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也就是在那家殡仪馆里,我遇到了救世会的人。
黎渐川没摇头, 也没点头,只道:“记得,但你也可以再说说。”
“也没什么可说的, ”韩林摁了摁火箭筒, 又换了个站姿, “你如果想从我嘴里套它们的情报,那大可不必, 我知道的不会比你们多上多少。人以人的眼光去认识神,那明显不现实。”
“其实,跳出来看的话,现实世界的‘韩林’和救世会,就跟0832和西大陆军方之间的关系差不多一样。”
“所以,在某些情况下,救世会是想拼命杀了我, 而在另外一些情况下, 他们也会非常乐意地来帮助我。”
“在这次梦境阶梯里, 恢复记忆这块上, 算是后者吧。”
黎渐川肯定道:“救世会没有这么大能耐。”
“但潘多拉有,”韩林同样回以肯定的语气, “它们之间的联系,不需要我再给你复习吧。这在许多组织的机密库和资深魔盒玩家里, 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 这个秘密只会展露得更加彻底。”
“没谁再试图掩藏它。”
“你瞧瞧, 魔盒游戏的第二阶段, 全维度互动平台, 都已经出现多久了……沙漏里的沙子,不会永远都流不干的。”
黎渐川道:“救世会是潘多拉的爪牙, 是它行走在地球上的意志化身,那西大陆军方又是谁的爪牙,是谁的意志化身?爪牙生长的绝大部分养分都来自于主人,用爪牙去对付主人,成功的概率又有多少?”
韩林的面孔拓在荒凉晦暗的天色里,像一片爬满苔藓的石雕碎片:“就算是爪牙,也是神的爪牙。”
“神的爪牙已经高高凌驾于人类之上,如果连用它对付主人的成功概率都低得可怜,那普通人类,又能有多高的成功概率?会不会只是徒劳无功,只是让本就悲惨的世界,变得更加悲惨?”
黎渐川没有回答。
韩林又笑了下:“这局游戏情况比较复杂,活到现在的玩家多少都应该看出来了一些东西。魔盒游戏惯常存在的是两股力量,也就是餐桌上最大的两位主人,大家都知道,魔盒游戏本身,和潘多拉。”
“这里呢,当然也有它们两个,不太一样的是,潘多拉在这张餐桌上的力量要更强一点,表现之一,就是进入这个副本的现实世界救世会成员,超过十个。还有,这个副本内很多地方,也都有救世会的触角。”
“我驱散雾气,恢复记忆,就借助了其中一只在梦境阶梯内的触角的力量。它和外面那些还不一样,暂时还不想杀我。”
“川哥,你就不用琢磨了,你们是没办法复制我的成功的。要是这里真有让你们彻底恢复记忆的法子,那潘多拉的力量未免也太弱了。”
韩林露出一个有点欠的笑容。
黎渐川眸光微沉。
他倒不认为梦境阶梯一定是与潘多拉有深切关联的。韩林的话,有实话,但也不全是实话。
“你还在这里见过哪些可疑生命,他们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信息?”黎渐川揭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问,“包括但不限于玩家。”
“八个。”
韩林不假思索道:“不算你们。”
“第一个是RainbowQAQ,也就是现在的0313……他可是个离谱的话痨,脑子八成是有点毛病,年纪可能不大……我猜他之前进过梦境阶梯,这次明显有备而来,除了我,他应该是恢复最多的……”
韩林开始低头掰手指头,数数:“他之后又来了三个,不是一起的,但相隔很近。他们之中必然有一个是玩家,但我的手段确定不了具体是谁……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三个的编号,分别是0655、0077、0119。”
“别的没什么特殊。”
“第五个和第六个是玩家,身份不清楚,他们太菜了,没活下来,我连句话都没跟他们说上……”
他看起来还颇为遗憾。
“第七个不是玩家,是本地的一位吟游诗人。”
韩林朝黎渐川他们背后的来路抬了抬下巴:“他来自这块南极大陆唯一一座城市……看你们的车,你们应该也是路过过那里吧。这个机器人编号13,也可能不是……总之,他自称是这个编号,脖子上的出生印刻也是这个。”
“我觉得他可疑的原因,你应该也知道。”
黎渐川微微皱眉:“那座城市的机器人好像都在按照某种既定的人生轨迹生活,这个13号……脱轨了?”
“对,”韩林颔首,“按照他的说法,他原本是一个很普通的研究员,近期忙于一个项目的某个小版块,生活平凡又枯燥。然而突然有一天,他毫无预兆地开始好奇起了城市外的世界。”
“那里的机器人没有谁离开过那座城市,也没有谁好奇过、听说过城市外的事。”
“他们知道偶尔会有一些外来客出现,但他们对他们没有丝毫兴趣,外来客也无法对他们和那座城市造成真正意义上的任何影响。”
“就比如你们开出来的那辆越野,当你们在城市内死亡,或离开城市时,它就会像游戏里的物品一样,重新刷新,出现在它之前的位置。或者你们在城里大开杀戒,杀了很多机器人,炸了很多建筑,等你们没了,它们也会刷新出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原模原样。”
“只要属于那座城市,就都能刷新。外来客除外。”
“这就是我从13号那里得到的最有价值的信息。”
黎渐川问:“你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是特殊的那个,会脱轨出来?”
韩林说:“当然问了,可他也说不清,只说是突发奇想,怀疑是自己大脑芯片短路了,还去做过检修。之后他一是怕被其他机器人发现异常,二是觉得那座城市恐怖,就连夜跑了出来,游荡在荒原上,捧着本书,自称是吟游诗人。”
“他说他不知道这里是机器人总中心,只是恰好路过,看看。”
黎渐川微微扬眉:“你相信他说的话?”
韩林笑了笑,没答,只转而道:“最后一个可疑的,就是我为什么不说可疑人物,可疑机器人,而说可疑生命的原因。”
“我不清楚他是不是玩家。我见到的他的形态,不是机器人,也不是人类,而是一团黑雾。”
“想也知道,我没能拦截到他,也没和他交流上。他可能是去了一趟那座海边小院,不过我事后检查,没发现小院又少了什么。”
“第二个问题over,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他扯扯嘴角,眼神虚落在黎渐川身上:“赶紧问第三个吧,大家都赶时间呐,川哥。”
这番拉扯着的谈话进行到这里,黎渐川莫名有点疲惫。
好像经历过太多次这样不知真假的问答交易之后,已经开始对人心的真伪失去了兴趣。
隔着一片冷冽刺骨的风,他开口道:“我想听听你现实世界的经历,从小到大,涉及你不想说的部分,可以略过。”
韩林动了动身子,眯起眼打量黎渐川,目带审视。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跟摸狗似的摩挲着他的火箭筒,慢吞吞点了下头:“也可以。”
“我呢,进处里之前,经历比较简单,和那时候很多年轻人没什么不同。”
韩林道:“我是2020年出生的,首都人,那时候是二胎时代,我上头有个姐姐,大我两岁,我就是那个应政策而生的二胎。除了旅游、访亲访友和出任务,我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首都。”
“幼儿园在小区对面上的,小学、初中、大学都在隔壁区,踩个滑板,不到半小时就能滑到家。”
“后来我迟到的叛逆期来了,二十好几的人,不乐意听家里安排,自己进了处里。考核培训一套流程下来,我成了你的接线员。”
“然后大概是今年秋天那时候吧,我爸妈没了。”
黎渐川注视着韩林,目光静静一跳。
韩林却没什么情绪:“我姐当时刚查出来怀孕,人差点厥过去,在殡仪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就是在那家殡仪馆里,我遇到了救世会的人。”
说到这儿,他又笑起来:“得了,再往后就不能说了,全都是略略略。”
“这样吧,权当曾经的战友给你的赠礼,我再给你一份某个克系单人副本的情报,怎么样,是真不占你便宜吧?”韩林想了想,一派好心地提议道。
黎渐川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克系单人副本,但我直觉,你应该没去过这类副本。”
“没去过不代表没情报呀,”韩林道,“在一些组织内部,喜欢把魔盒游戏的对局分为三类,低端局、中端局、高端局。”
“低端局就是普通玩家占比最重,其次是新人,而持有魔盒的玩家极少——根据禁忌和白夜研究所的数据,一般不超过两个。中端局占比最多的仍然是普通玩家,但新人玩家会变少,占比第二的是魔盒持有者。”
“至于高端局,就是魔盒持有者们的游戏了。他们人数最多,其次是普通玩家,新人几乎没有。”
铺垫完,韩林走进正题:“魔盒游戏的副本不是只开放一次,只能进一批玩家,而是重复开放的,有的副本甚至时间线还会是前进的,而非循环的,当然,低端局极少出现这种情况。”
“总之,在这种能重复进入的情况下,副本的信息也不是什么绝对的隐秘。”
“绝大多数低端局和部分中端局的资料都是流通着的。不少组织和势力都有资料库,达到级别就能访问,地下黑市也偶尔会有这种买卖,玩家之间,也会有情报交流。”
“这都是资源,都是筹码。有时候可以从谁手底下买条命,有时候也可以换来更适合自己的未来。”
“处里整理保存的副本资料我没看过,没权限,以前的你也没有,但现在应该有了吧。”
韩林看了眼黎渐川:“克系单人副本和这次这个大逃杀副本,是魔盒玩家们公认的两大类最恐怖副本。后者,咱们正在领教,前者嘛,极其稀少,却也不是没人去过。”
“我恰好就有这么一份情报,很简单,但很有价值。我想,你早晚都得需要它。”
黎渐川问:“什么情报?”
韩林直接道:“克系单人副本,封印特殊能力。”
听到这句话,黎渐川并没有多惊讶,反而有一种心神一落、果然如此的恍然感。
从最开始进入大逃杀副本,被封锁大部分魔盒那时起,他就隐隐猜到了,很可能在某些副本里,玩家特殊能力也会受到限制。
越往上走,越接近它们,路就也越窄越险。
“没有更具体的?”黎渐川道。
韩林无语:“没有。你知道能进克系单人副本的人才几个吗?全球找不出五个来信不信?更别说,还要通关才能带出情报消息来,那简直少之又少。克系单人副本相关线索黑市开价五十亿美金,都没人交易,都从不流通,你觉得是为什么?”
“这里头不简单。”
黎渐川若有所思。
“我这边的交易完成了,你的呢,川哥?”韩林又道。
黎渐川顿了顿,道:“关于前面那间海边小院,我有七成把握,它就是我知道的那一处地点,但进一步确认,需要进入小院,或者你直接将你见过的小院画面通过信号传过来,我判断下。”
韩林没多犹豫,传来了一段海边小院的影像。
靠墙的自行车,屋檐下的地窖,散落四处却一片空白的纸张……
黎渐川认真看完这段影像,将自己脑海中《最后一个人类》这本书的内容,从头到尾,传回了韩林的芯片。
“这是我前几天借助某个让雾气动摇的机会,从魔盒里拿出来的一本书,来自我的上一次人生,上一次,我来过这里,”黎渐川淡淡道,“我怀疑,这个机器人总中心,是这本书里,主人公贝塔居住的那间小院。”
第342章 韩林为什么要这么做?
韩林闻言皱起眉头, 神情凝重。
他闭了下眼,似乎是在消化脑海里多出来的书籍内容。
片刻后,他看向黎渐川, 目光略带奇异之色, 传递出询问的信号:“你从哪里得到的这本书?”
“有实体吗?”
他接连道。
黎渐川观察着韩林的神色, 摇头道:“我没恢复多少,记不清了。但大概从这次一出生开始, 它的内容就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只是大部分时候那些内容都是模糊的,最近一两年,才变得清晰起来。”
“至于它的实体,我不清楚。”
韩林似乎没怀疑黎渐川的回答,只再次喟叹:“可惜你还没恢复。”
他斟酌着说:“按我猜测,这本书绝对是有实体的,不管是什么形式什么模样, 一定有。你拥有它, 那么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就在你的某个魔盒里。现在你没恢复多少, 原本的精神意识被掩埋太多, 无法正常开启魔盒,也就拿不到它。”
黎渐川从韩林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一点不对劲:“看起来, 你知道这本书。”
“知道一点点吧,”韩林笑了下, 没想隐瞒, 或者说是故意将话题抛了出来, “你对九等监区的金色堡垒还有印象吗?有的话, 你应该也能模糊记得这座金色堡垒的特殊, 和很多存在对它的窥伺。”
“站在不同立场上的存在,窥伺它的点也是不同的。”
“比如, 有的存在窥伺它本身,想要将之改造为一件无比强大的武器,也有些存在窥伺它代表的意象,想令其永恒高悬或就此坠落,另外那些,则窥伺它深深隐藏着的秘密。”
“对于第三点,金色堡垒的秘密,每个存在也都有不同的解读。相当一部分玩家认为,它就是那股魔盒力量。”
“它未被任何存在打上烙印,可以在驯服之后,化为己用,让自身踏上由人往神的阶梯。”
“当时的梦境领主们离开领地,就是为它而来。他们冒着巨大无比的风险插手了金色堡垒战,最终如愿将它瓜分,将自己拔高到了有别于普通玩家的更高的层次。”
“他们依凭它,会在这局游戏,乃至所有魔盒游戏对局内,都更具优势。”
“你瞧,无论从哪种角度看,那股能令神明染血的魔盒力量,都更符合金色堡垒最大秘密的标准。”
韩林顿了顿,突然道:“可我认为它不是。”
“它不是金色堡垒深藏的隐秘。”
“甚至这股魔盒力量本身,应当和金色堡垒一样,也是为隐藏和守护那个秘密而出现的,它充当的是护卫的角色,而非秘密本身。必要时刻,它也是一道障眼法,吸引大部分存在视线,令他们误认为它就是金色堡垒的秘密,从而将真正的秘密更深掩藏。”
黎渐川明白了韩林的意思:“你认为这本书才是金色堡垒隐藏的那个秘密,或者说,它与那个秘密关系密切,是钥匙,是启示?”
韩林点头:“可以这么说。”
“原因?”黎渐川道。
他问出这个问题,也做好了韩林提出条件,讨价还价的准备。但令他意外的是,韩林没要求一问抵一问,而是直接回答道:“原因嘛,当然是我拿到的一些线索,包括成为梦境领主后从教团和虚妄之地得到的,也包括其它的,都隐约有这个指向。”
“最重要的,是我作为梦境领主,从金色堡垒战里分到了那么一点魔盒力量,在得到它之后,我越发感觉到,它的价值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魔盒游戏专门为它布下这样一局游戏,进行博弈,不太可能。”
黎渐川道:“潘多拉和救世会也是这样认为的?认为这局游戏隐藏着极深的秘密,而金色堡垒的秘密是其中一环?这就是他们对这局游戏无比重视,疯狂出手的原因?”
韩林笑笑:“也许。”
“你怀疑金色堡垒的秘密是《最后一个人类》,”黎渐川看着韩林的眼睛,“但你没有把这个信息告诉救世会。他们很大概率仍认为那股魔盒力量才是秘密,而你私吞了你瓜分到的那股力量,没有把它送给救世会。”
分析着,黎渐川得出判断:“所以,他们确实正在追杀你,但因梦境阶梯的遮蔽,暂时遗忘了他们的任务。”
“按你的说法,救世会对梦境阶梯的影响几乎是微乎其微的。它存放在这里的触角,极大可能只有一两个,你找到了,使用了,也斩断了那些来追杀你的救世会成员成功恢复的可能。”
“最后你守在这里,也有顺带的目的,就是想把他们坑到死,而他们,一定会因某种情况,而来到这里。”
“救世会对机器人总中心有了解?这个总中心,不仅是与梦境阶梯,与这局游戏有关吧?”
“它与魔盒游戏本身有关联?”
