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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浮云卷霭(九) 多讽刺,她的命运与她……

    周知意回到家之后就看见姑姑在家忙忙碌碌的。

    她刚一踏进玄关, 姑姑就发觉了她的动响,在厨房内扬声问道:

    “是知意吗?”

    “是我,妈妈。”周知意一边换鞋一边回答着。

    她在姑姑家居住了十二年, 早已经改口称呼姑姑为母亲了,周家上下对此也一致同意, 没什么意见。

    周瑶岑拿着铲子出来看着她在灯光下安静的换鞋,而后看着她像个小孩一样面带笑意朝自己跑来, 让自己附身,神神秘秘的趴到自己耳边说道:

    “妈妈, 今天志愿书发下来了哦~”

    周知意脸上带着无数的欣喜, 还有一丝的彷徨,但是那一丝彷徨很快的消失,转化成了隐隐的期待。

    周瑶岑看着周知意脸上出现的彷徨,心下了然这丝彷徨为何而起, 但是她也不好相劝。

    这些年即使她把周知意当成骨肉至亲一般相待,可她亲生父母尚在, 这种选科的人生大事,终究还是需要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

    她温柔的笑道:“在做饭了,如凡去西琅车站接你大姐了, 估计也很快到家,她们二人一个学文史一个学理化,我们再听一下她们的意见, 之后再和你爸妈打一个电话征求一下他们的同意。”

    她说到这, 伸手揉了揉周知意的头, 示意她不要太担心:“你也再考虑考虑,如果你依旧坚持的话,那妈妈一定会支持你, 好不好?”

    周知意看着她柔和的面容,也觉得这件事情十拿九稳,于是放心的点了点头:“嗯!”

    大姐和二姐都在上大学,二姐宁如凡在西琅本地学法,大姐宁访烟远在江城学医,她们一家只有节假日才能相聚在一起,没想到这次选科倒是成为了一个团聚的契机。

    一想起来大姐和二姐周知意就不由得唏嘘,二人在学习成绩上谁也不相让,倒也分不出高下,只是最终命运弄人,高考失利让高傲的二姐低下了头。

    但是她们两个的关系好的倒是没话说,三人经常凑在一起打打闹闹的,妈妈总说刚到楼下就能听见她们凑在一起的声音。

    这不,她俩刚走到楼下,周知意就已经听见二人的打闹声了。

    宁访烟勉强稳的住,但是宁如凡活泼的厉害,人未到家声以先行一步:

    “我赌三毛钱,知意那丫头一定在家等我们回来呢。”

    宁访烟看着暗下来的天,冷淡又不失端庄的脸上露出来一个温柔的笑:“这个时间估计窝在卧室里看书呢。”

    宁如凡一听这话,脸上带了些痞气的笑意,看着就坏坏的:“她那些课外书真是……多到爆炸啦——”

    说到这她起了坏心思,偷偷凑到宁访烟耳边小声谋划:“咱们一会回去的时候轻一点,给她个惊喜,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宁访烟无奈的看她拉着行李箱一溜烟跑上前去,笑着摇头:“还惊喜呢,惊吓还差不多。”

    说罢,她一抬头,就看见三楼的周知意从窗户里探出来半边身子,笑着对她招手,而后在嘴边比了一个禁言的手势之后,轻手轻脚的关上窗户,不让宁如凡发现。

    没过两分钟,周知意就听见宁如凡轻声上楼梯的动静,她躲在玄关处的暗影里,露出一个计谋即将得逞的坏笑。

    在玄关处的大门被钥匙打开的那一霎那,周知意冲上前去对着门外的人“当”的一声,宁如凡直接吓得大声尖叫起来,周知意看她的反应哈哈大笑,在她没缓过神来的时候转身一溜烟跑到了周瑶岑后边。

    宁如凡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心惊肉跳,反应过来之后气的脸都红了朝她追过去:

    “周——知——意——”

    周知意躲在姑姑身后,一边告状一边对着宁如凡吐舌头:“妈妈妈妈,二姐欺负人,她在楼下就和大姐商量吓我。”

    宁访烟也在此刻踏进家门,看着二人闹得不分彼此,也摇头笑,她早都习惯了。

    一顿饭就这样过去了,宁访烟学理化,宁如凡学文史,二人都觉得各有各的好,仔细分析一番后,还是决定尊重周知意的选择,毕竟人生是她的,选择权也在她。

    她们凑在一起商量该如何打电话给周父说,如何劝周父尊重周知意的选择。

    三个头凑在一起冥思苦想,看的姑姑一阵辛酸,她脑海里不停在想,如果周知意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就好了。

    这个视频电话拖延了许久,最终还是打了出去。

    周知意听见周父声音的时候,竟然会有眼泪想要留下来,一晃三年,他们已经许久未见过了。

    周父的声音依旧是含着些许的匆忙,他看着女儿脸上努力压抑着的想念,却也只能叹一口气,北城距离西琅路途遥远,而他又忙于生计疲于奔命,这样的分离,注定含着些许的无奈。

    周父在心底收好自己的情绪,再次出口问道:“怎么了知意?”

