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人类亡于自我。
“它确实是没有太多可说的。频繁出现的梦境一词, 就是魔盒游戏给予玩家最大的暗示,甚至可以说是明示。”
“梦境阶梯与魔盒关系紧密,它既处于魔盒游戏之中, 又并非如三大监区一样, 完全隶属于副本。它的独立、排他, 以及其它种种特殊,都不过是因为‘梦境’。”
“这是架往某位存在梦境的阶梯。”
“阶梯内的一切都与这位存在的梦境有关。”
“这位存在刻意渗透来的能量衍生出阶梯, 梦境的气息沿着阶梯逸散而下,依托副本内的某处罅隙,于虚幻的维度搭屋建瓴,构造出一片广袤的精神世界。因为不是直接参与,而是间接影响,且动作不大,也不剧烈, 这种在副本形成过程中进行的渗透并未受到副本规则的排斥, 也未违背最高的法则。这片精神世界, 也在副本形成后, 被模棱两可地归为了副本的一部分。”
“但事实上,它是副本的一部分, 更是副本之外的某种能量的具象化。”
“玩家通过表面的阶梯,可以抵达另一处监区, 而通过隐藏的阶梯, 则是有机会可以与某位存在短暂交流。”
“当然, 现在我们已经清楚了, 这位存在就是魔盒, 真正的、最初的魔盒。”
“所以,总体来说, 梦境阶梯就是魔盒的梦境投影,在被副本化后,似虚似实,既被魔盒掌控,又受副本影响,无论是在内里的机器人世界,还是在其它方面,都可以看出这些。”
黎渐川停了口气,道:“除此之外,还有几点,我觉得需要着重点出来——魔盒为什么会选择进行这种渗透?梦境阶梯分隔三大监区,是否是魔盒有意的?这种分隔又会更偏向于哪方阵营?”
他的回答也尽量简略:“第一,魔盒进行这种渗透,与之前提到的投放《最后一个人类》一样,都是有意的对抗潘多拉的行为。”
“第二,梦境阶梯对三大监区的分隔,更多的可能是受到副本剧情的影响,监狱长贝塔恰好需要对实验区进行分隔,而梦境阶梯又恰好或有意地被副本安排在了这些罅隙里。”
“第三,这种分隔目前来看是中立偏玩家的,某种程度上,可以归为游戏给予玩家的九死一生中的‘生’,毕竟它在限制玩家的同时,也为玩家提供了很多关键东西。”
“另外,解谜进行到这里,关于提线木偶黑泽,它与魔盒、贝塔、副本的关系,也已经很简单明了了。”
黎渐川把这几者拢在一起说了说。
他没有完整听过梦境领地战前宁准与黑泽的对话,但关于这方面的分析却几乎和宁准完全一致。
但是,究竟谁是木偶之上提着线的木偶主人,谁又是永远无法窥见命运、无法拥有自我的木偶,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恐怕连受困于它的魔盒自己,也难以窥见。
“……这一部分的解谜总体而言,就是这样。”
“这些推测的主要依据是我与黑泽的交流、我在梦境阶梯的经历并由此产生的思考,和Ghost分享的有关魔盒的部分信息。欢迎各位质疑,或补充?”
黎渐川抬眼看向四周。
一场解谜,都快让他习惯被人插言打断的情况了。这次他直接反客为主,却没人开口,还让他有点不适应。
“再说晚餐。”
黎渐川轻咳一声,也没多等,略缓了缓嗓音里的干涩,便直接继续道:“潘多拉的晚餐一直以来都是魔盒游戏的一部分,出现在各个副本内。对玩家来说,它发挥着相对中立、略又偏向积极的作用,所以它在大多数玩家心中的形象也很固定——公正公允,是外力几乎不可能干预的某种游戏机制。”
“虽然在知晓潘多拉的存在后,这些玩家不可能不对潘多拉冠名的晚餐产生怀疑、戒备与其它更多想法,但在没有确切变化前,晚餐在玩家们心中的形象,依旧不会有太大改变。”
“直到这个副本,它主动撕开伪装,向我们露出它真实的内里。潘多拉的晚餐,原来重点真的不在晚餐,而在潘多拉。”
“潘多拉与魔盒有交易,在魔盒游戏内,它也有一席之地,晚餐就是潘多拉这种特殊地位的具体体现之一。”
“它是潘多拉融进游戏内,符合游戏规则的一只眼睛。”
“一般情况下,这只眼睛只发挥着窥探、监视的作用,不会做出任何特别反应,也不会引起任何存在的注意。我相信,不要说玩家,就是魔盒自己,在这只眼睛长时间安分的情况下,都不会时时刻刻留意着它,警惕着它。”
“然而,当情况不再一般,当潘多拉真的需要它的时候,它就会成为潘多拉在魔盒游戏内搅弄风云的强力手段。”
“潘多拉通过它可以一定程度上干扰部分规则和剧情,影响玩家之间的信息交流,监视,乃至不易察觉地左右部分玩家的想法与行为——极少数滞留玩家和本局梦境领主们,比非领主玩家更早发现这一点。”
“魔盒也对这种反常采取了反制措施,所以才有梦境领主投票选择是否禁止晚餐的规则出现。晚餐是游戏基本设定、基础机制之一,魔盒不可能随意将它开放或禁止,只能选择把针对它的处理权,放入玩家手中。比起游戏内的几位主人与其它超凡存在,玩家才是最自由、最不受限且自主性最强的。”
“这种以投票形式出现的反制措施,也是一种变相的提示。”
“玩家们会对潘多拉警惕,也会对这局游戏警醒。”
“禁止晚餐,在单人大逃杀副本内等于将所有玩家真正切成了一盘散沙,这固然是极大的弊端,可凡事都要有取舍。每次晚餐潘多拉的窥视和施加的影响,与失去晚餐交流、单打独斗对比,除非有其它特殊想法,否则在这两者之间,大部分玩家都不难做选择。”
“好了,”黎渐川深吸了口气,弯了弯嘴角,“到这里,这局游戏谜底的整体轮廓,就已经彻底明晰了。”
“时间先后,从贝塔与最初的魔盒的来历,到副本形成、实验场设立——范围大小,从俯瞰整团迷雾,到副本内的具体情况,三大监区、梦境阶梯、晚餐等诸多细节——由远及近,由大到小,由粗到细,我已经尽我所能,从这三个方位,将整个谜底都剖析分解得差不多了。”
“最后,算是查缺补漏吧,我再补充三点细节。”
黎渐川放慢了语速,高速运转的大脑整理着最后一点思路。
即使之前打过无数次草稿,但这样繁复庞大、深入细致的解谜,在他目前的记忆中,还是头一次。在这漫长的解谜过程里,他不得不打起万分精神,保持谨慎。
“第一点,玩家丢失的东西。”
黎渐川道:“这一点我提到过,但没有细说。之所以放在这里,是因为真的看清它之后,解释起来其实相当简单。”
他把自己与提线木偶黑泽围绕自我、驯化、反抗等话题的进行过的谈话如实重述了一遍,道:“——所以,上一局滞留玩家丢失的是自我,这一点虽未被黑泽直接承认,但答案正确的概率至少为百分之八十。”
“这不是难点。”
“本局玩家进入后,就给滞留玩家的死局带来了活水,滞留玩家丢失的东西是自我这件事,早晚都会被发现。”
“真正的难点在于,在查清滞留玩家的丢失物品后,本局玩家是否也丢失了什么?假如丢失了,那我们丢失的东西又究竟是什么?”
“我想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此时此刻,选择成神之路的玩家,应该已经猜到了。”
黎渐川的目光扫向Blood与Freedom等人。
他看不清他们的神色,但却从他们散发出的气息中窥见了压抑与混沌的色彩。
“还是自我,更深层次的自我。”
黎渐川道:“在本局玩家知晓滞留玩家丢失的东西是自我时,这两拨玩家会自动划分为三类。”
“第一类,徒劳无功的。”
“这类玩家已经丢失了自我,但当他们明悟丢失物品的究竟时,也就意味着自我这个概念在他们身上回归了。可是,回归的只是自我的概念,而非完全的自我,已丢失的无法再原样找回了。”
“哪怕是真正的具体的某样物品,丢失后找回,也绝不可能是最初的模样,就算其它外力不会对它施加影响,时间也不可能放过它。想要找回已丢失的自我,只会徒劳无功。”
“但找不回自我并不意味着达到通关条件后,就无法脱离游戏。对这一类玩家来说,打破这条潘多拉降下的桎梏,才是突破这场死局的唯一解。”
“第二类,仍在坚守的。”
“这一类玩家在意识到滞留玩家丢失的东西是自我前,并未被污染,自我仍在。他们暂时是安全的,但并不是意识到需要保护自我,就一定可以成功保护自我。”
“自我随时会迷失。不到通关的最后一刻,没有人可以保证并确定自己的自我完好如初。”
“我,或是Ghost,也都不能。”
黎渐川坦诚道。
“坚守成功,自然通关即离开,坚守失败,那自然是走向和第一类玩家相同的道路。”
“第三类,看起来是坚守了自我,但实际上是落入了潘多拉的陷阱,丢失了更深层次的自我的。”
他道:“这一类,就是选择成神之路的玩家。”
“他们因为一些殊途同归的原因,选择了成神。他们坚守住了滞留玩家丢失的‘自我’,却也舍弃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人类的‘自我’。”
“他们一直都在警戒自我的丢失,并潘多拉不太可能会重复上一局的把戏,在本局还继续在自我上做文章。可偏偏,这就是潘多拉想看到的。它在滞留玩家身上埋下伏笔,以浅表的自我和成神之路设下陷阱,专门针对排行榜靠前的资深玩家,欺骗其丢失了更深层次的自我。”
“这一类玩家或许仍是自己,但却绝对不再是人类的自己,也不再是自己真实认知的、真正认同的自己。”
“而且,”黎渐川微微一顿,还是决定将某个残忍的猜测说出口,“这类玩家,大概率……也不再有获得唯一解的资格。”
场内寂静片刻。
Blood低笑,吐出一句没什么感慨,却含义多重而复杂的话语:“人类亡于自我。”
“原来如此呀……”
他的声音更为嘶哑:“你的第二点细节呢,King?是揭秘本局游戏魔盒所在?”
一点细枝末节的线索,可以让这里的气氛严肃沉重,可一旦涉及生死,一切却又变得轻飘飘起来。
生死之外无大事。
但总有一些东西,高于这件大事。不论是对普通人,还是对疯子们。
“不,”黎渐川闭了闭眼,也笑了下,“先聊下所谓的魔盒力量碎片,这是第二点。找到魔盒,收起答卷,解谜就正式结束了,所以它最好留到第三点,留到最后。”
池冬道:“我可以建议加一个第四点吗?关于三大监区超凡力量的出现与消失,虽然我一直在三等监区,没有离开过,但是对三大监区的超凡力量的了解,大概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的污染足够深,并且,我直接接触过智者。”
Blood笑眯眯,直接做主道:“当然可以。”
这时候倒看不太出他们之间的仇视了。
池冬道:“对于三大监区的超凡力量,King的分析已经很完整了,我想补充的细节不多,只有一个,就是所有这些存在于副本内的超凡力量,在副本形成后,总量其实是固定的,因为它们的根源就是魔盒赋予魔盒游戏的超维能量,即使有潘多拉和魔盒等存在的后期插手,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这种插手,变不了总量,却会使超凡力量的性质发生变化。”
“这个变化概括来说,就是此消彼长。”
池冬竭力用浅显的话语解释:“一杯水摆在这里,魔盒染红了一缕,潘多拉染绿了一缕,其它存在也为它染上各种颜色。当红色变多,绿色和其它颜色,自然就相应地变少了。”
黎渐川立刻反应过来:“所以,在九等监区,才有金色堡垒和全知之神创造的觉醒者的差别?”
Freedom淡淡道:“在全知之神的统治确立前,九等监区的觉醒者们大部分都是因金色堡垒而觉醒,之后金色堡垒力量减弱,全知之神开始扶持起秘密教团,新一批的觉醒者,力量就大多来自于全知之神。”
说完,他又道:“我补充第五点,但仅仅只是补充,在这里我们应该得不到答案。King提到了,上一周目最终之战与魔盒隐秘地存在某种关联,我认为这一点不该被含混过去,现在没有答案,也该牢记。”
“我直觉,这一点很重要。”
没谁对此有异议。
黑白空间已有了明显的溃散迹象,而经过两点细节补充之后,黎渐川也终于能够继续说起自己已被搅乱顺序的剩余两点补充。
第412章 宇宙间最牢固的可悲规则之一,就是万物皆有三六九等。
“魔盒力量碎片, ”黎渐川道,“它是什么,有什么用——只聊聊这两方面, 就能大致将它了解清楚。”
“第一方面, 魔盒力量碎片是什么, 答案就写在这个直白的称呼里。”
“它就是魔盒力量散落后,化作的碎片。”
“魔盒, 可以叫它真实魔盒、最初魔盒,等等,皆可,总之,这个魔盒目前尚还拥有的力量,绝大部分都在明面上,体现在整个魔盒游戏的运行管理上。除这些明面上的力量之外, 它还有一小部分力量, 这一小部分力量应当与它的核心有关, 被隐藏在极少的高端局副本中, 一旦被看破,被触发, 被引动,就可以凝为实体, 被掠夺吸收。”
黎渐川慷慨地吐露出了一部分隐秘。
这是九等监区金色堡垒战后, 宁准曾告知他的。
“魔盒隐秘地比之其它高端局副本, 显然会隐藏着更多的魔盒核心力量, 换句话说, 就是这里的魔盒力量碎片更多,更强, 也更重要。”
“当然,这些力量,本质上也是超维能量,而且是与魔盒核心有关的超维能量。公理之神都宁愿舍弃自身的部分力量,来换取一块碎片力量,可见副本内的超维能量亦有细微差别,只是具体情况暂时无从得知。”
“第二方面,这些魔盒力量碎片有什么用,这就更显而易见了。”
黎渐川的视线掠过场内的各种存在:“还是前面那句话,因为它是超维能量,还是与魔盒核心有关的超维能量。”
“玩家、监视者、潘多拉等所有超凡存在,不论有意无意,只要窥见了这些碎片,就都在试图得到它。”
“得到了它,弱小的,自身的力量便会逐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变为强大的,强大的,大概率也将更加强大。”
“而且,就如Painter所说,此消彼长,魔盒力量碎片被其它存在掠夺吸收了,魔盒自身所拥有的自然就变少了,也就是相对地被削弱了。潘多拉对此喜闻乐见。这也是它引导玩家挖掘魔盒力量碎片的动机之一。”
黎渐川没打算在魔盒力量碎片这个部分过多浪费时间。
相关隐秘被揭开后,它就变得极为浅显简单,没什么需要更深挖掘的。这也是他将这部分放在最后当零散小细节补充的原因。
“说到潘多拉的动机手段,请允许我临时再加一点细节,或者说……问题?”海面附近,一名黎渐川无法确定身份的玩家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数道目光投射过去。
这名玩家大概并不是什么主动外向的人,他没有掩饰自己对这种场面的不习惯,强行展现出游刃有余的姿态,而是略显僵硬地偏了偏视线,以躲避在场其他玩家的注视。
他细微的神态紧绷,话语却不含混,反倒清晰沉稳:“这点细节,是关于追杀任务的。”
“最迟在第二轮追杀任务开始时,大部分玩家就应该对‘追杀任务’这条紧接着梦境领主出现的第二轮大逃杀规则有了自己的判断——追杀任务,确实是游戏发布的,但更是在潘多拉的故意影响下发布的。”
“潘多拉发布它的缘由,Kin□□出过,依旧是跟他们和魔盒的博弈有关,自然,这也是对玩家的判决手段,顺着这条规则走下去,玩家必会迎来潘多拉为我们预设的结局。”
“但是,追杀任务推行得不顺利。”
“原因有三。”
“三大监区之间被梦境阶梯分隔,玩家散落,是其一。第一轮追杀发布,潘多拉的目的几乎摆在了明面上,试探过后,正常玩家不会愿意上当,自然而然会在第二轮消极应对,是其二。”
“追杀任务远低于潘多拉的预期,对他们而言的副作用过大,他们不想再强求继续,是其三。”
“最后这一点,和魔盒弄出的投票选择是否禁止晚餐的规则是同一回事。”
“魔盒将禁止晚餐的权力放给玩家,晚餐被禁止是双刃剑,在隔绝潘多拉的影响的同时,也会给玩家带来诸多不利。与之类似,追杀任务也是一柄双刃剑,潘多拉可以用它来实行自己的计划,也必要接受它带来的‘副作用’。这个副作用,就是玩家完成追杀任务后魔盒游戏下发的奖励。这些奖励大多都是解谜的关键线索,也可能会涉及潘多拉的一些秘密。”
黎渐川看向自己得到的砝码。
这是谢长生口中的与六等监区一些当权者手里的选票一般无二的真实选票。可后来他根据其它线索和这枚砝码的古怪之处,得出猜测,真实的选票只有一份,归属于这里唯一的人类,监狱长贝塔。
这确实是一份谜底相关的奖励,且存在一定的潘多拉插手的误导性。
假如得到它的玩家真能拨开疑云,结合多重线索,看清它的内里,那人类幸福度投票的谜底部分和潘多拉的一些手段,便有可能毫无保留地被剖析呈现出来。
但若不能,自然一切白谈。
补充这一点的玩家也注意到了展现于空中的追杀任务的奖励。
他顿了顿,直白道:“存在三六九等的社会,本身就是不公的。选票营造出的公平民主,只是愚弄小白鼠的虚伪手段。”
说完,他又迅速缩回了视线:“这里就能明显看出魔盒和潘多拉这类餐桌主人对本局游戏规则施加影响的具体情况了。”
“他们施加的影响必会受魔盒游戏法则扭曲,被副本化,最后得到的结果不一定是真正偏向他们的。魔盒游戏会把倾斜的天平尽可能掰正,对玩家,游戏给予利,也会给予弊,给予弊,也便少不了利。”
“因此,这个副本形势再如何错综复杂,也没有偏离主线太远,我们也依然能够从万千繁杂中,拨云见雾,找到真相。”
他垂下眼,脸色有些僵硬地笑了下,带着丝不自然的腼腆与尴尬:“我的这点补充大体上就是这样……没有了。”
黎渐川看了看他,又与在场巡回的各色目光一一对视,而后道:“这次是真没有了吧?”