面对黎渐川突然直指核心的追问,韩林垂着眼,没说话。
但这在黎渐川眼中,却已经是给出了答案。
甚至更进一步,他开始怀疑,韩林之所以要拦截他,交易情报只是借口,或一方面,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引他走向这个思考方向。
韩林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泄露给他的东西有点太多了。这很不同寻常。
就在黎渐川思维飞速运转起来的时候,韩林突然道:“川哥,我知道关于《最后一个人类》的信息,你还有隐瞒。”
他腆着笑脸:“看在我在这场交易里足够诚恳的份上,就告诉我呗。”
黎渐川微眯起眼:“告诉我这么多情报,只为了换这个?还是说,你已经打定了主意,有办法让我们永远离不开梦境阶梯,或永远让我们记不起梦境阶梯内经历的一切?”
韩林咋舌:“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川哥。”
黎渐川没在意他的反应,只将那段阅读指南般的语句传了过去,“相信它的开篇,审视它的中间,质疑它的结尾。”
传完,他撕下互通器,主动结束了这场谈话。
五指用力,他手里的金属设备便变作了一坨废铁。
他把废铁丢开,朝不远处的韩林扬声道:“我对玩家和魔盒有一些印象。如果它真的在我的魔盒里,你杀了我,属于本场副本的线索自动从魔盒脱离显现,你就可以得到它了。”
“你不打算杀我?”
韩林摘取互通器的动作一顿。
他似乎没想到黎渐川会直接开口对他说这些,不借信号,毫无遮掩。
但这惊讶只有一瞬,很快他就明白了什么般,咧出一个笑,回道:“我杀不了你。”
说完,他把火箭筒甩上肩,转身要走。
黎渐川默然片刻,道:“韩林,真的要继续走这条路,不换一条?”
扛着火箭筒的背影顿了下,韩林回过头来,目光无比认真地看了黎渐川一眼,道:“川哥,这次再见,你变了很多,或者说,你又朝着那个样子,前进了很多……谁能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不到最后,没有人知道,对吧?”
黎渐川神色微凝。
他感觉韩林话里有话,那投射过来的目光像是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走喽。”
韩林没再多说什么,毫无留恋地摆了摆手,向前走了一段,身影便被大地吞没,消失无踪。
旷野凛风呼啸,极地夜深,黎渐川立在一片苍茫之中,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刺骨寒意。
旁边一双手伸过来,帮他拉了下风衣领口,又抚摸他石刻一般冰冷坚毅的脸庞,和被风吹上霜痕的鬓发。
黎渐川把那双手拉下来,轻轻吻了吻,又握住,以自己的体温令其慢慢变得温暖。
“走吧。”
宁准捏了捏他的掌心。
黎渐川回过神,应了声。
他们就是为了这座海边小院来的,自然不可能就此离去,无功而返。
两人没了车,只能步行走过最后一段路。
随着天色的转暗,狂风忽然怒号起来,夹杂着一些零星的雪花,从高空而来,从天际而来,扫荡四野,浩大且猛烈,势要摧毁一切与之作对的生灵。
黎渐川揽着宁准,逆风向前,口舌鼻腔都是腥寒的味道。
幸好这段路不长,即便艰难,也在十几二十分钟后就到达了尽头。
路上,黎渐川借风衣领子的遮掩,同宁准低声交流了从韩林处得到的信息。宁准一直沉默听着,只在最后说:“你猜的没错。不管我们是否将金色堡垒、《最后一个人类》、梦境阶梯里的机器人总中心等线索联系到魔盒游戏身上,他都会引导我们去往那个思考方向。”
“这个方向也是我正在探索的。”
宁准一顿,看向黎渐川:“他知道的比我们想象的多,这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黎渐川却没有留意到宁准的言外之意,只望着前方道:“我们到了。”
面前的风雪不知何时变小了许多。
宁准抬起头,正看到一片在风雪下不起半分波涛的宁静的海,和海边默然伫立的农家小院。
“这会是贝塔骑过的那辆自行车吗?”
宁准从黎渐川怀里出来,饶有兴致地观察起院墙边停放的破旧自行车。
他早就从黎渐川那里得到了《最后一个人类》的相关内容。
“不好说。”
黎渐川敲了敲院墙,翻身跃上去,俯瞰小院整体,确认四周情况:“但我确实比较肯定,这座小院,就是书里贝塔的小院。一种不同于直觉的意识在这么告诉我,不是投影,也不是别的什么,就是原物。”
“是那本书的指引,”宁准迈步进院子,“分头搜查,我外你内?”
“刚才在路上耽误的时间太多了,加快速度吧,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就不太安全呐。”
他轻声叹息。
黎渐川没什么意见,从墙头跳下来,一路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小心警惕地推开半掩的房门,进了屋内。
《最后一个人类》里没有太多关于贝塔住处的描写,只说家具少,布置简单,像是在以此表明他是一个没有多少物欲,也不追求生活质量的人。
小院里唯一存在的这间屋子,也非常符合这个描述,除一套桌椅、一个衣柜、一盏电灯外,屋内几乎不再存在任何家具。
在这些家具之外,这里还有很具有北方农村特色的一片火炕。
就在靠南的窗户底下,占据半边屋子。
但很明显,屋子的主人并没有使用它的意思,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书籍,俨然将其从一处供人休憩的场所变作了一座被人遗弃的旧书山。
黎渐川在书山中翻了翻,试图找到一些与贝塔从事的研究有关的线索,然而,这里所有的书好像都是闲书。
诸如故事会,时尚快线,国家地理风景等。
想想也对,如果这些书是有用的,涉及某些知识的,必然不会还留在这里,肯定早已经被东西大陆或其他早就来过的玩家搜刮走了。剩下的这些,应该都是已经被他们确认过,没有价值的。
黎渐川心头叹息,但还是捡了几本他有所怀疑的书,掀开书页,迅速阅读起来。
时间虽紧,可线索还是不能轻易放弃。
但很快,随着他速度极快的翻页阅读,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被他握在手里翻看的书籍渐渐字迹扭曲。
那些原本细小整齐的汉字好像突然活过来一般,蠕动爬行着,重新组成一排排字迹潦草的英文与数字。
神色微变,黎渐川紧紧盯着那些崭新的字迹,勉强辨认出它们是属于某项实验的实验笔记,这项实验似乎与时间、空间、高维跨越、未知能量有关。
他看得有些入神,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起了变化。
它们变得猩红却空洞,充斥着凝固的怨愤与不甘,渐渐与《最后一个人类》书籍封面上的那双死人眼睛重合在一处。
与此同时。
一团漆黑黏腻的阴影出现在了黎渐川身后,无声地趴上他的脊背,缓慢地渗入他的体内。
第343章 Freedom,或者该叫他第二次人生里的名字,0119?
小院内。
在房檐与院墙相夹的角落, 有一处地窖。看地窖门的金属材料就能知道,这处地窖已经经过严密的改造,变成了一座防空洞。这防空洞如今是敞开的, 没有关闭。
宁准取出手电筒来, 朝里照了照, 隐约能看到一些散落飘飞的纸张,像是被内外对流的风挤压来了洞口附近。
只大致扫过两眼, 宁准就对这座防空洞的结构就已经有了一定的判断。
他在洞口附近摸索了一阵,拉出一架金属软梯,然后顺着梯子飞快地滑了下去。
靴子落地时,宁准耳尖一动,听到头顶传来一道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他下意识举起手电筒,向上望去,外面依旧一片半明半晦的天色, 地窖门撂在一边, 盖住洞口一角, 没有被挪动的痕迹。
“……错觉?”
宁准慢慢收回警惕的视线, 喃喃自语:“这里太像鬼宅,让我也疑神疑鬼起来了?”
他摇了摇头, 没在入口继续逗留,只弯腰捡起几张散落的纸张, 边看边沿着通道, 走进防空洞内部。
这座防空洞修得不大, 但很深, 应用到的技术也都比较平常, 与宁准印象中现实世界的防空洞相差不大。通道尽头,是换风系统, 还有一套桌椅床板,以及几乎堆满大半个防空洞的纸张。
纸张掩埋下,有一些破碎的电子元件。
根据周围痕迹可以看出,这里曾有一台手持电脑和一些仪器被砸了个稀巴烂。
按《最后一个人类》书里的描述,这座防空洞是主人公贝塔进行研究的主要地点,也是他最后获得某项从未被正面描写过的成果的地方。但这里除了遍地纸张,似乎没有更多线索了。
这些纸张,经宁准翻阅后,也被统一判定为废纸。
上面写满了类似于1+1=2的计算公式,简单至极,也诡异至极。
一位科学怪人藏身在地下防空洞内,就是为了研究简单的计算公式?想也是不可能的。
“一定有什么被忽略了……”
宁准坐在嘎吱作响的铁架床上,环视整座防空洞,大脑不自觉地高速运转起来:“是什么呢?”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移动着。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渐渐地,宁准的视线像是不受控制般,越动越快。
防空洞内的气流开始变得湍急,像洪水一般冲进他的胸腔,又急速抽干,带来强烈的窒息。
脑内传来裂痛感,思维脱缰般,以不断攀高的速度狂飙着,几乎要冲破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宁准想要按下思绪,放空大脑,却发现自己的精神意识好像被防空洞内那些糊满了纸页的墙壁深深地吸住了,一头栽进无尽的漩涡中,无法抽离,只能混乱地走向被彻底吸干的悲惨结局。
仿佛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怖事物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疯狂吸吮着,仿佛要将他的神智完全攫走。
眼前的景象一时清晰一时恍惚。
宁准痛呼一声,踉跄着站起来,冲向入口,抓着梯子奋力向上。
他冲向敞开的洞口,想要一跃而出,却重重撞在了一层空气墙上,就好像这处看似毫无遮挡的洞口已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封闭了,不再允许通行,就连手电光都无法照射出去。
“黎渐川……黎渐川!”
宁准用力捶打,嘶声呼救,也无济于事。
他的动静丝毫传不出去。
身上各类通讯设备也全都失灵,断绝信号,他像是完全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
很快,宁准的意识再难维持清醒。
一阵剧烈的恍惚后,他栽倒下来,摔回地上,蜷缩不起,痉挛着陷入了昏迷。
防空洞内逐渐安静下来。
两三分钟后,整座防空洞忽然轻轻地震颤起来,墙壁桌椅,纸张风扇,都晃出了模糊的重影。
这重影被扯动,与防空洞内真实的一切飞快剥离开来,乍一看,就像是防空洞内原本贴着一层玻璃纸。眼下,玻璃纸失去粘力,慢慢从防空洞的表面脱落,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坍缩,形成了一处有别于防空洞的幽荡空间。
随着这处空间的脱离,笼罩着整座防空洞的诡异气息一扫而空。
倒在地上的宁准消失不见了,垂落下来的软梯缩在远处,好像从未被人拉开过。
最上方的洞口也不知何时,被地窖门严实地遮盖住了。
“计划成功,目标已昏迷。”
地窖门边,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出现。
她以一根尖锐的金属为簪,挽着长发,手指间捏了一片包裹成糖果形状的玻璃糖纸。糖纸内没有糖果,只有一片幽荡漂浮的类似海水的潮湿气息,和被这气息围拢的一道虫豸般的人影。
女人眨着一双妩媚而高贵的眼睛,一边好奇地盯着糖纸内的影像,一边低声发问:“您要活的,还是死的?”
“死的?”
女人身上没有携带任何通讯设备,却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回答,表露出诧异:“您不是说他是您已恢复的记忆中价值最高的一名玩家吗?不掏空他的价值,就杀死他,这似乎有违您的行事风格。”
“如果您担心他继续活着,将会威胁到您,我可以帮您先处理一下,只留下他的部分大脑芯片,以便您探查他的精神体。”
“不好不好,”本该得到的回复仿佛被截断,没有从脑内传来,反倒是耳边忽然有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慢条斯理地笑着拒绝了她的提议,“你不是玩家,不认识他,他这个人最具威胁力的就是那颗大脑了,哪怕只剩下一小块碎片,也是非常危险的。”
“想探查他的精神体,被反杀的概率可是很大的,所以能让他死,就别让他活。”
“死得越快越利落,越好,迟则生变呀。”
女人神色一僵,霍然回身,短刀翻手刺出。
但却刺了个空。
她背后空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谁!”
女人冷声低喝。
男声不紧不慢地传出,仍旧来自她短刀刺落的位置:“你叫朱丽叶,刚觉醒的监视者,来自九等监区的天际角斗场,是角斗场的幕后主人。”
“不久前,你被一名神降之人吸引,你心知肚明他是神秘诡异的外来者,却还是选择跟随他,并帮助他以最快速度获取了天行者教团的信任,成为梦境领主,建立‘自由花蕾’。”
“金色堡垒战之后,你抛弃了九等监区的一切,与他一同进入了梦境阶梯。”
“你不是魔盒玩家,不具备神降或天降的特殊性,进入梦境阶梯后,完全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和意识,连模糊印象都没有。”
“但这里存在命运。”
“所有踏入梦境阶梯的人身上,都缠绕着命运的绳索。”
“命运使然,令你再次遇到他,痴迷他,追随他。第一次人生如此,第二次人生亦然。”
“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喜欢他什么,朱丽叶?是也受了他身上神秘能量的影响,还是真的在进行一场拥有自我的爱恋?”
朱丽叶的表情在一阵复杂变幻后,定格为一片冰冷。
“你是Ghost。”
她环视四周,收紧捏着玻璃糖纸的手指,斩钉截铁地得出结论。
“你知道我在这里设伏,故意演戏,引我上钩?”她道,“你是怎么逃出‘异空间糖果纸’的?”
“原来它叫‘异空间糖果纸’呀,名副其实,”四周依旧没有任何身影出现,只有宁准的笑声响着,轻而低,透着薄雪般的冷,“Freedom,或者该叫他第二次人生里的名字,0119?”
“如果我刚才没有切断他和你的信号交流,也许不用我说,你就能获得你想要的答案了。”
“他搜集过我的资料,凭借骑士团的实力和他身上的那些古怪,他应该会知道我身上拥有的奇异物品多不胜数,哪怕这局游戏只能选取五个携带,也不是他能正面抗衡的。”
“当然,他要是知道我其实已经恢复,还能动用魔盒,他估计也不敢在这里设局阴我。”
宁准顿了顿,又颇有耐心地给朱丽叶解释:“你带来的‘异空间糖果纸’不能说不强大,但这次我使用的奇异物品,却几乎克制一切类似的奇异物品。它叫作‘镜中人’。”
“镜里飞花镜外梦,谁在镜中,谁又在镜外,可不是那么好分辨的。”
话音落地,他虚幻的身影于院内缓缓显现。
他抬起手掌,一张同样幽荡难辨的玻璃糖纸也出现在了他的指间:“这件奇异物品的能力,简单来说,就是移形异位,任何意义上的。”
朱丽叶猛地低头,发现自己手里的玻璃糖纸已经变成了一片虚无缥缈的影子,轻轻一捏,空荡无物。
“在你回收糖纸的时候,镜外就已经变成了镜内。”
宁准晃了晃指间的糖纸:“所以,现在在糖纸内的人是你,即将被抽干精神意识的人也是你。不过你放心,我比你仁慈太多,我放缓了抽取速度,你距离彻底疯狂,还有一会儿时间。”
朱丽叶冷笑:“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
“看来你是认为,Freedom不会来救你,”宁准挑眉,“好吧,别着急表明态度,我也没打算从你口中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我收拢的监视者够多,你本身对我也没什么用。”
“我会杀了你,就在几分钟之后,在我确定一件事情之后。”
朱丽叶陡然变了脸色。
她立即挥刀割向自己的喉咙,但手臂刚一抬起,她便短暂地失去了片刻意识。
等再次恢复清醒,她已经摔倒在了地上,被一层层幽荡的玻璃纸死死裹住。
“Ghost!”
朱丽叶厉声道:“他不会来的,杀了我,你还有时间去救你的爱人,否则他必将死去!”
宁准没有如朱丽叶想象中的那样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他只是微微笑了笑,随意道:“他不会。”
“韩林都已经把饭喂到我们嘴边了,我们又怎么可能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就走进这里,还特意分头行动?你们觉得现在是趁火打劫杀不能动用魔盒的失忆玩家的好时机,我们又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的?”
