”

    Blood低低笑了声:“不,你应该说,我疯过……曾经疯过。那时候的我,比现在的你,比过去那些人,疯得更厉害……但是现在,我已经清醒了,无比清醒。所有不可名状的画面都已经从我的精神世界消失……”

    “你知道它们是怎么消失的吗?”

    他的嗓音破败:“哈哈,是我,我吃掉了它们!就在上次,上次我独自进入游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