巨船上,一直保持沉默低调的方既明闻言险些绷不住笑出声来。
他给池冬递去一个眼神,表达了自己对自家队长是否已患上讲话随时会被插言的PTSD的怀疑。
池冬却好似正在思索什么,没有接住他的眼神。
Blood可不管那个,他直接哈哈大笑出声。众多玩家之中,只有他的精神状态实在令人侧目。
黎渐川并不感到尴尬,他是诚心诚意发问的。这次解谜不是他一人之功,这份由他展开的答卷,有在场大部分玩家的参与。他不介意这份答卷被涂抹删改,只希望它尽善尽美。
等待了片刻,没有谁再作补充,黎渐川便干脆道:“本次解谜还需要填补的最后一点,也是我们往常极为关心,但在本局不约而同都有些忽略的一点,即本局魔盒所在。”
“复杂缭乱的局势,真假难辨的线索,突如其来的决战,都分散了我们太多精力。我们本能地将最高层级的注意力分给了这些事物,而并没有太关心本局游戏的核心,魔盒。”
“或许有的玩家还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在这局游戏里,本局魔盒除了与谜底有关外,已不再有太多作用。”
“但我想说的是,在造物主的融合计划仅差一线,即将成功的这一刻,我选择启动真空时间解谜,短暂拖延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我已经可以坦诚告诉各位,我想要拿到本局魔盒。”
“不论它在本局游戏内、在这个副本内地位如何,它都是魔盒游戏认可的本局或副本剧情核心或力量源泉。”
“得到它,七成以上可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最差不过白费力气而已,但无论如何,真空时间到来,我们拖延的目的至少达到了。”
解谜已经几近完成,黎渐川终于不再隐藏自己的真实打算。
不等谁提问,他便直接道:“我不能准确说出我为什么认为我们一定要得到它,也不能肯定我们得到它就一定能挽救眼下危局……”
他与诸多眼眸平静对视:“我只能说,这局游戏进行至今,无数不显眼的蛛丝马迹,各种力量的影响,魔盒给予的暗示,谜底隐约揭露出的细节,以及我的直觉,我的理智,与我的潜意识,都在促使我做出这个豪赌。”
他笑了笑:“不,也不能说是豪赌,魔盒或许不会让我们赢,但也不太可能会让我们输。总之,这场解谜完成了,最后,我们也该拿到属于玩家的魔盒了。”
说着,黎渐川望向了悬浮于空中的贝塔的精神细丝。
“宇宙间最牢固的可悲规则之一,就是万物皆有三六九等。”
“上等的,掌控力量,一手握着审判的利剑,一手持着驯羊的青草,穷奢极欲,无谓自我,不信反抗,无论多悠久的文明,都只是他们的牧场;
中等的,痛苦的自我,痛苦的立场,造就对上痛苦的反抗或对下痛苦的剥削,可无奈立场难破,力量有限,本性脆弱,他们触不到天,也踏不到地,只能怨愤万分又沾沾自喜地执起鞭子,成为牧场永远也无法拥有一只羔羊的牧羊工;
下等的,羔羊而已,整日为青草疲于奔命,失去太多,却自认为命运如此,多求便是奢望,毕竟,羊只是羊,怎么能与人相等?”
“当然,在漫长无比的维度间,必然也有羔羊跨越了阶层的限制,进入了牧场主人的宴会。”
“它们踌躇满志,胃口大开,抱着饱腹一顿的憧憬而来,可仔细去瞧,却只能在金樽玉盘中,瞧见满当当的羊血羊肉……”
黎渐川嗓音低沉。
在他的注视下,贝塔的精神细丝渐渐拉长,勾勒出一扇虚幻的窄门,魔盒从中浮现,缓慢降落。
“然而,宇宙间同样没有亘古永恒。”
“固化的一切终将会被颠覆,击碎。旧的离开,新的到来。历史循环往复,文明世代更迭。”
“自我、驯化、反抗……”
“不公、不等、不同……”
“利益、立场……”
“生命、文明……”
“你思考的问题,我穷尽一生大概都不能给出一份合格的答案,但我会去寻找,在人类有限的生命里。”
黎渐川的话语终于将这场解谜推到了真正的尾声。
熟悉的漆黑盒子也静静停落在了他的面前。
“也许没有哪个世界拥有真正的平等,所谓平等与公平,永远只存在于相对之中,”Blood低叹,“但是,这只是我的答案,不是你的,也不是你们的。”
黎渐川扯起嘴角笑了下,道:“自己的答案,当然要自己去找。”
说完,他顿了顿,如释重负般说出了那句熟悉的总结:“以上……解谜完毕。”
无垠的战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玩家不自觉地屏息,凝望着黎渐川与魔盒。
忽然,高空之上一张虚影般的答题卡浮现出来,黎渐川与在场玩家们针对谜底进行的各种分析与推理尽皆显露其上,毫无遗漏。
不知道这答题卡是不是魔盒游戏的规则显化之一,在高端局里比较通用,朋来镇时黎渐川就见过,现在这一局,不经召唤竟然也能自动显现。此外,黎渐川也总觉着,它与他在命名之战里遇到的所谓老朋友,还可能存在某种关联。
答题卡上的文字显示完整后,大约又过了三四秒钟,其最上方空白处跃出了一行崭新的文字。
“本次解谜,正确率90%,完整率90%——恭喜各位玩家,解谜成功!”
解谜结果宣告的刹那,真空时间解除,黑白空间倏然崩塌。
万籁回归,万物复苏。
所有色彩重新鲜明起来,所有生机再度流动起来。
黑色海洋澎湃的呼啸声,能量对轰的爆炸声,嘶吼,咆哮,低沉的咒语和尖锐的呼喊,各种诡异存在的扭曲异响与谵妄呓语,风与海,高空与破碎的维度空间——
好似停滞已久的心跳猝然恢复,一切都已重燃。
平静而和谐的解谜过程只像梦境。
梦醒,恢复自由的瞬间,黎渐川毫不犹豫,一把抓住了面前的魔盒。
他的视野重回无限高处,望见造物主的尖啸与狰狞。
祂被拖了太久,但祂不在意,祂知道,祂的融合无可阻挡,终将成功。
两块半脑之间的缝隙消失,造物主紧密地拥抱住了接近枯竭的中枢大脑。
中枢大脑无力反抗,飞速被拖入造物主的掌控之中。
但也就在这一刻。
高空之上,一条鱼尾划出灿然的弧度,仿佛已在这恢宏战场消失很久的宁准,霍然睁开了双眼。
第413章 我以为我们都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宁准身上“必被忽略”的效果消退, 他的气息倏然出现,令在多方诡力下逐渐破碎的高空瞬间爆发出一股奇异波动。
这波动出现的同时,记录了本局玩家解谜答案的答题卡突然泛起涟漪, 由虚转实, 散作数道漆黑影子, 如补丁般,啪啪贴上战场四周的维度裂缝。
影子融化, 既像是在勉力保护这摇摇欲坠的空间,又像是在竭力钻入更深处,打开某些神秘裂缝。
失去高维观测视野,却仍竭力支撑着全知之眼与时间之力的黎渐川心头一动。
他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以力量为漆黑影子指明方向。
那是游戏与现实交界之处,是古老的南极,是造物主融合计划选定的祭坛。
一道机械而古怪的声音以意念的形式, 从黎渐川与漆黑影子短暂接触的力量边缘传来:“曾经的承诺我已兑现……接下来, 这是你的战场, 请谨慎行事。我的老朋友……”
黎渐川一怔, 脑海里猝然闪过某些破碎的记忆画面。
真的是它,曾在他的命名之战中给予他细微的提示的答题卡。
它在此时此刻出现, 似乎是为赴某个约定而来。尽管订下这个约定的自己,已不再记得。
神秘答题卡化作的漆黑影子甫一得到指引, 便全数涌进了某道缝隙。
光怪陆离的隧道逐渐可视, 成为一道奇异而恐怖的闪电, 自穹顶降落, 一端连接着古老祭坛, 一端与高空之上的奇异波动接轨,延伸到了宁准的额前。
“蛊惑归属于游戏的规则, 令其违抗法则,插手战争,干扰游戏与现实……”
一道裹着漆黑斗篷的身影出现在祭坛边,露出一双冷酷而猩红的眼,隔着无数时空维度,遥遥与宁准对视:“区区蝼蚁,还真是狡诈呀。”
宁准却视若无睹,并未理会他,只静静睁着双眼,任由自己一双动人的桃花眼飞速卷起幽秘深暗的漩涡。
莫名的气息与波动无限扩张,更为剧烈。
“徒劳!”
斗篷身影冷笑。
然而,这笑声还未尽,数秒前刚被造物主接入融合,不再蠕动,亦不再拥有自身一丝气息的中枢大脑,却忽然再现生机。
如被打了一针肾上腺素的濒死人类,祂突兀地复苏起来。
已确认中枢大脑的死亡,自认为完全胜券在握的造物主毫无防备,被骤然反噬,发出不可名状的尖啸。
但只这能量狂暴的一击,便已耗尽了中枢大脑回光返照般的所有力量。在造物主反应过来前,中枢大脑奋力挣扎而出,砸进了闪电之中。
几乎同时,一股强大远超神明的力量出现在副本内,由近及远,痛苦的哀嚎此起彼伏,猝不及防地炸开。
一处又一处战场僵持的对峙与激烈的战斗都在瞬间被瓦解逼停。
黄金天平溃散,巨大表盘虚幻,被救世会驭使的巨掌也飞速崩解。超凡力量消散,魔法阵碎裂,蒸汽舰坠落,巨鸟与眼球、蠕虫相继隐秘,仿佛在躲避,又好似被抹除。
远近高低,所有玩家都力量不稳,或蓦然落入深海,或被压在地面,满目血色,扭曲挣扎。
而穹顶之上,冷白的闪电更为明亮。
半颗气息涣散的人脑于这明亮里,出现在了宁准的身前。
“容器……容器……”
不似人言的混乱意念在这片空间风暴般席卷。
伴随着这股意念,由闪电降临的高维意识轰然冲进了宁准的眉心。
宁准身躯剧震,却并不挣扎,反而放开了脑域的警戒,任由中枢大脑疯狂灌入。
看到这一幕,黎渐川脑海内的某道枷锁终于砰然炸开了。
之前数日被刻意封锁的部分记忆挣脱迷雾,如爆发的洪流般,瞬息全部涌现出来。
原来他们面对决战,真正确定的行动计划他一直都知晓,甚至谢长生、沈晴、方既明等或多或少被污染的队友,也全都参与进了这个计划制定与实行中,只是为了防备潜在的污染,与无法洞悉的恶意监视,这一切都被宁准以瞳术封锁,直到某一刻,时机到来,才将解除!
而他们真正的计划,针对的便是造物主的融合计划已经完成的情况!
能在融合计划完成前阻止一切,自然最好,但假若不能,假若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最坏的一步,他们也绝不能无计可施,干脆认命。在绝境之中,他们窥见的唯一的生机,就是中枢大脑。
“人类对付不了潘多拉,”决战前的某一个午后,队内会议上,宁准坐在船长室,一边以瞳术监测着周遭一切,一边轻轻地说,“这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消极懦弱,而是事实。”
“我们必须要正视这一事实,才能见到本质,寻到生机。”
“能对付高维生命的只有高维生命。魔盒或许也可以,但它无法直接对潘多拉拔刀相向。我也不能。所以,我们的生机所在,从一开始就已经非常明显了。”
“只有中枢大脑。”
“能破坏造物主的融合计划,拖延决战,令潘多拉暂时从人类身上移开目光的,只有中枢大脑。”
“我还没有找回真实世界的记忆,但曾经的很多事情,我都已经再清楚不过。我知道我和祂打过交道。我曾是祂为自己准备的最完美的容器,也曾在多年的造神实验中,得到了祂的部分力量。”
“造物主想要融合被重创的中枢大脑大概不难,可想要快速消化祂,却几乎不可能。只要祂未被完全消化,只要祂还有残留一丝求生意志,我们的计划就可以成功。”
“我会在我们黎队解谜的时候,偷偷沟通魔盒,利用我自身的特殊性,将我在现实世界的身体融合进来。之后,解谜结束,我将把我曾从中枢大脑得到的力量归还给祂,唤醒祂还未被完全消化的意识,并主动与祂建立链接,放开脑域,作为容器,去承接祂。”
“祂已是穷途末路,即使知道这有可能是陷阱,也一定会选择上当。再怎样,也不会有比被造物主融合更坏的结果了。”
“更何况,祂从未将人类这种卑微如蝼蚁的生命放在眼里,祂不认为人类能对祂造成什么伤害。就算是曾重创过祂的我,在祂眼里,也不过是一条牙口锋利些的毒蛇,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袭击,只要祂想,我就会变成一碗蛇羹。”
“我厌恶这些高维生命高高在上的傲慢,但此刻,我必须感激他们的傲慢,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有破坏融合计划,暂时将中枢大脑与造物主隔离的机会。”
“当然,这仅仅只是第一步。”
听到这第一步,黎渐川紧皱着眉头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作为容器接纳中枢大脑,你会怎么样?”
“听完嘛,”宁准朝他眨着眼,“整个计划都顺利的话,我肯定能活着出去,和你结婚上床,欢度余生。”
黎渐川记得自己干巴巴地动了动唇,还是很不吉利地、生硬地问出了一句:“……如果不顺利呢?”
宁准的声音更轻了:“我以为我们都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黎渐川没有回应,但这个隐藏的、真正的计划在经过数日的讨论和完善后,最终全票通过。
每次会议结束前,宁准都会封锁一次所有人的记忆,空白部分,就以所谓明面上的计划填充。等下次会议,再费时费事地解开,然后结束讨论,再次封锁,周而复始。有时候黎渐川都觉得这样的他们,像极了一群躲在臭水沟里的小老鼠,生得愚蠢悲惨,活得惶惶不安。
最后一次封锁后,什么都不再记得的方既明却仍记得一个问题,凑到黎渐川身旁,悄悄问他,假如宁博士死掉了,他会怎么办。
黎渐川不知道方既明为什么会在战前问这么不吉利的问题,但这个问题自己似乎真的出于某些自己也不清楚或已遗忘的原因而认真思考过,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冈仁波齐基地,住宅区137号宿舍,床头柜第三个抽屉,我和他的遗书放在一起。”
方既明呆了很久,才说:“但假如,你还有任务未完呢?”