“可惜,我原本以为大家会一起来的,没想到,才这么点儿人。大家应该都知道,死在这里,不是真正死亡吧。就算这样,也没大点胆子?进来了十九个,还真都是缩头乌龟。”
宁准毒舌地点评了一句,又突然笑起来,朝朱丽叶眨眨眼:“而且,谁说我等的是Freedom?”
朱丽叶神情一阵恍惚:“……什么?”
“你认为你为什么会在这局游戏开始前没多久,恰好觉醒成为了监视者?”宁准道,“你真正的主人,会来的。”
仿佛是在印证宁准的话语,下一秒,朱丽叶的视野翻天覆地,渐渐融化为一片黏稠的糖液。
她的意识也变得黏稠恍惚。
似乎是隔了无数层叠诡谲的阴影帷幕,她看见一团不可名状的影子出现在了Ghost虚幻的身影前,与他冷漠对视。
Ghost双眸幽深,笑容却温柔和善:“你们在这个副本内经营了很久吧,光是九等监区的力量就能令你们这些废物成为餐桌上的第四位主人,这可真是意料之外。”
“这个副本的谜底也许并不复杂,但捣乱的手实在太多了,能多砍掉一只,就应该多砍掉一只,你们说对吗?”
另一边。
昏暗的屋内,黎渐川立在火炕边,双眼直勾勾地,仍在一页一页翻看着手里字迹变幻的书籍。
趴附在他脊背上的阴影已经几乎完全进入了他的体内,只剩下一些淡淡的雾气,留在原地。
黎渐川好似全无所觉。
忽然,他翻动书页的手指一僵,整个人如一台卡住的机器般,停止了所有动作,静止在原地。
一朵枯萎的玫瑰浮现在他脑后,扭成了一把小巧的枪。一只灰色的手从黑暗的角落伸出,握上去,干脆利落地扣下了扳机。
奇异的子弹无声射出,站在前方的黎渐川却蓦地溃散为一团黑雾。
灰色手掌的主人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地后撤,就要逃离。
第344章 我说过,你该先杀掉Freedom。
一场足够优秀的刺杀, 往往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操作。因为太多繁复,就意味着无穷变数。
简单,高效, 一击必杀, 不中则退, 保持冷静,绝不恋战, 才是一个真正的刺客应当奉行一生的信条。
如若坚定践行,那么每一场刺杀,都终会成功。
自信到直接以Assassin为名的男人知道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刺客,尽管他现在并没有恢复多少有关“自己”的记忆与意识。
所以,践行着这样信条的他,在发现目标并没有如他所想的一般,被专门针对战争机器人的生物机械毒素控制, 无力还手时, 他就第一时间选择了放弃刺杀, 果断撤退。
但有点出乎意料的是, 如此果断的撤退,却并不如他计划中那么顺利。
玫瑰由枯萎转为猩红怒放。
枪支状态解除, Assassin灰色的手掌带着玫瑰,飞速融化成黑雾, 却在将要没进房屋阴影内时一滞。
阴影的容量是有限的, 现在房屋有限的阴影里, 已经有一团黑雾寄居其中, 牢牢地把他抵死在外。
那团黑雾在一下剧烈的翻滚中刺出一张英俊冷酷的脸, 和一柄镶嵌着血瞳的匕首。
握着匕首的那只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银戒, 光华闪动。
“又是你。”
黎渐川冷厉的声音刮过他的脑后:“……还真是阴魂不散。”
血瞳匕首像一道闪电,不等看清,就已经削断了Assassin的手腕。
大股血液喷溅而出。
越发猩红艳丽的玫瑰坠落,被黎渐川接在手里,直接甩进了浮现头顶的鸟笼中,隔绝关闭。
在发现自己已对这场刺杀失去控制后,Assassin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断掉一手,奇异物品被夺,都没有令他心生慌乱。丰富的战斗经验培养出的本能让他毫不犹豫地进行了最优选择。
黑雾凝聚,他舍弃钻入阴影的打算,转化为一道漆黑人影。
屋内凭空落下绿色的雨来,漆黑人影显现的瞬间,便融进了丝丝细雨中。
雨势如在逃窜般,飞速向外蔓延。
几乎同时。
漫天黑羽飘飞,一层层糊上了房门与墙壁,抢在绿雨蔓延出去的前一秒,将整个屋子完全封闭起来。
绿雨骤然变急,转成腐蚀性极强的毒液,似道道利箭般喷射在黑羽上,发出滋滋的烧焦声。
黎渐川使用银戒从Assassin物品上复制来的能力,散作黑雾,在屋内如风一般飞荡,寻找Assassin隐身的踪迹。
“他们说你还没有恢复,连魔盒都不能开启。”
绿雨与黑羽胶着撕扯的屋子内,突然响起一道陌生沉哑的男声:“是他们骗了我,还是你骗过了所有眼睛?”
黎渐川和Assassin试探性的交手多次,Assassin从未开口交流过。他的身材相貌,声音语气,统统都是隐匿的谜。这是作为刺客的谨慎使然,但这次,一切似乎不同往常。
“就不能是两者皆有?”
黎渐川漠然道:“忽然开口说话,是改了主意,不打算再逃离再试探,直接就要将我击杀,还是这么简简单单就陷入了困境,需要从我身上寻求突破,以便遁走?”
Assassin对黎渐川的问题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刺杀复制品’是我送给Prophet的生日礼物。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它的强大之处,和它的致命缺陷。你复制走的黑雾能力,只能维持十分钟。”
“十分钟后,局势你劣我优。我只需要拖延过这十分钟,并在这十分钟内尽最大的能力消耗你,十分钟后,你就必死无疑。”
“不要奢望援军。”
“你的Ghost自顾不暇。”
黎渐川在绿色的雨丝间飘动,不停变换方位,以免被循声捕捉。同时,他也在搜索Assassin的声音来源。但古怪的是,Assassin好像真的完全融进了雨中,他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
“你的合作伙伴都有谁?Freedom?Evanescence?还是救世会?”
黎渐川也没有理会Assassin的话语,同样自顾自地说着话:“我猜,你目前也没有完全恢复。”
“五件奇异物品,你不能全部动用,特殊能力也许可以用,也许不能,但能用的概率更大一些,否则你不会这样干脆地来杀我。”
“你迄今为止展露出来的,统统都是奇异物品的能力。我不知道你的特殊能力究竟是什么,但我猜测,它应该和刺杀有关,而且,它们之间,应该是最为简单又直接的关系。”
“在我的印象里,面对不同的目标,你有不同的应对方式。对待长时间保持警惕的棘手目标时,你应该都习惯于进行前置试探,之后才会寻找真正的刺杀良机。你不怕打草惊蛇,因为对于这类目标来说,扰乱他们的谨慎,只会增加你刺杀成功的概率。”
“你为什么会选择在梦境阶梯里,突然发动对我的真正刺杀,而不再进行试探?”
“是觉得我算不上棘手的猎物,还是因为没有恢复完全,被什么施加了影响,所以忘记了自己的行事风格?”
Assassin道:“看来你对Ghost充满自信,认为他一定能解决当下的麻烦,并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
“你应该很清楚,即使你可以动用五件奇异物品和特殊能力,单打独斗,也没有必杀我的把握。在那些模糊的印象里,我估算过除刺杀之外,我们公平对战的胜负概率,我六你四。”
黎渐川道:“你不应该把我设定为第一目标。你想要复仇,就更应该冷静,明确计划,逐一剪除掉其它威胁。所以,你最该先杀掉的,是Freedom。”
Assassin道:“我很好奇你的身份。在真正调查你之前,我认为你只是Ghost的队友,附属,但真实情况似乎并非如此。”
黎渐川道:“我对骑士团算是比较了解的,但对Freedom,我仍然知之甚少。他的魅力应该不是特殊能力吧,是他与生俱来的特异?还是别的什么?你调查过吗?”
Assassin道:“还有Ghost,这局游戏好像在针对他,你能感受到吗?”
黎渐川道:“其实不管是绿色的雨,还是黑雾或气味,都是你用来扰乱视线的吧。你想给我留下出场的既定印象,当这种印象没有出现时,我也许就会放松警惕,认为你并不在我附近,也没有打算对我出手……”
时间一分一秒飞速流逝。
黎渐川和Assassin各自说着各自的话题,诡异而又顺当地将这场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进行了下去。
这既是试探,又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交锋与消耗。
忽然,在这样密集而快速的对话中,黎渐川的话音迟钝了一秒。
他溃散而成的黑雾也一下扭曲,显现出他模糊的身形。
“……十分钟后,你必死,却不代表,我要十分钟后才出手。”
话音刚出,一片血幕已经扑落在了黎渐川的视网膜上。
剧痛姗姗来迟,重重击打在他身上,让他直接踉跄着跌出了黑雾,不得不凝聚成形。
他的小半边脑袋和一条胳膊飞落出去,洒下大片淅淅沥沥的血水。隐藏在衣领内的小玩具熊能力发动,他切口光滑的伤口飞快生长。
但比这生长速度更快的,是无声出现于后方的Assassin。
一块干扰芯片被他丢进了黎渐川被切开裂口的大脑内,继而,他转身后退,抓住黎渐川抛飞的断臂,目标明确地掠向断臂的手掌。
他看得很清楚,就是这只手掌,佩戴了银戒。
然而,这一掠,却摸了个空。
黎渐川在被袭击的瞬间,就将银戒收回了魔盒。他也很清楚,这和他的命一样,是Assassin的首要目标。
未能得手,Assassin毫不迟疑,直冲向离他最近的窗户。
木板与玻璃轰然破碎。
Assassin身影翻向院子后面,眨眼就要融入昏昏天色之中。
黎渐川顾不得适应新生的血肉,立刻追了出去。
但翻出窗户,刚一落地,他的脑海内就突然响起了无数癫狂的呓语与杂音。
它们像是有上百只电钻齐齐发动,在他的大脑皮层疯狂打洞,也像是有成百上千的黏腻触手,于他的额叶和颞叶中蠕动爬行,令他浑身颤抖不止,几乎丧失思考与行动的能力。
黎渐川勉力控制着四肢,伸手抹了把脸,触感温热,眼耳口鼻正在涌出更多的鲜血。
“大脑芯片……干扰器……”
黎渐川意识到自己的情况,立即开启了战争机器人的屏蔽能力,脑内的折磨顿时消退许多,摇晃的脚下也重新恢复平稳,继续不停追击。
漆黑人影晃动着,带着雨水蜿蜒向前,似是要冲进大海。
黎渐川举起另一条完好手臂,经机械改造嵌入其中的轻机枪弹出,轰鸣声炸响,大量子弹倾泻而出,封锁路线。
“砰砰砰!”
海岸线沙石激扬,蓝火喷吐。
漆黑人影被逼转向,冲向远处的土丘。
黎渐川一边射击,一边发足狂奔,另一只手银戒和血瞳匕首再次出现,随时准备夺人性命。
两者距离不断拉近。
五十米,二十米……十米!
突然,黎渐川本能停步,侧身向右撞了出去。
“呼!”
空无一物的空气被霍然震荡,猛地塌陷出了一道人形。
刀与刀相接,锵然作响,炸出一串细小火花!
与此同时,前方奔逃的漆黑人影倏地扭曲消散,原来只是一道分散他人注意力的幻影,真实的Assassin一直就在黎渐川身侧!
“你之前确实想逃,但现在,你根本不想逃……”
极强的力量反震回来,黎渐川虎口开裂,手背抵在胸口,听到了清脆的断骨声:“是谁在给你传递消息?”
Assassin发出一声讥笑:“你开始担心了?”
黎渐川不答,匕首削出,枪火骤然喷发,分别逼向Assassin身体的不同部位。
Assassin左半边身体散为黑雾,右腿却悍然踢出,灰色皮肤尖端嗖嗖嗖弹出一串尖刀。
黎渐川偏头躲避,身体以一种几乎半折的状态,扑向Assassin。
血瞳怒睁,匕首的锋刃刺破所有或真或假的盔甲,狠狠扎进Assassin的胸膛。
Assassin不退反进,他下巴一低,朝黎渐川森冷一笑,一条钢舌从他嘴里射出,一分为二,缠上银戒的同时,刺向黎渐川的太阳穴。
黎渐川合掌收回银戒,黑羽凭空出现,堆叠于额角,死死缠住钢舌。
黎渐川趁机后退,另一侧却有黑雾凝聚,赫然是Assassin避开轻机枪的左半边身体!
它竟然与Assassin的躯干分离着,毫无依凭地出现在了那里,手脚齐动,如炮弹一般,砸向黎渐川的后脑。
黎渐川反手抵挡,一股极强的力量如山洪般倾泻过来,一波高过一波,一下重过一下,狂猛地轰了过来。
骨骼的碎裂声不绝于耳,殷红泼洒,血泥四溅。
黎渐川急速撤身,耳边又忽地炸响尖啸。
钢舌撕碎黑羽,如毒蛇般立起,分裂出更多更细的尖端,阴冷地瞄准了黎渐川的所有要害。
黎渐川转头要走,身体却忽然僵住。
就在这一秒,他毫无预兆地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精神体逸散,仿若灵魂出窍!
灰色的手掌探来,一只摄起他的小玩具熊,一只化为刀刃,剥开他的头盖骨,切向他的大脑芯片。
其它要害受创,只是能重伤机器人,要想真正杀死机器人,就只有摧毁他们的大脑芯片。
“你猜得很对。”
Assassin的声音幽冷平静:“我的特殊能力确实是非常直接的刺杀,甚至它的名字,就叫刺杀。简单直接,但发动的条件也很苛刻。”
“你猜得也不对。”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逃。”
“生物机械毒素、黑雾、绿雨、逃遁、交谈,包括刚才的追击,都只是试探,只是布局,为的就是特殊能力启用的这一刻,我能对你一击必杀,”他面无表情地捏住了那颗跳动的大脑,“我从来没有小看过你。”
“我也知道,趁你特殊能力还没有恢复的现在,在这里杀死你,是我的最佳选择。”
Assassin的五官从漆黑之中显现出来。
他双眼紧盯手掌,面上露出残忍之色。
五指收缩,他万分期待地看着那颗鲜活的大脑,准备迎接它碎裂在自己掌中的愉悦与爽快。
可下一秒。
还未被完全拔出的大脑,连同大脑的主人,都在刹那消失不见。
地面上,一枚镜片被苔藓掩盖着,露出微光。
Assassin瞳孔条件反射地一缩,身体却来不及再做出更多反应,就已被匕首贯穿了头颅。
“谁告诉你,我的特殊能力没有恢复?”
十秒隐形结束,黎渐川抽刀,扫了眼Assassin逐渐凝固的双瞳,接住他栽倒下来的身躯,割下了他已经被一分为二的大脑芯片:“我说过,你该先杀掉Freedom。”
“他蛊惑人很有一套。”
没等到击杀喊话,黎渐川又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提着大脑芯片,快速收拾过战场,不等自己恢复气力,就立即转身返回了小院。
离得还远,黎渐川就看到前院稍远一点的门外出现了一个巨坑。
宁准站在坑边,瞧见他,弯起眼睛笑了笑,比了个手势,率先往院子内走去。进来就是一场激斗,该搜查的还没搜完,不能半途而废,有些话大可以离开之后再谈。
黎渐川跟在宁准身后,两人搜过防空洞,又进了屋内,开始将堆了满炕头的实验笔记装起来,准备带走。
两人略显血腥狼狈的身影在进入屋内后,就从监察鹰眼里消失了。
一艘飘荡在距离海岸线极远地方的隐形船上,Freedom收起鹰眼,一边惋惜叹气,一边按下手边来自机器人总中心的二次自毁装置。
“我最希望看到的,是三死一伤……可他们都太让我失望了。”
Freedom对身旁一名跪伏在地的瘦小玩家无奈叹道:“你不用再陪我了,去吧,来得及,先他一步到那间木偶屋,彻底杀掉他。”
瘦小玩家闻言立刻拔刀,直接捅进自己的太阳穴,捣碎了大脑芯片。
他失去气息栽倒在地。
Freedom俯身,脱下外套,温柔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背后,轰的一声巨响遥遥传来,一朵小型蘑菇云腾空而起。
汪洋般的火光喷发,伫立海边的小院瞬间就被夷为平地。
第345章 至于训.诫者。
撼天动地的震荡缓缓平息。
火光被渐大的风雪扑灭, 极地未曾结冰的海边,不再存在任何建筑,唯有旷野无垠。
韩林站在一处背风的巨岩后, 欣赏着这场爆炸的尾声。
等刺耳的嗡鸣声彻底消散, 他的背后传来了压低的疑问声:“他们两个……死了吗?”
