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即刻起,海利尔城全城戒严……
黑夜疾病的由来有很多说法。
诸如, 百年前六等监区有渎神者亵渎神明,令公理之神降下神罚,亦或人类对环境的开发已经过度, 引发了自然的反击, 无法探知的病毒与诡异自海上而来, 恶种弥散人间。
还有部分学者称,这是魔法与炼金的反噬, 凡是违背人类本质存在的超凡手段,都只是在加速人类走向灭亡的步伐。
但这些都只是传言,并无实在的依据。
否则在黑夜里,也不会有众多私家侦探和疫医仍活跃在疫病的调查中。即使现在黑夜已经没有了疾病,这些调查也并没有被放弃。
“长生建立了‘病城’,让黑夜没有了疾病,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 都健康无比, 连普通的感冒发烧都不存在……如果这是真的, 那这些疾病去哪儿了?神罚或自然的恶种, 会因一个梦境领地而消失吗?”
黎渐川神色沉凝。
“世界上绝不会存在某个地方完全没有疾病,”宁准以曾经的梦境领主的身份, 落下断言,“哪怕这个地方是梦境领地。”
“六等监区的梦境领地, 和九等监区的也很不一样, ”方既明也道, “它笼罩整个六等监区, 不分空间, 但分时间,生活在这里面的原住民和玩家也都还保留着‘自己’, 没有梦游似的陷入循环或静止。他们现在的生活甚至和梦境领地建立之前没什么两样,还没了疾病困扰。”
“而且,不管是乔治还是查尔斯,都对所谓的梦境领主没什么印象和特别的感情。”
“他们只知道黑夜和白天分别有一位梦境领主,地位仅次于两大教团的教皇,其中他们黑夜‘病城’的梦境领主,独自居住在六等监区中央那座全面封锁的猫眼镇,没有人见过。”
“至于其他在六等监区的玩家,大部分被两大秘密教团吸纳后不再出现,少部分流离逃亡,不知所踪。”
“要是这次没有博士的瞳术,我们刚才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脱身。乔治是炼金生物,查尔斯是在六等监区也算得上久负盛名的炼金术士,还有梦魇兄弟会最新研制的浮空蒸汽战舰……光一个梦境阶梯出入口就这么重的警戒,我们这些神降之人在这里的处境可真算不上好。”
方既明苦恼叹气。
事实也确是如此,六等监区与九等监区相比,在对神降之人的处理上,可谓占满了主动和优势。
他们早就知道玩家到来的大致日期。
以查尔斯的消息来看,六等监区对神降之人的关注还要追溯到近十年前。
在六等监区,大多数人类都更认可自己的监区受到了神罚这一说法,他们认为神罚贯穿黑夜与白天,没有谁能够幸免,黑夜是疾病盛行,而白天则是重度缺水。
这两大神罚一年比一年严重,六等监区的囚犯们不堪重负,两大教团又无所作为,于是,一个名叫独立军团的组织出现了。
据说,这个组织的首领,即军团长,是从百年前的大灾中存活下来的新神,力量伟岸无边,可以拯救六等监区于神罚之中。
两大教团的眼中只有彼此才配为对手,一点瞧不起独立军团,只拿他们当作之前经常冒出来的小教团,随手就可以覆灭。
然而,独立军团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在独立军团高调宣布自己的存在的第二年,他们就以神秘手段从梦魇兄弟会和魔术师协会手中各抢夺到了六等监区的两个小时。
也就是说,每天早晚六点到八点这四个小时,已经不再归属于两大教团,而是被独立军团统治。
从来没有哪个小教团可以做到虎口夺食。
黑夜和白天都被压缩,两大教团愤怒不已,立即将矛头齐齐对准独立军团,手段尽出,却无论如何也夺不回这四个小时。他们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棘手的存在,对他们极具威胁。
梦魇兄弟会和魔术师协会终于决定握手言和,结束九十多年的拉锯战,集结力量,针对他们共同的敌人。
梦魇兄弟会的炼金军团和魔术师协会的魔法军团联合出征,试图剿灭独立军团。
可是,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黑夜就突然瘟疫席卷,白天也骤然温度上升,正午时候,人类直接暴露在室外,甚至能被活生生烤死。
神罚忽然加剧。
两大教团的教皇惊惶不已,封锁消息的同时,一起拜访了一位百年最伟大的占星师。
这位占星师预言,他们所担心的一切事情,无论是独立军团,还是疾病与干旱,都将在八年后的某一天迎来解决的契机,那时,公理之神的光芒将重新普照大地,一批神降之人将会到来,而真正的渎神者也将现身。
两位教皇仔细询问了神降之人的事,并做出决定,等待八年,等待神降之人,与神降之人带来的契机。
乍然而起的战争就这样平复了。
只是两大教团封锁的消息,却不胫而走,流传在街头巷尾,引发了许多暗中动荡——至少两大教团才是引来神罚的罪魁祸首这一传言,是从这时冒出来的——查尔斯认为,这是独立军团的手笔。
投靠独立军团的民众也因此变多了不少。
但教团的高压统治仍在,敢于离开反抗的民众再多,也多不到哪儿去。
对两大教团来说,那些贫民离开再多,也都只是乌合之众,只要超凡者们不走,六等监区的主导权就依旧握在他们手中。
事实上,情况也大致如此。
在之后的八年里,独立军团不断扩大,但却未能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只时常在黑夜与白天搞一些零星事件,不痛不痒。
这一局面,就这样一直维持到了预言到来之日。
乔治、查尔斯,还有蒸汽战舰上的士兵们,都参与了预言日的清洗行动。
在他们的记忆里,这场行动提前一个月就已经在准备了。
临到预言日前三天,某种神秘未知的魔法阵已经全部布置完毕,浮空艇和蒸汽战舰漂浮在空中,时刻巡逻,教团卫队全都提高了警惕,目光似鹰隼,紧盯着所有可疑之人。
所有警戒遍布六等监区的三大地区,遍布黑夜与白天,就连两位教皇的教廷都不是例外。
预言日当天,炼金军团和魔法军团几乎全部出动,其余领取了任务的人类也都不再按捺,暗中行动起来。
黑夜中,炼金术士们驱使着自己最强的炼金生物,向四面八方搜索,即使是阴暗的下水道、污水横流的贫民区和神秘深邃的大海,也都不被放过。白日里,魔法师们乘坐飞毯,诵念咒语,挥舞着魔法杖,在各类探查魔法的能量闪动中穿行警戒。
更有无数冒险家、赏金猎人和颇具超凡能力的私家侦探,也加入这场浩荡的关键行动中,试图从教团那巨额的悬赏金上撕咬下来一块。
夜间九点钟,整个六等监区的大型魔法阵全部亮起,不等附近的神降之人反应,就将其吸引,传送到了统一地点。
挣扎反抗的,少部分被就地击杀,大部分逃脱后又被遍地的搜寻者抓捕,只有极少一些,顺利隐匿,不见踪影。
落入两大教团手里的神降之人们,有两人在筛选后脱颖而出。
一人名叫谢尔德,是如今黑夜的梦境领主,另一人名叫裴南,被魔术师协会带走后,未能第一时间建立起梦境领地,就被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士斩杀。该神秘人士自称深海之主,与魔术师协会不知达成了什么交易,入主教团,建立起了白天的梦境领地,“深海之巅”。
之后,两大梦境领地接连建立,黑夜再无疾病,白天也再不干旱,一切仿佛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这好像真的是占星师预言中改变一切的契机。
查尔斯甚至觉得,按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六等监区明年都能荣升成为人类幸福度监狱里幸福度最高的监区,远远地把九等监区甩在后面。
可事情真能有这么简单吗?
黎渐川可不认为原本在三等监区的Blood特意早早穿越梦境阶梯,来到六等监区,是为了建立“深海之巅”,造福白天饱受干旱苦扰的人们。
更何况,六等监区白天与黑夜的世界变化,还有诡异交融的各类文化与超凡能力,都透露着强烈的古怪感与违和感。
眼下知道的越多,越令黎渐川下意识地警惕。
表面的平和,往往会遮蔽住水下的波涛暗涌。
“魔盒游戏的宣告大概率不会出错,看来长生就是谢尔德,现在居住在六等监区黑夜中心的猫眼镇。”
目前的情报都分析完毕,黎渐川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即便成为了梦境领主,他也不是能被彻底束缚,不得不坐以待毙的人。这些天他应该已经把六等监区摸得差不多了,我们直接出发去猫眼镇,先跟他汇合。”
“路上警惕,别忘了追杀任务还在。”
宁准轻声笑:“只有做过杀手的黎老师是被人追杀,我和既明可不是。”
“梦境阶梯耗费了不少时间,十个小时内完成任务,凡是进梦境阶梯的玩家几乎都不可能做到,十个小时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了。目前没有新的击杀喊话,证明其他玩家也没有人完成。”
他摸了摸下巴:“这个追杀任务的第一轮,完成量估计不高。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轮难度一定会提升。”
黎渐川知道宁准和方既明各有原因,不会去追杀各自的目标。
三人没在这个问题上上多纠结,只闲聊着,趁夜色犹在,加快了赶路速度。
梦境阶梯的码头和离它最近的城市之间,也有不远的距离。
三人没有直接前往,而是先在半路停留了一下,翻进了一座庄园里,不问自取了三套男装。
巧合的是,这座庄园的某个房间里,还真挂有一张疫医的鸟嘴面具,正好适合宁准这个冒牌疫医。宁准把它摘下来,挂在了腰间,没有马上就戴上。
金银也是六等监区的流通货币,方既明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块金子,丢到了庄园主人的窗台上,然后就非常心安理得地又牵了三匹马。
三人骑上马,终于踏上进城之路。
远离港口,浓雾渐散,已经能隐约看见深色的城市轮廓,和散布在轮廓内的寥寥灯火。
这是一座典型的工业城市,具有浓重的工业革命时期风格。
一排排烟囱耸立,远望就像一丛丛秸秆,密密麻麻。
它们一刻不停地喷吐着滚滚浓烟,在城市上空制造出伞盖般的阴云,久散不去。
烟囱下摞着无数蜂巢一样的矮楼,有许多身影穿梭其中,佝偻又麻木。
这里住的都是工人,炼金工人和各类新兴工厂的工人,他们组成了黑夜的基石,承托起新旧贵族的奢华生活,和梦魇兄弟会的无上统治——以血肉之躯,和长达十个小时的工作时间。
查尔斯的记忆里有一句话,玩笑似的说,黑夜的工人们每天工作十个小时,不是因为老爷们慈悲,而是因为现在黑夜的时间只剩下了十个小时。
老爷们也不忿,也有话说。
每次的政治演讲或教义传播时,都有工厂主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负债累累,随时可能面临破产,而工人们却一点都不怜惜体恤他们,不仅在工作时偷奸耍滑,还要求涨薪,减少工作时长,如果局面得不到控制,所有工厂都终会有倒闭的一天,到时就是两败俱伤。
“工作十个小时还算多吗?”
有贵族非常同情道:“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工人们还有整整十四个小时休息……不要和我说现在黑也只有十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黑夜将封闭沉眠,你也清楚,那是沉眠……”
“沉眠十四个小时,还不算足够的休息吗?”
“自己的时间?哪有那么多自己的时间,我们就有吗?我们也没有!说实话,我个人还很羡慕那些工人……睁开眼就是上工,下工后就直接沉眠,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不用应酬交际,不用在家务事上浪费时间,不用和那些戴着虚伪面具的绅士贵妇们虚与委蛇……天哪,这日子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不要总是不知足……”
“可以了,记者小姐,我的时间很宝贵,不应该再浪费在这些琐事上,可恶的独立军团,他们剥夺了我们整整两个小时……”
衣着华贵的人被簇拥着走下演讲台,钻进马车。
群情激奋的记者和满脸惶然的工人立在后方,无力至极。
——这是查尔斯脑海中,关于这些工人,关于这些贵族,最多的画面。
进城的主干道也不辞辛劳地远远绕了个弯,避开了那些工厂与蜂巢,像是生怕被这些无望的走尸冲撞似的。
一条名为海利尔的护城河,将海利尔城的内城和工厂区划分开来,中间以铁索桥连接。
走上这条铁索桥,周遭马车和行人逐渐变多,每个人的身材也挺拔起来,面色健康红润,大多颇具神采,衣着哪怕不昂贵,也都至少整洁干净。
他们似乎与工厂区的那些工人,贫民区的那些贫民,不再是一个物种。
铁索桥的前后,也已分化为两个世界。
一个阴翳密布,死气沉沉,一个灯火辉煌,繁华喧闹。
“整个六等监区的黑夜,按照地形被划分为三大地区,每个地区都有这样一座中心城市,也是海港城市。”
马蹄渐渐放缓了速度,三人并驾齐驱在宽阔无比的桥面上,一边谨慎地观察四周,一边偶尔低声交谈。
方既明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博士,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一次潘多拉的晚餐?我们进入梦境阶梯时是晚上九点多,出来抵达六等监区还是晚上九点多,这时间是怎么算的?我们在梦境阶梯里没有任何时间消耗?我总感觉这不太可能……”
他又顺势想到更多:“六等监区的白天黑夜颠倒轮转,按我们目前了解到的,玩家如果在白天,那在他的视角和生命里,大概率就是没有黑夜的……那他们是怎么进晚餐的?”
宁准没有回答关于梦境阶梯的问题,只慢悠悠骑着马,欣赏着沿河景色,懒散道:“等见过一次昼夜转换,我们的疑惑就能解开大半了。查尔斯和乔治对类似的情形都没有清晰的记忆,这其中肯定是有问题的。”
“所以保守起见,我们最好在早上六点前停止行程,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观察、度过。”
方既明当然没有异议,迭声赞同。
正说着,一声巨响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旋即爆炸的火光冲天而起,震荡蔓延,桥面都随之摇晃。
“天哪!”
“是爆炸……肯定又是独立军团那些可恶的家伙!”
“别乱看了,快回家!”
桥上的行人慌乱起来,四处奔逃起来。
一些马匹受惊,全都被骑手勒紧缰绳,死死控制在原地,勉强没有让这场面乱上加乱。
宁准第一时间向着爆炸处看去。
那看起来并不是常规的爆炸,而是由一艘行驶在海利尔河上的货轮狠狠撞击在一栋临河的奢华建筑上,引起的一场自杀式袭击。当然,看情形,货轮上好像没有人在,只载了货物,而那些货物应该都是□□和易燃物。
“这次袭击的是码头工会……独立军团简直和他们死磕起来了,他们搬到内城,都还不放过……”
“还不是那些工会挂羊头卖狗肉……”
路边胆大看热闹的人们传出一些低声的议论。
没等几分钟,巡防的浮空艇到来,救火会和护卫队也都赶至,疏散人群,封锁区域,开始灭火。
火势慢慢被控制住。
浮空艇的扩音器传来冰冷的男声,通报全城。
“即刻起,海利尔城全城戒严,搜捕独立军团的恐怖分子,戒严持续至下次黑夜到来!城内官方魔法阵将全部开启,请所有居民尽快返回住处,减少外出!”
“即刻起,海利尔城全城戒严……”
浮空艇盘旋城市上空,循环播报起来。
突如其来的戒严,让黎渐川定下的赶路计划被泡汤了。看样子,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必须要在海利尔城耽搁一个黑夜。
遥望着浮空艇,黎渐川心底暴躁的情绪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不断上涌,大脑也被这烦躁与怒火冲撞了,莫名传来抽痛。
他按了按额角,身体在马背上忽然不稳地晃动了下。
一只手立即伸过来,握住了他的胳膊。
宁准声音响起:“怎么了?你的脸有点红……”
黎渐川摸了下自己的额头,不确定道:“好像……发烧了?”
“这怎么可能!”