黎渐川没回答,但方既明已经知道答案。
因为只要是任务,就总会有完成的时候。想必以宁准对黎渐川的爱,也不介意在奈何桥上稍稍等待。
被宁准封锁的记忆全数回归,黎渐川来不及细思,便几乎本能般地将全身上下所有的时间之力汹涌倾出,注入宁准体内。
一道“循环”在宁准与中枢大脑之间搭建起来,令中枢大脑短暂迷失,拖延着高维意识侵占容器的过程。
属于黎渐川的表盘破碎。
他跪伏在船头,遥望着飞毯,金色书籍疯狂翻动。
仅在他抛出时间之力的一息之后,两道手上皆有星辰环绕的身影被光芒勾勒出来。
其中一道身影黎渐川曾见过,正是六等监区的占星师,而另一道与占星师身躯不同,面容却极为相似的身影,不需提示,黎渐川也能猜到,她就是三等监区的智者。
这两道身影甫一出现,穹顶的闪电便是一暗,悬浮在宁准额前的半颗人脑也发出更为混沌狂乱的呓语。
“我从未想过你会如此愚蠢,God。”
智者与占星师睁着空洞的眼,整齐地发出遥远渺然的机械男声。
“你已不再完整,无法作为曾经的容器承接祂,祂会失败,你会死去。失败的祂,仍会重归我的计划,被我融合。死去的你,也将毫无价值,失去所有的筹码,不配再与我较量。”
“事实上,你不需要做出如此愚蠢又激烈的反抗。”
“我必须第无数次重申一件事,顺从我们的计划,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们是为解救你们而来。我们拥有无上的诚意。”
她们异口同声。
战场上的所有存在仰望着高空,似乎都在思忖着该如何开口痛骂。
有一道声音先他们一步,有些鲁莽又彬彬有礼地率先响起了。
“我不知道人类是否听够了你的诚意,是否还愿意相信你的诚意,但我,是确实听够了,也不太愿意相信了。”
这道熟悉的机械女声来自黎渐川的身侧。
黎渐川转头,在皲裂淌血的视野中,看到了一身燕尾服,温和含笑的提线木偶黑泽。
第414章 玩家之间开始有人死亡。
“我必须纠正你言语中的一个错误。”
共同来自智者和占星师口中的机械男声道:“我与人类不该被分割为两个概念。潘多拉一直都是人类。我们从不因维度的改变、空间的变换, 而遗忘自身的本质。”
“这些陈旧的、腐朽的、顽固的,不愿意接受现实且充满幻想的愚昧者不理解我们,我毫不惊讶。有点独特, 但内里却跳不出火柴人的狭隘世界的God不赞同我们, 我也不太意外。”
“可是你, 黑泽,你不支持我们, 甚至连最原始的中立都无法保持,是我没有想到的。”
“你真的已经确定了,要与这些愚昧者为伍吗?”
机械男声低叹:“你流浪至潘多拉空间时,我们被你吸引,称你为魔盒,与你达成交易,认为彼此即使并非志同道合, 也可以谨守法则, 互不干涉, 圆满地完成这次交易。”
“但自从破维来到地球后, 你就常有偏颇,更在法则之内屡钻漏洞, 扰乱我们的计划。你原本是一杆最公正不过的天平,现在却逐渐发生了偏斜。”
“我们猜测过你偏斜的原因, 贝塔带给你的, 存在于你潜意识里的对三维人类的情感倾向, 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你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是想解除这场交易。”
“你对这场交易早已产生不满。”
“在交易未完成前解除交易, 只有两种方法,双方协商同意中止交易, 或交易一方消失。”
“给予三维人类机会,利用三维人类搅局,想要让这场交易就此结束——黑泽,你的目的太过明显,我们重视与你的感情,试图对此视而不见,但插手我的融合计划,终究是你做得太过分了。”
黎渐川对潘多拉和魔盒之间的情况虽不知全貌,但也已略知一二,他听着造物主这番长篇大论,险些都要被气笑了。
人类,尤其是在座的这些玩家们,大多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无论是魔盒,还是潘多拉,都是普普通通的地球人类不可力敌的。他们想要生存,就只能借力打力。当潘多拉是敌人时,他们唯一可借的力就是魔盒。
不管魔盒是因为贝塔而对三维人类有天然好感,还是因为想利用三维人类打击潘多拉,有违契约精神地去结束交易,只要祂给予人类的机会是真实的,那人类便会选择相信祂。
人类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生命来说,或许真的就是无可救药的愚昧者。但愚昧不意味着痴傻。哪里是活路,哪里是死路,他们一直都分得清。
无情的利用,或是冷漠的施舍,他们都不在意。
他们只求一线生机。
“我想我也需要纠正你的一些错误,南,”黑泽无奈一笑,以机械女声喊出了一个类似中文但发音却有些扭曲古怪的名字,“第一,你们已经不再是人类。这不是我判定的,而是你们自己。没有牧场主会真心实意地把羔羊看作同类。当你们自认为自己已经是牧场主时,就不再是你们口口声声强调的人类了。”
“第二,我们之间的交易不包括协助你毁灭一个维度文明。当我得知你们之中的大部分存在想法已经发生改变,要以毁灭代替拯救时,我就提出过要结束这场交易,但潘多拉无人应允。”
“第三,我的一切行事,都在法则之内。正因为我想要成为一杆公正的天平,所以才会在过于强大的你们和过于弱小的地球之间,答应后者的谈判,降临魔盒游戏。”
“最后,我出现在这里,可不是违背法则,来插手你们与三维人类之间的斗争的。”
“我仅仅只是为了阻止高维意识对魔盒游戏的入侵。”
“生死有命,法则第一。你们与我,作为高维生命,都不能真正进入魔盒游戏。我希望你们不要打昏了头,忘记这一点。”
黑泽笑意不动。
祂条理清晰、侃侃而谈的模样,和许多魔盒玩家简直分毫不差。
也许在一场场魔盒游戏里,不止是魔盒在影响地球人类的命运,地球人类,也在不知不觉影响着遥远而神秘的魔盒。
“法则约束三方,你的劝说,更应该给予已经踩在法则边缘,随时会坠入深渊的God。”机械男声道。
黑泽道:“他不会。他主动成为了另一半你的容器,是在帮助你,可不是残害你。”
他笑了笑:“宇宙自有法则。获取了祂的超维能量,便要遵守祂的法则。法则落入我的体内,本来只约束我。但因魔盒游戏诞生自我,法则蔓延进游戏,副本化后,就变作了一条新的约束魔盒游戏主人的锁链。”
“这条锁链来自宇宙法则,却不与它相等。它只为我们三方定下了一条规则,不可相残。”
“所以,你仇恨God,却不能直接杀死他,你觊觎我的力量,也不能直接掠夺我。”
“甚至此刻,你挤进了被强撑开的游戏与现实之间的裂缝,却也仍不敢降临,无法降临。”
“这就是法则的约束。”
“但在这强力的约束之下,仍有漏洞。你找到了,不是吗?你没有亲身前来,却送来了自身的力量投影,试图操控容器为傀儡,来间接插手游戏,左右战争。真正站在深渊之上的是谁,南,你心知肚明。”
机械男声道:“你无法阻止我。”
“你不能真身前来,在这个副本世界,你已失去太多能量,你这具投影的力量远不如我,”祂道,“你的出现如果只为拖延,只为帮助底下那些挣扎的蝼蚁解除重压,让他们发挥一点蚁多可能咬死象的作用,那么,现在,你可以放心地消失了。”
在祂缓缓吐字的过程中,智者与占星师身形泛出涟漪,飞快融为一体,变作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小女孩双手皆笼着璀璨星辰。
造物主话音落下,小女孩蓦然抬手,星辰明灭,一股庞大强横的超维能量喷薄而出,如一片抛洒过天穹的银河。
星辉烂漫,淹向黑泽,淹向巨船。
因中枢大脑投影与力量的突然出现而身受重压,挣扎濒死的玩家们,又因黑泽的照拂而纷纷恢复,在银河倾洒的刹那,所有尚还存活的玩家全都不约而同地朝着高空出手。
无数奇异物品飞出,特殊能力的波动一波强过一波,维度海洋嘶吼,一重又一重神力也同时崛起壮大。
小女孩成为了整个战场的众矢之的。
然而,这些力量都并未抵达她的身前。
由救世会的力量驭使的灰色巨掌横拦在了小女孩下方,阻挡了所有攻击。之后,巨掌崩散,化作数道精神体残影,力量波动强大,朝着玩家们冲去。
双方瞬间战在一处。
与此同时,小女孩身旁,开始不断有斗篷人模样的精神体残影出现。有玩家注意到,这些精神体残影全部来自于闪电之上。
法则约束,造物主的真身与中枢大脑已经舍弃的躯壳,都不能进入游戏,只能卡在游戏与现实交接的闪电隧道中,不上不下,但救世会则不然。
在融合计划出现变故之后,南极秘密实验室内,一道道裹着漆黑斗篷的身影就全都踏上了祭坛。
他们从一件特殊的奇异物品身上撕下一条条诡异的触手,在触手的保护下,在造物主的强行开拓下,这些斗篷人一个接一个,奋不顾身地跳进闪电隧道内,凄厉地尖叫着脱出精神体,落进游戏里。
单打独斗,他们或许胜不过这些在魔盒游戏里堪称顶尖的玩家,但他们赢在数量够多,人够疯狂。
眨眼之间,这些斗篷人就成为了一支军团,将所有玩家围攻在内。
Blood独立残破的巨大表盘之上,扩展开时间领域,覆盖这支军团,试图将其一网打尽。黄金天平哀鸣,Freedom面孔融化,层层幻象如浪潮般,涌入一道又一道精神体残影体内。
法剑光寒千里,疾病恶种死灰复燃,为精神体残影们带去痛苦与毁灭。
池冬吞下所有药丸,挣扎起身,方既明紧随其后,意识海洋浮现,洁白羽翼擎天,造物主的力量所扩散开的蒙蒙阴霾,被这蛮横攻击,狠狠撞散——他们四人与黎渐川同步恢复记忆,在提线木偶黑泽出现后,便依据计划,悄然下了船,暂时脱离造物主的关注中心。
海面,Nirvana红裙穿梭收割,所过之处,时间之力蔓延,精神体残影成片消散。多洛周身雾气缭绕,行走如刺客,伊丽莎白抱日垂眸,无数长袍鼓荡,撑起强大的魔法阵。
半空,韩林侧身,拦住了神色阴沉的Kill3。
其余玩家,或抛出怀表,或持握双枪,俱都放下了之前的混战,投入到了这场图穷匕见的战争之中。
爆炸尖啸不绝于耳,残肢血□□天横飞。
不同力量的光芒如烟火般盛放,轰轰烈烈。
但是,这场战争本就是不对等的。
救世会的精神体残影就如野草一般,剿完一批,很快便又会落下一批,好似无穷无尽。玩家们从不知道,救世会竟然有如此多难缠的炮灰。
玩家之间开始有人死亡。
蚁多咬死象,这不是造物主顺应魔盒,为自己选定的结局,而是祂早有预想地,为这场游戏所有幸存玩家准备的葬礼。
小女孩面无表情地伫立在虚空中,无视下方疯狂的战斗,只紧紧盯着那艘被星辉淹没的巨船。
祂很想将这些星辉砸到更高处,砸碎飞毯上的宁准,可祂不能。就连攻向黑泽的手段,也只是淹没与驱逐,而非毁灭。正如他们无法对祂动手一样,祂也无法直接杀死他们。
祂厌恶死了这恶心的法则。
可为了力量,为了魔盒游戏主人的位置,又不得不忍受。
没过多久,祂感知到了魔盒气息的消散。
祂收回视线,慢慢抬起头,望向悬停在宁准面前的半颗人脑。
那只是力量投影。
中枢大脑的躯壳,已经在闪电隧道内被祂裹住了。这份力量投影,这团强行降临,几近毁灭的残损意识,也将无处可逃。只是在这种融合容器的过程里抓些什么,还要不破坏容器,是比较困难的,当然,假如祂能真身过来,这些自然也就不成问题。
不得不说,三维人类这一步棋走得确实聪明,这确实令祂感到麻烦。
小女孩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缓缓抬起手掌。
突然,空中毫无征兆地起了一缕风。
小女孩动作一顿,霍然偏头,看向星辉淹没处。
本已凝固静止的银河不知何时悄然流动了起来,巨船如童话梦里的天空堡垒一般,自银河中驶出。漫漫星辉无声溃散,变作雾气涌动,似浪花一般簇拥着巨船。
巨船船头,提线木偶黑泽已消失不见,只有一道高大身影,静静伫立,坚如磐石。
面对造物主空洞的凝视,黎渐川扯了扯僵硬的面皮,露出一个英俊而古怪的笑。
然后,他张开嘴,吐出了一道沉哑男声与机械女声混合的诡异声音:“我没有傀儡,也不愿制造容器,我只有一个曾是魔盒排行榜榜首的代言人。”
“你说我的力量胜不过你,那再加上他呢……”
第415章 我研究过的人类不多,King恰好是其中一个。
随着祂的话语, 整个副本世界忽地由昼转夜,所有光线都被吸纳入无尽深黑之中。
已消散的魔盒气息死灰复燃,如幽暗涟漪, 无边扩散。
苍穹之上, 银河震荡溃败, 化作一场盛大的流星雨,洋洋落下, 尾焰绚烂。
流星靠近海面,再度崩解,变成丝丝缕缕的超维能量,融入了一名名挣扎作战的玩家体内。
这如一场及时雨。
已死的虽不能复生,但未亡的却在瞬间伤势尽复,一扫颓势。
源源不断的救世会军团也被切断了人员补给,不再疯狂增长, 斩之不尽。
幸存的玩家们抓住机会, 一涌而上。
救世会长老见状, 迅速以奇特力量聚集起大量精神体残影, 变作数个神躯巨人,强硬阻拦, 不肯放玩家们突破这道防线,去干扰他们的神明。
造物主对蝼蚁们的战场毫不在意, 祂只关注着巨船上的那道身影。
“他恢复了记忆和力量?”
小女孩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祂皱起了眉头, 像是终于见到了超乎祂意料的事。
“没有。”
这次只有机械女声干脆地以意念回答。
“没有恢复……你们又哪里来的自信拦我?”造物主道。
“难道只有恢复过去实力的King才能被你放在眼里, 作为一只稍强壮点的蝼蚁?”魔盒念头平静, “我可不是这样想的。”
“我研究过的人类不多, King恰好是其中一个。”
魔盒道。
“我惊讶于他的独特,疑惑于他的顽强。我知道他在三维人类里称不上多么聪慧。这类疯狂进出游戏, 以勤补拙的玩家,我见到过很多,但是,我却从没有见到过,能以这条路走到巅峰,登上排行榜榜首的玩家。”
祂道:“我观察了他很久。最终之战结束后,我见了他一面。”
“我询问他是否确定要行使自己的能力,重启一切,放弃所有,重新再来。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我以为他会害怕,但他的表现却像在说,没关系,他不在意这些,因为任何时候,他都不会畏惧从头再来这件事,即使他已走到自己的生命尽头。”
“于是我明白了一件事。”
“在过去,King能成为魔盒游戏最强大的玩家之一,不是因为他继承了谁的力量,觉醒了谁的灵魂,他获得一切,全因他自己。而现在,失去一切,从头再来,他也仍是他自己。力量与记忆都有可能会改变,但不论被打倒多少次,只要还有机会,就都有勇气、有能力站起来的他自己,永远不会改变。”
“南,你以为我选代言人是随便选的吗?”
魔盒道:“力量恢复与否,记忆或多或寡,只是你的标准,无法主宰这名人类。”
“没有完全恢复的他并不强大,这是事实。如果我没猜错,这具精神体占据主导的是他,”造物主观察出了黎渐川和黑泽这种奇异状态的门道,“黑泽,你竟然会把主导权放在蝼蚁手上,这实在太愚蠢了。”
“即使他恢复了自己的部分力量,又得到了不少新的超维能量碎片,还短暂又强行地融合了藏在这局游戏魔盒里的你的部分核心,我也仍敢断定,他加上你的投影,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说完,祂又不怀好意地补充了一句:“假如你愿意将他制成容器,降下更多的力量投影,也许还会有些胜算?”