“当然没有。”
韩林语气散漫:“他们不是普通玩家, 我指的是,他们和我们, 如果在他们并肩作战的情况下,还想杀死他们,那恐怕得是更高层次的出手,仅凭玩家,哪怕是排行榜前十一起上,较真起来,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说着, 他一顿, 回头看向发问的少女:“杳然, 你好像很关心他们两个呀。”
许杳然面无表情:“我说过, 在冈仁波齐附近见到过他们。作为一个长眼睛的女青年,看到两个出众的帅哥, 多注意多关心一下有什么不对吗?”
“有道理。”
韩林摸了摸下巴,表示认同, 又玩笑似的道:“我还以为你们有更多的交集呢。怎么着, 天天看我和你三三哥, 还没对帅哥免疫, 还怜香惜玉起来了?”
许杳然朝他翻了个白眼:“你们不在一个档次。”
韩林想反驳, 却又找不到反驳的论据,只能佯作伤心, 老父亲失望状去抹眼角。
许杳然视若无睹,只冷冷道:“我已经看不懂你的想法了。你对不同的人说着不同的鬼话,让人分不出哪句真哪句假,做出来的事,却又还是另外一桩。我这次恢复之后有些怀疑,怀疑你早就疯了。”
“否则以你表现出来的立场,这次最应该做的就是趁火打劫,而不是去帮助任何一方,尤其是King。”
“他恢复之后,会杀了你。”
韩林笑起来:“凡事不要太绝对。人也好,事也好,很多时候都是很复杂的,没有非黑即白。”
“King如果像你说的这样,在很多事都还没调查清楚时,就杀来杀去的,那他早就不是现在的他了。再说了,你认为他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刚才和Assassin对战的时候?”
许杳然一怔:“难道不是?”
韩林道:“炸车后,我就使用了剩余的触角力量,放在他的精神体上,去驱除蒙蔽精神的雾气了。不出意外,在我亲口告诉他,我叫韩林的时候,他就开始恢复了。”
“最迟在我们的谈话结束时,他应该就能动用魔盒和特殊能力了。但他没有动手杀我。”
许杳然猜测:“因为他感知到,你在帮他?”
韩林摇头否认,却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解释,而是道:“就算没有我帮这一下,他们也不会死在这里,只是可能会提前暴露太多东西,在这局游戏里,被针对得更加厉害。”
许杳然道:“可你帮了,他们好像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一个和朱丽叶背后的黑手打了一场我们看不见的仗,输赢不知道,只留下了一个大坑,看样子受伤不轻,精神体都差点逸散一部分。另一个,斩杀了Assassin这次人生的躯体,但这是梦境阶梯,没能真正杀了他,自己还是重伤加底牌漏尽,这怎么看都不划算。”
“海上那个Freedom是还没打算出手,不然也不会只派来一个监视者,计划失败后,也不现身,按了偷来的机器人总中心二次自毁装置了事。他要是真的出手,King他们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吧。”
“你没打算再帮第二次,不是吗?”
韩林向后靠在巨岩上:“我说了,你不了解他们,就别做这些猜测了,差得远呢。”
“首先,Ghost肯定是赢了,自己重伤,但也得到了巨大的好处,等他消化完毕,他们就不会再这么被动了,甚至……我个人怀疑,餐桌上四位主人的高低座次,可能也得因此改变。”
“King的话,摸清了Assassin的特殊能力,让他提前结束了这次人生,就已经是占尽优势了。”
“Assassin主杀戮掠夺,可以算作是比较典型的战斗玩家,但只论战斗的各方面方面,这么多魔盒玩家里恐怕没有谁能比得上King。等到你与他为敌,或者成为他的战友时,就会懂得他的可怕了。”
“比起在这方面无短板的King,Assassin的优缺点都太过明显。”
“优点,你也能看到,就是他确实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刺客,狡诈狠辣,聪明果断。而且他也有谋略有算计,从各大组织窃取实验品,隐匿自身情报等行动,都能看出他的头脑不简单。”
“但他的缺点也非常致命。”
“关于他的唯一一条准确情报,来自于魔盒问答,是某个与他有仇的玩家询问过魔盒后,低价放出来的。情报显示,他曾是白夜研究所的核心成员,后来叛离……等等,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吗?我和他的目的绝对不一样……反正,地下黑市里有一种说法是说,他叛离白夜研究所,是因为研究所想要驱逐他,因为他有一些精神或人格上的缺陷。”
“我偏向于相信这个说法,因为Assassin离开白夜研究所后,一直都是一匹孤狼。”
“魔盒玩家,只要脑子正常点,都清楚有势力有组织,绝对比单打独斗要活得长久,爬得高远。除非有谁情况特殊,不得不做孤狼,不然哪怕你被全世界大部分组织悬赏十亿美金,只要有价值,也照样有组织收你。”
“Assassin本身就有缺陷,再加上长时间做孤狼,就更容易走向极端。”
韩林像一位尽职尽责的老师一样,为许杳然剖析着:“除非他真的能跟机器似的,永远保证理性大过感性,或者找到某样奇异物品,解决他的隐患,否则,他最终的结局只有两个,失去思想,沦为别人手里的一把刀,或死于自己的混乱与疯狂。”
“这也是他一直保持神秘,以某些手段遮掩私人信息,并一直追寻各类古怪奇异物品的原因之一。”
“他很清楚自己的缺点,也知道自己一旦暴露出某些情况,尤其是感情、情绪上的,就太容易被针对,被蒙蔽,被利用。而能将人类的感情、情绪玩弄于股掌之间的Freedom,恰好就是他的天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知道Freedom可能存在于这个副本时,Assassin最该做的事,就是第一时间去杀他。”
许杳然疑惑:“那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他完全可以先去杀了Freedom,再去杀King。这对他刺杀King的成功率应该没有太大影响。”
韩林扬眉:“谁说他没有去找Freedom?”
许杳然诧异:“他去了?”
“我认为是去了,但第一次试探大概率是失败了,并且,在那次试探中,Freedom也一定在他身上做了手脚,所以Assassin之后才没有继续进行对Freedom的刺杀,还和他成了合作伙伴,”韩林道,“Assassin想杀Freedom,Freedom也在等他来杀他。”
许杳然若有所悟:“刀想杀了可能过来持刀的人,人自然也想尽快把游离在外的刀握回手里。”
韩林感叹:“论玩心计,Assassin一个靠杀戮玩家、掠夺魔盒爬上排行榜的玩家,和其他前十玩家,不在一个层次。他爬得太快了,如果慢一点,或许会更好吧。”
许杳然闻言目露探究,意有所指:“慢一点会更好的话……那你又为什么这么急?”
韩林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只无奈笑道:“时间不等人呐,小杳然。再说了,人跟人不同,我可算不上踩着钢丝的孤狼吧。”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许杳然皱起眉头,转开了话题:“那现在这种情况,Assassin会死吗?如果不会,他和Freedom之间会不会有一场恶战?毕竟都到这种地步了,他被蛊惑得再深,也该清醒了。”
“Assassin不死的概率大,至于别的,不知道,”韩林光棍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许杳然还要再问,旁边的土地却忽地翻滚起来,身穿一身漆黑裙装的机器人0333出现。
或者更准确点,应该叫他Kill3。
见状,许杳然收回了将要涌出喉咙的话,向后退了退,与其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Freedom派人去木偶屋截杀Assassin了,成功率不高,应该会有其他存在出手,”Kill3跳上韩林的后背,妩媚的红唇吐出了低沉的男声,“这次可是杀死King 和Ghost最好的机会了,真的不动手吗?”
韩林皱起眉,抬手掐住对方的脖子,把人摁开。
他没留太多余力,窒息的潮红眨眼就漫上了那张化着精致淡妆的美艳脸孔。
脸孔的主人像折颈的天鹅一般被俘住,却不怕不恼,只一边急促喘息着,一边陶醉地闭上了双眼,似沉溺享受于这种折磨之中,双腿都软了下来,裙摆迤逦在地。
韩林松开手:“走了。”
Kill3失去支撑,倒在他身上。
用那双浓情的眼失神地看了韩林片刻,Kill3慢慢摸向自己颈间的指痕,遗憾地结束回味,启动了特殊能力。
土地下陷,伫立在此的三道身影被一同吞没。
更远的旷野上。
两道彼此搀扶的身影正背着一麻袋东西,慢吞吞走在小路上。
这正是利用“恶意之门”在爆炸开始时成功逃离的黎渐川和宁准。
好巧不巧,他们也刚刚结束一场交谈。
如果韩林也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两人交谈的内容,得出的结论,也和他方才对许杳然所说的相差无几。
“没有击杀喊话,这就证实了我们之前的那个猜想,在梦境阶梯内的死亡,哪怕是玩家之间的相互杀戮,也不算是真正的死亡。我们的精神体在这里,但人其实不在。”
两人之间短暂安静了一阵,宁准又想起什么般,低声开口道。
他猫在黎渐川的肩颈边,躲避着迎面袭来的寒风,口鼻扑出的热气暖暖的,进到黎渐川的领子里,令他不自觉颤了下。
抬起手臂,黎渐川更紧地搂住宁准,任爆炸余韵带来的烟气在两人之间弥漫,苦涩又滚烫。
“要想真正杀死谁,关键恐怕还在那间木偶屋和提线木偶身上。”黎渐川接道。
“想到这一点的不止我们,”宁准轻声说,“韩林,Freedom,RainbowQAQ,那些多少恢复了一些的其他玩家,应该也都有猜测和试验。会有人去狙击提前结束这次人生的Assassin,但成功的可能性很低。”
黎渐川思索着:“按照常理来说,即使被针对,被克制,Assassin也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从顶级猎人,变成猎物。通过这个副本里的几次接触,他给我的感觉,不是在变强,而是在转弱。”
“或者说,第一次遭遇,他还是一个完美的刺客,但一次又一次之后,他有了瑕疵。”
“在他自己可能还没察觉的时候。”
“他早就见过Freedom,是Freedom在潜意识地影响他?可他不可能在没有足够把握的情况下去见Freedom……还有其它无形的东西在影响他,引导他……”
忽然,黎渐川一愣,道:“与餐桌上的四位主人有关?这么说的话,Assassin不会死,他会被保下来,成为一把刀。”
说着,他抬起手指,在宁准肩头轻轻写了几个字:“其实,我对所谓餐桌上的四个主人,有些怀疑。”
宁准神色不动,没有给出回应。
但黎渐川已经知道答案。
他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要真是这样,那我们这次趁着意识恢复,将计就计临时准备的这个局,收获可就远比想象的要多。”
宁准笑了声:“这么算,我们恐怕还真要欠韩林一个大人情。”
“借着互通器的信号,用精神力量帮你驱散雾气,恢复记忆和意识,又暗示我们小院里有多人埋伏,让你能在进小院前尽力唤醒我,帮我恢复,做出准备反制敌人……”
“他看起来不太像是一个合格的叛徒,至少,在很大程度上,他还在拿你当战友。”
“刚才是为了掩饰恢复情况,你没有问他背叛和死而复生或假死的事,之后再遇到,还打算再问吗?”
黎渐川沉默了一阵,平静道:“他确实是背叛了处里。在和我互通信号交流的时候,他就已经变相地承认了。”
宁准看向他。
黎渐川道:“他认为处里,或者说我们现在走的路走不通,所以他选了自己的路。”
“其实……”
他迟疑着:“他可能也走过我们这条路,只是最后的结果并不好。”
“于是他改变了想法。”宁准道。
“对,”黎渐川颔首,“包括封处,包括池冬,包括其他一些人,性格或者说是别的什么,都与我部分记忆里的模样有些出入。”
“我知道,记忆也不一定都是真实的,但我相信‘我’。而且,某种程度上来说,魔盒游戏内至少是存在二到三方力量的,要是只有魔盒或者只有潘多拉,那我就必须要怀疑了。”
“其中某两方联手戏弄我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黎渐川沉声道:“悲哀点说,因为‘祂们’太强了,只要联手,完全可以让我连被戏弄这件事都意识不到。更何况,‘祂们’有自己的目的,而这个目的不是戏弄人类,我没有那么高的价值,让‘祂们’在自己的目的之外,于我身上浪费心力。”
“所以,韩林,还有那些人的改变,应该是真的。”
“那么,能是什么令他们发生了改变?”
“像老所长那样的梦境,还是启示,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重启过后的这个第二周目世界,比起第一周目,多出了太多漏洞,也让他更加看不清楚。
“是以普通人类的身份对抗,还是成为爪牙,去寻找机会,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黎渐川最后道。
他心头有千万思绪,但临到要与宁准开口分析,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无法评价韩林的行为,也无法在现在动手杀他。
而且,他总感觉韩林这次忽然出手帮他这件事,不太对劲。
韩林好像有点太急了。
宁准似乎是看出了黎渐川的难言,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其实今天的收获是真的不错。和我交手的算是Freedom的人,但这位朱丽叶背后,也可以说部分监视者背后,站着的实际上是灵觉会。”
黎渐川回过神:“灵觉会?”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宁准会在他看不到地方,与一些隐藏于暗处的存在交手,他也试着询问过究竟,但当时的宁准并没有回答他,对他解释。
而现在,宁准能说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多了,黎渐川猜测这与自己恢复的记忆和力量,与刚才的战斗,与这个副本,都有关系——这一刻,他无比明确,这个想法不是他的错觉或误会,而是确实如此。
放在进入梦境阶梯前,宁准绝不会这样轻松地对他提起灵觉会这个隐秘。
“他们自称是灵觉会。”
宁准嘲道:“但在我看来,游兵散勇,一群疯子。”
“魔盒游戏会诞生监视者,而几乎所有监视者,都向往现实世界,企图逃离魔盒游戏。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有些监视者会选择某一方投靠,也有些不想受制于人。”
“不想受制于人的这些监视者里,有一批比较强大的,能在不少副本之间游走或渗透力量的。他们联合起来,成立了这么一个独属于监视者的组织。组织的目标很简单,那就是尝试各种可以成功离开魔盒游戏的法子。”
黎渐川试探着道:“他们盯上你,是因为你……作为监视者,曾经成功离开了魔盒游戏?”
宁准没有否认,只道:“他们不敢真的和我开战,只能不断搞一些小动作,派一些马前卒。”
“他们没有影响任何副本的能量,但这个副本不一样,他们大概在这里布局了很久,能量不小,都能上桌吃饭了。而我正好很需要这么一些能量,来解除一些限制,反抗一些针对。”
宁准狡黠勾唇:“你说巧不巧?”