方既明完全无法相信。
他在基地里听说过黎渐川的恐怖,以黎渐川这样的身体素质,就算在大雨里泡一天,也绝不可能会发烧。
宁准压下心头的情绪,冷静地观察着黎渐川。
很快,他想到什么般,手指轻轻点在黎渐川的眉心,似是在感知什么。
几秒后,他收回手,沉声道:“你的精神体内有两种力量在冲撞……先找地方住下,你需要休息。”
说着,他把自己马匹的缰绳交给方既明,自身则跃到黎渐川的马背上,挤到他身前,替他握住缰绳,纵马向前。
黎渐川没有阻止。
他全副心神都放在自己搂住宁准的双臂上。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放松一点注意力,身前的青年都将会被他压进怀里,碾碎骨血。
一种从来没有感知到过的,随时都会破笼而出的疯狂,在侵蚀着他的精神。
第352章 “上来。”他命令道。
三人在内城找了一家较为偏僻的旅店落脚。
宁准使用瞳术办理入住时, 顺便从旅店老板口中问到了可以办理假身份.证明的地方。
任何地方都是有光也有暗,海利尔城自然不能免俗,甚至还拥有相当繁荣的地下黑市。黑市里有不少可以办理身份.证明的商人, 只要不遇上事, 用魔法或差分机检验, 那么这份身份.证明就和真的没什么两样。
方既明看出宁准想要单独处理黎渐川的问题,所以刚办好入住, 就自告奋勇去黑市办理身份.证明。
宁准简单叮嘱两句,任他离开,然后便扶着渐渐有些走路不稳的黎渐川上了楼,挤进了两间房中的一间。
这家旅店的房间都很狭小,房门一关,黑暗弥散,封闭空间内的禁锢和局促感就都分外明显。
宁准去摸墙上的壁灯。
但手刚一伸出, 就忽然被一股大力攥住。
“……哥?”
宁准静了会儿, 轻轻出声:“你还清醒吗?”
没有得到回答。
宁准微微侧了侧头, 一股灼烫的气息靠近过来, 沉沉压在身后,像敞开爪牙圈占领地的恶兽。
混乱不堪的粗喘落在颈侧, 一半被衬衫领口遮挡,一半烙在一片白皙的皮肤上, 激起微微颤栗。
那只攥着瘦削手腕的手掌, 向上艰难地挪动了一寸, 包住手腕上方比自己稍小一点的修长的手掌。
它引着它按过来, 带它摸索, 力道重到干涩。
沾了汗的指尖变得有些黏腻,慢慢滑过锋利的眉, 挺拔的鼻梁,和唇边刺人的胡茬,最后停在脖颈。
青年的掌心柔软,被带动着,紧紧碾在男人的喉结上。
喉结躁动难安,急促地滚动着,仿若陷落在无比干渴的荒漠。宁准被这一阵阵传来的滚动扰得掌心酥麻,下意识想蜷缩起手指。
可黎渐川却猛然收了力。
他低垂着头,握着宁准的手掐紧了自己的脖子。
“把我绑起来……我可能、真的是疯了……妈的!”
他沉冷的嗓音像震碎的冬冰,透着无比的压抑与癫狂。
宁准闻言没有任何犹豫,飞快地反抓住黎渐川,一边用力掰开他的手掌,一边推着他倒去床上。
黎渐川像是不满躺下这件事,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宁准在力量上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一下被掀翻,猝不及防间,只能扯着他跌坐到一旁的沙发椅里。
但宁准很快就吃一堑长一智了,他把黎渐川更深地压进沙发椅里,不等他再反应,就翻手从魔盒里取出了一件奇异物品,以精神意识操控着,命它扯来床单,撕开缠绕,快速地拧成一根粗绳,往黎渐川身上套去。
黎渐川还要再挣。
但奇异物品更快。
宁准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死死按着他,将他困在自己的身躯与沙发椅中间,任他的额头、肩膀、膝肘撞在身上,也咬着牙,不让自己再被掀开。
即使已不够清醒,可对上宁准,黎渐川仍潜意识地不想真正伤害他。
只这一点错神,床单就已倏地收紧,将他牢牢捆在了椅子上。
这场迅疾的大战结束。
黎渐川喉间发出嘶哑的粗喘与低吼,像是已失去人性。
他肌肉绷起,床单刺啦撕裂,带动着沙发椅砰砰作响,也要碎裂一般。
宁准动用控场类奇异物品,加固了这层束缚。
“嗬——嗬——!”
黎渐川挣扎,仿若困兽。
宁准知道他挣不开,不再理会,只脱力般伏在他身上,平复呼吸。
缓了一阵,宁准抬眼,瞧见黎渐川额上的汗水正顺着发丝滴落,洇湿衬衣,便伸手去擦,同时低声道:“哥,不要急,保持你最根本的精神世界,牵动意识,慢慢梳理你的力量……”
“你体内的X能量还是太多了,后摄入的魔盒力量增强后,势必要打破你身体和精神体内原有的平衡。现在,它们在撕扯,在交战,等到分出胜负,就没事了。”
“我本来不想这么快给你这么多碎片,可这个副本实在难得,错过了,我们恐怕再也遇不到能这样掠夺力量的机会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要多帮一帮那些魔盒力量,加快这场雾性的战争的结束。这件事情只能你自己做,我不能帮你。”
“但其它的事……”
宁准轻轻笑了声,然后膝盖猛地向下一压。
黎渐川闷哼一声,蓦然扬起头,像头难驯的野兽般,冷酷凶狠地瞪向宁准,仿佛即刻就要扼住他脆弱的咽喉,将他吞吃入腹。
宁准同他对视着,眉眼在暗夜里越发诡艳。
“唉,哥的声音好大,我不想给别人听,哥说该怎么办好?”
他苦恼地眨着眼。
他像是世间最温柔的情人一般,征询着黎渐川的意见,但却一点等候对方回应的打算都没有。问完,就自顾自地摘下领带,绕过男人的唇齿和脑后,系出一个漂亮的结。
做完这件事,他满意地打量了下,又扯住男人的头发,逼迫他露出喉结来,低头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
“刚才就想亲了……”
他发出愉悦的喟叹。
低语余韵犹在,他却已如一条融化在高热里的美人蛇般,顺着男人的胸膛缓缓滑了下去。
黎渐川并非神智全无。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外界的一切,只是无法将自己的反应完全控制在正常的、合理的范围内。
精神的暗面侵蚀着他的心,令兽性肆虐。
就如此时。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宁准潮湿的脸庞,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是安抚般揉揉青年的脸颊,或坏心眼地抓紧他的黑发,吻红他的眼尾,给予恶劣又温柔的回应。
可事实上,他既没有伸出手,也没有弯下腰——它们都被束缚住了——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踏出了脚。
青年痛哼,轻缓地撩起眼看他,眼神如一捧融化的雪。
黎渐川用尽最后的理智,从野兽般的喘息中,挤出一句人话。
“上来。”
他命令道。
之后呢?
之后的事,他就有点记不清了。
只记得……
抵死缠在自己怀里的温热柔软,湿漉漉的吻,和印满鞋印的白衬衫……膝行向前的影子,门板颤动时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强行在眼前晃动了许久的表盘和那双几乎要淌出水来的桃花眼……以及,窗台边摇摇晃晃的树影与冰凉砭肤的玻璃。
总之,都是些昏昧而又疯狂的碎片。
在视野暗下去的最后一刻,他见到的是从未如此狼狈的宁准。
就像朵被残忍碾碎的玫瑰。
蕊叶糜烂,嫣红饱满的花汁四处流溢。
假如宁准以这样的形象走出去,黎渐川毫不怀疑,凡是遇到他的人,都会认定他遭遇了野兽,经历过凄惨而痛苦的挣扎后,才成功逃出兽窟。
……
掌下这具躯体紧绷的肌肉终于缓缓松懈下来。
宁准以脸颊轻轻贴了贴男人的额角,然后慢吞吞起身,捡出几件还算完好的衣服穿上,离开房间去往公共盥洗室。
没多久,他返回房间,衬衫袖子挽着,手上多了一个铜盆和一壶热水。
壁灯亮起来,将整个房间朦胧照亮。
宁准的视线从门口扫到窗边,目之所及,全都是一片狼藉。
也许一会儿该想法子用奇异物品打扫一下了,这绝不是人力可以清洁干净的场面。他可不希望多赔偿旅馆一笔装修费。
他拎着热水来到屋子中央的地毯边。
黎渐川正躺在这儿。
他只穿了裤子和皮鞋,腰带松散着,挂在胯边,摇摇欲坠,配合着腹部缭乱的新印记,格外性感。
宁准先为他清洁。
即使黎渐川已经昏睡过去,他身上的床单也仍然没有被收起。
宁准实在是怕了他像匹野马般横冲直撞,这里的家具实在是再受不了一点折腾了,他只能被结实地缚着,双手背后,肌肉鼓涨。
这是最安全最稳妥的状态。
宁准将他剥干净,一点点仔细擦拭。
他出了太多汗,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从鬓角到颈窝,都黏腻潮湿。
后背,腰侧,和床单勒住的下方,都还有一些破了皮的痕迹,热腾腾的毛巾按上去,刻意放轻了力道,不敢重重去擦。
这具高大精悍的身躯头一次在宁准面前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主导意识,任由他环抱,搀扶,翻转,像一只过分沉重的大型娃娃。
如果真是,那也不错,可以塞在被窝里暖床,再不担心秋冬的寒意,就算想天天坐上去用用,也不会被扯着脚踝拽下来,挨训或被瞪。当然,这只大型娃娃也有弊端,那就是清洗起来着实费力。
宁准放任思绪,乱七八糟地琢磨着。
第一盆水洗过黎渐川,第二盆擦洗自己。
擦洗过程里,宁准还真的趁机研究出了刚才那件从灵觉会抢来的奇异物品的妙用,利落地用它打扫了房间。
大约半小时后。
宁准结束一切清洁活动,衣着整齐,在公共盥洗室洗了把手,准备回房。
这时,方既明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眼角余光瞟过洗漱台的镜子,没太在意,迈步就要拐进男厕。
但下一秒,他却忽然惊醒般,打了个激灵,快速后退几步,返回洗漱台。
“博士?”
方既明惊讶:“你们还没睡吗?我几个小时前回来敲了敲你们房门,你不是说睡了吗?”
“队长情况不好?”
他立即想到什么,担忧起来。
“没事,已经在好转了。”宁准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淡淡道。
他的身影印在洗漱镜内,黑西裤笔挺整洁,白衬衫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方,卡着喉结,禁欲又干净。
只是脸上有点淡淡的红痕。
方既明注意到了,牙疼道:“真没事吗,博士?不然今天我和队长睡,看着他点儿?我力气比较大,您这……您这也打不过他,脸都被打伤了,好像有点肿……”
宁准从镜子里看他:“你觉得这像手印?”
方既明观察了下,摇头,又猜测道:“……胳膊肘打的?还是脚踹的?队长不会真出问题了吧……他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这么干!博士,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的胳膊被绑了,膝盖也被固定,踹不了这么高,”宁准随意解释了一句,丢开擦手纸,朝方既明微微一笑,“行了,别担心这个了,他可舍不得打我,顶多……这样而已。”
“好好睡一觉,五点半起来,我们八成还有硬仗要打。”
他拍拍方既明的肩,潇洒地摆手走了。
方既明站在原地茫然了一会儿。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他想不明白,便也索性不想了,只耷拉着眼皮,继续钻厕所。
说起来,这种在卫生间进行莫名其妙对话的场面,怎么好像有点似曾相识呢……当初在九等监区时,他是不是也撞到过队长在卫生间洗裤子来着……
蹲在马桶上,方既明后知后觉地想着。
次日。
清晨五点半,天色昏黑。
方既明早已被训练出为自己的身体设定闹钟的能力,时间将近时,他就自然而然醒了过来。
快速洗漱,将头脑调整到最清醒的状态,他携带好三人的行囊,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房门应声而开。
方既明迅速闪身进来,先是警惕地观察房间,在看到宁准立在镜子前整理衣服,黎渐川也安然躺在床上后,才缓缓放下了戒备。
“放出至少三件奇异物品,控场的,保命的,和攻击力最强的。”
宁准简单安排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保持冷静。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但仅仅一个时空倒转折叠,是不会要我们的命的。我们需要防备的,是暗处可能存在的一些东西。”
方既明若有所思地点头。
房间的老旧钟表指针转动,拖出重重的闷响,在凌晨的寂静中,犹如缓慢的心跳声。
宁准握着黎渐川的手,三人两坐一躺,默然等待。
六点整,万籁俱寂。
一道仿佛来自地心,又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空间的震荡声,突兀响起。
这道声音宏大低沉,像是能将人的听觉神经震碎,又微弱不可闻,远不如蚊蝇,若不是在无比专注而清醒的状态下,在极为安静的环境中,方既明甚至难以捕捉到这响动。
而就在他当真捕捉到它的这一刹那,剧烈的失重感传来。
他的大脑嗡的一声,翻江倒海起来。
宁准和黎渐川的身影在他眼中支离破碎,旅店房间色块浓艳,飞快被肢解为混沌扭曲的影子。
怪异的呓语电钻般插进他的神经里,他看到一切都在坍塌下陷,无数颗眼球俯视着他,窥探着他。
某种黏稠沉重的物质将他裹住,让他如坠深海,精神游离。
他来不及反应,就已失去了意识。
第353章 他们都可以在黑夜和白天之间穿梭……
黎渐川是被接连两道魔盒播报声吵醒的。
不, 明确地说,这不算吵醒。
因为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真正清醒过来,只是脑海里的意识终于从某片泥沼中初步挣扎了出来。
对疯狂的过度宣泄, 和对那两股力量交错厮杀的艰难平复, 只这两件事, 就已经令黎渐川的精神意识消耗殆尽。
在那场酣畅的情爱发泄结束时,在痛苦带来的疯狂终于灭顶时, 他就放任自己彻底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让黎渐川主动放弃对自己的掌控与主导,这在往常几乎不可能。
但当时宁准在。
黎渐川嗅到了不是自己赋予,但却无比真实的安全感,这令他非常放心地收敛起风帆,停靠入港。
而此时此刻,黎渐川逐渐恢复的意识非常清楚地察觉到,这种安全感消失了。
这让他无法再继续安然下去。
他如同溺于深海的人, 拼命推着自己的意识往上游去。
可无尽的海水却仿佛变成了某种浓稠沉重的黏液, 紧紧缠裹着他, 让他难以动弹, 混沌逆乱。
眼皮抬不起来,身体也无法感知。
在这种鬼压床般的凝固态中, 黎渐川不断挣扎着,不知过去了多久。
突然, 细微的震荡声传来, 在精神意识的领域听闻, 如晨钟暮鼓。
它蓦地解开了黎渐川的禁锢, 让他霍然一跃, 冲出了水面。
黎渐川急速恢复了对身躯的掌控,同时控制着眼皮, 悄然睁开一道缝隙,谨慎观察四周。
仍是在那家旅店的房间内。
壁灯昏黄,家具老旧,墙纸斑驳脱落。床边的窗户半开着,夜风送进来一阵微风,带着海港城市特有的湿润咸腥。
黎渐川注意到,三人的行李堆在椅子上,明显被收拾过,床边宁准的外套和方既明的帽子却都还在,呈现着一副即将要出门,却还没有离开的景象。
然而,房间内并没有两人的身影。
不管是宁准还是方既明,都不可能留下他独自一人昏迷在床。
这样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两人只是短暂离开,不出旅店,三两分钟内就会回来,二就是他们遭遇意外,于措手不及间,仓促消失了。
目前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黎渐川心底忧虑加深,头脑却越发清楚冷静。
他一边观察分析着,一边活动双手,灵巧地从床单的束缚中解放出自己,跳下床,检查房间内的情况。
一圈下来,他没有得到多余的提示,只关注到了屋内钟表的时间,九点钟,结合夜色的深浅,自然能够判断出这是属于六等监区黑夜的九点钟。
而且,在初步苏醒挣扎时,他还听到了魔盒播报声。
第一道播报声,就是在告知所有玩家,这一晚的潘多拉晚餐再次被禁止。第二道播报声,则是宣告三等监区真正意义上的第二个梦境领地建立,梦境领主为玩家Bei,入主意识之眼教团,建立“桃源”。
从第一道播报声就能知道,当时是三大监区统一意义上的晚上八点,晚餐应当开始的时间。
所以,现在是晚上九点这件事,基本上是没有任何弄虚作假的可能的。
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和宁准、方既明离开梦境阶梯,踏入六等监区时,六等监区的时间就是晚上九点多。
之后他们耗费不到两个小时,在十一点前进入海利尔城,入住旅店。进入旅店后,他彻底失控,在宁准身上疯狂宣泄,中间被宁准扒着眼皮盯了十秒钟表,当时是十二点。
一切结束,他陷入昏迷时,应当不超过凌晨三点。
按照计划,早上六点前,宁准和方既明应该就齐聚在了这个房间内,准备应对黑夜与白天的变化。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晚上九点,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可能,是黎渐川来到六等监区后的第二个黑夜的晚上九点。
那宁准和方既明去哪儿了?
黎渐川死死皱着眉。
如果六等监区的时空倒转真像查尔斯和乔治所描述的那样,那现在宁准和方既明应该就坐在他旁边。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即两人是随时间流动而走的,而非固定在黑夜的。可即便如此,在他们于时空倒转中进入过独立军团的时间,又进入过白天后,也肯定会在黑夜再度降临时,重新回到黑夜里,而不是消失不见。
除非他们在时空倒转中迷失,或在某个时间段被困住。而能困住宁准的,绝不可能是常规意义上的某些东西。
可为什么是他们?