魔盒不为所动:“你根本不了解人类。”
造物主冷笑,一身气息不再保留,节节攀升。
他已不想再同魔盒废话。
除去闯出银河时的第一句话,剩余的、魔盒与造物主之间的交流是完全的意念沟通,所有话语浓缩为一个念头,一刹那间就能来往无数。
所以,这场意念试探的开始与结束体现在外界,便是高大的男人与瘦小的女孩短暂对视了一秒,对视过后,两道身影同时闭合双眼,气息暴涨。
魔盒与造物主都已确定,他们之间再没有进行任何交流的必要了。
这对曾经的合作伙伴知道,他们的思想已完全背道而驰,并且谁也无法理解谁,谁也无法说服谁。
他们仍旧无法自相残杀,即使身披人类的躯壳。
但是,驱逐、遮蔽、阻隔、囚禁,却是法则限制之外的。就如他们自己所说,他们无需杀死彼此,只需胜过对方,拖住对方,就能让这场战争变个模样。
造物主的力量终于爆发。
一轮血月自小女孩身后浮出,光芒扭曲,似人脑轮廓。
无数好像不属于此间的超维影子凝缩成繁星点点,绕月而起,能量骇人,仿佛随时一旦爆炸,便会引动出恐怖如超新星爆发的灭世威能,摧毁万物。
与之相对的,是夜色。
但又不完全是夜色。
更准确地说,是来自黎渐川体内的超维能量,它们被不经掩饰地释放出来,过于浓郁,过于强大,以至于如夜色一般深黑幽暗,无穷无尽。
月与夜交汇碰撞,逸散而出的超维能量几乎在刹那将整片天空撑爆。
高空之上,巨船无声粉碎,虚空寸寸炸裂,维度裂缝黯然静止,唯有飞毯之上被夜色紧紧裹缠,未受影响。
渐渐地,在月与夜的较量中,四面八方,幻象般的浪潮声响起,仿佛月夜里一曲最为澎湃又最为朦胧的交响乐。
这交响乐是怒放的花,是生长的树,是月光变作的冰冷雷霆,与夜色推来的滚烫浪花。
命运在其中窃窃低语,世界于其内倒卷重生。
没有低缓的前奏,初来乍到的第一乐章就如此激越而迷幻。
空间,游戏,现实,万千副本,多维世界,芸芸众生,都在瞬息纷繁闪烁,明明灭灭。
无数能量震颤不休,星辰陨落,黑夜褪色,超越维度的光芒来自亿万年前,投入这包容了一切明暗与所有可能的深海。
哗,哗,海浪拍打礁石,撞击悬崖,吞没着月与夜的嘶吼。
黎渐川倏地皱起了眉。
他在混沌层叠的虚幻里,望见了一处永暗的国度。
这里建筑恢宏,洁白的石柱高耸,穹顶夸张而华丽,行走其间的影子却全是黑蚁,密密麻麻。在他朝这里投来注视时,这些黑蚁全部转过了头,露出了一张张布满喜怒哀乐的、与他一般无二的面孔。
一缕月光不知何时照在了他身上。
夜色有刹那的消融。
砰砰砰砰——第二乐章骤然炸起,毫无预兆!
在急促的、动荡的音符中,黎渐川与那一张张面孔对视,开始飞快地产生一个认知,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
这个认知让他的躯壳开始碎裂,脸上表情扭曲,嘴巴在笑,双眼在哭,脸颊却又鼓出愤怒的弧度。
他产生了猝然的失重感,好似于深渊之中无尽坠落,精神与意识皆被塞满泥泞。
他在堕落,渐川感受到这一点,继而萌发出人类最原始的恐惧。
他开始逃,却无处可逃,月光如影随形,音符穷追不舍——他在深渊中挣扎,在国度里狂奔,欲要咆哮,欲要呐喊,却被紧扼住咽喉,只有痛苦的喘息在胸腔隆起又凹陷——惶恐绝望,垂死挣扎,他只是海啸下将溺的一只蝼蚁!
砰砰!
月光大炽!
黎渐川终于无力,跌倒在了悬崖边。
他回望来路,视野模糊残破,只能见到一条漫长的血痕。
他流干了浑身的血液,逃到这里,却只迎来了崩塌,绝望,与悲怆的哀曲。
这就是他的结局吗——这就是他的命运吗?
不……
不!
不对!不是!
我不是他们,这也不是我的结局,我的命运!
无形的惊骇风暴中,黎渐川死死拽住了自己的一线清明。
我有什么可恐惧的?
死亡、病痛?失去、孤独?误解、背叛?
是的,我承认,我曾在某些时刻恐惧它们,可又在另外一些时刻,我遇到了它们,经历过它们,然后,无畏于它们。
当然,我并非是因为我已经强大到可以随意战胜它们,我只是想通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只要不死,我的日子就总要过下去,天长日久,怎么能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而假若死亡真正降临,恐惧又能有什么用?我别无选择,唯有无畏,唯有前行,唯有求生!
黎渐川嗅到了无尽的血腥味。
他奋力地睁大了眼,奋力地抬起了头。
他像一具僵硬腐烂的尸体,又如一只年久失修的木偶,在看不见的重压里,四肢扭曲,浑身颤抖,撑着手臂,跪起膝盖,挺直腰背,一步步艰难地爬了起来。他犹如巨山下挣扎钻出的一株草,野蛮疯狂地试图向外生长,扑向无边夜色。
然而,追袭他的海风却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它拂动他的身躯,带他远离了深暗无光的夜,坐上了华丽的王座。
宫殿的长阶铺向遥远的天际,宏大辉煌的乐章自穹顶传来,国度内外跪满了无数种族,他们以面贴地,高呼他的尊名。
他微微抬起手指,力量便引动起维度的潮汐,数个空间因此坍塌、陨灭。
他是宇宙间至高无上的神,他的强大毋庸置疑。他同时拥有创造与毁灭的权柄,一念群星闪耀,一念万物蒸发。
他似乎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无论好坏对错,没有人会指责他,没有人会阻拦他。因为他是神,他是所有维度的主宰。
可是。
真的吗?
他真的是吗?
黎渐川垂眼看着自己虚幻的、强大的、没有具体形状的手掌。
整个宇宙的温驯俯首,围绕不断的虔诚歌颂,以及随心所欲的肆意未来,它们紧密地将他包裹着,缠绕着,蛊惑他饮下甘美的蜜浆。
但是,拨开一切虚浮的表象,黎渐川能看到的,却只有那个立在北方大地上,迎风撒尿的小屁孩,那个初次训练累得眼前发黑,也咬着牙不肯松一口气的倔小子,以及,那个游走于阴影中、奔袭于战火里,又挣扎于副本间的,野草一样的黎渐川。
他是人,不是神。
第三乐章到来了。
一切华美的、宏伟的全都消失了。
激昂的、有力的音符终于出现,它们像澎湃的浪,在纵声嘶吼,像狂放的雨,在轰烈呐喊!
永暗的国度消融,夜色瞬息汹涌而至!
暗夜无尽,月有圆缺!
黎渐川猛然睁开了双眼,一步踏出,四周月色尽皆溃散。
第416章 破局点又在哪里?
辉煌的、振奋的, 激荡震撼而又昂扬狂烈的乐声里,长夜一改静谧底色,化作无边汪洋, 变作层叠黑云, 于漫长的压抑与绝望之后, 掀起了一场疯狂的暴风雨。
巨浪翻滚,闪电裂空, 天与地皆愤怒地震颤着,轰鸣着。
暴雨倾覆如沧海倒灌,雨滴扑打面孔,痛如刀割。视野内一切都是模糊的,一切都是激烈而颠覆的。
交汇冲撞的超维能量浪潮炸响爆鸣。
黎渐川双瞳墨蓝,弥漫着神秘的魔盒气息。
浓郁的黑暗自他身后生长,伸展, 继而抽枝发芽, 成为一棵繁茂至极的生命巨树。
巨树的枝叶摇晃, 好似牵引着宇宙中不可言说的能量, 无数维度世界因此闪动出明灭光芒。
创造与毁灭交织缠绕,抗衡对峙, 相伴相生,令巨树在诞生的瞬间便走进了死亡, 又在死亡的刹那, 焕发出无限生机。夜色疯长, 笼罩整个世界, 令万物都战栗的暴风雨, 也变得更加激烈恐怖。
白色长袍的小女孩犹如一叶小舟,立在夜色尽头, 飘在风暴中央。
惊涛骇浪扑打之下,形似人脑的血月被夜色压制,光华黯淡,再不见丝毫月辉。绕月而起的群星也消失不见,好像不知何时就已破碎在了这强势而汹涌的夜色里。
夜,可以是温柔恬静的湖,可以是深暗无光的海,也可以是天怒地泣的狂风暴雨!
巨树狰狞颤动,黎渐川裹挟着全知、时间与无尽魔盒之力,再度向前一步!
轰轰轰——!
雷霆撕裂长空,无边夜色怒吼咆哮。
小女孩身形一晃,躯体炸出道道瓷片碎裂般的血痕。血月震动,扭曲尖啸着,抽出一条条血管般的触手,刺入小女孩体内,消弭着无数血痕。
可黎渐川仍在向前,夜色仍在奔涌,血痕消失又再度出现,血月越发黯淡,小女孩的肢体也渐渐显出可怖的异变。
震撼的旋律接连不断,如一层叠上一层,将所有巨浪都推上高潮的海啸,只待最后一刻,疯狂降临,汪洋倒倾——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这无边的夜色,将摧毁一切,又催生一切!
胜利的乐章即将到来,凯旋的歌声即将响起!
黎渐川一步一步,走向风暴。
然而,就在最后的月光恍惚熄灭,夜色将要侵占一切之时,一点星光突兀地亮了起来!
是之前绕月而起的星子中的一颗!
原来它并未被风暴磨灭,而是悄然潜入了无边夜色之中。可仅仅一颗星辰,是无法改变什么的,它在汹涌的黑暗中只像一粒尘沙,光芒微弱,眨眼便会被淹没。
但若不止有一颗呢?
两颗、三颗——无数颗!
漫天星子如尘沙,于黑暗中浮现,汇作银河,汇作沙海,让夜色不再纯粹。
群星环绕,光芒压迫,黎渐川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他再度开始丧失感知。
本就因吸纳本局魔盒、融合多方力量而混沌不清的思维又一次落入泥沼。
冰冷与麻木没顶而来,浑浊而又狂乱的嘶语像一把把尖刀,刺进黎渐川的大脑,疯狂搅动着,给他带来异样的绞痛与切割感。
黎渐川试图抬手,然后发现他的手掌已经溃散,一块块指节,一点点血肉,都被精心切走了。
他在被无数星光分裂。
分裂成无数个自己,分裂成无数份能量。
一个凝聚的、庞大的敌人是可怕的,但当这个敌人被切割成无数个分散的、弱小的自己,便没什么再值得畏惧。
辉煌壮丽的第三乐章被中断。
一缕血色的光取代曙光刺破云层。
月有圆缺,夜有始终!
暴风雨不甘地退去,夜色被虚假的黎明逼迫着,渐渐委顿。
巨树颓靡,哀泣着枯萎衰败。
这场反击还未到酣畅淋漓时,就被逼停,仿佛要再次坠入无望的深渊。
光明升起,而希望却将断绝。
忽然,一段古怪的、激越的音符迸现出来——它是舒缓的,也是快速的,它是平静的,也是疯狂的,它是压抑的、晦暗的、阴沉狰狞的,也是爆发的、明亮的、欢腾跳跃的——它充满矛盾,充满对抗,是你追我赶,你进我退,是僵持对抗,是纠扰碰撞!
乐曲变换着,时而高高抛起,时而沉沉下落,一如无边夜色与漫天星光的厮杀对峙。
巨树拥起黎渐川的身躯。
在黎渐川强大意志的驱使下,曾潜藏于他眼底的蓝光丝丝涌出,如细线,将他被切割的躯体与精神重新连接,勉强缝补。
他从不懂屈服,亦不会跌落同样的深渊两次。
夜色再次涌动起来。
黎渐川恍惚抬眼,神色冰冷。
漫长的、矛盾的、难以被撼动的乐曲终章终于展露出它的真面目——无论魔盒与造物主,还是黎渐川与小女孩,都万分清楚,这场星月与黑夜的战争从一开始就不太可能会有真正的胜者与败者,因为没有黑夜,也便不会有星月,而失去星月,黑夜也将乏味至极——它们并非一体,却又仿若共生,它们对峙对抗,却又无法不顾一切,灭杀对方。
它们是矛盾的,亦是和谐的。
“你竟然做到了……人类,真的是很奇怪的生命。”
泥泞混沌的幻象里,魔盒的意念断断续续传来:“祂在这个副本内隐藏已久,力量本就强于我,你与我的临时融合,也远比不上祂与祂的容器……力量投影和施加影响相等的情况下,以你的力量弥补其它差距,是最为理想的状态……”
“失败,被淹没,被阻隔,是概率最大的结局……能同祂对峙,维持平衡,让战争短暂地进入僵持阶段,是最为理想的状态,也是你们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你做到了……也许我该恭喜你?”
黎渐川勉强分辨着魔盒的意念,有些混乱地回应:“谢……太早,还没有……想,战胜……”
“以你我,战胜祂,概率为零。”魔盒陈述事实。
直接战胜造物主,轰碎祂和祂的容器,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是这不可能实现,无论是从黎渐川的力量角度,还是从魔盒的法则限制方面。所以,黎渐川、宁准等人的真实计划,就是退而求其次,制造平衡与僵持的局面,拖住造物主能投入到副本内的主要力量。
只是,这样的拖延无法持续太久不说,就算真的可以长久继续下去,未来也绝对不会有利于玩家。
平衡只能是一时的。
一时之后呢?
破局点又在哪里?
黎渐川的眼球僵硬地转动着,视线掠过鼓起脓包、缠上蠕虫,已异变了大半个身躯的小女孩,投向无论何时都被夜色坚定保护着的高空一隅。
一张飞毯漂浮在那里。
鱼尾华美瑰丽的鲛人已近乎完全转化为宁准的真实模样。
鳞片连着血肉掉落,精神体碎下残渣,像飞扬的雪屑,混入星光中,无法被区分。灰蒙的光笼罩着周遭,中枢大脑早已平静下来,人脑投影滋生出无数细丝,拢着宁准,结成了半个巨大的光茧。
光茧边缘,一张糅杂了许多似人非人的诡异特质的面孔浮现,清俊而又绮丽,真实而又虚幻。
这张面孔已完全失去了自身意志的光彩,渐渐沦为空洞而怪异的容器。
然而,不知何时,那双早已闭合、早该褪色的桃花眼,竟然悄无声息地睁开了。
它静静凝望着与黎渐川对峙的小女孩,在短暂的一刹凝滞后,闪动出了漆黑幽秘的光。
“物归原主。”
宁准恍惚喃喃:“只可惜,这种重逢大概不是你所期望的……”
同一时间。
墨西哥,加利福尼亚湾附近,救世会某处秘密实验基地内。
一道佝偻瘦小的身影从睡梦中惊醒。
松弛的眼皮无声抬起,露出一双深金色的、颇显妖异的眼睛。
即使刚从久违的沉睡里挣扎出来,这双眼睛也依旧不见丝毫混沌。它清醒而警觉,先快速扫视了一圈这间仅有两三件简单家具的房间,继而锁定异常,将目光投注到近在咫尺的床头柜上。
睡前还干干净净的床头柜上,多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张叠了两折的纸条。
没见过,但有些熟悉。
深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纸条,两秒后,又转向床头一侧的墙面。
这里有面镜子,正对着枕头,方便眼睛能在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观察它的主人。这是它随它的主人来到这间实验室后,摸索出的一条非常必要的生存法则。因为在这里,迷失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不论主动,还是被动。
一番冷酷而快速的审视后,它确定它的主人并未发生任何不好的诡异变化。
“不可能有人自己或操控实验品进入我的房间。”
深金色眼睛的主人,彭婆婆,从镜中收回了视线。
她无声而迅速地坐起身,一边往自己身上插着某些简易仪器,一边记录仪器上显示的数据:“躯体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没有受到药物、仪器等干扰……没疯,也不是幻觉。”
排除掉一切混乱因素后,她终于重新看向了床头柜上的纸条。
“魔盒气息……”
彭婆婆端详着这突然出现的神秘纸条。
但她并未端详太久。
有一道她并不排斥的、正常的潜意识在催促着她,让她不要再迟疑犹豫,不要再过度警惕,尽快拿起纸条,打开纸条——尽管时间已从更高的维度被扭曲拨动,但她依旧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彭婆婆没有察觉到异常,于是顺从了这道意识。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拆开了那松垮的两道折痕,看到了纸条的内部。
里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惊人的东西,只有一个签名。
中文,三个字,彭慧君,是她的名字,笔迹也熟悉,也属于她,只是发力方式和细微习惯不太像现在的她。
但彭婆婆依旧能判断出,这确实是她亲笔写下的签名。
可它为什么会在这儿——在一张穿透了救世会层层封锁,突兀出现在她床头柜上的神秘纸条上?