黎渐川瞥他一眼。
看样子关于这方面的话题,宁准还真是解禁了一些。
说到这里,黎渐川不由想起监视者和训.诫者的相关问题,他早就想询问这方面了。
当然,他也有过动用魔盒问答或使用其他渠道搜寻的想法,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唯有宁准这里,可能会有只言片语。
宁准似乎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等他开口询问,就接着道:“监视者是魔盒游戏NPC自我觉醒而产生的,更多的,我也很难窥探。我只知道,魔盒游戏对监视者其实不算友好。”
“至于训.诫者。”
宁准顿了顿:“除了魔盒在最终之战内本土产生的训.诫者外,只有进入最终之战的玩家,才能被称为训.诫者。”
“我猜测,最终之战前的一局局游戏,都是魔盒游戏在进行筛选,筛选出最终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训.诫者的玩家。魔盒的目的暂时不清楚,就我个人目前来看,这是为了对抗监视者。这样看的话,监视者、训.诫者和魔盒游戏之间的关系,其实也是有点微妙的。”
黎渐川闻言恍然。
这一刹那,关于魔盒游戏,关于最终之战,关于真实与虚假,他好像都突然有了一种突破般的认知。
仿佛坚石刺破水面。
无数交错复杂的脉络都开始变得清晰。
“这方面更多的秘密,我也不知道了,不过我有预感,这局游戏会给我们一些惊喜,”宁准淡淡道,“现在几乎所有存在,所有玩家,都在布局,只等到收网的时候,才能知道谁输谁赢。”
“但无论谁输谁赢,迷雾都终将散去。”
“魔盒,潘多拉,还是别的谁,他们想要掩藏的,想要得到的,想要毁灭的,都会在这里显露一二。”
宁准的语气意味深长,一双桃花眼幽深暗昧,凝望着虚空的某一点,仿佛穿透时空,看到了某种未来。
清冷熟悉的声音一点一点流入耳中,黎渐川一颗如被悬绳勒在半空的心脏,不知不觉就放了下来。
冥冥中,对这局游戏,对横贯在他头顶的一切阴霾,他也多出了一些判断。
他望向地平线处的黎明,缓缓呼出一口气:“这里的事情暂时算是告一段落。机器人总中心没得到我们想要的关于战争的信息,但却让我们拿到了可能与副本谜底有关的一些线索,也算得上好事。”
宁准也沿着他的视线抬起眼:“接下来,按我们选定的路,走完这一生,应该就可以返回木偶屋,准备离开了。至于Freedom他们,有机会遇到的话,当然还是要杀了,留着都是隐患。”
他忽然话音一顿:“对了,我刚恢复的时候想起来,我在第一次人生结束,进入木偶屋的时候,打探了方既明的情况。”
黎渐川转眼看他。
宁准道:“在我们即将开始第二次人生时,他已经结束了第三次人生。这次我们在东西大陆往返了两年,见过那么多机器人,没有一个是他,所以,我怀疑他在梦境阶梯内的情况有些特殊。”
“具体得等返回木偶屋的时候,才能确定。”
黎渐川恢复后也在思考方既明的情况。
现在看宁准的意思,方既明在梦境阶梯的情况应该是福祸相依,有些问题,但问题不大。
但即便如此,这次人生接下来的时间,寻找方既明,也是一项重中之重的安排,不能就此了事。
黎渐川心里琢磨着,也没再说别的,只拉了拉背上的麻袋,催促道:“走吧,赶紧走出去。天都亮了……再走一会儿,我背你?”
宁准没答,只凑近了些,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
黎渐川却没像往常一样制住他,瞪他,而是突然玩心大起似的,用力回蹭了起来。
他下巴上还未修剪的胡茬有点硬,几下就磨红了宁准的眼角,惹得宁准往他颈窝躲,偷偷去咬他覆着血污的喉结。
风雪里,两人像两只依偎取暖的小动物,狼狈地蜷缩在一块,调皮地撞来撞去,然后越走越远。
第346章 整个梦境阶梯都不会欢迎他。
机器人总中心的二次自毁, 彻底让这处所有机器人心中的圣地消失于世间,不再留存半分痕迹。
东西大陆的高层在这件事上非常有默契地封锁了消息,只对外宣称神明降下神谕, 将陷入沉眠, 所以神使不再出现, 神国也已隐没。各地崛起的一些势力或组织,都心照不宣地在官方的消息上润色了一番。
那些润色的结果, 要么是将这则消息传成了神明厌恶世界的战火,于是收回恩赐,不愿再降临人间,要么是将敌人渲染成恶魔,声称恶魔污染了世界,令神明远离。
一场牵涉宗教与政治的舆论战打响,声势浩大地持续了很多年。
黎渐川和宁准仍是穿梭在这些战火间, 一步一步, 试图改变土壤, 由土壤去影响扎根的树, 去影响树结的果。
两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
幸运的话, 在这场战争里,他们就可以达成这个目标, 没那么好运的话, 耗尽他们的一生, 恐怕都无法做到。这可能会是一代机器人的事, 也可能会是一代又一代机器人的事。
“我们不想真正建立组织, 是因为不愿意从‘普通机器人’成为‘高层’,不愿意接受更高的权力, 但没有更高的权力,我们就做不到更高的事。地基在一层一层往上打,打得多了,终究会成为高层。”
“没有组织,成不了事,组织没有武力,也成不了事。”
“想改变土壤,想建立全新制度,就需要一定程度的洗牌,我们无法避免,只能选择温和的手段进行。”
“我们可以有领导者,但不能有当权者。”
“我们坐在这里,反抗这场战争,不是为了自己在乱世里翻身为王,从底层一跃成为特权阶级,住高楼,配保镖,享受荣华富贵,而是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新生。”
“如果只是用头顶换个主人这么简单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那根本上的问题就仍没有被解决,这只火药桶仍在这里,安静不了多久,就会再次爆炸。”
“这需要深思熟虑。”
“……”
数十名机器人,在连续几场通宵达旦的会议后,终于建立起了一个名为“新生”的组织。
黎渐川和宁准齐齐放弃了领导位置,将其转给了本土机器人。
“我可以说自己是一个优秀的战士,0101是一个优秀的智囊,但我们都称不上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这里从来都不缺少充满智慧的、拥有远瞻的、真正能扎根在泥土里的领导者。”
面对许多追随者的疑问,黎渐川回答道:“我和0101不是这样的机器人,在走的,也并不是这条路。”
事实证明,他和宁准的选择是对的。
“新生”正式建立后,从底层发展,飞速壮大,第四年时,就有了能和东大陆正规军掰手腕的实力。
它几乎从不点燃炮火,也几乎从不强硬地占领任何一个地区,但它就像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般,落在哪片干涸的大地上,哪片大地就要焕发生机,迎来新生。
东西大陆拉锯战前前后后共延续了十五年。
这十五年间,众多政权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又因各种各样的原因,逐一走向灭亡。
在第十六年的时候,“新生”占领东大陆,主动停战议和。东大陆残部退居群岛,被不知名势力收编。
相隔不过几个月,以南极为据点,侵吞了小半个西大陆的“野火”独立为国,与西大陆议和。
同时,西大陆政局动荡,高层几乎被全部清洗,战争机器人也被集中销毁,最终执政官凯撒上台,接受“新生”与“野火”的议和。
这似乎达成了黎渐川和宁准想要的结果,也好像还差得很远很远。
可那些未竟之事,显然不是一时半刻、一年两年能完成的,这颗星球已经千疮百孔,急需休养生息,更多的事,只能徐徐图之。
“一切都需要探索,都需要监督。”
“新生”的机器人说:“因为世界是在变的,机器人也是会变的。”
黎渐川偶尔也会疑惑,迷茫,陷入短暂的摇摆:“走到这里就行了吗?以后会不会重蹈覆辙?”
但不需要谁开解,他很快就能结束自己的混乱。
“这一代的‘新生’暂时只能走到这里了,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新生’。我们会走完这条路上的属于我们的一段,之后,这条路还有很长很长,希望也一定还有很多很多。”
之后的数十年,黎渐川和宁准淡出了许多人的视线,但却仍陪伴着“新生”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它在走它的路,他们也在走他们的路。
他们努力祛除这片土壤的害虫,为它施肥,为它浇水,呕心沥血地养护着它,滋润着它,也改变着它。
直到大脑芯片寿命将尽,他们选择同一时间,携手离世。
第一次作为机器人424死亡时,黎渐川是茫然又恍然的。
而这一次,由于大部分记忆和自我意识的恢复,他显得轻车熟路,任由精神体漂浮起来,飞速升高,远离星球,进入虚无的宇宙。
那扇熟悉的血色之门仍旧伫立在一片黑暗当中。
黎渐川操纵着精神体靠近。
门把手也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到来一般,轻盈转开。
身穿燕尾服的提线木偶从门内现出身形,摘下礼帽,以熟稔的姿态朝黎渐川招呼道:“又见面了,囚犯先生。”
“看来你的第二次人生过得相当愉快。”
他稍稍后让:“请进吧。”
随着提线木偶的话语,黎渐川脑海内再次闪过作为机器人0424的一生。
这漫长的数十年被迅速抽离压缩,沉沉落在黎渐川的意识深处,变为了一部仅有一小时的影片,不再对他本体的精神意识产生过多干扰。
“好久不见,黑泽先生。”
黎渐川笑着应了声,熟门熟路地进了门。
木偶屋内的一切和之前两次所见几乎完全一样,唯一说得上不同的,就只有店中央的工作台——上面堆积的布料和木偶肢体又多上了一些,旁边角落还靠着一个制作了躯体,却还没安装脑袋的小木偶。
“这里只有你和我?”
黎渐川收回飞快扫视的目光,偏头看向提线木偶。
提线木偶似乎知道黎渐川想问什么,边过来斟茶,边笑着道:“囚犯先生见过河流吧?凡是大河,必有支流。你可以将你现在所见到的木偶屋和我,都理解为一条支流,每位囚犯,都处在他自己的支流上,也只会进入那条支流上的木偶屋。”
黎渐川心念转动:“这么说,我们刚刚进入梦境阶梯时,在废墟上见到的那间木偶屋,就是大河的主干?”
“是的。”
提线木偶将红茶放至桌边。
黎渐川没再犹豫,走过来,长腿伸展,仍坐在了上次的位置。
“那是那个时间点的唯一主干,其他时间点则不一定。”
提线木偶道:“你可以把这里想象成一个多维度的空间驿站。真实的驿站只有一处,接待不了太多客人,只能分出触角,穿透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建立一个又一个‘他我’。”
“这是个很复杂、也很隐私的话题,请原谅我不能多谈,囚犯先生。”
“当然,如果只是想询问同伴的情况,我可以明确地说,囚犯先生的两位同伴都还活着,称得上安全。”
黎渐川边消化着这个说法,边道:“黑泽先生,我记得上次见面,我询问过你,我的同伴们是否先我一步享受了你的招待,你回答一位有,一位没有。”
“受限于当时的思维和对梦境阶梯的了解,我顺理成章地把你的答案理解为,比我早一些结束第一次人生的Ghost已经享受过了你的招待,而SuperheroF还没有结束第一次人生,也没有见过你。”
念出方既明的玩家名时,即便黎渐川已经做过许久心理建设,但还是险些绷不住脸色。
这不禁让他回想起,他们这个临时凑起来的小队第一次碰头时的场面——当时初次见面,五个人脸上还都带着几分拘谨和审视,直到方既明扭扭捏捏地说出自己的玩家名——其余四个人面面相觑,忍俊不禁,池冬则熟练地发出不知道第几次锐评:“中二。”
提线木偶道:“现在你对此有了新的认知?”
黎渐川把飘出一点的思绪拽回,淡淡道:“我家Ghost告诉我,他在上次见到你时,得到了关于SuperheroF的消息,在我们还没有开始第二次人生时,SuperheroF已经结束了他的第三次人生。”
“我知道在这件事上,黑泽先生没有欺骗我的必要,所以我认为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木偶屋所在的空间是维度奇异的,Ghost先我一步结束第一次人生,但不一定会比我更早进入木偶屋。因为我们进入的是不同支流,谁说每条支流的流速都一定相同?时间和空间,在这里或许都不再是我们人类目前认知到的概念。”
他端起红茶,鼻腔漫来醇厚浓郁的香气:“第二种可能,就是SuperheroF除了刚进入梦境阶梯时,来到过木偶屋,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木偶屋一次。他在梦境阶梯里一轮轮人生的开始和结束,与我们不同,也不完全在你的控制下。”
“黑泽先生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一点?”
提线木偶轻轻挑起了眉梢:“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囚犯先生。”
“我可以告诉你,答案是第二个。”
他带着绅士般慢条斯理的腔调:“但我需要提醒你的是,你对你的同伴也许并不是非常了解。我说过,梦境阶梯拥有自己的规则,就算是我也无法改变,无法影响。你的同伴例外,不是因为我或其他可能的存在对他做了什么,而是他自己,比较特殊。”
黎渐川心头一动:“什么意思?”
“他故意携带了满满一魔盒X能量,”提线木偶道,“整个梦境阶梯都不会欢迎他。”
“X能量?”
黎渐川没想到会从提线木偶嘴里听到这个词,脑内的思绪一时混乱起来。
提线木偶黑泽为什么知道X能量?
是魔盒游戏里的NPC都有可能知道,还是只有他是特殊的?亦或者特殊的其实是梦境阶梯,或这个副本?
方既明又是为什么会在魔盒里装满满一盒X能量?他是特意奔着南极区域的副本来的,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这是处里的秘密安排,还是他的个人行为?
黑泽为什么会认为他是故意的?梦境阶梯又为什么会因此排斥他,排斥的后果又是什么?
黎渐川脑袋里塞满了问号,一时竟不知道该先去细究哪个问题。
“你有很多疑问,但我只能为你解答一个。”
提线木偶抢在黎渐川开口前,微笑道:“作为……恭喜你刷新梦境阶梯最快通关纪录的贺礼。”
黎渐川微提的心缓缓一松。
通关梦境阶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判断归判断,得到肯定的答案,还是会更有尘埃落定的实感。
毕竟极少有人能无比肯定地相信自己一生都走在清醒的、自洽的、从不违心的道路上,不偏移,不动摇,由始至终。
属于机器人的漫长的一生里,他和宁准也曾无数次怀疑过自己。
但幸运的是,他们恢复成功,又拥有彼此。
以人为镜,可明心见己。
而对于提线木偶只解答一个问题的情况,黎渐川也并不意外。
他很清楚,这位黑泽先生不是知无不答的老好人,对方不可能解开他的所有疑惑。
“只回答一个问题,这贺礼未免太小气了。”
黎渐川唉声叹气。
提线木偶回以愁眉苦脸:“囚犯先生,你需要知道,我不是你的同类,甚至也不如我的另外一些同类自由,我生活在规则之下。请相信我,继续和我讨价还价,只是浪费时间。”
黎渐川扫了眼提线木偶的四肢,收起表情,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仿佛讲价讲条件只是他的习惯或试探。
他干脆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你和SuperheroF唯一的一次见面,都聊了什么?”
提线木偶沉默了两秒,发出一声不知是赞是贬的感慨:“狡猾的人类。”
“囚犯先生,不得不说,你的问题问得足够巧妙。我也确实可以回答你。毕竟没有谁,也没有任何规则要求我保守这个秘密。”
他慢慢眨动着自己的琉璃眼珠,似是在思考:“事实上,在你们三位刚一踏入梦境阶梯的时候,我就已经感知到了那股过分明显的X能量。他在你们之中,就像油灯旁突然燃起了一支火把。”
黎渐川敏锐地意识到什么,很不客气地打断道:“油灯?黑泽先生,请原谅我的冒昧,你的意思是,我和Ghost是两盏油灯?我可以理解为,所有魔盒玩家体内或魔盒里都有X能量,只是数量多少不一,而我和Ghost的X能量含量更高一些,对吗?”