不是三人一起,也不是连同黑夜的原住民们共同遭遇?
他们三人和原住民查尔斯的差异,就是他们是玩家,是所谓的神降之人,而查尔斯是NPC。再进一步算起黎渐川自己和宁准、方既明二人的区别,那就是当早上六点钟到来时,宁准和方既明都醒着,而黎渐川却在昏睡。
黎渐川渐渐捋清了思路。
他意识到,这个六等监区的时空问题,在玩家和原住民身上各有不同,在昏睡的玩家与清醒的玩家身上也表现不一。
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六等监区的玩家们在这种情况下,也能准时进入潘多拉晚餐,且在梦境领地建立之初进行驱逐杀戮时,还能部分存活下来——当他们清醒或采取某种手段时,他们也许是可以流动在黑夜、白天、独立军团三者之间的。
这个发现来得有点晚,直接造成了如今三人再度分散的局面。
又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局游戏所说的单人大逃杀规则,可能一直都在冥冥之中影响着副本内的一切发展。
哪怕部分玩家能拥有信任,在没有魔盒组队的前提下建立队伍,共同行动,也会很快被这样那样的不可抗力分离开来,无法始终都身处一起。
“果然……有时候最难的不是谜题,而是规则。”
黎渐川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他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暂时按下担忧,一边穿戴,准备下楼去看看情况,验证自己这些猜想里的一部分是否正确,一边在脑内从头到尾地整理了下自九等监区离开后的时间线。
其实在离开木偶屋,同宁准一起等待方既明时,他就简单思考过这个时间问题。
但一迈出梦境阶梯,从查尔斯的信息碎片里得知当时六等监区的准确时间后,他就无奈地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因为时间点不对。
方既明通关失败,被替换了有关梦境阶梯的记忆,在黎渐川和宁准没有摸清情况,不打算立刻提醒他有关梦境阶梯和自我丢失的问题的前提下,他忘记相关东西,很正常。
但黎渐川没有。
他清晰地记得提线木偶宣告的梦境阶梯的规则之一,就是经历一次人生,消耗一个小时。
所以,在离开梦境阶梯前,他猜测的是他们抵达六等监区时,大约是六等监区的后半夜,这不是以黎渐川和宁准的人生次数为基准,而是以方既明的人生次数来推测的。
然而,当三人出现在六等监区时,时间却是晚上九点多,距离离开九等监区的时间只过去了几分钟,算上可能存在的误差,几乎可以说,梦境阶梯就是没有任何时间消耗的。
这里可以延伸出来两种推测。
第一种推测,是梦境阶梯消耗了时间,这时间恰好是二十四小时,所以三人是抵达了六等监区的第二天,而非当天。
那么,方既明在梦境阶梯内经历的人生次数,大概率就是二十四次。
以这个逻辑推算的话,三人的时间其实是以方既明的时间为标准的。
原本黎渐川和宁准只经历了两次人生,消耗了两个小时,但因为他们没有独自离开梦境阶梯,而是选择了等待方既明,共同离开,所以他们消耗的时间就被方既明带到了同一条线上,都变成了二十四小时。
这样就能解释得清为什么黎渐川和宁准与方既明在梦境阶梯内消耗的时间一致了。
而这里统一三人时间的地方,应该就是离开梦境阶梯的那条小路。
黎渐川在某一条支流消耗两个小时后,出现在废墟之上,开始等待。宁准同样是两个小时,但因支流流速不同,比他晚一些出来,抵达所谓的主干。
之后,两人又一起等待了一段绝对不足二十二小时的时间,方既明才从他的支流离开,出现。
三人会合时,各自的时间仍是各自的,还未统一。直到他们决定一起离开,踏上同一条路径,时间才开始融合。这个融合,就是以队伍里时间消耗最久的人为标准的。
总而言之,此类情况里,梦境阶梯消耗时间,三人在梦境阶梯的消耗统一为方既明的时间,即二十四小时。
第二种推测,就是梦境阶梯没有消耗副本的客观时间。
在这个推测里,梦境阶梯拥有独特的空间,里面的时间只归属于它自己,它所设定的对时间的消耗只体现在某个人的生命时间消耗上,而不与整个监狱的统一时间互通。
具体来说,就是穿越梦境阶梯时,黎渐川三人都没有消耗客观上的时间,只是他们本人的精神体衰老了。黎渐川和宁准衰老了两小时,方既明则老了更多的时间。
当他们离开梦境阶梯,进入副本时间,那么时间一致,也就是正常的。
这样算的话,无论谁进入梦境阶梯,什么时候进的,也就会几乎同时出来。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黎渐川之前就询问过梦境阶梯的相关信息,大部分原住民和滞留玩家对进入梦境阶梯的描述,都表明没有谁在梦境阶梯是当时进,当时出的。
梦境阶梯是有在消耗客观上的时间的。
思考到这里,黎渐川已经大致确定,他们三人就是在梦境阶梯里消耗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六等监区的九点多,是次日晚上九点多。
但这个可能性里,还有一个令他疑虑的关键点。
即潘多拉的晚餐。
假使他们三人真的在梦境阶梯内度过了二十四个小时,那肯定是有一次晚餐包含在内的。可不论这次晚餐是举行了,还是禁止了,他们都没有得到任何的游戏播报。
这种情况,黎渐川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梦境阶梯在副本内,又相对游离在副本外,魔盒游戏及潘多拉晚餐,也都无法真正将太多规则或能量施加过去。
这很符合他现阶段对梦境阶梯的理解。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错过的这次晚餐,应该也没有举行,而是被禁止了。
玩家们之间的交流,在被疯狂地切断、压制。
另外,这样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宁准在抵达六等监区后,提起追杀任务时,会相当肯定地说第一轮追杀任务不少玩家都失败了,进入梦境阶梯的尤甚。
当时黎渐川没想太深,现在却豁然开朗。
“怎么感觉……魔盒力量打完架,占优后,好像让我的脑子变得更灵光了?”
黎渐川在整理思绪的过程中,忽然察觉到这一点。
这就好像常年生活在雾障中的人,突然破雾而出,洗去蒙昧般,是一种很诡谲的突然开窍的状态。
“大概率是脑域、精神体方面的变化……”
他联想到什么,喃喃思索着。
穿衣的这短短几分钟,一些新的或沉积的问题就已被他思考完毕。
最后,他按下思绪,立在镜子前,穿戴整齐,扣上了圆礼帽。
一切收拾好,黎渐川离开房间,直奔旅店前台。
一天过去,银戒内复制来的能力全都失效了,这件奇异物品的强大令人心驰神往,弊端也确实让人头疼。没了从宁准处得来的瞳术,黎渐川只得多耗费时间,耐心套话。
恰好解除戒严的时间还没到,他有充足的时间消耗在这里。
不过半个小时,黎渐川就和本来称不上热情的旅店老板称兄道弟起来。
老板甚至还掏出了一瓶他珍藏的红酒,来款待这位与他意趣相投的小老弟。
聚在旅店一楼打牌的一些住客也都被吸引过来。
一群人一起喝酒闲聊,酒气与烟气缭绕,倒还真有几分热闹熟络。
黎渐川观察着众人,不动声色地按照他们的性情和状态引导话题,没费多少工夫,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些信息。
比如,有个自称进过某个城镇护卫队的炼金术士,描述了他遇到过的一件关于神降之人的怪事。
他称,他某次看守神降之人,早上六点睡觉前,魔法阵里尚有神降之人五个,等到晚上六点醒来时,里边的五个神降之人就突然少了三个,而魔法阵完好无损,那三个人根本不存在逃跑的可能,只像是从魔法阵里突然消失了。
事后梦魇兄弟会追查过一阵,就莫名不了了之了。
后来他打听到,有些神降之人确实是会在时空倒转时突然消失,有的再没回来,有的回来了,却也不在原本消失的地方,而是出现在了某个完全不同的位置,很是离奇。
“这和独立军团的人……还有两大教团的高层,非常像!”
旅店老板醉醺醺地评价。
他交际广泛,知道的各类消息也多。
“他们都可以在黑夜和白天之间穿梭,”他说,“独立军团……你以为他们行事这么嚣张,背后靠的是什么?”
“这种穿梭能力,绝对是其中之一!”
有住客惊讶:“他们……每个人都有这种能力?”
“当然,每个人!”旅店老板靠进椅子里,“只要经过他们军团长‘祝福’,再佩戴上那枚独立徽章,他们就拥有这样的能力,每个人都拥有……教团高层们也是这样,获得教皇‘赐福’,再依靠一些物品……好吧,这些事不算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都羡慕,也有人试图偷盗或抢劫那些徽章和物品,但没有用,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我们普通人是得不到的,你们或许可以……没错,炼金术士,超凡侦探,和实习魔法师……”
他端起酒杯,和黎渐川及另外两位被点到的住客碰杯:“好好混,年轻人的前程都非常远大,尤其是在这个再没有疾病的黑夜。”
那位实习魔法师提出疑问:“可那些神降之人,既不是独立军团的人,也不是教团高层,他们为什么可以穿梭?”
旅店老板很不绅士地翻了个白眼:“那你得去墓地问那些神降之人!”
其余住客哄笑起来,实习魔法师面红耳赤地抓了抓头发,缩回沙发里。
黎渐川含着淡笑看着,将杯里的酒慢慢饮尽。
黑夜十一点左右,海利尔城戒严解除。
黎渐川上楼收拾了行李,拎着手提箱退房离开。
确认宁准和方既明就算回来,也不一定会回到原地后,他不打算再在这家旅店等待,而是决定仍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行进。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在早上前赶到猫眼镇,找到谢长生,一同交流下这里的真实情况,再商议对策,想办法四人会合。
猫眼镇,因形似一颗墨绿色的猫眼而得名。
它在六等监区的最中央,被三大地区拱卫着,与梦魇兄弟会的教廷相距不远。
三大地区之外,就是一圈不知边际的大海,六等监区宛若一座大型岛屿,或一块较小的大陆,伫立在海洋之中。
纵马疾驰四个小时,凌晨三点多,黎渐川终于成功穿越过整个海利尔地区,抵达猫眼镇附近。
三大海港城市之外,全都是小镇。
黎渐川暂时停留在了一座山脚下的小镇上,按地图所示,翻越这座山,便是猫眼镇。
不是黎渐川不想立刻冲进去找人,而是越靠近猫眼镇,梦魇兄弟会的戒备就越发森严,独立军团搞出来的动静也越多。要不是他足够警惕,手段也够多,这一路过来,就算不被教团拦下盘问抓捕,也得被独立军团那些破事卷进去,脱身困难。
而且真正来到猫眼镇附近后,黎渐川才发现,这个以炼金为重而看不起魔法的黑夜世界,竟然在猫眼镇的布防上,动用了无数魔法阵,几乎是将猫眼镇里三圈外三圈地裹了个结实。
这不像是保护,而更像是囚禁。
就这些,还只是表面上的。
暗地里的布置还有多少,没人知道。
黎渐川没有贸然挑战这些能抓捕玩家的魔法阵的打算。
他在小镇上找了个角落,换了身落魄的打扮,摸到小镇的工厂区附近,准备接触一下同样对破坏这些魔法阵有兴趣的敌人的敌人。
在工厂区流浪了半个多小时,眼看着都快四点了,黎渐川才终于搜寻到一个疑似独立军团的人。
这个年轻男人在外表上和工厂区的工人们没什么两样,但脸上伪装出的麻木的神情却不太到位,至少和黎渐川这位影帝搁在一块就相形见绌。并且,他有意地在接触一些工人,进行并不明显的游说和引导,观点偏向独立军团。
等年轻男人离开,去上厕所时,黎渐川佝偻着身子,悄悄跟在了他的身后。
第354章 杀掉那位‘病城’的梦境领主,谢尔德。
凌晨四点半。
黎渐川从工厂区角落的公共卫生间走出来, 极快地掠过煤气路灯下,没入夜晚的阴影中。
在这趟与独立军团的初次接触,很难说他的运气究竟是好, 还是不好。
这名年轻男人确实是独立军团的人, 具体身份不详, 但似乎未经过太多训练,防备心不是特别重, 并非老油条似的人物。黎渐川只用了点话术和普通催眠手段,就从他身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部分信息。
可惜的是,年轻男人没有和他合作的想法,还对他产生了怀疑,不打算为他引荐独立军团的同道和上级。
这算是一点小小的意外。
因为年轻男人之前的表现,好像是对想要投靠独立军团的工厂区工人们来者不拒,没想到轮到黎渐川, 他就拒绝了。黎渐川确定自己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摸不清原因, 时间又紧迫, 黎渐川只好打晕他, 搜刮了徽章等物品,将他暂时困在无人理会的废弃垃圾堆附近。
这条路不通, 黎渐川就打算就另走一路。
可在搜刮年轻男人的过程中,他又发现年轻男人的真实长相并不是现在这样。
很显然, 这人混迹工厂区, 是做了伪装的。
他伪装所用, 是一个相当于低配版奇异物品的炼金产物, 外表看起来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恶魔面具。使用者只要将面具扣上, 它就会融进脸皮,在脸上覆盖出一张毫无破绽的新脸。
这面具只有一张新脸, 就是年轻男人在工厂区使用的那张。
黎渐川来到六等监区两夜,第一夜从头昏到发疯,基本上没有正常时候,第二夜忙着搜集情报和赶路,虽然见到了很多炼金产物,但还没有真正上手接触到过。
当然,旅店老板那只毛绒绒的招财猫不算。
总之,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研究上这种有点奇幻的存在。
六等监区的黑夜,以炼金术为主,白天则以魔法为主。
白天的具体情况,黎渐川不知道,但黑夜里,炼金术的应用却非常广泛,至少在海利尔地区是如此。
大到海利尔城的钟楼,是由某位著名炼金术士以深海巨兽为主体创造而出,它的日常就是不太准时地敲钟,有一下没一下地偷懒,战时,则能变换形态,成为海利尔城的最强战力之一。
小到路边一户人家的门铃,是来自附近炼金店的批发货,形态各异,有虎头、鹰爪、人类手臂等各种款式。
最基础的只可以响铃,稍贵一些的,被赋予了生命的,还可以在主人不方便时收取信件和包裹,与访客交谈,并记录访客信息。
笼统来说,黑夜里的炼金术主要有两个发展方向,一是生命创造,二是非生命合成。
由实习炼金术士转为正式炼金术士,就是得学会生命创造,而不能只局限于非生命合成。
无数实习炼金术士在这个关卡备受折磨,熬生熬死,甚至疯癫。
他们执着于此,不仅是为了超凡能力上的进步,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和实现阶层跃迁。毕竟从炼金生物们的标价上就能看出,生命和非生命之间有着天堑般的鸿沟。
黎渐川手里这张恶魔面具,就是一个融入了超凡元素的非生命炼金产物。
一些人不拘小节,习惯性地也将这类非生命称之为炼金生物,但严谨来说,它们算不上“生物”。
简单研究了下这个炼金产物,黎渐川心底有了主意,打算伪装成这名年轻男人,混进隐藏在这座小镇里的独立军团小队。
不过这个计划必须尽快实施,否则完全没经历过时空倒转,也不清楚具体情况的黎渐川,有着极高的暴露风险。
“一点小波折,但总体来说,运气还算是好的……”
黎渐川顶着一张新脸,换了身打扮,调整好身形与步态,慢腾腾走在路上,内心乐观地点评着。
他不清楚年轻男人的具体落脚处,只大概知道是在工厂区阴面的某条巷子里。
但他也不着急回去,只在这条巷子附近转悠。
依照年轻男人交谈时的表现,黎渐川判定他的落脚处绝不止他一个人,这支独立军团小队的其他成员,也有一些居住在这里。只要自己在附近表现出一些引人探究的异常,有成员观察到,必然会怀疑他遇到了麻烦,大概率会主动出来接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在黎渐川指间的劣质香烟燃烧到第三根时,不远处一盏坏掉的煤气灯下终于出现了一道娇小的女性身影。
“阿克曼,你在这里干什么?晚餐都快要凉了。”
没有靠近,隔着一段距离,这位女性传出温柔疑惑的声音,嗓音很年轻,像极了等待兄长下工归家的少女。
凌晨五点吃晚餐,可以,这很六等监区。
黎渐川随意腹诽了句,转头望向她,以目光朝自己背后打眼色。
穿着一身灰布旧长裙的少女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对他露出笑容:“赶紧回家吧,阿克曼,今天我准备了你最喜欢的炖土豆。”
黎渐川神色微微放松下来。
他学着年轻男人有些沉默拘谨的样子嗯了声,跟在转过身的灰裙少女身后,拐进了小巷深处一栋公寓楼。
这里比海利尔城工厂区的蜂巢强一些,至少不用将成千上百个房间都挤在一起。几十户人家,就能成为一栋楼,多隔上一堵墙,也能多给人一些喘息的空间,没那么压抑。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都没有在路上叙话的念头。
到达十三层的某个房间时,灰裙少女停下了脚步,取出钥匙开门。
还未进门,隔着门板,黎渐川就已经感受到了两道陌生的气息,就在门内。但这气息中没什么杀意,应当不是自己露馅引来的埋伏。
灰裙少女引他进门。
屋里没开灯,压着一片沉沉的黑暗,有两道身影一坐一站,无声地靠在窗户附近,像是在观察外界。
听到门口的动静,坐着的那道身影转过身来,将目光投落在黎渐川身上:“瞧把我们小阿克曼吓得……是以为有坏人在跟踪你吗?”