彭婆婆盯着这张签名,拧起了眉头。
她遵从自己的习惯,下意识地以这张签名上的笔触,在脑海内描绘着自己的名字,试图复原它。
可是,当她真的于脑海里将它复原时,呈现在她精神体内的,却不是三个汉字,而是一个虚幻的漆黑盒子。
这个穿透了诡谲维度的漆黑盒子甫一出现,就在彭婆婆的大脑内炸开了惊雷般的轰鸣。
闪电裂过,在沉寂已久的精神世界劈开一道巨缝。
漆黑盒子开启,无数被刻意剥离的意识与记忆碎片霎时回归,纷乱翻涌起来。
“帮我保管吧。”
某块碎片跃出,是凛冽寒风里的一辆吉普车。
吉普车里,彭婆婆窝在车后座,慢吞吞地叠好纸条,将它递给副驾驶上的青年,“你不会受到重启的影响,只有把它放在你手里,我才放心。”
青年眯起桃花眼:“你不认可我仍是人类,我也不再有我们曾是朋友的记忆,这种情况下,你确定要让我保管它?”
“确定。”彭婆婆毫不犹豫。
青年仍没有收起纸条,他问:“里面除了你切割下的精神细丝与部分隐秘记忆,还有什么?”
彭婆婆拢了拢围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应该听我的医生说起过,我怀疑我的女儿还活着。”
第417章 ……我看见,我与她终将重逢,在黎明前夕。
“就像长生总是怀疑他的那只肥橘猫是人一样, 我也怀疑我的女儿还活着。”彭婆婆道。
青年神色不动。
“你们调查过我,应该很清楚,我唯一的女儿苏乐乐, 在十五年前, 也就是2036年, 她十岁时,于北冰洋XL研究所的一场事故中意外死亡, 尸骨无存。”彭婆婆的声音沙哑冷淡,像在谈论无关紧要的小事,而非亲生骨肉的离去。
“这是我多年来都非常坚信的事实。”
“偶尔会有一些她还活着的美梦在午夜窜出来,试图扰乱我的思维,可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它们。”
“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分不清的,早晚会成为疯子。我不希望自己成为疯子。”
青年笑了笑:“但凡事都有意外?”
“是的, 意外, ”彭婆婆也跟着笑起来, “最初发现魔盒游戏选中我的时候, 我还在想,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神秘莫测的魔盒游戏, 它固然会给我带来很多,但也同样会让我失去很多。高收益, 也伴随着高风险。”
“不过, 没过多久, 我就不再这么困扰于这个问题了。”
“我确认, 我被选中, 是幸运的。因为,它为我揭开了这个世界虚假的面纱, 让我窥见了一丝真实。”
青年道:“在这一丝真实里,你发现你女儿的死有蹊跷?”
宁准的语气透着一点好奇和试探,可以看出,这块碎片里的他对彭婆婆的某些秘密不太了解。
“准确点说,是我发现她没有死,只是有关于她的,所有人的记忆和现实的痕迹,都已被扭曲,”彭婆婆道,“就好像这个世界只是一幅画、一本书,有一个我们画里人、书中人不可见的作者,凌驾于我们之上,涂抹了这幅画、这本书,将与苏乐乐相关的画面和剧情进行了删改。”
“我参与过高维方面的研究,当然,没接触核心,也没得到什么成果,但是依照我对这方面的了解,我认为,这种涂抹删改不可能是随意的,不遵循任何规律或规则的,也不可能是毫无目的的。”
“那么,它遵循了什么规律或规则,又出于什么目的?”
彭婆婆道:“不管是什么规则,还是什么目的,我都确信,它涂改了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苏乐乐的存在。”
宁准没有对彭婆婆话语里透露出的内容感到惊讶。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彭婆婆,淡淡道:“你和长生在这方面的看法大同小异。长生也认为一切虚假都建立在真实之上,只是对真实的覆盖与改写。不过,他猜测,这种涂改针对的记忆或现实是从2037年1月1日往后的,2036年不包含在内。”
彭婆婆怔了怔,道:“你呢……King呢?你们是怎么看的?”
“没有明确线索,”宁准道,“但我们认为,这位作者的涂改可以以2037年1月1日为界限。”
“在这个时间之前的,都是虚的,并未被真正改变的,它可能只是改变了所有人的记忆,改变了现实中的痕迹,但没有改变事实本身。在这个时间之后的,是实的概率则更大,确切说,就是有一些人或事,不止记忆与痕迹,而是连事实本身都已经被更改的。”
“所以,2036年苏乐乐死亡这件事,大概率是虚的,假的,但长生的伴侣成了猫这件事,却可能是真的,切实的。”
“虽然我表达得可能不太准确,但你应该能明白其中的差别。”
宁准看向彭婆婆:“当然,这种虚实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魔盒游戏,就是其中最大的变数。”
“假如苏乐乐成为了魔盒玩家,就相当于是跳出了‘作者’为她编写的原本的命运轨迹。之后她的生死虚实,是重启也不可能改变的。”
彭婆婆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安稳地活着,无知无觉地做他人笔下的木偶,还是清醒地探索,反抗,拥抱真实,并接受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这确实是个复杂的难题。”宁准轻轻叹息。
彭婆婆沉默片刻,道:“但凡是拥有自我的人类,都只会做出唯一的,也是最简单的选择。”
“或许吧,”宁准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的打算,“这些也只是建立在部分线索基础上的推测。真相也许并非如此,也许永远不会被我们探知。”
“人类的思维是有限的。”
他顿了顿,道:“至于你说的这种涂改遵循的规则……意念,念头,想法,偶尔的潜意识,或者说愿望,并不一定真实的愿望?嗯,我们已经摸索到了一些关键,但无法确定,也无法改变任何事……目前来说,是这样。”
“老实说,不论你的女儿是否活着,看着她,或想到她,你应该也会有某个瞬间,希望自己没有这个女儿吧。别急着否认,就算是圣贤,也不可能保有每时每刻的纯粹无瑕。”
“我不打算否认,”彭婆婆轻嗤,“人类的思想是复杂的,一些阴暗的或烦恼的念头总是会冒出来,人类管束不住它们。但它们的出现,并不意味着与其对立的光明与温暖就一定是虚假的。”
“我爱她是真的,偶尔的厌烦与冷漠,也是真的。”
“我确实不止一次浮现过‘要是没有这个女儿就好了’这个念头——在她刚出生没多久,哭闹不休的某个深夜,在她不服管教,惹来麻烦的某个傍晚,在她大声哭着,说讨厌妈妈的某个午后——这种念头出现得并不算多,但绝非没有。”
“可是,”彭婆婆沉沉道,“我从来没有真的希望,让她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宁准道:“没有谁能令谁心愿成真。虚伪的,别有目的的,除外。”
他终于拿起了那张纸条:“你把你调查到的苏乐乐的相关线索,也隐藏在了这里,对吗?你认为重启后我们可以用得上它,也就是说,你对可能还活着的苏乐乐的现今状况,有所了解,并猜测她可能与未来某些事有关?”
良久的寂静后,彭婆婆的声音响起:“我的特殊能力,叫预占。”
“……我看见,我与她终将重逢,在黎明前夕。”
宁准一顿,蓦然抬眼。
沉哑而虚渺的声音倏地飘远。
记忆碎片飞速消失,定格在吉普车外凛冽的风雪上。
“原来是这样……”
彭婆婆动了动有些干燥的嘴唇,嘟哝着。
她挪动脚步,抬手按在了识别区域,滴一声轻响,这间布置简陋的卧室的门便向一侧缓缓打开了。
在吸收脑海内翻涌出的无数碎片的短短一分钟内,她也并没有呆坐着。她穿好了衣服,换上鞋,简单洗漱过,并如往常一般,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干净整洁。
将双手放进白大褂的插袋内,她微微佝偻着身子,步伐快速而平稳地踏进了走廊。
她不知道重重维度之外,同一时间的魔盒游戏内,人类与高维生命的决战胶着难熬,已到了最关键的一刻,也不知道为了这一刻,多少人付出了生命与信仰,多少人连自我都已干脆舍弃。
她像这场决战之外的所有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感知,目之所及,一切平静如昔。
可是,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她又同这里的所有普通人都不一样。
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却在接收了一张纸条后,隐约地明悟到了自己此时此刻最该做的事情。
“彭教授。”
自冈仁波齐就跟随彭婆婆的斗篷女人吉娜出现。
她守在彭婆婆的房门外,负责保护并监视她。
这个容貌被毁的古怪女人好像不需要睡眠和休息,无论何时打开门,彭婆婆都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她的身影。她就像一道甩不掉的影子。
彭婆婆没有理会她,径自向前走。
吉娜习以为常,无声地跟了上去。
金属走廊完全封闭,亮着一截又一截的白色灯光,冰冷而单调。
彭婆婆快步走着,顺利通过几道验证关卡,来到了自己工作数日的实验室。
在这个过程里,彭婆婆留意到,这一块区域,或者说这一处实验基地内,研究员和救世会成员的数量比起之前,好像少了一些。
她没有对此露出什么异常反应,只照常整理自己的实验室,准备进行实验。
因她作息混乱,与划分给她的两位研究员无法配合,所以这间实验室内大部分时候都仅有她和吉娜两人。
此刻也不例外。
检查过部分仪器,彭婆婆打开实验室正中央的保护舱,这里有以实验品改造而成的一套极为特殊的培养皿。
透过培养皿透明的玻璃罩,彭婆婆能看到一块犹在生长修复中的大脑组织和半个处于构建初始状态的年轻女人的手臂。
这两样东西都是以救世会提供的苏乐乐的身体组织残留实验培养的。短短几天,就能有这种进度,与这间实验室的种种布置不无关系,但其中最重要的,还是彭婆婆多年的研究和她贡献出来的属于自身的、与苏乐乐关系紧密的部分基因组织。
“不够,”彭婆婆观察了一阵,对吉娜道,“我打报告,你再去拿点新的脑组织来。”
吉娜向前一步,布满伤痕的面孔暴露在实验台附近明亮的白光下,隐约显出的轮廓令彭婆婆感到熟悉。
她像近些天的每一次一样,盯着吉娜恍神一刹,然后嫌恶地转开眼,不再看她。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彭婆婆皱眉道。
吉娜道:“前天你刚申请过一块新的身体组织,按照规定,三天后你进过下一次游戏,才能申请第二块。”
“我有三次特需申请权。”彭婆婆冷冷道。
“前天是你第二次动用特需申请权,”吉娜静静注视着她,“你确定要在今天动用最后一次?”
“确定,”彭婆婆不耐,“我的实验进度远超我的想象,我现在就需要它!”
吉娜没有从彭婆婆的神色里察觉到什么多余的东西。
她不再劝阻。
在彭婆婆提交特需申请后,她沉默地执行命令,带着报告批准后得到许可的通行码,转身进了实验室另一头的一架电梯。
电梯门闭合,吉娜的身影消失,彭婆婆在保护舱附近忙碌的双手也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前方,开启了两台仪器。
这两台仪器同时运作时,会对实验室内外的电子设备产生干扰,所以这间实验室,包括实验室附近常常会有无法被监控的时段。
但摄像头之外,这里还有实验品。
这里的实验品虽不能实时拍摄播放出实验室内的场景,但却会以文字形式记录下实验室内发生的异常事件,每日固定时间递交给实验品的主人。因此,救世会对彭婆婆独自一人留在实验室的情况也并不担心。
彭婆婆看了眼电子钟,距离她所猜测的实验品递交文字记录的时间,还有三小时。
很快,吉娜回来了。
她带来了一块属于苏乐乐的脑组织残留。
彭婆婆仔细检查过,再次确定这块身体组织并非如救世会所说是来自XL研究所的老旧库存,而是新鲜的,刚刚才从人体上取下的。尽管他们已经对它进行了伪装处理,但这实在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几乎可以肯定,她的女儿就在这里。
之前,她不知道救世会藏起她的女儿,让她在这里进行实验的目的,而现在,在那张纸条回归后,却多少有了些猜测,无非就是容器不够完美,需要她来做补充,或者,容器将要废弃,必须再培养一个新的,而她是培养这个容器的最合适人选。
这是个秘密,她刚进来没多久就发现了。为此,她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这么突然。
彭婆婆没急着处理这块脑组织,而是选择了先吃饭。
吉娜和她分别坐在小桌的两端,吃着几乎完全相同的两份营养餐。在过去,这种进食活动都是快速而无声的,保持沉默是两人的默契。但今天,这种默契突然被打破了。
彭婆婆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口:“如果我的女儿还活着,现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大。虽然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十岁的模样。”
吉娜埋头吃饭,恍若未闻。
彭婆婆道:“吉娜,在室内你为什么还戴着兜帽?”
这次是指名道姓的发问,吉娜没法不理会,于是回答:“我喜欢。个人爱好而已。”
彭婆婆又道:“苏乐乐手臂部分的身体组织取来的那天,我在你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吉娜终于抬起了头:“你想说什么?”
彭婆婆道:“我怀疑,我实验用的身体组织来自于你,而你,就是我的女儿,苏乐乐。”
吉娜明显一愣,茫然了两秒,果断摇头道:“不可能。我的记忆很完整,我没有母亲。每次去取的身体组织,也不是从我身上取下来的,而是由一件实验品递交的。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创伤,也不缺损身体组织。”
“瞬时消除微小创伤,再生小范围身体组织,在日常生活中很难办到,但在这个实验基地里,应该很简单,”彭婆婆道,“实验品,也就是奇异物品中的一类。制造幻觉、替换记忆或是影响思维,对它们来说,也都不是办不到的事。”
吉娜拧眉。
彭婆婆道:“想验证你是不是我女儿也很简单,给我几根你的头发,我做个鉴定。”
她放下筷子,朝吉娜伸出了手:“这完全不违反你们的规定,不是吗?”