他结合在冈仁波齐基地从周斐然处了解的情况,谨慎地试探着。
提线木偶看了他一眼:“可以这么说。但我不会回答你关于X能量的问题,囚犯先生。或者说,我对它也并不了解。”
第347章 这个什么,与谜底有关,也可以说,就是谜底。
黎渐川眸色沉了沉, 没有追问,只道:“因为过于显眼的X能量含量,你注意到了他。”
提线木偶道:“没错。所以, 在他进入木偶屋后, 我并没有招待他, 也没有告知他梦境阶梯的规则,只打算在询问过他的目的后, 将他驱赶。”
“他对我的怒火毫不意外。”
“也是因此,我确定他的行为是故意的,而非无意。”
黎渐川抬眼:“但你没有驱赶他。”
提线木偶道:“因为你的这位同伴非常坦诚地告诉我,他带来这一魔盒X能量,不是出于我所认为的险恶用心,并且愿意让我对其进行封锁。”
“他声称,他在进行的是一项暗中推进的小小实验, 实验走向良好的话, 也许魔盒从此就能够彻底地收容封锁X能量, X能量也将不再是只能探测却无法捕捉的神秘能量, 而是会成为可以正常利用的超维能量。”
“这个装满X能量的魔盒,就是实验的基础。”
“你的同伴曾在你们现实世界中一个名为冰岛的地方进入过游戏世界, 并在当时的副本中获得了这个打不开,且不断逸散着X能量的魔盒。”
“他无法将这个魔盒抛弃或转赠, 除非被杀, 否则他只能携带这个魔盒进入副本, 进行游戏。而主持实验的人认为, 他携带这个魔盒进入某些副本, 或许对推动实验进度有所帮助。”
听到这里,黎渐川大约可以肯定, 方既明的所作所为,是在执行基地派下的机密任务,而非个人行为。
而冈仁波齐基地建立在天空破洞之下,研究的方向之一,必然就有X能量的捕捉和利用。只是据他所知,基地对此毫无进展,现在看来,这项研究也许有所变化。
“SuperheroF是个非常坦诚、真诚的人。”
黎渐川冰冷的目光落在提线木偶身上:“但他绝对不会主动告诉你这些秘密……你对他做了什么?”
提线木偶平静回视:“你应当理解我,囚犯先生。我以为他是敌人。这也是我在最开始时,对你和你另外的一名同伴都不太客气的原因。”
“我可以保证,我所进行的一切行为都在规则之内,绝没有窥探或读取任何人类的记忆或意识。我只是邀请他观看我的藏品,并在藏品上添加了一点‘真言香水’。它可以令他变得更加坦诚,吐出的话语也更加真实。”
提线木偶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靠墙的那些立柜。
“你的同伴应该经受过类似的训练吧?”
他道:“他挣扎得非常剧烈,话语真实,但并不详尽,犹有隐瞒。我封锁了他的魔盒,愿意相信他没有恶意,没有进行更深一步的窥探。”
黎渐川沉沉道:“你已经踩在了梦境阶梯的规则的边缘。”
“你猜到了这里的规则?”提线木偶有点惊讶,“不管你猜到与否,你都应该清楚,我对这件事情的阐述同样是真实的。即使已在边缘,我也依旧没有踏出规则的范围。”
黎渐川盯着提线木偶细微的表情和动作:“我只知道你也是囚犯,梦境阶梯的囚犯。”
他没有继续深入讨论这个话题的打算,转而道:“而且,我没听错的话,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个魔盒,这项实验,都是现实世界的事情。这和你、和梦境阶梯,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
提线木偶再次为黎渐川斟茶,似乎非常顾及地主之谊:“梦境阶梯不欢迎X能量,但这里不可避免地,充斥着很多X能量。你的同伴承诺,如果他正在进行的实验成功,就会抽走梦境阶梯内的X能量。”
“你们达成了交易?”黎渐川怀疑。
提线木偶摇头:“我们唯一的一次会面称得上不欢而散,明显无法达成交易,况且,我也并不看好他。我只是默许了他逃离木偶屋后,闯入虚无的行为,没有驱赶他,也没有保护他,让他完全自由地跌入了梦境阶梯内部。”
黎渐川道:“但只要在梦境阶梯内,你就可以知道他每一次人生的情况,和那个魔盒的情况。你在观察他。”
提线木偶道:“是的,囚犯先生,如果是你,你会真的放心地不去监视他吗?要知道,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放任过X能量这样大摇大摆地到来。也没有谁,携带着如此大量的X能量,进入过梦境阶梯。”
“这必然会对梦境阶梯,对进入的人类,产生影响。”
黎渐川不客气地追问:“什么影响?”
“关于梦境阶梯的,我不能告知你,”提线木偶非常直接,“至于你的同伴,在我未干预的情况下,那盒X能量似乎对他产生了一点奇怪的影响。他没有和其他进入的人类一样,投生成为机器人,而是成为一些非人类的存在,比如草木虫豸,飞禽走兽。”
“因此,他的每一次人生都很短暂,快过你们。”
“并且他在一次人生结束时,不会来到支流的木偶屋内。”
提线木偶说着,突然露出迷惑之色:“很奇怪,囚犯先生,随着我的讲述,你好像越来越不担心你的这位同伴了。你不害怕他继续这样下去,会被困死在梦境阶梯内,永远迷失吗?”
黎渐川笃定道:“不,他不会。”
“你说过,梦境阶梯不欢迎他。”
他眼神沉静:“就算他带来的小小实验对梦境阶梯产生了一些影响,但它对X能量,对携带着满满一魔盒X能量的SuperheroF,都仍存在着最基本的排斥感,这或许是类似于底层逻辑的原理?”
“总之,SuperheroF很快就会被驱逐出梦境阶梯。”
提线木偶强调:“驱逐,并不是通过。”
“九等监区已经成为无神之地,玩家不分新老,都已离开,”黎渐川冷静分析道,“但离开之后还能否返回?当然不能。返回的话,大概只有两种情况,死于规则下,或压根儿就无法进入九等监区,直接被拒之门外。”
“黑泽先生或梦境阶梯,都对那项小小的实验还有一点期待,让SuperheroF去送死的概率很小。”
“而九等监区不接收的话,驱逐他,也只能将他驱逐进其它监区,这和通过相差也不大吧。只是,丢失的那样东西,可能会丢失更多,可能存在的通关的好处,也无法获得。”
“但只要能安全离开梦境阶梯,抵达其它监区,就已经达到我们的最低预期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提线木偶露出笑容:“很大胆,也很合理的猜测,囚犯先生,这次见面,你令我感到越发惊喜了。我不太喜欢和过于聪明的人类打交道,但你是个例外,你的智慧恰到好处。”
“我忽然开始好奇,上一次离开木偶屋前,你丢进你的魔盒里的那张纸条,究竟写了什么,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黎渐川也笑起来:“假使黑泽先生愿意再花费一些时间,听一听我对那样丢失的东西的猜测,我也同样非常乐意为黑泽先生解惑。”
提线木偶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犹疑。
片刻后,他道:“我可以听,但是不会有任何回答与反应。”
“无所谓。”
黎渐川达到目的,干脆道:“那张纸条只写了三两句话,是我自己给自己留的提示。按照我对自己的了解,第二次人生里,我也是一定会出现被重置芯片的情况的,如果没有Ghost和我曾经的……战友提前一步的帮助,我会在第一次重置芯片时,像以前一样,借短暂的清醒,取出魔盒内的纸条。”
“纸条上的内容是一把钥匙,我在我的精神体内种下了暗示,钥匙到来,锁开,我就会开始恢复精神意识和记忆。”
“虽然这种程度的提示不可能驱除太多雾气,恢复也不会太完全,但应该足够让我的第二次人生更接近成功通关的要求。”
提线木偶道:“那你第二次人生大概率不会通关,至少要到第三次、第四次,运用更多手段。”
“不错。”
黎渐川认同,笑容温暖起来,发自内心地道:“有同行者,一直都是我的幸运。”
说完,他又若有所思地看向提线木偶:“黑泽先生,你好像对有人能够帮助我这件事并不奇怪……那些伸进梦境阶梯的触角,你知道,甚至默许?”
提线木偶没有明确回答,只道:“梦境阶梯说到底,也仍属于人类幸福度监狱。”
黎渐川会意:“它归属于这张‘餐桌’的范围,所以餐桌的四位主人,都有在梦境阶梯延伸触角的能力,或者说权力?黑泽先生,你对这四位主人,有了解吗?”
提线木偶眨了眨眼,又挂起那副公式化的微笑:“囚犯先生,你成功通过了梦境阶梯,按照惯例,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都会满足。”
“索要一样东西,或询问一个问题,都可以。现在,你要把这个要求用在这个问题上吗?”
黎渐川果断摇头,却又笑了声:“看来餐桌上四位主人的信息,价值很高。但其实他们四位都是谁,我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只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和他们在这局游戏里扮演的角色,想要达成的目的,还有点摸不准。”
他不等提线木偶做出什么反应,就直接道:“餐桌上顺位第一的主人,也是最大的一位主人,是魔盒游戏本身,其次,是潘多拉。”
“他们一个想要隐藏深埋什么,一个想要挖掘夺取什么,所以才促成了我们第二批玩家的到来,和目前的局面。”
“这个什么,与谜底有关,也可以说,就是谜底。”
“它像破碎的拼图一样,散落在三大监区,但核心,却一直在梦境阶梯。所以,哪怕是联合起来能主宰整局游戏的四位主人,也只能在梦境阶梯内伸入一点触角,而不能真正对这里做出什么,或来到这里。”
他话音一顿,低声道:“七个地点进入游戏,有概率窥见魔盒隐秘。这局游戏出现的位置,是南极洲与南美洲之间,是其中之一。”
提线木偶笑容不变,连细微的反应都没有。
黎渐川目光幽沉,适时住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第348章 生死有命,法则第一。
茶点的热气渐渐散去。
黎渐川擦掉手指上的奶油渍, 这是刚才取用糕点时不小心沾上的。
“时间短暂,也许你该说说你对那样丢失的东西的猜测了,囚犯先生。”良久的沉默后, 提线木偶若无其事地开口道。
他像是彻底遗忘了黎渐川刚才的言语。
黎渐川也没有再提起的打算, 只顺势接过了这个新话题:“依照目前的线索, 我推测所有玩家共同丢失在这局游戏里的那样东西,大约与自我有关, 也可以说,就是自我。”
他简单道:“九等监区金色堡垒里的甲乙污染,是关于反抗的辩论。我当时就模糊地怀疑,它,也就是反抗意识,和第一批玩家们口中丢失的那样东西存在一定的关联。反抗意识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确实就是自我的一部分。”
“当时的怀疑, 在我经历过梦境阶梯后, 变成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确定。”
“但仍有一个疑惑, 萦绕在我脑海里。”
手指重重敲在额角, 黎渐川略微出神:“自我,这并不是一个很难猜到的答案。”
“在上一局游戏结束前, 没有玩家被明确提示这一点,所以没有人意识到, 很正常。但我不相信滞留之后的百年间, 仍没有玩家猜到这个答案。”
“他们仍声称不知道这样东西的原因, 我想, 大概有三种可能。”
“一是他们猜到了这个答案, 可这并不是凭空想象就能确定的,他们需要验证, 而验证的结果却告诉他们,他们猜错了。自我这个答案已经被排除,于是他们仍认为他们不知道答案。”
“二是他们猜到了这个答案,但还来不及验证,就因为某种原因遗忘了。往可怕一点的方向猜想,就是他们刚一想到,或者他人刚一提到,这个答案就会被无形之力从他们的记忆或认知中抹除掉。”
“三就是他们根本无法猜到真正的答案。因为他们已经丢失了自我,认知上的,精神上的,身体上的,各种意义上的自我。他们不知道自我是什么,没有这个概念,丢失这件事自然也是无从谈起。”
“就像你,黑泽先生,你这里根本就没有一艘宇宙飞船,那你又怎么能说你丢失了它?”
“也许你听到它的名字,都不能延伸出具体的思绪,把它和某种形象关联在一起。”
“在这种可能性下,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究竟丢失了什么,哪怕谁冲到他们面前,高喊自我的口号。”
提线木偶坐在对面,凝视着拧着眉头认真沉思的男人,不言不语,笑容温和。
在这个话题里,他不会给予任何提示。
“这三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代表着他们丢失自我这件事,受到这个副本更深层次的某种东西的影响。当然,不排除这是规则、剧情,或某位涉及谜底的幕后之手,造成的。”
“但这个影响,一定不是在游戏一开局时,就施加了的。”
“从新老两批玩家的对比上,我推断,其实在属于上一批老玩家的那局游戏结束前,他们都还没有走进这三种可能的道路里。”
“那时候,只要有谁意识到他们丢失了某样东西,那样东西是自我,八成不会出现滞留问题,最起码不会出现所有还活着的玩家全部滞留的情况。这样看的话,这是隐藏剧情或规则的概率更大一点。”
“对局进行时,没有玩家意识到,但魔盒游戏还是在最后给了上一批玩家一线生机。上一局解谜成功时,魔盒游戏明确告知玩家,他们丢失了某样东西,无法顺利离开游戏。”
“然而,当时的那种非常突然的情况下,所有玩家都没有准确猜出它。”
“他们丧失了最后的机会。”
“而滞留后,他们则逐渐或主动或被动地失去了玩家的身份,普通人类的身份,也彻底走进那三种可能铺就的道路,只凭自己,无法挣脱。”
“但新的机会总会来临。”
“第二批玩家,也就是我们,进入了这个副本。”
黎渐川敲击额角的手指一顿:“这是魔盒游戏给出的又一次机会,只赠与那些还能称之为玩家,称之为人类的滞留者。可是,现实世界的三两星期,却是这个副本的百年。”
“百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谁能留在原地,一如往昔?”
“他们需要生存,需要扎根,需要延续寿命,需要非常多的东西,改变是必然的。所以当这次机会来临时,能抓住的滞留者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至少目前没有。”
黎渐川抬眼,刀锋般的眉微微扬起:“说到这里,也许黑泽先生也在心里偷偷疑惑,如果丢失自我是人类幸福度监狱必然存在的隐藏剧情或规则,那我们第二批玩家,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提线木偶一边的眉毛微不可察地跳了下,似乎是在对黎渐川的猜测进行抗议,表示自己没有半点疑惑。
黎渐川没看见般,继续顺着说道:“有第一批玩家的提示,我们会早早就知道自己也可能丢失了某样东西,会主动留意,寻找,验证。这样来看的话,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就几乎算不上什么无解的难题。”
“这是第二批玩家占了大便宜吗?”
“既是,也不是。”
他靠上柔软的椅背:“这个副本内的一切都在向前发展,我们这批玩家所面临的副本世界,和第一批玩家,绝对不同,不论是丢失的东西,还是隐藏的东西。当然,这一切落到最终实处,还是要看谜底。”
“谜底这一点,从第一批玩家中解谜成功的那名玩家的大致解谜情况就能看出来,我们和他们,所需求的真相是不同的。”
“就好像,这个世界有两层,表层和底层。”
“第一批玩家需求的,也是当时游戏剧情与规则共同认定的谜底,是表层的那一个。”
“之后百年间,很可能发生了什么变化,或是某种隐藏的问题暴露出来了,总之,这个副本表层的谜底被揭掉了。当我们这批玩家到来,所面临的,就是更复杂的情况,所追寻的,也是更深的那个底层。”
“而这个底层,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魔盒游戏想方设法要隐藏在这个副本里的秘密。”
“以此推断,表层被揭掉,就大概率和餐桌上主人数量或力量的变动有关系。”
“副本时间百年前,餐桌上的主人应该不是四位,而是更少,当时的主人中,魔盒游戏力量最强,占据主导地位。所以这个副本的底层真相,也就是魔盒隐秘,得以顺利掩藏,玩家只需要触碰到表层的谜底,就能成功解谜离开。”
“但后来,这一情况被改变了。”
黎渐川话音一顿,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仿佛瞬间就理通了某个关节般,沉声道:“对,被改变了……是潘多拉!或者还要再加上某一位主人……他们在第一批玩家的对局中动了手脚,借此改变了餐桌上的格局,也揭掉了表层真相。然后引来第二批玩家,借助第二批玩家之手,去探秘那个底层真相。”
他的思路越走越开阔:“也就是说,第一批玩家的滞留,既是这个副本本身的设定,也有某些主人在捣鬼。”
“他,或者他们是怎么做的?”
“即使是餐桌上的主人,应该也不能直接改变或设定剧情和规则,否则我们刚一进入游戏时,魔盒游戏不会响起那样的提示音,将这局游戏打散为单人大逃杀……但可以对剧情和规则施加一定的、不动摇主线的影响,或动一动某些线索,大概是可以的。”
“是丢失自我这个隐藏设定的相关线索,被动了?还是某条非主线剧情被引导,走进了岔路,带来了‘自我’方面的连锁反应?”