这是一个裹着黑色长袍的男人,三四十岁的模样,胖乎乎的,嘴唇上下共留了三撇小胡子。
他笑眯眯的,表情有些促狭。
“巴特,我劝你不要再嘲笑阿克曼,”灰裙少女点燃了壁灯,室内一下明亮起来,“小心他在你感染疾病的时候,先嘲笑过你,再帮你医治。”
小胡子巴特从善如流:“好吧,我道歉,阿克曼。我知道你在独立军团都是在医疗室里工作,从没有出过这样危险的外勤,请相信我,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帮你放松下紧张的神经。”
从周遭人与物给出的信息,结合自己之前的观察,黎渐川在脑海内飞快构建出阿克曼的形象,并作出了他认为阿克曼此时最有可能做出的反应。
他点了点头,干巴巴一笑:“没关系,我是有点紧张。”
这时,已经从窗边走过来,同样裹着长袍,只是身形瘦高,连面孔都要遮挡大半的另一个人突然开了口。
“阿克曼,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被跟踪了?”
这人声音好像经过变声器的处理般,机械嘶哑,男女莫辨。看巴特和灰裙少女对他的态度,他大概就是这四个人里的领头者。
面对这个问题,黎渐川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回答:“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被跟踪了,只是感觉背后总有眼睛在看我,从我离开炼金工厂开始……也许这和我不小心撞见的某个人有关。”
另外三人的视线瞬间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某个人?”
变声器般的声音透出疑虑:“什么人?”
黎渐川装出一副回忆的模样,思索着道:“就在炼金工厂内,一个男人,打扮像是矿工……我和他一前一后进了附近的公共盥洗室,离开的时候,好像看到他在使用一个被赋予了生命的炼金生物,这绝不是普通矿工可以得到的。我怀疑他是梦魇兄弟会的人,担心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就多看了他一眼……这似乎被他察觉到了。”
“我在那边的巷子里绕了绕,想把他甩掉,但不确定是否甩掉了。当然,我也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在跟踪着我……”
“没有人跟踪你到这里,”灰裙少女肯定地说完,又看向那道瘦高的身影,“但是副军团长,我不认为阿克曼医生的怀疑是毫无根据的。梦魇兄弟会对猫眼镇多么重视,我们早就已经知道,这座小镇也必定在一些炼金生物的严密监控下,我们不小心露了马脚,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颇为神秘的人居然是独立军团的副军团长?
黎渐川有点惊讶,他没想到自己会毫无预兆地遭遇这么一位六等监区的大人物。
旋即,他立刻意识到这支小队的不同寻常——有副军团长,还在已经没有疾病的病城特意带了医生,灰裙少女和巴特明显也不一般,至少黎渐川没有一个照面就能拿下两人的把握——这样一支独立军团的小队出现在猫眼镇附近的小镇,目的绝对不会简单,八成是真的奔着猫眼镇而来的。
黎渐川思忖着,打算继续引导话题,挖出他们的目的,并制造危机感,催促他们赶紧行动。
可还没等他将想法付诸行动,巴特就道:“就算我们已经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大问题。”
“现在已经凌晨五点多了,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会行动,趁昼夜转换,利用那件东西,强闯猫眼镇。梦魇兄弟会刚刚注意到我们,想通知人手,采取行动,已经来不及了。”
“等他们赶来,最多闻到我们的车尾气。”
巴特不太在意地笑着。
马上就要强闯猫眼镇,还是在时空倒转的诡异时刻?
黎渐川一时不知道自己这运气到底是好是坏。好吧,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怀疑这一点了。
“不用太担心。”
副军团长也道:“有其它小队埋伏,等的是梦魇兄弟会的教皇。教皇以下,无须在意。”
这样霸道自信的言论,却没有引起灰裙少女和巴特的特别反应。
两人似乎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要不是教皇亲至,根本没有谁能对他们这支队伍产生威胁。
阿克曼却明显是个例外。
副军团长特意看向黎渐川,叮嘱道:“阿克曼医生只需要负责好疾病的预防与治疗即可,爱丽丝和巴特,包括我,都会全力保护你。你是六等监区最厉害的医生之一,但也不要小瞧猫眼镇。”
“不出意外的话,整个黑夜的疾病恶种都被囚禁着,潜伏在猫眼镇内。”
黎渐川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
在这些信息量极大的对话中,他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想着,他忽然有点好奇,这支强横的小队具体的任务究竟是什么。闯入猫眼镇,显然只是任务的开始而已。
于是他斟酌着话语,试探道:“那我……只需要预防和治疗疾病,不用更多地在任务的其他方面帮助你们吗?”
巴特哈哈笑道:“医生,你能在疾病上起到作用,就已经帮上我们大忙了。至于任务的其他方面,你总不会告诉我们你是一个隐藏的高手,可以不用我们动手,直接帮我们杀掉那位‘病城’的梦境领主,谢尔德吧?”
第355章 猫眼镇,不出意外,也就是谢长生梦境领地的核心梦境。
刺杀“病城”的梦境领主谢尔德?
这不就是谢长生吗?
这支小队的任务是在今天早上六点时空转换时, 利用某种手段,突破猫眼镇的防守,冲进去刺杀谢长生?
黎渐川一时心绪复杂, 颇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只是想搭个顺风车, 进猫眼镇找队友, 却没想到误打误撞,闯进了独立军团和梦魇兄弟会的阴谋之中, 这场阴谋的中心,还围绕着自己队友的生死。
眼下这情形,便是有暴露的风险,他也不得不潜伏下来,往前走走看了。
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无视这场刺杀。
只是他有点不清楚,谢长生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和梦魇兄弟会又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能令独立军团如此重视地派遣副军团长领队, 前来刺杀, 还安排诸多人手埋伏护航。
还有,黑夜疾病的恶种又为什么全都被囚禁在了猫眼镇, 谢长生成为梦境领主后好似身陷囹圄的状态,又是否和这有关?
进入这间公寓不到十分钟, 黎渐川的脑内就又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独立军团的三人已经顺着巴特的话, 抓紧最后时间, 再次明确这次行动的具体内容。
他们显然没有为黎渐川解惑的打算。
在他们眼中, 医生阿克曼是他们这次行动不可或缺的辅助队友, 但也仅仅只是辅助,他没有强大的力量, 无法保护好自己,也无法参与到他们的任务核心,能成功发挥一定的作用,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阿克曼大概不甘如此。
他想要发挥更多的作用。
由此看来,晚上出去工厂区打探消息、接触工人这些事,应该是阿克曼主动包揽过来的。
其余三人觉得这只是些没什么危险的杂事,就随意地撇给了他。
他们自信到有些自负,不相信除了教皇等六等监区的大人物外,有谁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阿克曼出事,更遑论替代他,到他们眼前晃悠。
但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巧,他们遇到了黎渐川,一个易容伪装、模仿表演大师级的魔盒玩家。说实话,以黎渐川的能力,只要不撩起他的裤脚,看到他的机械腿,根本没有人能分辨出他与真正的阿克曼的区别。
就算是医术,他也是懂一些的。
琢磨清楚这一点,黎渐川的心情稍微放松,也将分散来思考问题的另一半注意力,放回了旁边三人对任务细节的最后讨论上。
“……我们的时间非常紧张。”
巴特说:“当然,我指的不是我们现在坐在这里喝茶聊天的时间,而是在‘淹没’时,闯入猫眼镇的时间。”
“这个时间只有十秒。”
“再多,即使‘时空旅行家’是神级物品,也无法为我们提供保护,令我们保持清醒。这一点,我们出发前,军团长强调了无数遍,我的耳朵都已经听出了茧子。”
“但我知道,这确实非常重要。所以我们需要以自己最佳的状态,迎接六点钟的‘淹没’。”
他摸着自己唇上的小胡子,朝灰裙少女挤了挤眼睛:“你清楚的,爱丽丝,我说的就是你,演习时随你的便,但一会儿可不要再心疼你的那些炼金生物。强闯猫眼镇失败的话,我们的命就没了,留着那么多强大的炼金生物,又有什么用?”
面对巴特的挤兑,爱丽丝冷漠还击:“如果你能说服自己用掉你珍藏多年的那些藏品,那我也许会考虑你的建议。”
巴特讪笑了两声,没接这个话茬。
副军团长似乎对魔法师和炼金术士之间时不时就冒出的火药味习以为常,只淡淡道:“六点整,黑夜被‘淹没’,我们可以选择使用徽章,随‘流向’前往军团的六点到八点,也可以选择不使用徽章,与黑夜一同被‘淹没’,进入沉眠,等待又一个晚八点的苏醒。”
“‘时空旅行家’给了我们第三个选择。”
“它是军团的底牌之一,这次拿出来供我们使用,足见刺杀谢尔德这项任务的重要性。”
“我希望队内的所有人,都无所保留,全力以赴,明白吗?”
长袍的兜帽遮住了副军团长的双眼,他没有向任何人投射出明确的目光,但巴特和爱丽丝却都神情一紧,立即端正了姿态。
“明白,副军团长,我敢说没有谁比我巴特更能明白您的意思,并将您的意志贯彻到底了。”巴特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
爱丽丝也郑重道:“请您相信我。”
黎渐川按照阿克曼的人设努力掺进来一脚,有点紧张地说:“我、我也会尽力的。”
战前动员顺利完成。
副军团长不再有多余的话语,只安排巴特和爱丽丝仔细检查携带的各类物品,然后在早上五点四十五分,带队离开小镇,前往山脉深处。
跨越这片不算大的山脉,才能抵达猫眼镇,黎渐川本来觉得他们出发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十五分钟很难抵达猫眼镇的外围防线附近,但他的这个担忧很快就被推翻了。
在探查和隐匿魔法的保护下,离开小镇,进入林地后,巴特就果断取出了他最为珍视的藏品之一,隐形飞毯。
这张飞毯让黎渐川想起了上局游戏里,被Red拿走的那件原本属于Prophet的奇异物品,“时之魔毯”。
它们外形上很相似,但论起功能,自然是“时之魔毯”更胜一筹。配合某些手段,这件奇异物品,可以成为无解的存在。
而巴特这张飞毯,特殊之处就如它的名字一般,是一张可以隐形的飞毯。
使用时,只要启用飞毯上刻画的魔法阵,飞毯连带着飞毯上的一切,都会随之隐形消失,不为外人所见。这种隐形没有明确的时间限制,持续到魔法阵能量耗光为止。
黎渐川故意显露出一点好奇的神色。
巴特果然上钩,拈着小胡子,对他炫耀道:“这可是大魔法师巴特最得意的藏品之一,在六等监区十大飞毯中排名第一!”
“阿克曼,你无法想象魔术师协会那些人有多么想杀了我,他们给我开出了天价悬赏,一方面是因为我的强大,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这张飞毯……嘿,他们做梦都想要!”
黎渐川很捧场地发出惊叹的声音。
他无时无刻找机会不在套取六等监区的各类情报。
只可惜巴特的能言没有维持多久,当他们乘坐飞毯掠过山林,急速来到山脉的最高处,遥望着另一侧宛若猫眼版,笼罩奇异薄膜的中世纪小镇时,所有人的脸上都只剩下了凝重与戒备。
副军团长取出一块怀表。
表盘上的指针滴滴答答地走着,既慢又快地奔向六点钟。
黎渐川虽然没有听到小队的人说到闯入猫眼镇后的行动,但对此却也有所猜测。
副军团长称,“时空旅行家”给予了他们既不沉眠在黑夜,又不去往独立军团的第三种选择。
可“时空旅行家”只能坚持十秒,这十秒是闯入过程所耗,那么十秒之后呢?仍陷落在沉眠中,或就此流走?
以三人的态度来判断,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由此,黎渐川推测,谢长生所在的这座猫眼镇,很可能既不在黑夜里,也不归属于白天和独立军团。这大概就是六等监区梦境领主和梦境领地的某个特殊之处,猫眼镇,不出意外,也就是谢长生梦境领地的核心梦境。
换句话说,他和独立军团三人马上要闯的,就是谢长生的核心梦境。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当时黎渐川拥有着宁准精神意识世界的偏爱,去破解“失乐之人”的核心梦境,都尚且有些艰难,更不要说此刻三人在没有任何助力的前提下,作为擅闯者,去闯谢长生这明显有诡异的猫眼镇——这难度和情况,黎渐川只能评价六个字,祝我们成功吧。
“应该是梦魇兄弟会的人……”
距离六点只有三分钟时,巴特左手手背上的魔法阵突然亮起,他微闭上眼,边感知边道:“不多,七个,都是炼金术士,只放出了两头赶路用的炼金生物,看生命层次,不太高,比不上我们爱丽丝……”
“他们果然察觉了我们的动向?”爱丽丝蹙眉。
黎渐川倒是没什么意外。
他告诉这三人的那些情报并不完全是假的。
“不用管。”
副军团长道。
巴特睁开眼:“有人在拦截他们了……”
随着他的话音,半山腰炸开魔法阵的光芒,剧烈的能量波动传来,炼金生物的嘶吼声震动山林。
这场拦截战只在刚一开始颇有成效,很快,不到半分钟,那激烈的交战声就一路朝着山巅冲了过来,仿佛巨石滚撞,无数高大杉木成片倒下。
爱丽丝神色微沉:“来的炼金术士隐藏了层次,我们出动了一位大魔法师,都没能彻底拦下他们。”
她语速极快地分析着:“梦魇兄弟会恐怕早就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只是一直在观察,没有动手,昨晚阿克曼看到的,可能是当日对我们的监视情况的例行汇报,也可能是在对我们的实力进行评估后,投出的求援信息。”
“我们从他们的监视中一消失,他们就发现了。”
“他们一定猜到了我们出现在这里,是要对猫眼镇动手,只是更具体的不清楚。”
巴特道:“无所谓,他们探知不到我的飞毯。”
两人交谈间,怀表已转进了最后一分钟。
有更强的能量波动在山下爆发。
梦魇兄弟会好像对独立军团的手段有所了解,知道六点整极可能是他们的行动时间,于是拼命地冲上来,想要阻拦。
最后五秒。
副军团长翻手取出一张老爷车模样的剪纸。
剪纸在空中抖动,变化成了一辆明显不属于六等监区这个时代的黑色老爷车。
黎渐川不动声色地扫过副军团长和老爷车。
魔盒气息,奇异物品。
他确认了这位独立军团副军团长的身份,即魔盒玩家。
这三人默契十足,无需多言,在老爷车出现的同时,巴特已操控飞毯,卷着四人钻进了车厢。
最后三秒。
飞毯收起,隐形失效,一辆老爷车出现在山巅的高空上,马达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轰鸣声,好似深海里蛰居的巨兽翻动身躯。
在副军团长的意识操纵下,它刺破空间,一段又一段地向前闪现跳跃。
与此同时。
一头遮天蔽日的黑山羊突然出现在猫眼镇的上空,宛如巨山压顶。无数环山魔法阵被牵引,光华大盛,为黑山羊披上一层凛凛甲胄。
山羊侧头,燃着幽火的双眼盯住了闪现而来的老爷车。
“炼金与魔法的结合……”
巴特仰望着高空,目中显露出欣赏与疯狂交织的神色。
爱丽丝在她灰色的长裙内摸索了一阵,拎出一口书籍大小的箱子。
这是每一个炼金术士都会携带的炼金箱,它们颜色不同,大小各异,但作用都一样,那就是制造并储存炼金生物。
爱丽丝将她的箱子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缕细细的烟雾飘散出去,在被乍起的狂风卷动着飞向高空的过程里,化作一名如雪一般的少女。少女以风为袂,以云为发,出现的刹那,天空亮如白昼,圣歌响彻大地。
漆黑的山羊与白雪般的少女轰然撞在一处。
最后一秒。
猫眼镇近在咫尺,老爷车加速闪动,前方却忽然亮起了一个隐藏的魔法传送阵。
它没有传送来任何身影,只送来了一只苍老的巨手,但仅是如此,强大的能量波动就几乎要将它撑破。
巨手拦路,朝老爷车轻轻拍来。
巴特变色:“是教皇!”