    周知意知道自己父亲对于理科的执念,即使他此刻对自己心有亏欠,但这份亏欠丝毫中和不了他的强硬,她在心底沉吟再三,还是对着屏幕那头的父亲开了口:

    “爸爸,分科志愿书发下来了。”

    周父听见这话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件事情啊,他以为周知意闯了什么祸。

    分科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也对周知意早有叮嘱,她就老老实实听自己的话选理科就对了。

    周父脸上神色一松,露出一个笑,他下意识的觉得女儿会听话:“这样啊,那你填完了吗?”

    周知意垂下眼眸,不去看周父脸上的表情:“嗯……”

    周父看着周知意在屏幕那头垂下的眼眸,觉得不太对劲,从小到大周知意一旦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垂眸逃避。

    他再看周围两个外甥女的表情也隐含着揣测不安,意识到事情出现了不对,声音开始逐渐发沉:“知意,把你的志愿书拿给我看。”

    “妈妈检查过了,没有问题的。”周知意抬眼看着他,企图糊弄过去,旁边的宁访烟见周父这幅样子也帮忙掩护道:

    “舅舅,我和如凡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的。”

    宁如凡在旁边也对着屏幕里的周父一个劲点头:“没错的舅舅,我和大姐我们都确定过好多遍了。”

    可是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周父心里种下,他坚持要看周知意的分科志愿书,还要看自己的妹妹亲自在那张选了理科的志愿书上签字。

    周知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着气氛无比焦灼,万分无奈,只好对自己的父亲坦白:“我选了文科。”

    她声音冷静,可是细听之下却有一丝的发抖,这是周知意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反抗周父,没有听从他的决定,按部就班的按照他规划的人生走。

    她已经长大了,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有自己的坚持和

    追求了,她想要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

    周父的脸色已经阴沉的不像样子,他千叮咛万嘱咐,可是她依旧是违背自己的话选择了文科,将他的一片苦心弃之不顾。

    他沉声,那声音中含着无数的压迫意味:“改回来。”

    “…不改。”周知意转过头去不看他,小声坚持着。

    周父显然听清楚了她这句话,原本就出于盛怒之中的他一下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你说什么?”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受到周父那铺天盖地的怒火。

    周知意想起来这些年被抛弃被掌控的人生,想起来自己最开始的寄人篱下,他的只生不养,如果不是姑姑的话,自己现在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里仰人鼻息。

    她的逆反心理蹭的一下也上来了:

    “我说,我不改。”她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道。

    “真是反了你了周知意……”周父看着周知意一脸的倔强,指着屏幕无比的生气道:“我再说一遍,你改不改?”

    “不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偏要我学理科,明明当年高考失利的是你——”

    而这是我的人生啊,我的人生里没有这样的遗憾,我不需要去选一个我不擅长的东西——

    她眼里莫名其妙的涌出来无数的眼泪,出声点出来周父的心结。‘

    即便此刻再害怕,她依旧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坚定着自己的选择,不论如何都没有让步。

    姑姑看着眼前即将失控的局面叹了口气,大约也明白自己哥哥的想法,她上前劝道:“知意,你先回屋,妈和他说,啊?”

    说完她抬头示意着自己的两个女儿,让她们先带着周知意回房间,剩下的,由她来和自己的哥哥谈。

    “哥,知意已经不是小孩了,你不要再向以前一样对她那种态度了。” 周瑶岑望着被两个姐姐带回房间的周知意,不由得替她出声道。

    “你看看她现在像什么样子,居然一点都不听话了……”周父在那边依旧生气,仿佛周知意就应该是那个永远没有情绪,任他摆布,由他安排的芭比娃娃一样。

    周瑶岑对着周父摇头否认:“她很听话,特别懂事,甚至有的时候懂事到我都会心疼的地步。”

    “就她?就按照她刚刚那个反应?”周父嗤笑着,话里话外都对姑姑的话表示质疑。

    “你想让她有什么反应?强迫孩子去学她不喜欢的东西之后还想让她有什么反应?”