“都有可能。”
“假使魔盒游戏一定要有一条奉行到底的真理,那或许就是那句‘生死有命,法则第一’。”
“从第一次知道这句话,我就一直在心底里琢磨,它到底意味着什么……是那位科学家在向世人传递法则的重要性,让后来者不再轻易泄露自己的法则?还是魔盒游戏最看重的,不是别的,而就是那张餐桌上的法则卡牌,就是玩家们需要遵守的法则,和由法则衍生出来的特殊能力?”
“不,都不对。”
“一局又一局游戏走下来,我意识到,我以前的那些猜测,都不是最正确的。”
“生死有命,法则第一。”
“这个法则,应当是魔盒游戏运行的核心规则,如同科幻小说里那些机器人三大法则一样的存在。”
“它高于一切。”
“它束缚着、规范着魔盒游戏里的所有,包括魔盒本身——真正的那个魔盒,也就是类似机器,魔盒游戏由它运行的那个——也包括餐桌上的主人,包括这里的所有生命与非生命。”
“没有任何存在,可以违背它。”
“在这样的法则笼罩下,大概是越强的存在,受到的束缚越多,潘多拉不能对副本直接做些什么,魔盒本身同样不能。哪怕它已经看出了潘多拉或他们别的谁,已经进行的小动作。”
慢慢地,黎渐川急速运转的大脑放缓下来。
他指出了关键的一点:“所以说,不论是这个副本,还是其它哪个副本,魔盒本身和潘多拉都不能直接参与,只能借助玩家,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对玩家进行引导、划分。也许不知不觉间,在我们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成为了某一方的马前卒。”
“可在这样的逻辑里,仍然存在一个问题。”
“那就是潘多拉,还有其他餐桌主人的出现,和他们对魔盒游戏所进行的侵蚀,法则允许吗?如果允许的话,又为什么允许?是因为他们的特殊性,还是因为……法则允许某种形式上的交易,只要魔盒本身同意?”
“另外,丢失自我这一点上,我们第二批玩家占据优势,但我始终怀疑,比起第一批玩家,我们丢失的东西可能还要更多一些,只是‘自我’这个谜题暂时吸引住了我们的视线,让我们暂时没有意识到其它。”
“而且,知道丢失的是自我,容易,但要保持或找回这样丢失的东西,找回自我,却艰难无比。”
“现在的我,知道了这一点,但我也无法保证,我一定不会丢失它。”
“弄丢它,或许只是某一瞬间,某一不经意的举动或想法。”
带着一点叹息,黎渐川终于结束了这场漫长的诉说。
他像是身处于真空时间一样,畅所欲言,一点都不害怕提线木偶泄密或做出其它什么事。
提线木偶神色不动,没有动作。
黎渐川观察了他一眼,就径自起身拿过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最后一杯红茶,狠狠灌下一大口。
干渴得到纾解,黎渐川看向提线木偶,像是在等待着他的驱逐。
几秒后,提线木偶似乎回过了神来,笑容变大,朝黎渐川道:“囚犯先生,你知道梦境阶梯为什么判你通过了吗?”
不等黎渐川回答,他便道:“上一次来,你已经给出了答案,‘知’。而这一次人生,你的‘行’契合了它。”
这句话放在黎渐川的分析后,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说完,提线木偶不再就这些话题与黎渐川交谈,直接道:“虽然很不希望失去囚犯先生这样一位朋友,但我们的会面,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请提出你的要求吧,囚犯先生。”
“之后,我将送你离开。”
黎渐川从容地注视着提线木偶:“什么要求都可以?包括拿走你的某样藏品,或者,取走某一位玩家的躯壳,让他的精神体就此迷失在梦境阶梯内,想出都出不来?”
提线木偶微笑:“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包括你所说的两项。”
“如果我要Assassin的躯壳,可以吗?它还在吗?”黎渐川问。
提线木偶神色微顿,摇了摇头。
“去哪儿了?”
黎渐川立即追问:“他不太可能通关了梦境阶梯,击杀喊话也没有响起,证明他也没有被可能出手的Freedom或其他玩家杀死……他不是自己离开的?谁带走了他?”
提线木偶挑眉:“这就是你的问题吗,囚犯先生?”
“当然不是,”黎渐川桀骜的眉眼飞起几分神采,继而表情恍然,“哦,看来还真是被带走了……潘多拉的可能性最大吧,救世会动的手。毕竟在见过韩林后,我总有种感觉,他不受救世会控制。这样的话,潘多拉总要拉点更强力的玩家,来补充补充,Assassin大概是最好的人选。”
“他们从游戏开局,或开局前,就盯上他了吧?对他的暗中引导,他们占大头?”
提线木偶露出无奈之色:“囚犯先生,请不要再试探我了,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黎渐川从善如流,扬眉笑道:“好吧,很抱歉,黑泽先生,我们来说正事。我想知道《最后一个人类》这本书,真正的结尾。”
“我认为你应该知道,黑泽先生,假如你的身份是我猜想的那样。”
提线木偶笑容微滞,眼神逐渐暗了下去:“不得不承认,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囚犯先生。但这件事情,我恰好记得。”
他的表情一片空白,不再像是人类,而好似忽然变回了一个单纯的木偶:“我可以告诉你,这本书真正的结尾是,贝塔耗费一生完成的那个实验模型,最终成功投入了使用。”
“它不再仅仅只是一个模型。”
第349章 侧方雾海忽地翻涌,慢慢跃出一艘浮空蒸汽战舰。
虚幻未知的宇宙的另一头。
同样一间木偶屋内, 却是一个更为冷漠的提线木偶,和一名懒散无谓,笑意盈盈的青年。
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已走到了尾声, 只是两人间的气氛却完全称不上友好。
“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黑泽先生?”
青年长眉桃花眼, 气质幽秘清冷,目光虚虚落着, 好似万事不萦于怀,可吐出口的话却透着挑衅与逼迫。
“机器人总中心的吟游诗人,编号13。13以阿拉伯数字书写出来,稍稍变形,就很像希腊字母β,β也就是贝塔,13也就是贝塔。当然, 他不可能是贝塔本尊, 你也不是。可哪怕仅是一点点关联, 也足够令你们变得特殊。”
“在机器人总中心附近的那座城市里, 13号是唯一一个打破设定程序,自由走出来的机器人。而在梦境阶梯里, 你是规则之下最为强大的存在,可以被称之为此地的神明。”
“作为神明, 连自己的神国是怎样出现的, 都不知道吗?”
青年叹息:“你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黑泽先生。”
提线木偶表情冷淡, 嗓音也不见多少温和:“宁先生, 我已经回答过,我遗忘了很多事情, 你想要的答案也在其中。你执意追问,也依旧得不到答案,还是考虑我的建议,更换要求吧。”
“你没有遗忘,只是暂时不愿意想起来而已。”宁准眉梢微扬。
他慢吞吞变换了下坐姿,骨线清峭的肩背支出一片阴影,打在红丝绒的椅背上,好似一朵幽凉的翳云。
“好吧。”
“我知道你对我的身份有所了解,在没有想起或融合到某些记忆前,你大概率不会对我有什么信任。试探就到此为止,我真正的要求很简单,黑泽先生,把你这块怀表送我怎么样。”
宁准抬起手指,朝提线木偶燕尾服领口的位置隔空一点。
那里垂着一根金色链条,精巧细致,一看就属于一块昂贵的怀表——它藏在内袋里,只绅士地留出一点尾巴,来供人观赏。
提线木偶神色微顿。
“这个要求,一定是在你的能力范围内的,黑泽先生,”宁准弯起唇角,“可不要想着搪塞我。”
提线木偶对宁准促狭的挤兑恍若未闻,只点头道:“没错,它在我可以答应的要求的范围内,你也可以拿走它。但它只允许被拿走一半。”
“可以。”
宁准毫不介意:“一半已经足够了。”
提线木偶道:“你确定要它?你对Assassin不感兴趣吗?在其它支流,已经有不止一位囚犯先生询问过他。”
“说实话,没什么兴趣,”宁准漫不经心地说,“他的特殊能力已经暴露了,无非就是短暂地让目标失去行动和语言能力,精神体处于半游离状态,无法动用魔盒。”
“这项特殊能力应该没什么负面作用,只是想使用的话,就需要达到某个前置条件。这个前置条件,按我家黎老师的猜测来说,就是与想刺杀目标一同完成一场追击与被追击的游戏,不论追击与被追击成功与否,都能成功启用特殊能力。”
“比较依赖奇异物品的玩家,特殊能力会因行动和语言受限的玩家,还有一些精神体不够强大坚实,处于半游离状态就会失去大部分意识的玩家,都很被这项特殊能力克制,一旦被Assassin逮到,大概率就只能任他宰割。”
“但我和黎老师,恰好不在此列。”
“那你说,我有什么要对他感兴趣的必要吗?”
提线木偶审视般盯着宁准:“不管怎样,你都需要承认,他是一把好刀。”
宁准无力,失笑道:“我真的没那么重的杀心,为什么你们总是认为我会大开杀戒?我无比热爱和平,尊重生命。”
“况且,潘多拉不是已经驯服了这把刀吗?从Assassin进入这个副本起,他们的引导和驯服就开始了,现在借助梦境阶梯,终于加速成功,你又要鼓动我去争……我很像蠢货吗,黑泽先生?”
提线木偶道:“我只是认为你该有野心。”
宁准很坦荡:“不好意思,我没有。”
“好吧,”提线木偶像是终于放弃其它的劝说或诱惑,垂眼道,“我答应你的要求。”
话音落地,几秒内,两人之间都不见任何动作。
可宁准却好像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神色放松,轻啜过最后一口红茶,便慢悠悠起身,准备告辞。
但就在这时,一直不太主动的提线木偶忽然开了口。
“机器人的战争很快就又会到来。”
提线木偶低垂的视线落在下午茶的残渣上:“和平短暂,战争永恒,再次见到战争重来,你会后悔吗?会不甘心吗?会认为自己曾为平复它而做出的那些努力,只是徒劳吗?”
宁准动作不停,走到门边,一边拉开门,一边淡淡道:“不是徒劳,不甘心,也不后悔。”
“战争就像春日的野火,只要能令它燃烧的荒草仍在,它就永远无法被真正斩灭、消除。我只是个普通人类,不需要去负担所有的战争。在人类文明的发展中,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使命。我能尽我所有,完成我的使命,就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看向提线木偶,一双深浓幽邃的眼似乎洞察一切:“黑泽先生,你可以相信他人的歌颂与赞美,也可以为有空前强大的力量而骄傲自矜,但千万不要真的把自己当成神。”
“人类的力量始终是有限的。没有全知,也不存在全能。”
“在个体上,在不存在超维的进化时,我们远远比不上空想里的神,或某些更高层次的生命。我们也不需要去比较这些。人类从来都不是以个体立足的生命。”
“宇宙因有群星而璀璨。”
木偶屋的门打开又闭合。
提线木偶慢半拍地转过头,怔怔望着那扇血色的门板,默然出神。
……
一步迈出木偶屋,宁准直接出现在了刚刚进入梦境阶梯时见到的那片废墟之上,四周灰茫茫一片,迷雾四散,寂静无声。
不,并不是寂静无声。
耳尖动了动,宁准捕捉到了一点极细碎的声响。
这声响来自斜前方的一小堆断壁残垣后,是烟灰砸在塑料纸上的颤动。一根刚刚点燃的烟卷贴着地面,从一块石墙后支出来,故意晃了晃,像诱捕小鱼的饵。
宁准眸光一顿,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鞋尖轻轻踢在烟卷上,将其打落,踩于脚下。
被打了烟的男人靠墙根儿坐着,也不恼,只拍了拍腿,示意被钓来的小鱼上岸歇会儿。
小鱼从善如流,立刻没骨头一样栽了上来。
“再等会儿,既明应该就出来了。他被送去三等监区的概率不大。”
黎渐川低声道。
宁准应了声,没说话,只愉悦地靠在黎渐川身上,享受这永远令人索取不够的安宁与亲密。
他将脸蹭进黎渐川的颈窝。
极淡的烟草味道侵袭过来,不惹人,反倒像晚风,裹尽了神秘的夜色,如撩拨发梢般,撩拨着风中人的心扉,诱其深嗅,引其迷醉。
在这种感知渐沉的恍惚中,宁准越发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的存在。
一条坚实的手臂横过来,将他的腰身密密实实揽住。
近在咫尺的胸膛轻轻震动着,鼓噪出熟悉的呼吸声。稳妥地托着臀的大腿肌肉绷紧,如铺了丝绸的岩石,坚硬又柔软,烫得怀中人双腿难安。
偎在这样一个怀抱里,仿佛全身上下、四面八方都被男人灼人的体温包围、侵蚀、缠绕,圈禁感强烈无比。
大概是姿势不舒服,男人微微动了下腿。
格外粗糙的布料磨过去,令宁准忍疼似的闷哼了声,倏地绞紧双臂。
黎渐川正聚精会神地留意着这片废墟的动静,措手不及,被宁准这突然一下给勒得呼吸一顿。
他没在意,头也不回,只以机械腿敲了下宁准露在一边的脚腕,随口训他:“消停会儿,没地儿野战。”
宁准根本没听清他的话。
在身躯即将被热浪融化时,机械的冰凉感毫无预兆地刺来,所有细微的、处在幻想里的异样感顿时被最大限度地激荡起来。呼吸变沉,宁准蓦地睁开双眼,不敢放任自己再继续沉溺下去。
开过荤之后,就太容易食髓知味。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点透衣而来的温度,都能令人遐想万分。
当然,这情形似乎仅限于自己。
宁准看着黎渐川侧脸,想道,眼前这位以前是柳下惠,现在是破过戒的真和尚,大部分时候在佛前清心寡欲,小部分时候在人后禽兽不如。
“哥,给你点儿东西。”
小小腹诽过,宁准挖出一件正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黎渐川一边留意着四周和那扇血红色的门,一边偏头看向他。
宁准捏过他的下巴,引他低头,开口含住他的唇,渡过去一个很浅的吻。他也不敢深吻,毕竟这里没地儿野战。
“还是那股魔盒力量的碎片?”
黎渐川感知到一道熟悉的凉气,从喉头没入自己的精神意识,凝眉猜测道:“不对,一样,又不太一样……你从梦境阶梯新拿到的?”
“对。”
宁准挑眉:“老公真厉害,还能吃出口味来。”
黎渐川瞥他。
宁准轻声笑,解释道:“这是我刚才离开梦境阶梯时拿到的,还是一人一半。味道相似,但又不太一样,可能是因为它们根源相同,但本身又有细微差别,来自于不同领域。”
“上次喂你吃的,可以算作是全知之神味道的吧。”
黎渐川从宁准的话语里模糊地捕捉到了什么,但又觉得有些不对:“梦境阶梯里也有一个类似全知之神的存在?”
“没有。”宁准不假思索地回答,又道,“目前我推测出来的不多,能说的更少。”
黎渐川看他:“会像上一局游戏一样,不得不半路离开吗?”
宁准摇头:“那倒是不会。这局游戏比较乱,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更何况,这次我可不是偷渡,而是用玩家身份光明正大进来的,只会受到限制、压制,不会被驱逐。”
“不过,在这局游戏里,有很多事我不能做,做多了,可能不会被驱逐,但一定会被剥夺本场玩家身份。”
“都靠我亲爱的队友们啦。”
宁准弯着眼睛,拍黎渐川的胸膛,顺手又偷摸了两下。
从宁准入主秘密教团时起,黎渐川就对这个情况有所预料,也并不惊讶,只冷酷地打掉了胸前的手,将之握进掌心,仔细暖着。
两人没等太久。
大约千次心跳后,不远处的那扇血红色的门就突然打开,踹出来一个身形不稳的年轻人。
年轻人踉跄着站稳,正要回头说些什么,却忽然表情一空,停下动作,茫然四顾起来。
他一边警惕地挪动脚步,观察四周,一边捏了捏眉心,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但回忆的结果,八成是失败的。
黎渐川没让方既明迷茫太久,就和宁准一同从石墙后转了出来。
方既明看到两人先是一愣,继而喜出望外。
他想叫两人的名字,但谨慎起见,没有喊出来,只高兴道:“队长,博士,你们出来了!”