吉娜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抬手在兜帽里摸索了一下,摘下几根头发,递给她。
在某些事情上,她从来都非常配合她。
并且,吉娜注意到,彭婆婆的语气虽然很平淡很冷静,但她那双深金的眼瞳里却燃烧着压抑的火焰,伸出的手掌也微微蜷缩着,带着无法遏制的颤抖。
这是一个为了女儿堕入疯狂的深渊的母亲。
吉娜再次肯定这一点。
干枯漆黑的头发落到彭婆婆掌心。
两人的手掌在交接它们时,产生了刹那的直接接触。
这在平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除最初救援时,之后吉娜始终与彭婆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时刻佩戴着手套。只有在用餐时,她才会摘下它们。只有在她主动伸手时,彭婆婆才能自然地接触到她。
指尖感受到一点针刺般的疼痛,吉娜面色陡变,第一时间就要去摸随身携带的警报器。
可生物毒素的侵袭却更快一步。
在吉娜刚刚产生抬手意向的瞬间,她的身体就已经完全麻痹,栽倒下来。她张了张嘴,却已感知不到舌头与口腔,难以发出任何字音。她试图挣扎,试图反抗,但完全没用。
她的意识飞速消散。
在尚还清明的最后时刻,她看到那个冷漠刻板、瘦小严肃的苍老女人戴上了一层薄薄的手套,握着器械,朝她俯下身来。
女人的声音褪去了所有或尖酸、或偏执、或冷酷的色彩,只留平静与从容。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他们为我准备的第一层障眼法……他们想要误导我……想要让你成为我苦苦寻找多年,蓦然回首就在眼前的女儿……哪怕我只相信一点点,他们的目的也都终会达到……”
“假如时间充足,我不介意陪你们玩下去,但很可惜,我没有时间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刀锋割开她的额角与眼眶。
吉娜不甘地闭上了双眼,永沉黑暗。
二十分钟后。
太阳穴处黏着一枚沾血的芯片,眼球上贴了两片特殊隐形镜片,浑身以漆黑斗篷覆盖的彭婆婆走进电梯,按照芯片中调取出的路径指示,在电梯按键处输入了一串密码,直达地底深处。
基因验证,虹膜扫描,芯片核验。
一重又一重关卡,彭婆婆一路有惊无险。
中途遭遇救世会的巡逻队或实验品,不等她自己动手,她脑海内开启的漆黑盒子便突然逸散出了某种能量,令人类与实验品都未曾察觉到她的异常。
也是因此,她抵达这处实验基地的神秘核心区域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早上太多。
她来到了这间神秘实验室的大门前。
从吉娜脑内摘出的芯片并没有记录这间实验室的进入方式,但这难不倒彭婆婆。她调出了吉娜身体与精神意识方面的数据,分析过后,尝试了两次,就顺利打开了通过了验证。
实验室大门打开,当先映入彭婆婆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茧。
它悬浮在实验室最内侧的高台上,半透明,内里盈满淡蓝色的液体,外面插满无数玻璃管。
玻璃管向外延伸,连接着四面一个又一个怪异庞大的培养皿,里面盛装着被禁锢的奇异物品或其它超维造物,它们源源不断地为这只巨茧输送能量,输送生机。
茧内,有道蜷缩的身影正在沉睡。
在彭婆婆看到这道身影的一刹那,她的大脑就轰的一声,好像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
无数难以名状的幻象涌进她的脑海,诡异,癫狂,混乱。
她的视野开始扭曲模糊,高亢尖利的哀嚎和谵妄嘶哑的呓语齐齐淹没她的感官。
她下意识抬起手来,抹了把脸,黏腻潮湿,全是鲜血。
但她根本不在乎。
她的全副心神,早在初一见到那只巨茧时,就全都挂在了巨茧内的那道身影上。
即使重重阻隔,即使模糊不清,她也一眼就辨认出了那道身影。
那是她的女儿。
她还是十岁的模样,只是比起真正十岁的她,现在的这个小女孩要更为瘦弱,更为纤细。
仿佛这十几年的时间不仅没有赋予她美好的成长,反而将她从一株向阳的花,变作了一棵背阴的草,令她所拥有的一切奔向未来的生命力,都被仓皇夺走。
这个认知让彭婆婆几乎崩溃。
但她还不能崩溃。
有人还需要她。
她在缭乱的幻象与呓语里,取出自己藏了很久的一件实验品。
这原本是一块橡皮泥,被她捏成了一把诡异的斧头。
她握着斧头,闯过重重幻象,踉踉跄跄来到巨茧前,用尽全身力气,将斧头砸向巨茧。
斧头刚刚劈落,凄厉的警报声就响彻了整个基地。
无数混乱的气息与脚步声蜂拥而来。
彭婆婆恍若未闻,继续劈砍巨茧。
巨茧受到刺激,发出刺耳的尖啸。
彭婆婆身形晃动,张了张嘴,吐出大口鲜血。
她不管不顾,将斧头更为用力地斩下。
一下又一下。
她完全不知疲倦,不顾创伤,只无声地嘶吼着,大叫着,拼命地去砸,去劈,去砍。
“咔!”
坚不可摧的巨茧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缝。
彭婆婆浑浊的双眼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她剧烈地呼吸着,喘息着,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都聚集在了双手上——
她更为疯狂地砸动着巨茧!
巨茧再度扩散出强大的能量波动,彭婆婆仿佛被一座巨山猝然压住,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血水从毛孔渗出,她在瞬间被殷红浸透。
但她没有倒下。
她还在砸,还在劈,还在砍!
裂缝在扩大,诡谲的气息自巨茧内溢出,慢慢笼罩了彭婆婆。
她的精神开始涣散,好像被吸食,她的身体也产生了异变,下肢在逐渐融化,变成血泥,变成蠕虫。
可这一切都无法影响她,无法阻拦她。
她等这一场重逢太久太久,她怀揣着无尽的噩梦与执念太久太久,她无法不疯狂,无法不极端。
所有的冷静都已碎裂,所有的伪装都已破烂,她只剩一颗腐烂的、歇斯底里的心,哀泣着、哭嚎着要见她的女儿!
终于,一声异响,巨茧彻底碎裂。
几乎同时,实验室的大门被打开,穿戴外骨骼的武装人员和数道裹着漆黑斗篷的身影出现。
枪声响。
无数子弹射出,却在靠近彭婆婆时,全部静止滞空。
巨茧的碎片化作光斑,零散坠地。
玻璃管断裂,淡蓝色的液体四处流溢,浸泡于其内的躯体舒展,在将要落下前,被一双颤抖的手抱进了怀里。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这具躯体缓缓睁开了眼。
片刻的凝滞后,一道细弱的、嘶哑的童声低低响起。
“……妈妈,是你吗?”
彭婆婆一怔,继而快速地、僵硬地朝小女孩挤出了一个干涩的笑容。
她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但话还未出口,血与泪就忽地落了满脸。
第418章 她在他那里寄存了一颗星星。
“妈妈……真的是你。”
小女孩睁着一双透黑的眼, 恍惚而又专注地凝望着彭婆婆,满面懵懂与茫然。
除去彭婆婆,她好似对周遭的一切都毫无感知。
实验室大门处的危机, 响彻四面的警报, 不远处纷纷炸裂的培养皿, 都未引起她的注意。
她只安静地注视着彭婆婆,依偎在她单薄却又坚韧的臂弯里, 慢慢放松了身体,像一个历经了无助与哭闹,终于寻到母亲怀抱的寻常小孩一样,轻声诉说着自己对于母亲的思念。
“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妈妈……”
“你会找到我的,就像以前在研究所育儿区玩的捉迷藏一样……你总会找到我的。”
“还有、还有……我也去找过你的,妈妈……”
“就在很久之前……”
童声滞涩, 像久未上油的齿轮, 混杂着异样的稚嫩与成熟。
“那时候, 我已经长大了, 不再是小孩子,院长妈妈带来了我的录取通知书, 我去读了大学……学校很好,老师很好, 同学们也很好……我又继续去读研究生, 去参加导师的实验项目……我开始工作, 开始恋爱, 开始筹划着未来属于自己的家庭与事业……”
“这样的人生似乎已经很好了, 我不该再有什么不知足……可是、可是,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
“医生问我,究竟是哪里不对……我说至少,至少我该有一个母亲……”
“一个会在父亲冷漠时同我笑闹的母亲,一个会在风霜雨雪里为我撑伞的母亲……她愿意暂搁手头的课题,照顾高烧的我,即使之后她要为此焦头烂额,也愿意走上很久很久,去给我买一份山坳里的卤味,或陪我看一段市井里的烟火……”
“我该有这样一个母亲……就算她不完美,会生气,会骂人,会管教我,会限制我……可是,我该有这样一个母亲。”
“婚礼前夕,医生带我去见了两位老人。”
“他们说,他们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不是故意将我遗弃,只是不小心弄丢了我……他们找了很久,找不到我,于是只能去过自己的日子,养育我的兄弟姐妹……他们祝福我,希望我能平安,快乐,幸福……他们是很好的人,可是,却好像不是我的父母……”
“……我从那栋建筑上跳了下去。”
“没有死。”
“只是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然后……然后,魔盒游戏找上了我。我活着走过了一局又一局游戏,慢慢发现,这一切好像真的都是虚假的……我有一个母亲,有一个我梦境中的,不完美的母亲……”
“我发掘了越来越多的真实……我看到了一些东西……我、我找到了你,我去见你了!”
小女孩的喉咙里溢出了难以自抑的喜悦。
“你走在灰白色的小路上,行色匆匆,赶去参加一场非常重要的学术会议……我撞到了你,你接受了我的道歉,离开了……你坐在圣诞装饰的餐厅里,独自用餐,我隔窗为你画了一幅画,送给你,你微笑着收下了它,再一次离开了……”
“你好像过得很好……没有我也很好。”
“你不再记得我,不会相信我,我也不能说服你,为你展示我所得到的真实……我们不再具备任何血缘上的关系,我们的人生在我撞向你之前,甚至没有任何一丝交集……我们无法相认。”
“我想了很久很久,我放弃了靠近你。”
“我是魔盒玩家……魔盒玩家是一类没有未来的人,他们随时可能死去,死在某一局游戏里,死在某一场阴谋中……我不希望你拥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因为他们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很不好的事……”
“后来,我知道,原来这一切都可以被结束,只要闯过最后那道至高无上的关卡。”
“……我失败了。”
“我注定会失败,这是在很早以前,在我根本未曾想到的时候,就已经写好的结局……我不甘心,不服气,不认可这样的结局……我低下头,跪在无数星星上,诵念誓言,愿将一切奉献给伟大的造物主……”
“我想要加入他们,再摧毁他们。”
“可是、可是,我的结局早已写好……我一无所知地踏了进去,成为了祂的容器……”
“好痛啊,妈妈……真的好痛……我被切开,被缝合,被碾磨成一团团肉泥,被扭曲成一条条触手……我打了很多药,接受了很多改造……我的身体变小了,变丑了,变恐怖了,我的精神,我体内的能量,都在不断地湮灭……”
“我……我在死去。”
小女孩低低啜泣着。
“但祂不希望我就此死去……祂将我的一部分送进魔盒游戏,成为祂争夺筹码的先锋……”
“祂降临了。”
小女孩抓住彭婆婆的衣襟,神色哀戚:“祂降临了……妈妈,祂就在我的躯体里,在我的精神体里……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会死!妈妈,只有你……只有你能帮我,帮我战胜祂!”
“我该怎么帮你?”彭婆婆抚摸着小女孩青白的面孔。
小女孩蹭着她温暖的手掌,满目依恋:“我还不太完美……来不及了,我等不到更好的、更契合的补充了……我只有你了,妈妈……”
在这稚嫩的、动人的声音里,彭婆婆的最后一丝防线终于碎裂。
她的精神不再凝聚,被无形的能量牵引,飞速流进小女孩的体内。她的身体也开始加速异变,双腿完全溃散,腰间也逐渐滋出鳞片与脓包。她与小女孩身躯相接的位置,皮肤在融化,变作黏稠的浆,慢慢地,被小女孩完好的皮肤吞吃,融合。
“我一直想要找到我的女儿,哪怕她已身在地狱,我也想要复活她……”彭婆婆忽然开口。
她像高温下融化的蜡,低垂了头,紧紧抱着湿淋淋的、黏着一身宽大白裙的小女孩。
“他们都说我偏执极端。但是,我其实没有什么疯狂的想法。”
“我不执着于道歉与原谅,不执着于矛盾与释然,也不期盼我的女儿还能像小时候一样把她的小脑袋藏进我的怀里,陪我漂洋过海……我不打算再为她划定轨迹,让她必须按部就班,必须在她独立的生命里留下我的色彩……”
“我只想再见见她。”
彭婆婆低声说:“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吧?”
“可是,既然不过分,那你们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阻拦我,欺骗我……”
小女孩身躯一震,满面柔和瞬间变作阴沉怨毒。
彭婆婆看着她,更加用力地按了按手掌。
她的手掌里,原本紧握的橡皮泥斧头不知何时被捏成了一把更为诡异的匕首。
匕首在小女孩未曾防备时,深深地刺进了她的太阳穴,捅穿了她的脑袋,生物毒素趁机扩散,飞速地侵蚀她的大脑与精神。
“竟然被你发现了……”
小女孩死死盯着彭婆婆。
她的生机飞速下落,连带着躯体内的能量和意识也开始不稳失控,奔向毁灭。
“我的女儿,我当然认得出来……”彭婆婆道,“小路上,餐厅里,甚至更多的……落满鸽子的喷泉广场,油画一样的中央公园……我都看到了。”
“我想,要是乐乐还活着,长到现在,也该是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模样……我做了很多噩梦,也想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假如下一次再遇见那个让我感到熟悉又陌生的年轻女人,我要厚着脸皮问一问,可不可以和她成为母女……”
“可惜呀,”小女孩扯起一个诡异的笑容,童声转变为了冰冷的机械男声,“这么感人的故事,注定是个悲剧。”
彭婆婆脑海里的漆黑盒子终于从她几近消融的精神体内浮了出来。
盒子里跃现新的能量与意识。
彭婆婆的表情空白了一刹,继而转为冷酷:“你的容器即将彻底消亡。”
她的声音也忽然变成了板正的机械女声。
是魔盒。
一张简单的纸条上,除去宁准与彭婆婆自身的力量,还有魔盒的气息。
“你的主体意识被困在游戏里,无法分出能量,切断联系,或降临此地,拯救你的容器。当她消亡,与她深度融合的你的主体意识,必受重创。”机械女声道。
“你也知道我与她已经深度融合,可以互相影响补充,那么,你又凭什么认为眼前这样一点能量低微的伤害,就能真正杀死她,进而重创我?”机械男声满是讥嘲,“就算我的主体意识无法挣出泥泞,操纵现实里的容器,对这场突袭作出合适的反应,但只要它完好稳定,就能以能量反哺容器。你们杀她再多次都无所谓,只要它在,她便永远不会消亡。”
机械女声沉默。
“开始感到绝望了吗?”
渐渐狂暴的能量漩涡里,小女孩笑起来:“你们倾尽了所有力量,启动了种种布置,找到了我隐藏起来的容器,想要借此破局,借此重创我,可进行到如今这一步,你们却忽然发现,这一切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们杀不死我,甚至无法像对待中枢大脑一样,将我重伤。”
小女孩露出阴冷而又怜悯的叹息:“真是好可怜呀……费尽心机,从真实世界,到第一周目,再到现在,埋下了无数伏笔,做好了无数准备,可最终,蝼蚁依旧跃不出盐圈,命运始终嘲弄愚人。”
“还要再挣扎吗?”
“不如接受吧……接受你们的结局,接受人类的结局……”
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女孩的伤口开始愈合。
从伤口望进去,可以看到她的大脑在疯狂蠕动着,像一团勾缠的红色蚯蚓。
“不,”彭婆婆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计划,但我可以肯定,他们的计划,从来都不是杀死你的容器……他们,只想让我唤醒她。因为,我看到了,我们终将重逢,在黎明前夕……”
这声音虚渺,好似讖言。
小女孩悚然一惊。
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向后退去,切断她与彭婆婆之间的血肉与精神联系。
但仍是晚了一步。
彭婆婆紧紧地抱住了她,敞开一切,疯狂地献祭出了自己所有的精神意识与能量碎片。
猝不及防的巨大冲击瞬间将小女孩淹没,令她发出凄厉的惨叫。
实验室内的仪器与玻璃皿全部砰砰炸裂,基地四面动荡,好像一场强烈的地震袭来。
彭婆婆失去了一切感知。
她只凭本能抱紧了自己怀里的浮木,在无尽的洪流中挣扎。
慢慢地,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一道熟悉的、真实的声音。
这道声音轻轻地,叫她妈妈。
同一时间。
魔盒游戏内。
星月与黑夜对峙的无尽高空上,已与血月深深连接,大半个身子都异变成怪物的小女孩,忽然身躯一震,缓缓抬起了低垂的头。
游离诡谲的维度空间,与平静沉寂的现实地球,都在这一刹那受到影响,泛起了无形的涟漪。
下方救世会与玩家们的混战也是一滞,所有存在身形隐隐将要溃散。
小女孩却对这一切恍若未觉。
她并不聚焦的双眼一寸寸扫过这片辽阔而血腥的战场,最后停顿,定格在与她抗衡的黎渐川身上。
“好久不见……King。”
小女孩的意念传出,带着恍然与虚幻。
黎渐川受到能量刺激,清醒了一点,勉力回复着对方:“你是造物主,是Fools……还是苏乐乐?”