    周瑶岑看着周父这样,脾气也上来了,张嘴对着周父就怼了回去。

    她是个温柔的女人不假,可是温柔不代表她没有底线。

    “这些年来,你回来过几次?又见过她几次?”

    “每一次都是当着家庭所有人的面挑她的刺,大人之间所有的不堪你都让她看了个全,你从来都没和她一起生活过,现在她好不容易需要你支持她的时候,你却想要去控制她的人生按照你的意愿去走?”

    周父被她怼的脸色铁青,却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去反驳她的这一番话。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姑姑在这边看着周父的脸色,叹了口气,也明白自己哥哥这个性格,于是又开始说起来软话:

    “哥哥,大家都是第一次当父母这话不假,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知意自己的想法?”

    “她这么小,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懂什么自己的想法。”

    周父在这边掏出来支烟点燃之后猛吸一口,大片的烟雾随即淹没了他。

    相对无言许久,周父说:“别的事情都可以让步,唯独这件事情不行。”

    “瑶岑,知意是我女儿,我不会害她。”他叫着妹妹的名字,声音里含着无限的惆怅,听的人心里发涩。

    “我知道你为知意好,但是哥哥,知意不喜欢。”周瑶岑再次对着周父强调道。

    “瑶岑,喜欢不能当饭吃……”周父沉默了许久,还是坚持自己要周知意选理科的想法。

    周瑶岑在镜头这边看着周父冥顽不灵,也知道他这个人认死理,即使说再多的话也没有用,那些行为在周父身上都是浪费时间,他不可能回心转意。

    周瑶岑深吸一口气,对着手机屏幕道:

    “哥哥,分科志愿书上我已经签好字了,我同意知意选文史,有些事情我不愿意提,但是你当年高考失利的遗憾并不一定要知意来帮你弥补,她养在我身边十二年,我想我有这个权力去拍这个板下决定。”

    周瑶岑即使红了眼眶,可依旧是温温柔柔的。

    只是她说出来的话就不像她这个人一样显得那么温柔,有种事事好商量的感觉了。

    在涉及到自己儿女的问题上,她一向强硬。

    她一锤定音:“这件事情就这样,等有时间我们再联系。”

    说完周瑶岑就挂了视频,起身去到周知意的房间里找她确认签字。

    周父看着被自己妹妹挂断的视频,想起来妹妹对自己不赞同的话,那些反驳他显然也听进去了,以后的生活里也会或多或少的对周知意做出补偿,只是在选科这件事情上,没得商量。

    周父看着手机屏幕,狠狠的抽完了那支烟,开始订最快一班赶回西琅的车票。

    这件事情上真的没得商量,周知意必须选理科。

    ****

    第二天下午,西琅一中再次恢复成往日的热闹景象。

    三两成群的学生凑在一起讨论彼此到底选了什么,分在一个班级里的几率有多大。

    很快天玑楼上人潮如织,他们最后一次回到自己的班级去递交自己的选科志愿书,再然后,一切都听从命运的安排。

    徐立言和张弛并肩走在去天玑楼的路上,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张弛看着徐立言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转了转眼珠开始对自己的好朋友犯贱:“昨晚上没睡好吧……”

    徐立言看他这一副心怀不轨的模样,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他昨晚熬夜看了场球赛,又被好友拉去打游戏过了整个通宵,此刻已经困到了极点,没有任何心情和张弛玩闹。

    他一边打了个呵欠一边随手一指,对着张弛漫不经心道:“荆棘。”

    张弛:“可拉倒吧我才不信荆棘……”

    他转头朝徐立言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荆棘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哎哟卧槽,真是荆棘……”

    说罢他丢下徐立言转身就走:“哥们你自己回教室吧,我要去找荆棘了。”

    徐立言看着张弛三两步追上荆棘,二人并肩走在一起,摇着头笑。

    这个张弛啊,平日里别的女生和他说句话他都避之不及,可是只要一看到荆棘他的形象就荡然无存,眼巴巴的跟着荆棘走。

    他慢悠悠的吹了声口哨,心想有个青梅竹马就是好,日久生情,爱情这不就来了吗?

    不像他,孤家寡人十几年,到现在连个恋爱都没谈过,活像是造了孽一样。

    想到这里,徐立言觉得自己的气更不顺了,他换了个方向背自己的书包,向天玑楼快步走去。

    另一边的张弛可不像他一样无聊,他和荆棘二人像是散步一样慢慢悠悠的走在校园里。

    张弛看着荆棘憔悴的侧脸出声询问:“荆棘,你昨天又熬夜跳舞了吗?”