话音未落,默然无声的副军团长动了。
他也伸出了一只手,迎着那只手掌拍去,散发出的力量强度和能量形式,几乎和教皇之手完全一致。
这是特殊能力?
黎渐川心底生出怀疑。
两只巨手的碰撞湮灭了周遭的一切光芒,老爷车剧烈翻滚。
六点整。
震荡到来,淹没已至,所有波动都消失不见,万事万物如沉深海。
只有老爷车还在继续向前。
极快地两个闪动后,它像只莽撞的小兽,一头撞入了猫眼镇。
第356章 吧嗒两声,他抬手一接,接到了两团湿漉漉的圆球。
猫眼镇与黎渐川想象中不同。
也与所有人在外观察到的不同。
隔着一层薄膜看时, 这座小镇并没有什么明显异常。
它普通而单调,就像一幅色彩匮乏的老画。镇子的大街小巷都空无一人,只有一座又一座中世纪建筑高低错落, 分布其中, 整体都是灰沉老旧的, 仿佛被沉疴教条笼罩,活得喘不上气来的老者。
阴云般的黑暗弥漫在这座小镇, 哪怕晨光将至,似也无法将其驱散。
可是。
如果有谁能真正闯过那层薄膜,进入到它的内部,就会发现之前所目睹的一切,几乎都是假象。
它像是突然剥去了无害的外壳,向诸位访客们展露出自己真实的内里。
那些中世纪的建筑仍在,可所有建筑却不复陈旧肮脏, 反而鲜亮整洁得不可思议。每栋建筑上都有红色颜料涂画的大大笑脸, 简笔画画风的头和嘴, 配着极为写实的油画风格的眼睛, 热烈中透着吊诡。
行走在这些建筑间,偶尔会产生一种正被注视着的错觉。也或许, 这不仅仅是错觉。
当然,最吸引人目光的, 绝非是这些建筑, 而是一些更高的存在。
它们是一座座山, 一座座焦黑的尸山, 它们高耸着堆满了这座小镇的大街小巷, 散发出熏天的恶臭,流溢出黏稠的污水。
老爷车就恰好撞在了这样一座尸山上。
六点整到来时, 教皇和副军团长的交手湮灭了所有可称之为光线的东西,只余仿佛被刺瞎一样的空洞黑暗。
黎渐川在这片黑暗中,捕捉到了一声有些熟悉的极轻的震荡声。
继而,一种强烈的失重感,混杂无尽呓语声,填满了他的所有感官。
他的大脑被搅成了浆糊,混沌不堪,颠倒错乱,一种灵魂出窍般的惊悸感油然而生,紧紧捏住了他的心脏,令他濒临窒息。
他勉励撑着眼皮,朝车窗外望去,只能看见大片密密麻麻的眼球挤在虚无中,仿佛随时都会爆浆,一切都在下沉,塌陷,只有他好似一条逆流的鱼,被无边海水冲击到几乎丧失所有意识。
但他终究没有丧失意识。
在最恰当的时刻,老爷车亮起了柔和的光芒,像天使笼下羽翼,降下神辉,保护着车内的凡人。
黎渐川紧绷的身心陡然轻松。
这漫长的数秒终于过去,老爷车砰一声摔落在地,惯性带着前冲,一头扎进了一片腐烂黏腻之中。
“六点过了,我们没有被‘淹没’或被‘流走’,我们成功闯进了猫眼镇,但却是以我们神圣的军团藏品被玷污为代价……这真让人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
六点零一分,尸山旁的干净空地上,副军团长收起变得脏兮兮的车形剪纸,巴特瞧着,嘴里念念有词。
爱丽丝撕短裙摆,提着箱子,站在尸山前仔细观察,戴着手套的手指时不时拈起一块血肉闻闻,丝毫不受任何恶臭与恐怖的影响。
“这些尸体都属于同一个人的。”
她沉思着:“是生命层次极高的炼金生物,但好像又不只是炼金生物这么简单……我的知识有限,看不准确,如果我的老师到来,也许可以研究出这些究竟是什么存在。”
巴特正在看建筑上的笑脸,闻言回头,语气讶异:“爱丽丝,你的意思是说,制造出这些尸体的人极可能是个炼金术士,还是个比你还要厉害很多的炼金术士?”
不等爱丽丝回答,副军团长直接道:“‘病城’的领主谢尔德,就是一位炼金术士。”
“这些极可能是他的杰作。”
说完这两句话,他下达了命令:“巴特,爱丽丝,谨慎使用你们的手段,不要冒进,不要远离我超过十米,小心探查周围,搜寻一切可能存在文字的书籍,并向山上教堂前进。”
“阿克曼医生,到我身边来。”
他望向黎渐川。
黎渐川依言走到副军团长身旁,紧紧地拽着药箱,演足了一个对周遭的一切都感觉有些惊恐,但仍勉力接受的医生角色。
他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到他对那些组成尸山的尸体的关注。
这其实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因为即使那些尸体已经腐烂到了一定的程度,甚至扭曲缠绕得不成人形,他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些尸体的脸孔——它们属于沈晴,真实世界里“禁忌”组织的高层,谢长生的爱侣,一个对实验品有着特殊研究方向的年轻人。
也是黎渐川的怀疑对象——他怀疑沈晴和卿卿,可能存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关联。
在进入猫眼镇前,黎渐川凭着对谢长生的了解,对其核心梦境有过猜测,其中自然包含沈晴。
他不相信以谢长生在魔盒游戏里的深入,和对现实世界的剖挖,他会对真实世界一无所知。
但无论如何,黎渐川也料不到,谢长生核心梦境里的沈晴,会是这样。
是一堆一堆虬结的尸山。
“黑夜的人没能在六点前进入猫眼镇,已经被‘淹没’,哪怕是教皇,我们暂时也不需要担心。我们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猫眼镇本身,是梦境领主谢尔德。猫眼镇是他的绝对统治区,我们闯入这里,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随时都可能出手对付我们,我们的时间不多。”
巴特一边说着,一边挥动魔法杖,在小队所有人身上施加魔法,包括但不限于增速魔法、无形护盾等。
同时,他将他珍藏的数个魔法卷轴按照其余三人强弱方向的不同,分发给他们。
黎渐川作为阿克曼,拿到最多的是防御类魔法卷轴。
爱丽丝也打开她那口神秘的箱子,释放出无数只黑烟般的乌鸦。
副军团长似乎什么都没做,只是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从长袍内伸出,虚虚地提在身侧,好像在拎着某样无形之物一般。
一切准备就绪,这支四人小队遥望向山上教堂,驾驭隐形飞毯,快速飞掠起来。
巴特高举魔法杖,将一个探查类魔法阵无限扩大,笼罩他们周身至少百米。
大约只向前行进了一两分钟,就有几张各异的纸页被魔法阵不知从何处摄来,落入飞毯。爱丽丝的乌鸦飞进众多建筑中,也陆续带回纸页。
这些纸页都被副军团长收了起来。
黎渐川直觉这些东西不简单,否则独立军团不会在执行刺杀任务这么关键的时刻,还要耗费时间精力搜寻它们。
他状似不经意地瞥过一眼,捕捉到了上面的一个词组。
造神实验。
只四个字,就令黎渐川心头一震,险些失态。
但他还来不及去想更多,笼罩猫眼镇的透明薄膜就突然光华闪动,恍若巨猫眨动眼瞳。
猫瞳中心,一只形态古怪的猫出现,嘴巴微张,却吐出了谢长生的声音。
“猫眼镇内,禁止隐形!”
这道声音低沉冷漠,如神明宣读戒律,话音刚出,飞毯的隐形功能便失去了效果,四人暴露空中。
“猫眼镇内,禁止飞行!”
第二句话传出,黎渐川脚下一轻,失重感陡然袭击。
飞毯坠落,四人直接失控下落。
副军团长一把抓住了黎渐川的胳膊,黎渐川谨慎地控制着肌肉,没有让他感受到太多力量。爱丽丝唤来乌鸦,想要承托,但乌鸦们也失去了飞行的能力,她的箱子内只要再次弹出一只巨大的骷髅,将她接在掌心。
巴特则召来了一片风,托着自己和黎渐川、副军团长三人落在了大骷髅上。
大骷髅立刻奔跑起来,速度极快,风声呼啸。
察觉到黎渐川望着猫瞳中心故意伪装出来的惊愕,巴特促狭笑道:“阿克曼医生一定没有仔细阅读临行前军团分发下来的机密情报吧……哈哈,不要慌张,谢尔德的这种戒律也是有限制的,不是什么都能够禁止,如果真的可以,那他不如直接禁止猫眼镇存在生命。”
“军团的情报显示,任何在一个中世纪小镇可能出现的合理的事物或行为,他大概率都无法禁止。”
“其余,也许看运气?”
“比如爱丽丝,她的运气好像就不太好,那些乌鸦可是她最强的炼金生物之一。”
爱丽丝冷喝:“巴特,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巴特耸耸肩,想要出声反驳,但就在他张嘴的瞬间,脸色却忽然涨红,然后硬生生打出了个喷嚏。
“阿嚏——!”
声音一出,他立即缩紧了身子,像是冷得在发抖。
“疾病!”
副军团长立刻转头看向黎渐川:“阿克曼!”
黎渐川并不清楚阿克曼究竟是怎么行医的,但他看过他的药箱,确认里面有治疗大部分流行疾病的特制药剂,还有简易的手术设备,这表明阿克曼医生即便有些非凡手段,但面对类似感冒的情况,应该也是采取较为正常的治疗手段。
他快速锁定一管治疗感冒的药剂,将其丢给巴特。
黎渐川真要感谢这位大好人阿克曼,他在工作上非常严谨,每一种药剂都标注了英文名字和大致用途。
否则临时盲目去选,他八成只能去赌。
“感谢医生……”
巴特接住药剂,嘟囔道。
才短短几秒,他的声音就已经变得沙哑至极,人似乎也被烧得不清,难以维持魔力运转,周围的魔法阵都在震荡碎裂。
几乎同时,爱丽丝的身上冒出了无数疹子与脓疮,副军团长露在长袍外的手臂与下巴也渗出层层血珠,同时肩膀位置飞快肿大起来,好像有一块诡异的瘤子顶了出来。
就连黎渐川自己,也感觉心跳过速,呼吸困难,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嘴里钻出来一样。
他竭力镇定,判断着爱丽丝的病情,将一管治疗某类传染病的药剂抛给她,然后给自己和副军团长灌下一管没有准确治疗效果的舒缓药剂,暂时延缓病情发作。
“需要手术!”
他立刻道。
副军团长的声音变得虚弱无比,但却依然冷静:“巴特!”
病情得到环节的巴特会意,立刻提起魔力,绘制出魔法阵,时刻维持清洁,营造出另一种意义上的无菌环境。
“先治疗你自己,阿克曼!”副军团长道。
黎渐川也不推让,再度给自己灌下一罐药剂,局部麻醉,接着打开炼金特制的手术镜,消毒工具,然后拿着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划向自己的脖颈。
可就在这时,一直盯着黎渐川的副军团长却忽然出声问道:“阿克曼,你为什么不动用你的能力?”
黎渐川心头一悸,神思飞速转动,正要回答,快速奔跑的大骷髅前方,却传来了一声地震般的巨响。
随着这声巨响,一道高达百米的阴影立起,笼罩在四人身上。
是尸山。
它虬结成一条巨型肉虫,立了起来,顶着无数张诡异的沈晴的脸。
猫瞳中心传来第三道戒律:“猫眼镇,禁止直视神明!”
话音一出,黎渐川望向巨型肉虫的双眼立刻刺痛无比,淌下血泪,不等反应,他的视野便黑了下去。
吧嗒两声,他抬手一接,接到了两团湿漉漉的圆球。
是他的眼睛。
第357章 不要相信他……杀了他,杀了教堂里的梦境领主……
巨响有了第一声, 就有第二声、第三声。
乃至无数声。
黏腻的蠕动声来自四面八方,黎渐川看不见,却知道这些动静必然属于那一座座尸山。
它们全都凝结成了巨型肉虫, 宛若膨胀数倍的腐烂列车般, 一条条或立起, 或爬动,在建筑物间横冲直撞, 向蹲坐在大骷髅上的四人急速袭来。
“修复!”
巴特虚弱的声音及时响了起来。
修复魔法降落。
黎渐川掌心一轻,那两团圆球消失不见,眼眶的剧痛也飞快褪去,只有指间仍潮乎乎的,残留着血腥味。
他快速抬手摸了下眼睛,发现眼睛完好,好像从没有损坏过似的。
但意外的是, 这修复魔法好像只修复了他的眼睛, 而未能修复他的视力。
下意识直视了巨型肉虫的人不止黎渐川一个。
爱丽丝撑着身子命令大骷髅奔逃躲避的同时, 疑惑地呼喊巴特的名字。
剧烈的颠簸中, 巴特失去了魔法师的优雅风范,大叫道:“慢点儿……慢点儿!爱丽丝, 你这是在谋杀我们!”
“我的魔法没有问题,是猫眼镇宣告的戒律在生效!修复魔法只能修复我们的眼睛本身, 但视力暂时无法恢复!”
“嘿, 快转弯!我听到对面有大家伙冲我们来了!”
“该死的, 这种令人作呕的虫子, 算是什么神明!”
他一刻不停地念叨着, 又问:“副军团长,阿克曼……你们的手术还要继续吗?”
虽然巴特说众人的视力暂时无法恢复, 但黎渐川却并不算太慌。
他的五感都远超常人,也进行过定期的剥夺感官训练,失明对他来说不是大问题,否则只镜中穿梭隐身十秒带来的失明状态,就足以让他早早丧命,又怎么可能任他疯狂穿梭战斗?
而且,黎渐川能感觉到,随着眼球的复位,他的眼眶渐渐散发出了丝丝凉意,一些光束在他漆黑的视野内飞快凝聚。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眼底曾拥有的那些蓝色光线。
研究所的周斐然周副所长猜测它们与黎渐川体内多于常人的X能量有关,现在这光线不再是蓝色,而是变为了深紫,黎渐川怀疑,这是他吸收那两块魔盒力量碎片的影响之一。
魔盒力量在他体内,压倒了X能量。
眼下,这些深紫色的光束被激发,像是在对抗着黎渐川眼前的黑暗。
黎渐川相信,或许用不了多久,自己的视力就能恢复。
“继续手术!”
黎渐川第一时间回答。
他知道独立军团的副军团长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怀疑的时间点应该就是刚才带着自己从飞毯落到大骷髅上时。短暂的肢体接触,令副军团长探查到了某些异常,于是开口试探。
黎渐川面对这试探的反应被巨型肉虫打断,无功无过。
可他知道,副军团长的怀疑不仅没打消,反而会更深。
只是怀疑终归只是怀疑,他绝不可能戳穿自己。
因为进入猫眼镇后,这支小队真正需要的就已经不是阿克曼了。
他们只需要医生。
一位能一定程度上缓解或治愈猫眼镇疾病的医生。
只要黎渐川是这样一位医生,那目前就不可能会被揭穿或放弃。
果然,副军团长也不假思索道:“手术继续,但这些肉虫太多了,听声音,已经堵满了所有前往教堂的道路。它们如果真的算是猫眼镇的神明,那就是我们无法直视,也无法直接对抗的。”
“爱丽丝,释放你的炼金生物,拖住它们,我们先找一处相对安全的地点,治疗疾病,恢复部分状态后,再引开它们,前往教堂。”
没人对他的命令有异议。
只是黎渐川总感觉,这位副军团长对猫眼镇的情况有所隐瞒。
他好像对猫眼镇的疾病有些过于重视。
短短几句交谈间,距离最近的两条巨型肉虫已经一左一右奔袭过来。
它们狰狞的巨头摇摆着,狠狠撞来,张口就朝大骷髅吞来。
大骷髅加速一跃,勉强躲过,另一侧却忽然有刺耳的声波传来,扎得炼金生物意识阵痛,身形迟滞,差点将肩上的四人都摔下去。
晃动间,大骷髅与巨型肉虫险而又险地刮擦掠过。
黎渐川甚至感觉到了数十双冰凉的手在向他抓来。它们属于组成尸山肉虫的那些沈晴。
“该死!”