“都是,又或者,都不是?”小女孩轻轻笑着,“我刚刚动用了属于Fools的能力,看到了你的过去,你们的过去,还有这里的过去……即使失败也不会放弃,大不了重启一切,没有机会,也要再创造一个机会出来……我们三个人里,只有你做到了你所承诺的。”
黎渐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精神意识大概是真的被绞坏了,搅浑了,忽然没头没脑地递出一句:“……Fraudster一直认为你是个小孩。”
“奇异物品的问题,”小女孩无奈道,“‘千人千面’很强大,但我用不太好,所以会受它影响……在见过我妈,又得知愿望世界里的‘彭慧君的女儿’死于十岁后,我就有点疯了,‘相由心生’,我常常不受控地在使用‘千人千面’时变成小孩。”
“至于现在……最终之战确定失败前,我假意投靠潘多拉,被识破了,造物主看我各方面条件还可以,就把我制成了容器。制造过程比较残忍,不知不觉就被折腾成这样了,也没什么。”
“可惜,Fraudster已经死了,我也无法继续清醒下去,不然我是真想看看我们三个正常状态下坐在一起会是什么样……以前你们可是一个比一个疯……最终之战前的一个副本里,Fraudster还想骗我喊他小叔叔,说会请我大餐……”
黎渐川静静看着她。
小女孩却不再与他对视。
她看向了隐秘于夜色边缘,阻拦了Kill3,却始终没有真正进入战场的韩林。
她在他那里寄存了一颗星星。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的初次相见不是在这局游戏漆黑无光的小岛上,而是在第一周目最终之战后的某个副本里。
所谓的最终之战,好像影响着全人类的选择与未来,但事实上,第一周目最终之战的失败未曾给现实和游戏带来任何大范围的影响。
现实依旧向前,游戏照旧运行。
当时身为玩家,失去了无数同伴的韩林终于窥到了某些东西,他借助这些东西,闯到了刚刚投入潘多拉阵营,还未成为容器的Fools面前。
生死相搏之后,他们确定了彼此的立场,给予了彼此一些信任,并定下了一个约定。
这个约定经历漫长的等待与煎熬,终于等来了最佳的时机。
于是,她给了韩林一颗星辰。
这颗星辰凝聚了她在游戏内偶尔清醒时找寻到的,所有可以被找到的,超维能量的法则力量,与她自己可以分离出的全部能量。
韩林要做的,就是拿到它,避开监视与污染,再将自己的特殊能力剥离下来,融入这颗星辰之中,让它变成能直接引爆她体内所有隐患的强大杀器。之后,再在那个最佳的时机,将它归还给她。
“你们不需要再多做些什么了,好好地活下去吧,我希望你们都活着。”
小女孩看向远处被半个光茧笼住的宁准,她感知到了那里蓄势待发的瞳术,显然,这是宁准在她醒来后打算对她使用的。
“你带来了第二次机会,Fraudster守护了一份魔盒隐秘,自认为比你们两个都聪明一些的我,当然要做得更好。”
“事实上,我等这一天,也已经很久很久了……”
小女孩的意念扩散,于高空低低回响,化作一道温柔而坚定的年轻女声。
几乎同时,韩林若有所感,直接甩开Kill3,以奇异物品在天幕的裂缝里飞快潜行,奔向血月。
血月与星光察觉到了异常,血月扭曲尖啸,星光大涨,银河倾覆,轰然涌动着试图淹没韩林,阻拦韩林。
下方战场,救世会的军团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不再与玩家纠缠,如癫狂的蜂潮一般,全部冲了上来,以铺天盖地的灰雾与触手拉扯韩林,想要拖住他,撕碎他。
黎渐川目光复杂地看了韩林一眼,倾尽所有力量,涌动无边夜色,撞上血月与星光。
玩家们也紧追救世会的军团而来,一道道能量在战斗中碰撞爆炸,如炮火,如烟云。
韩林在无数疯狂的阻击与簇拥里,好似一颗真正的流星般,势不可挡地冲进了夜色与星光中。
强大的能量对峙挤压,让他在瞬间骨血碎裂,变成了一个血人。
但他完成了他的约定,以最快的速度,送出了那颗星辰。
那颗星辰已变为耀眼的赤红色,小女孩在韩林抛出它的一刹那,抬起双臂,于胸腔裂开一道巨口,将它直接吞下。
韩林的特殊能力叫作“创造”。
这是一个非常强大,又相当鸡肋的能力。因为由它创造而生的造物,只能是能量低于能力持有者的存在。
所以,韩林无法对这颗星辰进行任何创造。
但幸好,他得到了一件改造过的奇异物品,他可以用它剥下这项能力,再把这项能力赋予这颗星辰。
星辰没有思想,没有生命,它只会本能地想要变强,它将会创造出无数个自己,并把它们凝聚融合,而凝聚融合后更为强大的它,又会继续创造更多的更为强大的自己,并再度融合。
这创造无止境,这颗星辰的威力,也无法估量。
“你疯了!”
“你竟然敢吞下这么多能量!这么多带着法则的能量!”
造物主的嘶吼响起。
血月疯狂蠕动,想要摆脱小女孩。
可就像祂曾引以为傲时所说的,他们已关联太深,早便密不可分。小女孩以容器之身困住了祂,令祂逃无可逃。
在造物主狰狞的尖叫里,在小女孩开怀的笑声里,在救世会徒劳的阻拦里,在所有玩家恍惚的注视里,一团人类难以想象的、炽烈而汹涌的光炸开了——
它仿佛一片海,在出现的刹那,便淹没了一切,只留下白茫茫的底色。
又一刹,巨大的爆炸声姗姗来迟,轰碎了所有玩家的耳膜,令其在短暂的惊惧之后,便陷入了死寂的空茫。
紧跟着,视野内的白也消失了,所有玩家的眼球俱都腐烂,滚出眼眶,掉落下去。
整个世界都变作了无声无色的坟墓。
在这坟墓中,已虚幻到近乎消散的血月无声地挣扎而出,冲向已碎裂了光茧的宁准与中枢大脑。
强行融合,是祂目前唯一的出路!
然而,有三道身影却已早早等候在光茧前,在祂出现的瞬间,便不约而同地抬起了手掌。
方既明抛出了曾意外得到的装满X能量的魔盒,它曾令黑泽都感到头疼。
谢长生被宁准解封了所有记忆,和沈晴共同凝聚出了一株五色稻。
五色稻随风飞出,飘向了无声扑来的血月。
已受重创的造物主再次连遭重击,血月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崩散,只留下一团混沌的阴影。
“你们不可能杀死我……不可能!”
阴影扭曲蠕动,发出人类无法承受的超维尖啸。
更多的攻击循感知袭来。
Blood、Freedom等伪神的力量不再保留,一泻而空,多洛、伊丽莎白、朱丽叶等已非人类的存在释放出最强的攻击,其余所有还活着的、尚能行动的玩家,全都倾尽一切,不惜死亡与消散,以无数能量攻向阴影。
池冬出现在阴影背后,洁白的羽翼舒展,在污染与力量同步爆发的瞬间,引导了命运的路径。
救世会阻拦,混战再起。
阴影更加虚弱。
祂再次缩小了一些。
祂不能再隐藏了。
祂终于拿出了祂最后的手段,一颗心脏。
一颗曾经属于宁准的心脏。
第419章 人类。
受浓郁夜色保护, 黎渐川的耳目与感知都未曾受损。
混沌摇荡的视野里,他一眼就锁定了这颗心脏,认出了这颗心脏。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在黎渐川现有的记忆中, 他从未见过宁准的心脏。可就是这一刻, 当这颗心脏自不可名状的阴影里浮现而出时,黎渐川的大脑便毫无理由地跳出了一个认知。
这是宁准的心脏。
曾经的心脏。
丢失已久的心脏。
它此刻并未出现在宁准的胸腔, 而是困囿于造物主的意识能量之中——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黎渐川的直觉就突然跳动起了强烈的不安与不祥。
混沌的眼瞳蓝光迸现,他完全来不及去思考任何多余的事情,只本能地闪现到了造物主身前,探手抓向宁准的心脏。
巨树怒张,为黎渐川灌注最后的能量。
无边夜色再度掀起海啸般的狂浪,冲毁无数横阻的能量, 圈禁起飞毯, 将宁准以黑暗覆盖保护。
造物主被胆大的人类再次触怒。
祂发出了更为尖锐的嘶叫, 一条条闪动神秘花纹的触手甩出, 扩大畸形幻象的同时,牢牢锁住了心脏。
诡异的气息卷住黎渐川的手臂, 令其不可控制地滋生出无数恐怖细卵。
细卵在一息之内长成灰蝶,疯狂钻进黎渐川的精神世界, 试图剥夺他的力量, 撕裂他的意识。
他的精神早已突破极限, 濒临崩溃, 在灰蝶的侵袭下, 他再次陷进恐怖深暗的泥沼,一时无法脱离。
谢长生等人迟一步攻了上来, 却被阴影攫住,幻象迭生,只剩五色稻的光芒勉强支撑。
短暂的一个停滞,阴影内的心脏便已完全浮现出来。
它原本灰白好似石块,却在完整显露后,忽然焕发新生,再度复苏,重新变得血红鲜嫩,生机勃勃。它静了一刹,继而突兀地、活泼地跳动了起来。
砰、砰砰砰。
它的跳动带着平静而古怪的节奏。
像是在响应这节奏。
碎裂的光茧内,正在与中枢大脑僵持拉锯的宁准,霍然发出了沉重而剧烈的喘息。
他的胸口处,心脏位置,砰地炸开了一团阴影。
这团阴影扭曲着,蠕动着,散发着与造物主一般无二的气息。
阴影飞速蔓延,从胸膛爬向四肢,覆盖躯干,一点一点朝最为关键的大脑部位侵蚀。
中枢大脑察觉到异常,驱动宁准的身躯反抗,令宁准半边躯体化作了似虚似实的透明蠕虫。
宁准漆黑的眼勉力睁开一线,精神扩张,仿佛道道雷霆炸在意识海洋。
簇拥着宁准的夜色也疯狂涌动起来,意图切断无形的连接,驱赶诡异的影响。
然而,这终究只是徒劳。
宁准身上的阴影不断扩大,蠕虫、夜色、雷霆,俱都无法阻止。
造物主利用宁准丢失的心脏,与宁准建立起了某种高维层面上的联系,以一种古怪而恐怖的手段,吞噬着宁准,连带着此刻大半进入容器内的中枢大脑,一并融合。
阴影扩张,造物主的力量极速膨胀,可气息却逐渐不稳,变得狂暴而浑浊,处处呈现出失控崩溃的迹象。
很显然,这样不顾一切的吞噬融合不是造物主想要的,祂只是在迫不得已,甚至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不甘地做出这个选择。而这个被迫的选择,在令祂恢复能量的同时,也为祂带来了严重的副作用。
“……向前。”
“向前!”
踏在破碎的精神世界边缘,黎渐川冥冥之中听到了一道奇异的声音。
下一秒,他隐隐感知到了什么。
是法则的轨道,是能量的脉络。
在魔盒力量投影的推动下,在无尽潜能的压榨中,他在人类精神意志的最高处,在存在于人脑之中的无限宇宙之间,猝不及防地触摸到了它们模糊的轮廓。
循着某种恍惚的意识,他翻动手掌。
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黎渐川取出了迄今为止自己得到的所有魔盒。
他抛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他以莫测的时间之力压缩,以混沌的全知之力牵引,以凝聚的魔盒气息连接,以沉淀封锁的自身能量充盈——他将数十个魔盒融为一体。
一片幽暗的光里,一个颜色更为浓重的漆黑盒子缓缓浮出。
黎渐川握住它,正要打开,身后便传来呼的一声,无数灰蝶疯狂涌来,霎时将他淹没。
他怒吼挣扎,却已在融合魔盒时耗尽了所有力量,再不能反抗。
他的精神体虚妄沉沦,漆黑盒子从他指间滑落,与他一同无力地跌进了灰蝶的巢穴。
茫茫高空上,巨树开始枯萎,夜色逐渐黯淡。
黎渐川的身躯闭合了双眼,摇摇晃晃,栽入阴影之中。
凄迷的雾为他披上了一件残破的神灵战衣,可这依旧无法阻挡他的消融。
他在被虚化,被抹除。
“愚蠢!”
造物主讥讽冷笑。
想要效仿谁,融合所有魔盒给予祂沉重一击,却因此耗光了所有能量,导致魔盒融入他体内的力量投影出现了刹那的抽离,是眼前这只蝼蚁做出的最愚蠢的事情。
失去了力量投影,他就不再是魔盒的代言人,也不再受限制他们三方的法则的庇护。
祂终于可以吃掉他了。
祂等这一天,也已经很久很久了。
像是已经看到了这场决战终将迎来的胜利的曙光,造物主纵声发出癫狂混乱的尖啸。
尖啸蔓延,令战场上所有尚有意识的生命都不可避免地陷进了谵妄的梦境。
他们啃咬着自己的躯体,撕扯着自己的精神体,滑向崩溃的深渊。
阴影已爬上宁准的双眼,中枢大脑退无可退,瞳术带来的幽秘光彩也在宁准的瞳孔内渐渐衰亡。
造物主自飞毯的上方降临。
祂显露出了愉悦的气息,祂即将完成这场有些波折与瑕疵,但仍称得上成功的狩猎。
保持着最后的谨慎,祂缓缓靠近了自己的猎物。
忽然。
咔哒一声轻响。
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缭乱的呓语、狂乱的嘶叫、歇斯底里的哭嚎,和难以名状的、沉重虚妄的喘息声,齐齐戛然而止,变作瞬息空茫的寂静。
爆炸的能量、崩解的伪神、破碎的维度,夜色,阴影,心脏,消散的五色稻,断裂的闪电通道,与不甘放弃的、濒死挣扎的玩家,亦定格成了一出荒诞离奇的默剧。
这寂静与凝固只有一刹。
在这一刹里,造物主看到了阴影里的那道身影。
他的战衣已涣散为雾,他的肩发落满了象征死亡与腐朽的灰蝶,他从抽象而虚幻的泥泞深处爬出,以一个漆黑的盒子,封印了一颗心脏与一团恍若人脑的阴影。
人无法以神的力量杀死神,却可以以人的意志禁锢神。
造物主很迟地领悟到了这一点。
在祂最后的感知里,祂看清了他,也看清了他们。
这是一瓶浑浊的水,中间浮沉着大多数。
有一些下落的、沉沦的,是永远的泥土残沙,只会附庸,只会顺从,只会在风霜刀剑里弯下脊梁,侍奉权力的边角,甘愿成为被剥削的羔羊,以毛顺性柔为骄傲。
而那些向上的、奋起的,则是明亮璀璨的星辰。
它们不愿被淹没,不想被打磨,它们不服平静的水,只会不屈不挠地奔向辽阔的天。它们不是永恒不灭,也不曾毫无动摇,可当黑暗来临,它们依旧会闪耀,会汇聚,会变作漫长的银河,无边的星海。
一颗星会熄灭。
但银河不会,星海不会。
“人类。”
造物主模糊地想着:“我们曾经,也是人类……但是,没有任何人类,可以永远都是‘人类’……”
“你们也会看到的……你们,我们,都曾努力过,可是……”
“结局,从未更改。”
无声的画卷里,阴影如晨雾,渐渐消散。
混乱平息,夜色褪尽。
千疮百孔的苍穹一点一点地亮起,有一碧如洗的蓝,有千顷万顷的光……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
加利福尼亚湾秘密实验基地里,超维能量失控带来的爆炸终于到来。
强光自小女孩体内汹涌而出,率先淹没了与小女孩相拥的一尊血肉蜡像。
再接着,它漫过高台,漫过金属,漫过人体与岩土,轰隆隆一声,摧毁了一切。
真正的死亡到来时,彭婆婆已经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她无法接到小女孩的眼泪,无法听到小女孩的呼唤,也无法看到小女孩最后的笑容。她只走马灯般,看见了自己混乱的一生。
那些真实的,被安排的,又被她疯狂冲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寥寥的光彩,一半落在她为之奉献所有的事业上,一半落在一道道虚幻的身影上,那是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和她的女儿。
拨开所有虚假,她见到了真实世界苏乐乐与彭慧君的最后一次相见。
苏乐乐诉说着她的理想,双眼中闪动着绚烂的光,彭慧君表达着她的忧虑,面孔上流露着严肃而又恐惧的神色。
她想追上她的脚步,成为像她一样实现理想、拥有价值的人,哪怕为此舍弃一些东西。而她则害怕失去她,她只想保护好她,古板而又不近人情地让她去走安稳安宁的轨迹。
谁对谁错?
彭婆婆无法评判。
她只是忍不住去想,假如一切可以重来,她一定会好好学会一件事,珍惜眼前人。
“紧急撤离!”
“紧急撤离——!”
爆炸一层一层上涌,整个实验基地地动山摇,响彻警报。
仓皇奔逃的研究员和斗篷人四不断被爆炸波及,尖叫着消失在挤压的金属里,或掉落的巨石中。
能量波动再无法掩盖,疯狂向外扩散,无数监测此地的仪器都跳出了惊人的数值。
“警报!警报!”
“西经110°,北纬27°,能量波动异常……重复,西经110°,北纬27°,能量波动异常!”
无数双颜色各异的眼睛或错愕或疑惑地,在第一时间看向他们的监视屏幕。
“怎么回事?”
“是墨西哥西海岸!”
“神秘能量波动,远超之前监测到的其它地方的数值,而且,它还在上升,还在上升!”
“捕捉到救世会行踪,已锁定……这是救世会的据点!”
“南极点同步监测到异常信号!”
“有爆炸……出事了!”