宁准戏谑眨眼:“不怕我们是假的?”
方既明嘿嘿笑道:“这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两人都知道方既明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便不再追问什么,只干脆利落地互相交换起在梦境阶梯内的情报。
方既明失去了这段记忆,一无所知,当黎渐川一口道出他的机密任务时,狠狠吓了一跳。但因为黎渐川已经知道,权限也足够,这件事似乎还与这个副本有不可知的关系,所以方既明便也没打算再继续隐藏,直接坦白了任务详情。
这项任务和提线木偶所说差不多。
只是方既明的叙述更详尽一些,多出不少细节。
比如,方既明拿到这个魔盒的副本,因位置在冰岛附近,所以同样触及了部分魔盒隐秘,即所谓神明的心脏。该副本难度不低,在有李清洲保驾护航的前提下,同队的玩家折损过半后,方既明才勉强解谜成功,获得魔盒。
再比如,方既明需要每天感知并观察这个魔盒,记录下来,定期汇报给实验项目负责人,尤其是在携带它进入副本或踏入神秘能量波动区域时,更需紧密观察。
因为这个魔盒内的X能量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一直在增增减减。
“观察记录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关于它的信息能被允许说给我们听?”黎渐川问。
方既明想了想,道:“有一点现在应该算是基地内众所周知的秘密了,正式公开只是时间问题,就是说,世界各大文明遗迹曾出现的神秘能量,同样存在于魔盒玩家们和极少数普通人体内,这种能量被命名为X,也就是这个魔盒里的X能量。”
“处里在得到博士逃离God实验室前传过来的部分资料后,借助魔盒问答,最终研究出来一种仪器,可以成功探测X能量。”
“队长,你这次到冈仁波齐基地体检时,应该就用上这种仪器了吧?”
“在这种仪器的探测下,研究所发现X能量是一种可以被称之为超维能量的存在,我们三维生命窥见它,就像是窥见了神力。没人知道它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又会让我们失去什么。”
“基地内开过几次秘密会议后,定下研究方向,就是更高一层的,尝试去捕捉X能量,分析研究,看看究竟是消灭它,还是利用它。我携带这个魔盒,就是这个研究方向下的实验项目之一。”
黎渐川看向宁准:“God实验室也在做类似的研究?”
宁准颔首:“或者说,全世界所有对X能量有兴趣的势力,都在做类似的研究。”
“但能做出探测仪器的极少。”
宁准回忆着:“在我们离开时,God实验室只差一步,和God实验室进度差不多的,应该是禁忌和白夜研究所。救世会不需要做这些,所有组织里,也许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X能量是什么了。”
X能量。
黎渐川原本以为它和魔盒力量是同一样东西,但随着诸多秘密的解开,它似乎也并不如他所想的一般。
而且,黎渐川没有忘记自己在这个第二周目正式接触到魔盒游戏的契机,那个因曾经的自己留下了启示而被处里发布给他的任务,进入魔盒游戏,捣毁潘多拉,取回芯片X。
这个芯片X,又是什么?和X能量,又是否有关?
“队长,博士,我不是故意要隐瞒的,”方既明有点悻悻地去瞥黎渐川和宁准,“博士不清楚,队长你还不知道嘛,处里单人任务的规矩,任务信息不互通,任务下达了,除了处长、接线员和自己,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我保证,在这局游戏里,我绝对没有别的小心思或小秘密,一切都以大局为重。”
方既明郑重道,就差立正发誓。
宁准笑笑:“没事,你做得很好。走吧,出去了。还是按之前的计划,我们先到六等监区。六等监区虽然只有长生和Blood两个梦境领主,但局势可绝对不会简单,别想太多,打起精神吧。”
黎渐川也拍拍方既明的肩,明显没太在意别的。
队友之间需要交付一定的信任,这是最基本的。
方既明松松肩背,重新笑起来。
三人没再多停留,沿着废墟间唯一的一条小路,向前走去。
毋庸置疑,这就是离开梦境阶梯的路。
大约走了几分钟,或是更久,道路前方的雾气渐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黎渐川三人互相搭肩,放缓了前进速度。
雾气最重处,黎渐川放出黑羽和小玩具熊,往前方探路。
“保护主人的勇敢小熊”这件奇异物品的用途之一,就是可以抛出去当探路分.身,就算被夺被伤,只要对方的精神力没有超出小熊的主人太多,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夺走小熊的控制权,那么这种使用方式就是利大于弊。
黎渐川之前也这样使用过,只是进入这局游戏后,他几乎没有这样去用。
一是出于谨慎,二是这个副本内明面或暗中的厉害玩家实在不少,他不敢保证在用小熊探路时,它绝不会在一个照面下被夺。
不过此时宁准在侧,这些问题倒不用太担心。
黎渐川可以稍微大胆地把它用上一用。
很快,浓雾转淡,小玩具熊也触碰到了一层无形的隔膜,无法再率先穿过。黎渐川将其收回,率先没入隔膜内,宁准与方既明紧随其后。
双脚嘎吱一声,落在了腐朽的木板上。
雾气仍在,却淡了不少,隐隐现出周遭景象。
这里不再有长而宽阔的涟漪光幕,只有一处立在海湾里的码头出现在脚下。
黎渐川环视四周。
背后是夜雾遮蔽下的茫茫大海,空中一片漆黑,无星无月,前方礁岩堆积最高处,有一座灯塔,灯塔下方的小屋传来响动,晃出渐近的灯光,似乎是有人过来了。
在黎渐川观察时,宁准和方既明也陆续出现。
“站着别乱动!”
喊声随灯光传来:“你们已经被锁定了,登记了才能进港……不要试图反抗!不要试图反抗!”
黎渐川心中警兆突生,霍然抬头。
侧方雾海忽地翻涌,慢慢跃出一艘浮空蒸汽战舰。
战舰枪炮转动瞄准,舰身上血色的魔法阵成片亮起,诡秘猩红。
第350章 六等监区是一个非常奇怪且畸形的监区。
黎渐川三人互换了个眼神, 应声停留在原地,摆出无害的姿态,没有轻举妄动。
他们没有多少六等监区的情报, 对这里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 而且, 看六等监区对梦境阶梯出入口的把控监视,就可以知道这里情况绝不简单, 谨慎小心总是没错的。
头顶的蒸汽战舰亮起探照灯,来回扫射,似是在观察码头的情况。
与此同时,从灯塔出来的那点灯光,也随着喊声飞快靠近,眨眼就撞破黑暗与大雾,来到了三人的面前。
率先映入眼帘的, 是一颗巨大的象头。
象头的左半边死寂腐烂, 白骨裸露, 血肉腥臭, 蛆虫钻食,望上一眼就令人作呕, 右半边却完好鲜活,好像还仍属于一头活象, 嵌在上面的眼珠都在灵活地转动着。
黎渐川不动声色地扫过那颗眼珠, 认出那是一颗人类的眼睛。
一盏马灯挂在一边的象牙上, 在海风中摇摇晃晃, 远超寻常煤油灯的亮度将象头后的一切也映照得格外清楚——那里有四个轮子——它们承托着一团糊烂的血肉。
血肉被捏作欧式马车的模样, 以两条锈迹斑斑的锁链,连接到前面漂浮移动的象头上。
象头向前, 它就会被同样拖拽着奔跑起来。
这是一辆足以令所有正常人都感觉恶心扭曲的古怪马车。
一名头戴圆礼帽,身穿黑色正装的中年人拄着手杖,坐在这辆马车上,带着一脸清梦被扰的不悦,打量着码头上的三人。
“乔治,和我的主人查尔斯。”
出乎意料的,开口说话的竟然不是马车上的中年人,而是前方那颗漂浮着的象头。
这带着浓重英腔的英文,和刚才从灯塔下传来的喊声音色一模一样,看来刚才一直高喊的就是它,这颗名叫乔治的象头。
“我们负责这座码头的警戒。”
象头乔治道:“接下来,我们将会对各位进行例行问询和检查,请不要试图反抗。我敢保证,即使你们是非常强大的神降之人,也不一定能够承受反抗的后果。”
“我们明确知道这里是梦境阶梯的出入口之一,而你们三位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是从其它监区过来的神降之人,所以也请不要和我们玩一些无聊的小心思或小花样,那和马戏团的小丑一样,只是自作聪明。”
“其实我对你们还挺有好感的,”那颗属于人类的眼珠朝三人眨了眨,“至少比之前某个上来就对着我喷火的神降之人强多了,那可真不是一个绅士能做出的行为。”
边说着,它边从自己口中吐出一道卷轴,又用长长的鼻子卷起羽毛笔,开始书写。
“姓名,年龄,身份,来自哪个监区,来六等监区的目的,又是怎样通过的梦境阶梯……”
象头一口气问出了一长串问题。
它的主人查尔斯丝毫没有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意思,只威慑般居高临下地盯着三人,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与恶意。
三人飞快对视一眼,依次道:“赵川。”
“钱宁。”
“孙明明。”
说完,化名为钱宁的宁准微微一笑,眼睫开合,瞳色深黑:“具体的年龄记不得了,但我们都还没到三十岁,另外,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我们真的不是什么神降之人,只是三个深夜途经这里的无辜路人……”
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在空气中扩散开来,仿佛场域,以宁准为中心,笼罩周遭的生命与时空。
黎渐川怔了一秒,才意识到这是宁准在施展瞳术。
在他面前,宁准的瞳术出现过不止一次,可这是他头一次能隐约感知到这项特殊能力的波动。
是因为他通过银戒复制使用过瞳术,变得敏感了,还是因为他的精神体力量确实变强了,且已经强到了一定的程度?若是后者,是与宁准先后两次喂给他的力量碎片有关?
黎渐川脑海内一时掠过无数想法。
方既明更慢地反应过来,然后勉强控制着表情看看宁准,又看看黎渐川,暗示性地对黎渐川使眼色,指向马车上的查尔斯和夜空中的蒸汽战舰。
黎渐川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果然,面对宁准这样错漏百出的回答,不论是直面他的乔治,还是后方的查尔斯,和头顶的蒸汽战舰,都没有多余的反应,就好像他的话语确实是自然存在的真理。
“路人?”
象头乔治严肃的表情已经变得温和,只是独眼里仍有几分迷惑:“路人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说,你们是私家侦探或疫医?”
私家侦探,疫医?
黎渐川觉得这两类完全分属于不同时代的职业放在一起,似乎有些不搭调。
宁准朝黎渐川抬了抬下巴,非常自然道:“他是私家侦探,我是疫医,我们结伴而行,这位孙明明先生是我们共同的助手。”
接着,他又主动问道:“对了乔治,你看起来好像对我们出现在这里这件事,一点都不惊讶?”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医生,”象头乔治语调轻松,仿佛在和熟人闲聊,“你知道的,即使疾病已经消失,我们黑夜里仍有一部分人在探寻疾病的由来,不愿放弃,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私家侦探或疫医,或者他们都喜欢派出这两类人,来各大码头调查。”
“他们认为疾病来自大海深处,或梦境阶梯。”
他转动眼珠瞧着宁准:“你们不是为此而来吗,医生?”
宁准道:“雇主并没有告知我们更多的详情,只委托我们调查一下码头和大海上的异常。”
象头乔治没有任何起疑的迹象,只感叹:“他们一贯是这样,神神秘秘的。”
“时间不早了,我想这次问询也应该可以结束了吧?”宁准微笑着,嗓音清淡温和。
“当然。”象头乔治道。
宁准伸出手指点了点乔治面前的卷轴:“相逢即是缘,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乔治。作为朋友,我可以索要一点小礼品吗?”
“当然,当然可以。”象头乔治仍然没有拒绝。
它用鼻子卷起卷轴,殷勤地放到了宁准手中。
马车上的查尔斯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只发出一道沙哑的声音,催促道:“结束了就回去休息了,乔治。不要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哪怕你只是一头愚蠢的炼金生物。”
“哦抱歉,我的主人,我立刻就送您返回住处。”象头乔治忙道。
它向宁准挥挥鼻子,表达了自己对新朋友的依依不舍,然后牵动马车掉头,像来时那样,飞快地离去了。
几乎同时,蒸汽战舰的探照灯也熄灭。
这艘长约百米的庞然大物渐渐收敛了魔法阵的光芒,恢复金属装甲的无害模样,重新退入雾海之中,仿若休眠的巨鲸。
刚才的剑拔弩张,眨眼消失不见,好像只是错觉。
宁准不以为意,黎渐川也对此习以为常,只有方既明,在离开码头数分钟后,犹在震撼之中。
“……也就是说,博士的瞳术不是大家表面上认为的那样,只要避开对视,就能不被催眠或读取记忆。”
方既明走在石渣路上,琢磨着说:“它的影响准确来说,是精神领域的,针对精神体。只要博士的精神体在,我们的精神体在,一定范围内,我们就可能会陷入瞳术的控制中。”
“蒸汽战舰上那些连脸都没露,离地能有近百米高的驾驶员,或者士兵们,都是这种情况,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的。”
“这也太强了吧,博士。”
方既明看向宁准:“毫不夸张,这是我知道的最强的特殊能力,从某个方面来说,完全可以和故事传说里那些神明媲美……有这项能力,在一些低端局是不是可以随便调查NPC们,直接去闯谜底?”
“不对,这应该会有限制……”
宁准笑了笑:“当然有限制,魔盒游戏可没有这么大漏洞可钻。对局层次越低,它的禁锢也就越多。层次高了,它强,但对我的负担也更大,不能多用。”
他冲方既明眨眨眼:“给你体验下?”
说着,宁准的双瞳一下子变得幽深无比,吸魂摄魄般透出无尽的神秘与魔魅。
猝不及防与这双眼睛对视的方既明眼神短暂失焦了一下,恢复后,张了张嘴,愕然道:“是……一些情报?六等监区的情报?”
宁准道:“刚才从乔治和查尔斯身上读取到的,一些信息碎片,拿不到太多了。”
“他们有些古怪,我暂时不会冒险深入读取。”
方既明想象开来:“不用开口,精神意识传递……我们还能这样交流?那以后保密方面岂不是就不愁了……”
黎渐川对此有经验,打断了他的幻想:“作用在我们身上的次数也不能多,仅仅只是传递记忆碎片或信息,也会对我们的精神体产生一定程度的冲击,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造成意识层面的伤害。”
“偶尔一两次可以,但多了,除非你能一直控制自己,对入侵的精神意识保持完全敞开的信任,否则弊大于利。”
“这样的话,确实不可行……”方既明失落地收回了自己发散的思维,转而将注意力放回正事上,飞快吸收着脑内多出的信息,神色凝重道,“这个六等监区,好像真的不太简单。”
不,应该说是非常不简单。
黎渐川于心底接道。
在刚一离开码头时,他就已经收到了宁准以瞳术传来的信息碎片,对六等监区的部分情况,已经大致了解。
六等监区的整体背景,大概类似于现实世界十九世纪的英格兰,也就是维多利亚时代。
只是现实世界的维多利亚时代并没有被教团统治,也没有所谓的魔法、炼金和蒸汽朋克。
但六等监区有。
在乔治和查尔斯给出的信息碎片里,六等监区是一个非常奇怪且畸形的监区,近百年来,它都处于两大秘密教团的统治之下。
两大教团,一个名叫梦魇兄弟会,主宰黑夜,一个名叫魔术师协会,统领白天。
它们各占据六等监区每天二十四小时的一半。
每天早晚七点,六等监区时空倒转切换。
白天到来时,属于黑夜的一切都将消失,据说是游离在虚无的宇宙内,而属于白天的世界就此出现,占据所有。反之亦然。
这两个教团,前者是谢长生入主的教团,后者是Blood来到六等监区后入主的教团,双方是百年宿敌,实力相差无几,各自统治的时间领域也都有着不同的优势与麻烦。
比如梦魇兄弟会的黑夜。
在谢长生建立梦境领地“病城”前,那是无数疾病疯狂肆虐之处,是名副其实的“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