巴特一边以魔法加持大骷髅,隔绝那些刺耳穿脑的声音,一边发出厌恶的骂声:“我真的非常想对它们出手,副军团长!但正常的中世纪的城镇八成都会禁止渎神、弑神的举动,动手一定会引出新的戒律……”
“可正常的中世纪城镇,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模样的神……这是邪神!邪神!”
副军团长的周身散发出若隐若现的魔盒气息,也在应对肉虫的袭击,没有理会巴特的碎嘴。
大骷髅在小镇上竭尽全力飞奔,时而穿行街道,时而飞跃屋顶。
前后左右一声接一声地传来土石轰碎声,每一声临近到一定范围,大骷髅都会迅疾转向,避过巨型肉虫们的围追堵截。
爱丽丝遵照指令,正在释放新的炼金生物。失明对她的影响大概不小,她的动作迟缓了许多。
花费大约两分钟,她才终于挑选并释放成功。
她一次性放出了四只炼金生物。
这是四只一模一样的猴子,它们出现后,就各自盯住了四人中的一个。
盯视的时间不超过三秒,猴子们就开始脱去毛发,或抽长,或变宽,飞快地变得与他们所盯视的人类一模一样。
巴特施展魔法,将它们掉落的毛发变作衣冠,披裹在它们身上。
很快,大骷髅上就有了两拨一模一样的人。
至少从外表和气息上来看,确实如此。
黎渐川已经朦胧透出些光亮的视野捕捉到了这一过程,心底惊奇的同时,对六等监区的炼金术又有了一些更深层次的认识。
怪不得以炼金术为根本的梦魇兄弟会能和魔术师协会抗衡百年,果然炼金术士们也不是吃素的。
“走!”
副军团长道。
他肩部的瘤子被药剂短暂压制后,又开始恢复增长,迅速膨大起来,一晃眼过去,几乎要以为他身上长出了第二个脑袋。他没有在意,只动了动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
随着他这一动,奇异的一幕出现了。
半空中好像有一副透明的画被复制粘贴下来。
画内,大骷髅仍在向前,它肩上的四个人影也仍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画外,黎渐川四人却慢了下来,脚下没了大骷髅的身影,却好像还有大骷髅支撑一般,转向去往另一个方向。
周遭的巨型肉虫追赶到来,争先恐后地涌进了画内,完全没有注意到从它们身侧奔过的四人。
黎渐川趁机遥望了眼山上教堂。
这些肉虫显然不是没有智商的,它们不管凝聚出多少来追捕他们,也还是留下了更多的尸山围拢教堂,独立军团的小队根本没有声东击西的偷袭机会。
在巴特探查魔法的指引下,四人躲进了一栋矮楼。
手术设备一字列开,清洁魔法阵笼罩。
黎渐川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和副军团长再次灌下药剂,压制疾病,并立即准备手术。
有小玩具熊和极强的自愈能力打底,黎渐川无惧在这种简陋至极的情况下为自己动手术。
他握着手术刀,全凭精神感知,确定病灶方位,然后果断一刀捅进了自己的脖颈。
一串鲜血喷出,溅落在白布上。
黎渐川压着疼痛的刺激,探指摸进去,捉到一颗好似活心脏般怦怦跳动的瘤子。
他冷静动刀,将瘤子切下来,扔进玻璃瓶内。
爱丽丝充当着他的助手,为他递来针线。
黎渐川怕伤口愈合太快,于是三两下就快速缝合完毕,缠上了绷带,盖住伤口。
刚做完这一切,又一阵奇异的冰寒感从他体内萌发而出,他喉头一痒,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哇地吐出一口血。
“阿克曼!”
爱丽丝立刻搀扶住他。
巴特也突然跪倒在了地上。
“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它在变肿……”
眼下不再被肉虫刺激,他的语气冷静了许多:“这就是猫眼镇吗?所有疾病恶种被囚禁在这里,吞噬异化……要知道,以前我也来过黑夜,见识过黑夜的疾病,根本没有这么可怕!”
“天呐,难以想象,我甚至还没见到谢尔德,状态就已经折损了这么多……”
不等黎渐川去细想巴特的话,副军团长就已经坐了过来,打开手术灯,掀开长袍,露出了自己的肩膀。
“疾病一个接一个,不会断,但到来的速度会逐渐变慢,”他对黎渐川道,“你只能尽快治疗,医生。”
黎渐川没有回答,只站稳身体,拉紧口罩,一边咳嗽着,一边摸索到副军团长肩膀上的瘤子。
不对,这不是瘤子,这真的是一颗头。
一颗人头。
黎渐川的手下意识摸上这颗人头的五官,瞬间感觉有些熟悉。
这是……谢长生的脸?
像是在回应他竟然的猜测,谢长生的声音即刻就响在了他的脑海里:“救我……King!救我!现在教堂里的不是真正的我,我被分裂了……不要相信他……杀了他,杀了教堂里的梦境领主……救我!”
他在求救。
他似乎充满了痛苦。
第358章 一杆黄金天平出现在了墨绿圆月上。
彩色玻璃拱卫白色浮雕。
耶稣居于穹顶, 俯视祂唯一的信徒。
只是这位唯一的信徒,似乎不止信仰祂这一位神明,至少挂在信徒脖颈上的, 是一枚新磨的有些破损的小小道家法剑, 而非十字架。
“你明明感应到了, 闯入者中有一个极可能是你的朋友,他是来找你的, 是来帮助你的,可你还是在犹豫。”
“你心里的矛盾声大到连神都无法去装聋子……它绝对是你这一生最大的弱点,已经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承认吗?”
信徒脑后黑发覆盖处,传出语气诡异的男声:“你真的无法击碎它吗?你难道想一直停留在这里,耗死在这里?你可以,那沈晴可以吗?你的心底已经对他有所怀疑了。”
“你知道他也许不仅仅只是你创造出来的炼金生物, 不仅仅是你恢复部分记忆后灌注出的幻象……所以, 滞留对你来说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你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
“请不要太感谢我, 我已经借助疾病恶种,向你的朋友传递了一些简单的信息……”
“这是你不愿意做的。”
“但你知道的, 我和你恰好相反,我很乐意。”
从来都对这道声音置之不理的信徒闻言, 第一次有了反应。
他戴着疫医面具的头微微抬起, 声音冷漠平淡:“你对他说了什么?”
与他音色完全一致的男声道:“当然是让他来救你!”
说完, 男声迟了半拍, 发出惊讶的叫声:“喔, 谢长生,今天猫眼镇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你居然回答了我, 没有继续无视我!要知道,从我出现起,你就和我交流过一次,很多时候我都以为你真的听不到我讲话!”
“没错,你唯一一次和我交流,就是因为沈晴,现在是第二次……看来你真的很重视朋友?”
谢长生没有理会这道声音的大呼小叫,只道:“不要做多余的事。我不会让猫眼镇伤害他,留下他的精神体。”
“但你需要他的帮助!他很强,我感知到了!”男声强调。
谢长生的声音平静淡然,与男声形成鲜明的对比:“如果我真的需要帮助,我必定会向朋友、向战友求助。我没有做,是因为我现在不需要。”
“等到再次天黑,我能离开教堂,回到城镇的时候,我会和他碰面。”
男声道:“你还是不打算离开!”
“不,是你无法离开!”
“从梦魇兄弟会在你意识深潜时对你动手脚开始,你就失去了离开这个概念……人类最昂贵的无价之宝,是意识与想象力的广度,你的意识和想象力被囚禁在了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全部世界,你根本就不会有真正想要离开的想法。”
“这就像……这就像封建王朝时,去问地里刨食的老百姓皇帝吃的是什么饭菜一样,他们可能回答金馒头,却不会回答山珍海味。”
“他们没有山珍海味的概念,现在的你也是如此。你已经没有离开这个意识了。”
“除非杀死你。”
谢长生对这些话恍若未闻,反而道:“你好像一直都很关心我。”
“即使你不承认,我也是你,你也是我,”男声道,“我关心自己,很奇怪吗?”
谢长生淡淡道:“自己关心自己,不奇怪,但你的出现,也是在我意识深潜被钻空子之后,说这里面没有一点梦魇兄弟会的手笔,你认为我会相信吗?”
男声冷笑:“你的怀疑应该用到更需要它的地方去。你就继续固执吧,我看等那件奇异物品消耗完,你还能撑多久!”
说完,这道情绪化的男声就像是气极了般,沉寂下去,消失不见了。
这还是它出现以来,第一次在谢长生独处时呈现出安静无声的状态。
谢长生毫不在意。
他慢吞吞起身,走到教堂的一扇窗边,抬手将一捧奇异的亮粉散了出去。
那捧亮粉飘飘荡荡,落入小镇,化作无数缕无形的风,潜行于建筑间,似是在寻找什么。
谢长生静静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界的光亮透进疫医面具的眼镜片内,隐约可见谢长生僵化的眼球,和一小块溃烂流脓的皮肤。
凝望山下片刻后,谢长生忽然冷冷开口:“有朋自远方来,却避而不见,只暗中潜行,是什么道理?”
话音落地,两只乌鸦一前一后跳上了教堂前的喷泉雕像。
其中一只转着乌溜溜的小眼睛,瞥向谢长生,道:“CatmanQ,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的名字,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有一个非常可爱的Q。可惜在某些规则或真或假的操纵下,我们不得不成为宿命中的敌人。”
“你的第一轮追杀任务失败了,你收到新的通知了吗?在第一轮失败的玩家中,第二轮追杀任务即将开启……你说,这么有缘的我们会不会形势逆转,调换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呢?”
“QAQ很期待哟!”
乌鸦眨动着小眼睛,有点兴奋地在雕像上搓爪子。
谢长生却没理会他,而是对另一只乌鸦道:“那你呢,你也是为此而来,Blood?”
另一只乌鸦吐出低沉的声音:“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那就别废话了,”谢长生平静道,“开始杀人吧。”
谢长生话一出口,身前就好像凭空出现了一块巨大的透明橡皮擦,将整座教堂一道一道飞快擦去了。
教堂消失后,显露的不是虚无,而是一轮仿若猫瞳的墨绿圆月。
圆月光辉倾洒,万事万物如被火焚,尽化灰烬。
光辉落在两只乌鸦身上,一块虚幻的巨大表盘显现,将光辉阻挡在外。
表盘上指针一顿,缓慢倒退。
月辉后退消失,教堂寸寸恢复,谢长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窗前。
指针停滞,时间静止于此刻。
这里唯一能动的,就只有表盘护持下的两只丧失了飞行能力的乌鸦。
乌鸦们拓下了两道长长的影子,影子在这片凝固的时空中立起,成为一高一矮两道黑漆漆的人影。
一道人影抬手朝谢长生一抓,无数血液瞬间透体而出,从谢长生的体内,来到这道人影的掌心。
几乎是刹那,窗边的谢长生就被吸成了一条人干。
可握着血团的人影却皱起了眉头:“是炼金生物……他能一定程度上对抗‘时间’?”
话音未落,人影忽然感应到什么般,倏地回头。
一杆黄金天平出现在了墨绿圆月上。
与此同时。
山下小镇,矮楼内。
黎渐川仍在摸索着那颗人头,像是在观察病情,寻找病灶。
他没有回应脑海里谢长生的求救声,无论是脱口说出话语,还是下意识的意识反应,都没有。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这道声音似的,继续专注于他正在进行的手术。
但他摸索人头的时间实在是有点久了。
副军团长道:“你在犹豫什么,医生?你认识这颗头的主人?”
黎渐川咳嗽着,闷声道:“不,我看不见,副军团长。我对这种病症没有多一些的了解,只能粗暴地将这颗人头瘤切下来,但我不确定,它与您原本的身躯和脑袋是否有更深的联系,所以不得不多做观察。”
“我也不能确定它是不是我的第二颗头颅,”副军团长道,“但请放心去切,即使真的断头,我也不会死亡。”
这是有承伤替死类奇异物品,还是已经在六等监区变得特殊,类似Aurora他们?
黎渐川心里转过念头,手上却不停。
给副军团长扎了即时生效的局部麻醉,黎渐川拿起消过毒的崭新手术刀,直接割上副军团长肩膀上的人头,动作熟练干脆。
认真说起来,正儿八经的手术黎渐川还真没做过几次,只接手过几次急救,可割脑袋这事儿,他绝对能算得上是前辈级人物了,已经熟能生巧,割过的脑袋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这算是专业对口了。
人头瘤真的只是瘤子,而非真正的人头,脖颈处没有连着筋骨,只是软绵绵的肉,黎渐川没费什么力气就完整割了下来。人头瘤从副军团长肩膀脱离的瞬间,就化成了滑腻腻一张皮,好像血肉被掏空般。
副军团长将其接在手里,拈了拈,继而掌心窜起了一团火,将其焚烧干净。
“二十年前,黑夜的哈德斯地区流行过一种双头症,这应该是双头症疾病恶种进入猫眼镇后,产生的更强变种。”
他道。
黎渐川快速给他缝合。
“巴特的情况,更像僵冻症,由下肢向上蔓延,红肿冻伤,失去知觉……”副军团长继续说,“至于你,医生,你可能感染了瘟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药箱内第三排左数第二管药剂,正好可以控制这种瘟疫病毒。”
黎渐川截断手术线,包扎好伤口,压着咳嗽,转手摸向药箱。
就在这时,副军团长戴着黑手套的手掌抬起,突然轻轻弹动了一下。
黎渐川感觉浑身蓦地一冷,力气陡然流失,动作不由自主一僵,迟滞起来。
一道雪亮的光即刻刺来。
他身侧递送手术工具的,不知何时从爱丽丝变为了一只拥有双刀镰的巨大飞蚊,飞蚊挥动刀镰,分为上下,削向他的身躯。
巴特的咒语也响了起来,周遭小型魔法阵的光芒亮起。
黎渐川耳内霎时炸开无数尖鸣,翻江倒海,几乎要立刻搅乱他的所有意识,令他眩晕昏迷。
一刹那的混沌中,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细线朝他的四肢头颅捆绑而来,身躯和精神的主导权飞快流逝——黎渐川有种预感,如果自己再有所保留,那么不出十秒,他就将被这些细线,制成毫无意识的傀儡——这,才是副军团长的特殊能力。
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黎渐川手腕翻转,取出血瞳匕首。
紧接着,他消失于原地,开启镜面穿梭,隐身出现在了副军团长的背后。
第359章 你们在等我被侵蚀,那你们猜猜,我又是在等什么?
黎渐川消失加隐身出现的整个过程, 不过在眨眼之间,副军团长完全没反应过来,冰片般的薄刃就已经刺向他, 轻而易举地捅穿了他的脑袋。
“不对!”
黎渐川一击得中, 却发现手感诡异, 马上想到了副军团长引开巨型肉虫们的那一手画卷般的虚实割裂,当即后撤。
几乎同时。
魔法卷轴启用的光芒亮起, 一座魔法阵轰然笼罩整栋矮楼。
空间切割感传来,黎渐川进入镜中通道的刹那,就看到无数通往矮楼外的其它镜中通道,全部被封锁,黯淡了下来。
他们果然早有准备。
这三个人不知在何时完成了暗中的交流,就等待着第一轮疾病结束后,对黎渐川这个假阿克曼发起攻击。
副军团长称猫眼镇的疾病会源源不断地到来, 只是到来的速度会逐渐变慢, 疾病发作也会变缓。这话现在看来应该是半真半假, 主要目的是想要麻痹黎渐川, 让他以为他们之后的更多轮疾病,都还会需要他, 不会对他动手。
但实际上,疾病应该从第一轮或第二轮感染后, 就会延缓发作或加重, 因此独立军团三人选择的, 就是在第一轮疾病被治愈的时刻, 一起动手干掉黎渐川。
只可惜, 他们的突袭失败了。
黎渐川在意识到自己身份泄露后,就连脑海中的意识都在保持警惕, 确保自己不会想不该想的东西。
面对突袭,黎渐川原本打算简单反击,若一击不中,就先离开,还是以找谢长生为主,不浪费时间,之后再利用小镇的情况,尝试对他们逐个击破。
但现在巴特封锁了空间,他无法穿梭离开矮楼,就只能费点功夫,先把矮楼内的麻烦,清理干净了。
正巧,他刚刚才确认,融合那两块魔盒力量碎片带来的好处,不只是脑域的开发,而是全方位的提升。
也许就像老所长某次说的那样,他正在迈入人类未来可能踏出的某条进化通道。
“砰!”