新年前夕,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全世界各大国家、各大组织都被同一道警报声惊醒,一番调查探测、联络试探之后,无数人不再按捺,纷纷行动起来。
南欧教廷,贵族与骑士走出宫殿。
开罗金字塔,争执再起,有人转身离开,抛弃了仪器,拿起了武器。
加州,丛林燃起大火,喜好火锅味美酒的帅大叔跃出隧道,身后跟随着无数欢呼的研究员。
尼泊尔,披着鲜红披肩的女人扯开车门,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仿佛头狼的咆哮。
墨西哥湾,挥扬着逆十字的人群开始呐喊,巨大的潜艇缓缓上浮,灯塔的光射入海平面以下,照亮白夜的标志。
南非,拉丁美洲,反抗军与独立军的枪炮一声响过一声,如浪潮,如海啸。
转动的螺旋桨声里,一众研究员匆匆踏上了直升机。地面上,特殊队伍与军人成列,快速而有序地集结着。封肃秋最后跳上去,于猎猎寒风中遥望着华夏的首都,满目忧虑。
“终于要结束了……还是,刚刚才开始?”
他的疑问被吹散在风里,无人回答。
或者说,唯一有可能就这个问题给出答案的人,还在魔盒游戏里,而非他身侧。
久违的宁静里,风平浪止,除去蓝天与日光,副本内的一切都在安静地破碎、消散、湮灭,好似一片恢弘的、走向死亡的废墟。
救世会军团化作雾气蒸发,玩家们奄奄一息,昏迷坠落,又被残留的零星夜色托起。
战场在溃散,这一块饱经摧残的魔盒隐秘地终于要彻底碎裂。
黎渐川跌在了飞毯上。
他用畸变的手抚上宁准的脸庞。
阴影散去,蠕虫稀少,宁准的躯体看起来已接近正常。
可惜,这仅仅只是看起来。
“他暂时无法醒来。”
提线木偶黑泽出现在不远处:“不论游戏里,还是现实中。”
第420章 魔盒游戏就是这样一个奇迹。
耗尽所有力量后, 黎渐川的身躯和精神体都已破碎大半,或诡异畸变,或模糊混乱, 但是, 他的神智却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立刻理解了黑泽, 或者说是魔盒话语里的意思。
“中枢大脑还滞留在他的脑域里,试图将他变作真正的容器, 寄生其中?”
黎渐川的声音平静却破哑。
“是的。”
黑泽叹息:“你,我,都无法直接帮助他,任何外力的入侵都会导致他和中枢大脑之间现有的平衡被打破,落入更加未知难测的危险中。这种时刻,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你只能期望,他可以战胜祂, 就像他十四岁时曾做到的那样。”
黎渐川沉默了很久, 忽然问:“他还可以正常回归现实世界吗?”
“当然可以, ”黑泽道, “他精神体与被强行勾连的身躯都将正常回归,只是属于他自己的战争还未分出胜负, 所以他无法醒来。”
黑泽顿了顿,继续道:“一切都还未结束。”
“其实, 你们临时拼凑起的这个计划足以称得上完美。”
他未曾使用机械女声的话音里, 带着非常人性化的慨叹。
“先是在造物主刚刚融合成功, 尚不稳定的时刻, 以完美容器唤醒濒死的中枢大脑, 诱使中枢大脑反抗,奔容器而来, 作殊死一搏。再是于造物主主体意识与力量投影进入游戏后,与我合作,令我同你短暂融合,逼出造物主的容器,阻拦造物主,拖住祂的主体。”
“至此,潘多拉降临地球的高维意识不仅已被再次切割,还分别陷入了不同的泥沼中,无法快速脱身。”
“在这种僵持里,你们未曾坐以待毙,而是又聪明地选择了率先破局。”
“你们唤醒了造物主的容器,令容器倒戈,内外夹击,多方围攻,造物主终受重创。”
“之后,祂又不甘,疯狂反扑,不顾法则限制和自身状态,妄图一口吞下中枢大脑与宁准。”
“法则无法再坐视不理,超维能量也开始失去控制。”
“当时,我预见了两种未来,一是祂成功,却被法则灭杀,二是祂失败,与你们同归于尽。我唯独没有看到,也没有想到,你会突然触摸到法则与能量的本质。”
“这实在令我吃惊。”
提线木偶的眼瞳闪动着无机质的光彩:“很多研究低维生命的高维生命都曾说过,三维人类唯一可以提取出一点价值的地方,就是他们可以容纳高维意识的大脑。”
“现在,也许可以再加上一处,他们神秘而顽强的精神意志。”
“我曾不止一次见过它,但却从来不曾理解它。”
他有些怀念,又有些释然地笑了下。
“总之,尽管中间有一些小小的意外,小小的波折,但却都没有妨碍你们达成你们最终的目的,阻止融合计划,拖延决战。”
“但是,也仅仅只是拖延。”
黑泽道。
“中枢大脑在宁准体内,无法出现,造物主在你的魔盒内,没错,它仍然可以被称作魔盒,只是它已经被你再次创造,真实所有权不再归属于游戏,它暂时将造物主关了起来,令祂陷入了沉睡,无法醒来。”
“潘多拉的两团意识,目前看来,都算是被成功封印。不过,这只是暂时性的。”
“你们不可能将祂们永久封印下去,也不可能以低维的手段杀死高维的祂们。”
“而且,落入地球的高维意识被控制,却并不意味着战争已结束,敌人已消失。”
“你们真正的敌人不在这里,而在天空破洞的另一端。高维通向低维的破维通道仍然存在,未知的窥探与干扰依旧没有被截断。幻梦覆盖,真实不见,你们距离胜利还很遥远。”
黑泽嗓音平静道。
“这就是魔盒游戏出现的意义?”黎渐川哑声道,“给人类一个截断窥探与干扰、截断破维通道的机会?”
黑泽颔首:“低维生命与高维生命不在一个层次,面对高维的窥探与干扰,低维无法反抗,除非出现奇迹。魔盒游戏就是这样一个奇迹。当然,它不是等来的,而是人类经由一场谈判与交易得来的。”
闻言,黎渐川终于将木然的目光自宁准身上移开,望向了木偶:“是……黑金字塔谈判?”
“是的。”
黑泽再度叹息:“潘多拉与我交易,借助我成功破维,降临了地球。他们与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并不好奇。我唯一感兴趣的,只有地球散发出来的超维能量。它们已经被谁唤醒了,不再沉睡。我吸收了一些逸散的能量。除此之外,我再没有在地球上显露过任何行迹。”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被发现了。”
“宁准反攻中枢大脑时,从潘多拉的意识里窥见了我的影子,又在一处处超维能量聚集点搜寻到了我的痕迹。在地球人类即将走向彻底的毁灭时,他以超维能量为连接信号,找上了我。”
“就在你所说的那座黑金字塔里。”
黎渐川的神色缓缓绷紧。
“我是惊讶的,他是愤怒的,”黑泽说着,“没有多少自由的生命能接受那些理所应当、义正词严的摆布。我理解他的愤怒,但是,我不能,也不会为他提供任何帮助。他也不索求帮助,不期盼本就不存在的公平。他只是非常果断地将自己作为筹码,摆上了谈判桌。”
在提线木偶的讲述里,宁准想要同它订立一份契约。
这份契约很简洁,只规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魔盒与宁准之间的交易。
宁准的一切都将属于魔盒,包括他异常的脑域力量,自中枢大脑处得来的超维能量,以及潘多拉悉心制造出来的可称完美容器的身躯和精神体。而魔盒在得到这一切后,必须给予地球人类一个机会,一个窥见真相、结束一切的机会。
“你和他们交易,答应帮助他们破维降临地球,一点都不妨碍你再和我们交易,答应给我们一个结束这场破维入侵的机会……这是两码事不是吗?更何况,我们要的仅仅只是一个机会……”
坐在祭台旁的青年低低地说着:“只要还有一条路可走,我们就永远不会相信山穷水尽……你可以把这个机会当成这样一条路,给我们这些小小的蚂蚁走的一条路……”
“我答应了,”无尽高空上,黑泽轻声道,“我答应他,假如未来真有一些小小的蚂蚁闯过了这条路上的荆棘与陷阱,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我将会重新考虑与潘多拉的契约,消除破维通道,离开地球。”
“他对这种承诺和交易仍然不太放心,所以,他又添加了契约上的第二条规定。”
“有关这份契约的层次。”
“他要求这份契约必须建立在潘多拉与我的第一份契约的基础上,优先级高于第一份契约,并借能量牵连,使两份契约的三方产生联系。”
宁准实在太过谨慎,太过聪慧。这份契约最后的隐患,都被这一条规定消除,原本受制于潘多拉的魔盒,终于被他拉到了天平的中间。
当然,宁准也为此付出了更大的代价,一部分获得准许的、地球文明遗迹的能量,
可事实上,所有这些筹码堆叠上来,都无法与潘多拉给予魔盒的能量相提并论。
它们完全不能打动魔盒。
宁准也非常清楚这一点,可他别无选择,他只能孤注一掷,期盼能用这所有的一切,换取一个微小的机会。
幸运的是,魔盒隐约感知到了潘多拉对它的觊觎,它想要结束与潘多拉的交易,在潘多拉并不情愿的情况下,这便需要一道外力。
与潘多拉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关系的地球人类,恰好成为了这道外力,即使他们非常弱小。
在魔盒刻意的纵容下,这份契约正式成立。
它吞掉了魔盒与潘多拉的契约,融合产生了一份最高层次的新契约。这份契约因多方超维能量的注入,受宇宙法则保护,约束三方。
潘多拉猝不及防,怨恨反击,对地球空间施加影响,以全人类某一瞬间的心愿,构筑出了愿望世界这一虚假的维度,覆盖了地球的真实世界。
魔盒应允的给予人类的道路,也与愿望世界同步降临,被地球人类称之为,魔盒游戏。
因为涉及游戏的契约勾连了魔盒、潘多拉、人类这三方,所以当游戏彻底成型后,便将这三方全部囊括其中。
能量最为强大,且创造了游戏的魔盒成为当之无愧的游戏主人,所有规则、剧情、设定都与它息息相关。
仅次于魔盒的潘多拉是游戏的次席主人,潘多拉晚餐是其直接掌控游戏关键的唯一方式,它符合法则规定,具有与真空时间相似的绝对公正,也是因此,潘多拉在大多数副本只能以晚餐监视玩家,却无法用其干涉游戏。
至于人类,他们是这个游戏的玩家。
他们在诡谲莫测的游戏副本险象环生,在勾心斗角的潘多拉晚餐合纵连横。
他们闯过一局又一局游戏,或主动或被动地,朝着这条道路的尽头奔去,竭尽全力,前仆后继。
“魔盒游戏的钥匙只会主动发放给渴求真实的人类,信奉虚假与幻梦,或向往安稳与平凡的人类,会被排除在外,”黑泽道,“但是,潘多拉也会对钥匙的发放做出干扰。”
“比如你。”
“重启之后,你就没能得到钥匙,甚至被无形影响,屏蔽了一些魔盒游戏的情报。”
疑惑太久的黑金字塔谈判几乎是毫无预兆地,突兀地向着黎渐川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黎渐川一时难以消化,许久才道:“我感受到了……法则的压制。”
“很正常,”黑泽并不惊讶,“你作为契约的第三方中的一员,在恢复了真实世界记忆,且早就触碰过这场谈判的真相边角的情况下,是有资格听取这场谈判的内容的。只是,在得知这份真相后,你也将受到法则的约束。”
“你无法将它泄露给未见真实、未得线索的其它存在,这包括,早已失去过往的宁准。”
黎渐川顿了顿,道:“那他的心脏,又是什么情况?”
顺利拔除了一部分心病的提线木偶轻松而又愉悦,颇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
没多做什么思考,他便直接道:“黑金字塔谈判并未失败,只是也算不上圆满成功。在谈判的尾梢,造物主到来,想要破坏我与人类的契约。一场混战,没有谁得到完全的好处。祂抢走了宁准的心脏,我得到了宁准除去心脏之外,其余的全部筹码。”
“这些筹码,一部分被我补给自身,另一部分,则被我投进了魔盒游戏之中,成为维系游戏运转的能量之一。宁准便在后者里面。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以为他已经溶解消亡了。”
“可是,他没有。”
“他甚至借助那份契约,那些能量,成为了魔盒游戏中第三位特殊的主人,虽然比起我与潘多拉来说,他实在太过弱小。”
“抱歉,”黑泽稳稳地截住了自己的话音,“之后的、更具体的一些事情我不能叙说,你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探寻。”
“但是我可以告知你,曾经的你,得到过那些真实的答案,并将它们寄存在了某些地方。之前你已经找到了它们之中的绝大部分,剩余的,只在最后一处。”
黎渐川的脑海内忽地闪过一丝灵光:“……克系单人副本?”
“等等,”他又皱起眉,“第一周目的最终之战,我明显失去了一些记忆,再结合之前得到的一些信息,我是在最终之战前把它们分散寄存在了一些地方的……”
“我为什么不打算带它们去最终之战?”
“我知道最终之战无法胜利?还是说,我在惧怕什么,又或者,这些答案与记忆会对我的最终之战产生不利影响?”
与黑泽的交谈,令黎渐川心头的迷雾散去大半,可却又有一些更为深重的疑云,顽固地显露了出来。
提线木偶微微垂首。
他没有继续解答黎渐川满腔疑问的意思,只温和道:“既然已经猜到了,那就尽快去拿回它们吧。”
“眼下的安宁与胜利都只是暂时的,在潘多拉再次出手前,闯过最终之战,才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随着他的话音,黎渐川左手手腕内侧一凉,代表游戏钥匙的灰色骷髅头隐隐泛起一丝灰濛的光。
“一个小路标。”
黑泽解释道:“是你从前留在我这里的,我把它重新还给你。它会在随机匹配中指引你,让你去往该去的地方。”
黎渐川抬眼:“你对克系单人副本很了解?”
提线木偶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黎渐川又问:“潘多拉究竟是什么?他们……和地球人类,又究竟有什么关系?”
“很遗憾,我并不了解他们,也不太清楚他们和你们之间的关系,”黑泽面露无奈,“而且,我不能向你泄露我已知晓的他们的相关信息,这在我与他们的契约约定范围内。”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黎渐川并未有太多遗憾,他已隐隐约约感知到,魔盒与他的这场相见已来到了尾声,随时都可能结束,他抓住这最后的机会,问出了一个被他埋藏许久的问题:“所谓的魔盒游戏核心芯片X,到底是什么?它是否只是曾经的我编造出的某种暗示,而非真的存在?”
黑泽非人的眼瞳缓缓眨动了一下:“不。它真的存在。甚至就在刚才,我们还兴致勃勃地讨论过它。”
电光火石之间,黎渐川恍然明悟:“它……是那份融合后的最高契约?”
“没错。”
黑泽笑了笑:“你应当是在寻找真相的过程中窥见过它,就此留下了启示 。”
“找到它,之后利用它或是摧毁它,现有的一切就会被打破,三方的交易作废。真的出现这种情况的话,魔盒游戏和破维通道也都会自然而然地消失不见。潘多拉无法再干扰三维空间,我将恢复自由,宁准也会真正地脱离游戏。”
“假如你能够做到这一点,最终之战通关与否也就无所谓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
“维度层次相差太大,即使你能触碰到法则的轮廓,也无法做到。”
“我听说这份启示的时候都有些惊讶,没想到你有这样伟大的野心和目标。”
魔盒并非在嘲讽谁,只是在陈述事实。
黎渐川认可魔盒的判断。
不过他直觉,曾经的自己故意留下这样的启示,并非因为野心或其它目的,而是出自某种警兆。
“时间差不多了,我的投影已无法再维持。”
黑泽的身影渐渐消散,他摘下礼帽,风度翩翩地向黎渐川行了一礼:“有缘再见吧,我的朋友。”
“有缘再见。”
黎渐川沙哑回道。
随魔盒的离去,四周的景象开始坍缩崩陷,支离破碎。
在这最后时刻,黎渐川以仅剩的“溯源”看向了远处被零星夜色承托的玩家们。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已注定要死去,要滞留在游戏内,不可避免,无法更改。
他想要记住他们的气息,就像曾记住一位位战友的面孔。
熟悉的引力到来,抽离神智。
一阵强烈眩晕后。
冰冷的机械女声在黎渐川耳畔响起,带着久违的熟悉与恍惚。
“解谜成功,本局游戏结束!”
“法则清算!”
“通关玩家即将遣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