突然一声炸响。
爱丽丝的箱子内跳出无数颗红艳艳的爆炸果实。
它们或漂浮,或四处乱跳,接二连三地炸开。
红色果浆喷出,凝滞在空间里,像一笔又一笔用立体涂料作出的怪异涂鸦画。
“除了隐形,他应该还有其他空间穿梭类的能力。”
爱丽丝冷漠的声音传来:“但不需要担心,只要他出现在这片空间,就会被爆炸果实的颜色描绘出来。它专门针对隐形类的炼金生物和魔法。”
巴特笑眯眯:“魔法已经将空间切割,他逃不掉。哎呀,猫捉耗子的小游戏,我们好像很久没玩了?在和梦境领主正式开战前,有这么一个小游戏调剂一下,也挺不错。”
他们旁若无人地交流着,似乎一点都不把黎渐川放在眼里。
“他极可能认识谢尔德,是隐藏在六等监区或从其它监区来的神降之人。我判断他与谢尔德是友非敌,实力不会太弱,但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去通知或帮助谢尔德。”
副军团长从虚无中迈出,冷冷说道。
话未说完,他便像是感应到什么般,猛地侧身一闪。
红色果浆飞快铺展,将一道高大人影勾勒出来。
人影甩出一座漆黑的鸟笼,高悬于头顶,同时手持匕首,恍若出闸的猛虎般,朝副军团长狂猛攻去,动作快得哪怕是九等监区最高级的机械眼,也根本无法捕捉。
若仅凭肉眼,就只能见到一片残影,与同步飚出的一串血花。
仅一个照面,副军团长负伤,半边耳朵抛飞出去,兜帽碎裂,露出被血水糊上的半张脸。
“副军团长!”
巴特面露惊骇,完全没想到黎渐川展现出的战力竟然非人。他敢打赌,六等监区攻击力最强的炼金生物,都绝对达不到这样的层次。
爱丽丝面色一沉,反应极快,当即打开箱子,放出又一缕细细的烟雾。
她的炼金箱内一共有三缕这样的烟雾,也是她成为正式炼金术士后创造出的最为强大的三只炼金生物。
第一只,她称它雪女,第二只,就是她正在释放的绿藤,而第三只,是她至今最得意的作品,她叫它巫师。
烟雾落地成种子,极速生长为一蓬生机勃勃的绿色藤蔓。
藤蔓形似触手,长满含着倒刺的吸盘,它们一边喷吐着毒气,一边扑向那道被果浆染得鲜红的人影。
副军团长之前对黎渐川的实力给予了很高的评估,所以才决定三人一起动手突袭,但不成想,即使是这样的高看,却依然是低估。
猝不及防之下,剧痛便侵袭了他的大脑,令他脸部的肌肉不自觉地痉挛抽动起来,耳内嗡嗡作响。
但惊愕意外,只是一刹。
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让副军团长立即使用了画卷切割的能力,在黎渐川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中,获得了脱身喘息的短暂机会。
他戴着黑手套的手掌轻轻弹动,一根燃着一层黑色火焰的长棍出现。
一个错步,长棍甩出,带着烈烈风火,直劈黎渐川。
黎渐川手腕翻转,血瞳匕首不闪不避,锵的一声与长棍相接。
兵器刮擦而过,黎渐川想要借力刺向副军团长,却发现血瞳匕首好像被某种诡异的吸铁石吸住一般,居然一时无法移开了。
不等他反应,长棍的黑色火焰便陡然疯长,火舌欲要卷上血瞳匕首,将其吞噬。
匕首上镶嵌的血色眼瞳忽地转动起来,狡黠灵动。
一声极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黎渐川感觉震荡冲来的力量和灼烧感在飞速消失,手下一轻,长棍错位掉落,变成了两截,黑色火焰骤熄。
但副军团长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通过这短短一个呼吸间的阻挡,他已经顺利脱离黎渐川的攻击范围,避至了绿藤的保护圈内,同时一把印刻着魔法阵的蒸汽枪被他从黑手套内取出,端在手上,瞄准发射。
他没有和黎渐川近战的打算,那与送死无异。
裹着魔法气息的子弹旋转射出,自动避让除目标外的一切物体,直奔黎渐川而去。
绿藤激射掩护,狂甩不止。
黎渐川脚下如走杂技般,飞快腾转跳跃,躲避子弹与狂暴的绿藤。
匕首准确削中一枚枚子弹,魔法力量扩散,几乎震麻黎渐川的虎口。
身后狂涌过来的绿藤触手像闻见腥味的苍蝇,追击着他,所过之处,桌椅床铺,壁画壁灯,全部砰砰碎裂。
他的身影在墙壁边一顿,无数触手立刻甩来,土石炸飞,一道深深的沟壑将石壁切成了两半。
血瞳匕首飞转,时不时切过几条触手,浓绿的汁液喷洒,落到地上,又会变成更多的种子,生长出更多的绿藤,完全是杀之不尽,斩之不绝。
此时飞蚊也已经追来,挥动双刀镰,在一片雪白的亮光中疯狂削向黎渐川,配合着绿藤,逐渐将黎渐川逼迫至角落,似是要形成一座严密的囚笼。
巴特挥舞魔法杖,精神类魔法再次袭击过来。
黎渐川头顶漆黑的鸟笼微微一震,将其抵挡大半。
“是精神防护类奇异物品……巴特,换空间魔法!”
副军团长冷静道。
话音未落,黎渐川瞅准机会,散出黑羽。
黑羽层层叠叠,裹上袭来的触手,短暂将其锁住。
黎渐川返身一折,以一个扭曲而又出其不意的角度,一刀钻过吹毛断发的双刀镰,划向飞蚊的两只复眼。
一声尖锐至极的嘶鸣响起,飞蚊被刺中,口器与双刀镰混乱地扎向黎渐川。
但已经晚了。
血瞳匕首绕过一圈,完成了切割,下一秒,飞蚊的巨头落地,口器仍在蠕动。
黑羽霍然炸开,再困不住绿藤。
巴特空间魔法发动,可黎渐川已经先一步消失在了原地。
“他又消失……”
巴特感知着空间魔法的波动,皱眉开口,但话未说完,鲜红的人影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巴特!”
爱丽丝神色微变。
巴特悚然一惊,却并不慌乱,直接将身上的防御类魔法全部启动,空间魔法运转,将他传送。
围绕在巴特附近的绿藤也立刻发动攻击,像陷入癫狂的章鱼般,无数触手瞬间扑上,将那道人影死死缠住,吸盘蠕动,剧烈啃食。
“小心!”
“那是我的‘画卷’!他有复制方面的能力!”
副军团长一眼认出,当即伸出了自己戴着黑手套的左手。
巴特已被传送到爱丽丝附近,火环魔法将他环绕,四周的空气变得粘稠,宛若沼泽,魔法卷轴纷纷打开,严密地防护着他。
他从危机中逃离,庆幸地拍了拍自己胖乎乎的脸,缓缓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未落到实处,一道鲜红的人影就紧随着空间魔法的波动,来到了他的身旁。
这道人影的动作实在太快太猛,即使巴特嗅到了风声,也无法阻挡。
因为攻击来得比风声更快。
他无惧火焰,刹那就被烧焦的手臂穿过火环,刀光凛冽,如死神冷酷的眼眸。防御类魔法层层崩溃,魔法卷轴尽皆黯淡,粘稠的空气也被刺穿,一切都好似纸糊。
巴特只来得及看到了他的手,及他手上的匕首。
一线血红出现在巴特的喉间。
他缓缓瞪大了双眼。
黎渐川使用银戒复制来的副军团长的画卷切割和从巴特处复制来的空间魔法,虚实转换,再度迷惑了一切视线,以势如破竹地强悍,成功割下了巴特的脑袋。
但巴特并没有立刻死去。
副军团长的黑手套又轻轻弹动起来。
黎渐川握着血瞳匕首的手腕忽地一软,身体油然而生出一种急速的衰弱感,就好像他强悍无比的生命力被凭空抽走了一截。
绿藤触手抓住机会,瞬间刺穿了他的手背,带动他身体向后甩去。
黎渐川反手抓住触手,狠狠一捏,触手濒死,如蛇般挣扎,硬生生从他小臂上撕下大片血肉。
甩开触手,黎渐川的胳膊开始腐烂。
黎渐川毫不犹豫,一边迅疾躲闪,一边直接剜掉了被毒气熏染的腐肉,避免毒素蔓延。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已经被他杀死的巴特那颗摇晃的脑袋稳定了下来,喉间血线消失,凝固的表情竟然再次生动复苏起来。
他的脸色苍白了许多,但却诡异地活了下来。
“副军团长!”
巴特藏进了副军团长的背后,惊叫道:“他不是普通的神降之人!对,他不是……他不是人类!没有人类有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力量!看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任何魔法、任何炼金手段,都绝对不可能会让人类拥有这样的自愈能力!”
“这近乎不死!”
副军团长停止了发射魔法子弹,高喊道:“爱丽丝!”
爱丽丝看了副军团长一样,微微抬手,所有绿藤一静,暂停了攻击状态,呈防守之势。
黎渐川见状,刚拉上煤气管道的手一松,双脚落到了破碎如狂风犁过的地面上。
“谈谈?”
副军团长收起蒸汽枪,微抬双手,示意自己无攻击意向。
爱丽丝也退至副军团长身边,三人全都面色阴沉,如临大敌地望着黎渐川。他们被戒律所伤的视力,都已经开始恢复了。
剑拔弩张的氛围好似突然凝滞。
黎渐川却没收起血瞳匕首。
他仍顶着阿克曼那张假脸,低头瞧着自己于烧焦中逐渐自愈的手臂,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你想谈什么,休战?点到为止?我记得刚刚动手的时候,也就是四五分钟前吧,你还说绝对不能让我活着离开,去通知或帮助谢尔德。”
“还有,我要是没看错的话,现在的形势是我占优?你们三打一,也赢不了我。”
副军团长嘶哑的声音带出一点笑,一反之前阴沉强势之态,俨然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谈判专家模样:“此一时彼一时,哪里有永远的朋友,哪里又有永远的敌人?”
“况且,现在的局面,你是占优,我们也承认,我们三人同时出手,也杀不了你。”
“可你难道就能真的杀掉我们?”
“不能。”
副军团长不需要黎渐川的回答,直接斩钉截铁给出了答案:“你刚才应该感受到了自己生命力的流失吧。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那是我的能力之一,指定两个目标,平衡他们之间的生命力。这也就是巴特刚刚被你杀死,却能立刻复活的原因。”
“你完整的生命力,被平衡到了即将生命力消散的巴特身上。”
他微笑起来:“你也可以来杀我,但我或许早就为自己和你指定了平衡,我濒死,就会瓜分你的生命力。巴特,爱丽丝,同样如此。只要你不死,我们就不会死。”
“你看,我们其实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奈何得了对方,所以不如休战和解,求同存异。”
黎渐川抬起眼:“这就是你说只要不是教皇亲临,你们都行动无碍的原因?这是你压箱底的保命手段?”
副军团长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它不是你的特殊能力,但也没有奇异物品的气息,”黎渐川表露出自己的好奇,“它,还有你的‘画卷’之类的,算什么?你滞留在六等监区后,为了变强,为了活过这百年,进行的自我改造?”
副军团长的目光落在黎渐川身上:“所以你确实是来自九等监区的新玩家。你穿过了梦境阶梯,来到了六等监区。”
“你很强,还和谢尔德是朋友,你也是魔盒排行榜上的玩家?”
黎渐川没答。
副军团长也不在意,继续道:“你了解改造,那看来九等监区变成无神之地,就是那些滞留玩家搞的鬼了。他们也苟活到了现在。这可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整整一百年。”
他的声音低沉破败:“我们之中,都少有人在现实世界活过四五十年,更遑论一百年。”
“我都已经要忘记地球是什么模样了。”
“就像你说的,为了活下去,为了变强,我利用六等监区的一些手段,和一些奇异物品,对自己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造。炼金,魔法,通灵,融合,都有一些。”
“‘画卷’那些,就是改造后,我得到的能力。”
“我成功变强了,活下来了,但最初想要变强,想要活下来的目的,却已经被我丢失在了路上。我时常会想,魔盒游戏当初宣称我们上一批玩家丢失了某样东西,这样东西,会不会就是它。”
黎渐川没接这个话茬,只漠然道:“只要你们还想杀谢尔德,我们就没有休战和解的可能。”
副军团长顿了顿,沉声道:“相信我,你没有时间和我们耗在这里。想杀死谢尔德,并且已经来到猫眼镇的,不仅仅有我们。你如果无法尽快结束和我们的战斗,就会如某些人所愿,被拖住,让谢尔德面临更大的危险。”
黎渐川眉头紧拧:“还有谁?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谢尔德,或者说,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来杀他?”
“究竟还有谁,我们也不知道,”副军团长摇头,“至于要在这个时候杀谢尔德的原因,每个势力都不同,但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一道流光。”
黎渐川挑眉:“一道流光?”
副军团长解释:“两三天前,一道流光从天穹无限高处落下,掉进了猫眼镇。之后,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有占星师频繁发出预警,称‘病城’的梦境领主即将落入深渊,成为整个六等监区永恒的梦魇。”
“因此,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想要将其击杀。”
黎渐川嗤笑:“各方势力出于各种原因,本来就想杀人,只是凑巧,等到了一个口诛笔伐的好名头。”
副军团长沉哑一笑:“人类不就是这样虚伪的动物吗?”
黎渐川沉吟道:“所以说,你们没打算放弃刺杀谢尔德任务,也没打算劝我不帮助谢尔德,而是希望我们就此休战,各自离开,至少在再次见面前,不再动手,至于再次见面,立场相对,则是另一回事……”
“是这个意思吗?”
副军团长道:“没错。”
黎渐川笑起来:“副军团长,我是真的很想相信你的鬼话,但可惜,我已经‘看’到了。”
说着,黎渐川转身,目光移动,望向破旧的洗手台附近。
“你看出什么不同了吗?”黎渐川忽然问。
副军团长沿着黎渐川的视线看去,一瞬的迷茫之后,瞳孔骤然紧缩。
那里有一面碎裂的镜子。
可那不该是一面碎裂的镜子。
此时此刻,另一层意义上的空间内。
同样的矮楼,同样的四人,却并不见任何休战的架势。
从黎渐川落地开始,一缕细细的烟雾便已经出现在了天花板上。它隐形不可见,只如海妖般,发出无声的吟唱。
吟唱渐渐钻入黎渐川的耳朵,他恍若未觉,只是双眼逐渐变得空洞呆滞。
爱丽丝眼界低垂,全副身心沉入对巫师的操控中,她与它意识相连。
巴特不见丝毫惊慌,神情冷酷,空间虚拟魔法扩散,配合炼金生物巫师的吟唱迷惑,眨眼就将黎渐川神不知鬼不觉地,拖入了无穷的意识幻境。
副军团长面色沉凝,黑手套轻轻弹动,无数细线缠绕上黎渐川的身躯。
随着细线的收紧,这具身躯被一寸一寸侵蚀为银白,等到他整个人都变为银白色,他便正式成为了副军团长手中的一只傀儡,再不是自己。
绿藤触手附着其上,令这具身躯开始腐烂,确保即使侵蚀失败,这具身躯也会暂时丧失行动能力。巴特的攻击魔法也已经就位,随时可以将这具身躯碾作飞灰。
黎渐川仿若一具空壳,对这一切毫无感知和反应。
在他背后不远处,破旧的洗手台附近,也有一面镜子,但它不是破碎的,而是一块完好但普通的直径二十公分的圆镜。
它就像一枚眼瞳,匿在阴暗的角落里,无声地注视着胸有成竹的三人。
“副军团长,你能感应到吧,我的精神意识要比你强大,你转化傀儡的特殊能力依靠的就是精神意识。转化我,你至少需要半分钟,但我复制过来,去转化其他人,却不需要这么久。”
幻境内,黎渐川笑道:“你们在等我被侵蚀,那你们猜猜,我又是在等什么?”
话音未落,一直低垂着眼睫的爱丽丝突然抬起了头。
幻境陡然破碎。
副军团长迅速闪身,却依然被一只白皙秀美的手狠狠地钉穿了肩膀。
几乎瞬间,无数绿藤触手扑来,将副军团长和巴特彻底淹没。
第360章 哈喽,我叫沈晴,你就是谢长生吧?
防御魔法撑起, 矮楼的空间封锁魔法也同步被解开,副军团长溃散为一团黏稠的飞虫,裹住巴特, 想要逃离。
黎渐川眉目森冷, 银戒光芒流转, 复制来的空间封锁魔法再次笼罩。
巴特立即再解,但仍是多花费出了一秒钟。
也就是这一秒钟。
黎渐川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巴特身前。
巴特不再佩戴惊慌搞怪的面具, 他面色冷静,有所预料般,将所有魔法力量一倾而出。
魔法杖释放出无限光辉,灼目至极。
矮楼轰隆一声,楼梯劈开,化作无数齑粉,四周狂风大作, 寒霜覆盖, 火龙盘旋, 雷光炸裂。
铺天盖地的元素攻击朝黎渐川一股脑涌去, 恍若末日降临,神罚加身。
绿藤尖啸着被炸成无数碎块, 种子遍地蠕动,好似蛆虫, 扭曲着再度抽芽, 钻出触手。
画卷切割。
疯狂犁地的魔法攻击大部分落空。
这幅场景看得黎渐川都不由想要感慨, 副军团长不愧是巴特和爱丽丝的领导, 在能力上是真的有点挺克这二人。也可以说, 副军团长的部分能力,是挺克制所有炼金术士和魔法师的。
这也必然是他能在六等监区活下来, 成为强者,还活得滋润的原因之一。大部分炼金术士和魔法师,想杀他,都不容易。
电弧刺啦炸开,狂风骤雨,刹那照亮猫眼镇的大半个天空。
高居于顶的猫瞳转动,像是在凝视这里。
更遥远一些的地方,隐约传来巨型肉虫们的嘶吼。
“走!”
副军团长再次裹住巴特。
爱丽丝被驱动,不管不顾,全力攻来。
而切割的画卷内外,元素魔法震荡开巨大能量,毁天灭地的同时,黎渐川也再次启动了镜面穿梭。
漆黑的鸟笼高悬,逸散出宿命般的诡异气息。
漫天黑羽飞舞,仿佛一场忽然而至的暗夜大雪。
黎渐川像世界上最轻盈的一缕风,最迅捷的一柄刀,自雷暴间穿梭而过,从火龙的巨爪下旋身突围。
风雨的阻挡,雷电的袭击,火舌舔舐带来的烧焦般的剧痛,都无法令他停滞。
只会催他更快。
“吼——!”
火龙歇斯底里地咆哮,火焰将万物点燃。
继而,雷暴爆炸,升起了一朵由汽与光凝聚的蘑菇云。
强光与震耳欲聋的巨响刺穿一切,让整座中世纪小镇都仿佛经历了天崩地裂。
大约过了几秒,或更久。
浮在天空的火焰慢慢降落下来,散为一缕缕黑烟,如云坠落。
强光黯淡,雷雨不复存在,霜痕渐渐地面融解消散。
矮楼与周遭建筑成为了一片焦黑的废墟,全都湿漉漉地僵立着,好似经历过太多摧残般,时不时就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动,然后掉下某些身躯碎片。
“咳、咳咳!”
一根倾倒的柱子后,黎渐川从镜中通道走出来,释放着喉咙间压抑许久的痒意。
生命力第二次被平衡抽取,体内的虚弱感明显了很多,瘟疫带来的影响也开始逐渐变大。
但黎渐川并不后悔再次动下杀手。
副军团长对他说的话都是真真假假掺杂,黎渐川通过观察,大胆猜测,那项生命平衡能力绝没有那么无解强悍,它一定存在某些限制。
果然,当他带着操纵的爱丽丝同时斩向副军团长和巴特时,副军团长选择了在自己和黎渐川之间建立生命平衡,这是人下意识的自保行为,连结只能建立在两个目标间,他无法再兼顾巴特。
并且,黎渐川发现,这种平衡连结并不能如副军团长所说的那样,说转移就转移,不,也许它可以,但是,至少在黎渐川这里,它转移重连的速度,快不过他的匕首。
当副军团长意识到巴特才是黎渐川的真实目标时,再转移连结,已经来不及了。
画卷切割,也已被黎渐川识破。
最终,他只能放弃两名手下,引爆巴特的所有魔法,独自逃走。
“咳、不亏……”
黎渐川站在雨后的废墟上,浑身焦黑残破,连机械腿都被炸飞了一半,直接成了瘸子。
小玩具熊和自愈能力飞快修复着他的身躯。
他边一瘸一拐移动着,边端详了下手里巴特的头颅,确认他真的殒命,绝不能再复活后,便将其随手放在了一边,灌了口舒缓药剂后,开始清扫战场。
这是他全方位提升后,所进行的第一场战斗,虽然对方三人不是全部都倾尽了全力,自己也优势很大,不是险象环生,但一次交手,也足够让他对现在的这个黎渐川拥有更多的了解。
他的速度,力量,头脑,反应,愈合情况,战斗本能,等等这一切,都已经产生了质变。
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熟悉自己,战斗就是最好的方式。
说到这一点,他也许还得谢谢独立军团三人中的两位,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来帮助他。
“爱丽丝的底牌应该已经全部掏了出来,压箱底的就是那只巫师,确实很强大,无视精神防护,简直能蛊惑一切……”
爱丽丝已经被炸成了飞灰,黎渐川找到了她的炼金箱,仔细琢磨研究着:“如果不是我操控爱丽丝,让她控制巫师转而去蛊惑了巴特,巴特绝不会耗光全部魔力,释放出那么多攻击魔法,而遗忘了他当时最该做的事情是防御和全力逃走……”
“巴特没有尽全力,在被蛊惑前没有。”
黎渐川回忆着矮楼内的情形,大脑飞速运转。
巴特和副军团长声称一定要杀他,但在被蛊惑前,却一直都没有出底牌的打算。巴特大概是轻敌,至于副军团长,他的底牌大概率是要留给谢长生的,即使死去两个同伴,他也没有掏出它。
这个底牌,应该是某种强力攻击手段。
这场战斗里,副军团长展现过很多能力,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使用出什么极强的攻击能力。
不论是作为魔盒玩家,还是作为独立军团的副军团长,他都不太可能放任自己存在这么明显的短板。
就像黎渐川自己,假如没有可以复制各种物品和能力的银戒,他这次携带的奇异物品就会按照攻击、保命、控场等类型,配合自己的特殊能力,扬长避短,重新调整,力求自己在战斗中达到最完美无缺的状态,进可攻退可守。
所以,副军团长绝对不可能没有强力攻击的手段,他只是在隐藏。
这个手段,能在独立军团的小队遭受重创的情况下,让他独自一人,也依然有信心去刺杀谢长生。
而且,他不愿承担一丝一毫提前泄露它的可能。
这只怕非比寻常。
还有那所谓的一道流光,所谓的占星师预言,以及谢长生现在的状态,与其他诸多的刺杀……猫眼镇,或者说,六等监区,在过去的几天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渐川慢慢皱起眉头,加快了清理战场的速度。
事实上,这里也没什么好清理的了。
副军团长逃了,巴特除了一颗脑袋和被黎渐川匆匆抢来的部分魔法卷轴外,什么都没留下。
爱丽丝的炼金箱抗住了魔法爆炸,但炼金生物们没抗住,都和它们的主人一同消散了,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小箱子。
黎渐川勉强搜寻到几颗绿藤的种子。
它们与其说是种子,不如说是虫茧。
在休眠状态下,一层淡绿的薄膜包裹着一个一节手指大小粗细的绿色长条物体,看起来软绵绵的,透着一股奇异的粘稠感。绿色长条物体表面还长着许多小疙瘩,疙瘩里隐约可见蜷缩的触手在轻轻游动。
黎渐川见过的恶心东西实在太多了,绿藤和它们比起来实在小巫见大巫,他不太介意它的外观,只在意它的实用性。
脑域得到提升后,黎渐川对精神体的掌控更加全面,略一尝试,就成功抽出了一缕精神细丝,附着在了这些绿藤种子上。
抽取精神细丝,这其实不是什么难事,几乎所有对自己的精神体达到一定程度掌控的玩家都能做到,只是这样的玩家,本就没有多少。
目前的话,大约只有魔盒排行榜上的部分玩家能成功做到。
现在黎渐川也算是步入到了这个阶段。
黎渐川感受着精神细丝对绿藤的入侵,确认稳定后,将其收了起来。
他想看看这只炼金生物能不能被驯化,要是可以,它也不失为一个战斗中的绝佳辅助。
其实黎渐川最想要的炼金生物是巫师,但它与爱丽丝联系太过紧密,已经随爱丽丝死去。
花费一两分钟,清理过战场,黎渐川带着绿藤种子,快速离开了矮楼附近。
黎渐川本以为,他和独立军团三人的战斗虽然可以称得上是速战速决,消耗时间不久,但这最后的动静实在太大,巨型肉虫们绝不会视若无睹,只怕很快就会赶来。
可直到他结束清扫,奔出很远,都未曾看到巨型肉虫们的身影。
巴特魔法爆炸前,他明明还听到过它们远远的嘶鸣声。
思索间,黎渐川选中一座高耸的塔楼,三两下跃上去,放眼眺望整座中世纪小镇。
整座小镇内已经看不到巨型肉虫的存在了,它们不知何时全部消失了,那些堆积在大街小巷的尸山也平静了下来,恢复缓慢蠕动的状态,没有了之前那种好似活着的诡异状态。
阴暗昏沉的天地间,渐渐有风吹来。
一些光点般的亮粉似乎纠缠在风里,让微风也变得灵动温柔起来,与这座小镇的晦暗格格不入。
微风掠过街头巷尾,拂过屋檐塔尖,缱绻地洒在一座座尸山上,像是落下无形的安抚。
黎渐川注意到,一缕裹挟亮粉最多的微风像是注意到什么般,轻盈地朝塔楼而来,最终在距离黎渐川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来,漂浮着,缓缓组成了一行手写汉字。
是谢长生的笔迹。
“山脚处,石阶下,花坛外,黑夜再次到来之时,我将来见。”
谢长生知道自己来了,但却无法立刻来会合,也不希望自己进入教堂——黎渐川读懂了这封传信的含义。
他盯着那行汉字看了许久,直到它们失去力量,黯淡消散,他才靠着塔楼,转头望向那座山上教堂。
原本他对副军团长肩膀上多出的那颗人头所说的话,只持怀疑态度,可现在看到谢长生这封传信,他反而信了几分。他越来越玄奇的直觉告诉他,他现在最好的做法,不是等待,而是立刻赶去教堂。
只要下了决定,黎渐川便拥有最强的执行力。
他当即从塔楼上翻下,落在一座房屋的尖顶上。
脚尖一点,腿部力量在瞬间完成积蓄与喷发的过程,黎渐川像是一道利箭,倏然射出,从一座又一座或高或矮的屋顶上飞速穿梭而过,奔向小镇唯一一座漆黑的焦石山。
这座唯一的焦石山上,也有小镇唯一一座教堂。
教堂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整体呈灰色,坐落于山上。
通往教堂只有一条长长的石阶,石阶外,全是半人高的荆棘,它们张牙舞爪着,好似重重鬼影,透着说不出的诡谲血腥。
石阶延伸到山脚下,尽头有一处小广场,广场中央是一片花坛,四周有长椅,明显是个散心等人的好地方。只可惜,黎渐川并没有打算按照谢长生的传信,在此等候。
他径直绕过花坛,来到了石阶前。
这些石阶灰白普通,看不出什么异样,黎渐川上手摸了摸,也没感应到什么,但是莫名其妙地,黎渐川就是从它们身上嗅到了一种有些熟悉又非常陌生的吸引力。
沉思了两秒,黎渐川从脑海中挖出了这种吸引力出现的缘由。
这是记忆碎片的味道。
黎渐川使用过宁准的瞳术,所以对此有些模糊的印象。
可谁的记忆碎片会被铺设在这里,成为上山的石阶?谢长生的?还是那些堆成尸山的沈晴们的?
黎渐川眉头微拧,试探着将一只脚踩上石阶。
没有任何感知,也没有任何变化。
黎渐川看了眼四周的荆棘,判断过后,决定暂时不管别的,继续迈步,彻底走上石阶,加速向前。
然而,在他急速掠出数十米后,这条石阶却好像忽然活了过来一般,缓缓地抖动着,泛起了涟漪。
涟漪绕城无数螺旋转的纹,一圈又一圈投来,在黎渐川目光触及之时,就飞速地将他套入意识的虚网之中。
鸟笼浮现,稳定着黎渐川的精神体,将他从漩涡中一把拉出。
但涟漪不止,螺旋也仍在缠绕。
黎渐川的意识拔高,俯视着这些令人眩晕的图案,终于在其中发现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只橘猫。
卿卿?
黎渐川的意识微微一晃。
而当黎渐川的感知定位在橘猫身上时,橘猫似乎也有所察觉,抬起正在舔毛的脑袋,朝黎渐川意识漂浮的方向望了一眼。
“你是长生的朋友吧?”
橘猫忽然开口说出了人话,音色肖似沈晴。
黎渐川意识漂浮在虚无的黑暗中,不知该怎么回答它。
他当然可以沉回身躯内回答,但结束涟漪螺旋造成的吸引,同样也会让他无法再看到橘猫。
“不是他真正认可的人,走上石阶,也进不到这里。”
橘猫好像不在意黎渐川回不回答,只歪了歪头,继续道:“长生看似非常非常冷淡,但其实是一个非常非常重情义的人,你只要对他真心,给他一点点好,他就会拿你当朋友,为你付出很多很多,之后还会觉得做得不够,仍对不起你。”
“你能来到这里,就证明你是他的朋友,要好好对他噢。”
橘猫说完,探出两只前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转身甩甩尾巴,慢悠悠向前走去。
“跟我来吧。”
黎渐川无法回应,但意识却不自觉地跟随了过去。
橘猫前行的方向是一片极深的黑暗,涟漪和螺旋都被甩在背后,慢慢消失不见。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渐渐出现一线光亮。
橘猫毫不犹豫,一头钻进了光亮之中,黎渐川没有从里面感知到危险,做好准备后,也随着橘猫沉入进去。
大概过了一秒。
或是更久。
黎渐川的意识飞速稳定下来,周围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含着一些远远的叫卖声,全是熟悉的汉语。
刺目的光亮缓缓褪去,黎渐川看清了这里的场景。
这是华国的一处旅游景区,大概正逢节假日,景区人山人海,放眼一望,景色看到了多少不知道,黑漆漆的脑瓜子倒是瞧了不少。人群最多处,是景区香火最旺的一座道观,在整个华国都赫赫有名。
但黎渐川的意识却并未在人群和道观上多作停留。
他看到了道观外的一处摊子。
摊子挂着算命的牌子,却摆满了各种木手串,有游客经过,看看,把玩一下,却少有掏钱购买的。
停留在摊子前最多的,是年轻人,不论小姑娘还是小伙子,不少都会被摊子后坐着的仙风道骨的青年吸引,驻足偷瞧,或简单搭上一两句话,聊聊命理学问。
天色渐暗,景区即将关闭,游客也逐渐稀少,青年起身,开始收拾摊子,准备离开。
黎渐川算了下,整个半天下来,青年这摊子是一个算命的都没有,就连木手串,都没卖两条,基本是没赚。
青年面色清冷,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收了摊后,他背着包,三两步转进了道观后的一条小路。
黎渐川跟上去,发现小路越走越偏,越走越深。
到最偏最深处时,柳暗花明,一片古香古色的屋檐忽然刺出林木阴翳——少有人能想到,竟有一座小小的旧道观,远离尘嚣,隐藏于此。
青年来到道观前,敲响了门。
不多时,一个小道童打开门,一见青年,立刻喜出望外地扑了过来:“师兄,你可算回来了!今天咱的摊子赚了多少,有没有多一点?现在可是十一黄金周,总不会比以往更差吧!”
“还好。”青年淡淡答着,拍了拍小道童的头,取出一袋炸鸡给他。
小道童一闻到香味就立刻瞪大了眼睛。
没等他欢呼,青年便道:“不许多吃,先给师父送一些。”
小道童收起馋相,嘿嘿笑了声,正要转身就跑,却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脚下一刹,回头凑到青年身边,小声道:“差点忘了正事……师兄,咱观里来客人了,说是国外的什么探险队,要去后边那片没开发的山区探险,已经拿了证还是什么的,合法的……他们想在咱们观里留宿,师父看他们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也暂无血光之灾,就留下了他们。”
说着,小道童一努嘴:“师兄师兄,你快看,那个人就是那个国外探险队的,好像是里头唯一一个华国人。”
青年顺着小道童指示的方向抬眼望去。
道观内,古树下,一个神情灵动如猫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橘黄色的冲锋衣,蹲在枯井边,正嘬着嘴,逗院墙上的两只狸花。
像是察觉到了青年的注视,年轻人偏头看来,朝青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哈喽,我叫沈晴,你就是谢长生吧?”
“你师父刚刚才提过你,听说你对后面那片无人区很熟悉……我能聘请你成为我们探险队的向导吗?聘金嘛,至少五个零噢。”
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谢长生的目光落到他的指尖上。
那里似乎抹到了一点夕阳的余晖,格外灿然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