    荆棘听到他提起昨天,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随即摇头否定:

    “昨天没有跳舞,一直在想该如何填写分科志愿表。”

    张弛闻言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这样啊……”

    荆棘点了点头,转过去看向张弛好奇道:“你还是选的理科吗?”

    张弛笑着挠了挠头,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对呀,文史东西太多,我背不下来。”

    荆棘想起来他之前在文史课上的那些窘迫的表现也笑:“其实也还好。”

    张弛听她安慰自己,不由得脸色更红,自己几斤

    几两他心里清楚,明白荆棘是在给他台阶下。

    他不欲继续谈论自己,转过身去看着荆棘问道:“你选的什么啊?全理吗?”

    荆棘听见全理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看见了昨天和父母争论的自己,一瞬间脸上的笑意暗淡了几分:“嗯……”

    张弛认识她这么久,一眼就看出来她不高兴,下意识的关切道:“怎么啦,你不喜欢吗?还是叔叔阿姨逼你选的……”

    “没有,”荆棘沉默了一瞬,摇摇头否认道:“他们没有逼我,只是我不想继续学物理了。”

    “为什么?”张弛的脸上充满疑问,荆棘的理科成绩一向都是强项,即使最近有些许的下滑,但是单科拎出来依旧是吊打西琅许多人。

    “……”

    荆棘犹豫了很久,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张弛说,她本想闭口不谈,可是看着张弛关切的眼神不似作假,最终还是解释道:“不太适合…”

    张弛看着她的说辞和自己的猜测果然差不多少,以为是成绩下滑导致的,于是出口劝慰道:“上次分科考试汛哥儿也说了,比高考题都难,所以做不出来无所谓的。”

    不知道是哪一个字眼刺痛到了荆棘,她在原地有一瞬间的晃神,而后看着张弛絮絮叨叨的安慰自己,心里又稍微好过了一点。

    她抬头望着西琅天玑楼内人来人往,又看着自己周围人流不息,动与静造成的巨大虚幻环绕着她。

    她在这片虚幻中沉默许久,而后出声问张弛:“张弛…你说,未来会好吗?”

    她这话说的太过模糊,张弛不知道她到底指的是什么,又想起刚刚的对话,觉得她是对未来的恐慌,于是下意识的肯定道:

    “一定会的。”

    他相信荆棘一定会有更美好的未来,这一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确信。她本就非笼中鸟池中鱼,绝对不会被困在西琅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荆棘看着张弛这幅开朗乐观的模样也笑:“嗯。”

    张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眼睛亮了亮,一脸兴奋的对她说:“那这样的话,我们就又有可能分到一个班里去了!”

    荆棘看着张弛高兴的神色,也被传染了一般,眉眼含笑,对着他点头肯定道:“是这样。”

    “芜湖……”张弛直接跳了起来,在前面蹦着转圈,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十多年下来,荆棘早已经习惯了他如此大大咧咧的性格。

    她短促的笑了一下之后扬声叮嘱他:“张弛,注意安全…”

    张弛听见之后又一溜烟的蹿回她身边和她一起慢慢的走上天玑楼,中途偶然碰见凌汛,张弛对着他傻笑,活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凌汛看看他,又看看荆棘,发出“啧”的一声,随后露出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年轻啊,年轻。

    西琅的风此刻忽起,掠过天机楼前四季常青的松柏和逐渐枯萎的藤蔓,影随风动,斑驳摇曳,带起阵阵涟漪。

    等到二人进教室之后,班里的同学大多数已经到齐了,张弛快步上前对着周阔好奇道:

    “嘘……,你别说话,让我掐指一算……”

    他装模做样的伸出来自己的手,闭上眼睛,拇指在上面胡乱按了几下,而后一脸装神弄鬼:

    “周哥,我掐指一算,你选理化。”

    他又对周阔露出了那标志性的八颗大牙,看的旁边的徐立言一脸好笑。

    周阔看着他在这耍宝,脸上虽然依旧冷淡,但是心中却是感觉他极其有趣,他在徐立言的期待下对着张弛开口道:

    “你算算我想说什么。”

    他的视线移到了张弛手里拿出来的分课表,张弛随着他的动作也出声道:

    “那我算理化…不用看了,我当然选理化。”

    张弛看着自己的分科志愿书小声嘟哝:“我这个成绩选文史不是自寻死路吗我。”

    周阔:“……”

    他转过头和徐立言交换了一个眼神:他还挺有自知之明?

    徐立言忍俊不禁的点点头,连困意都消散了几分。

    说着张弛头又凑上来,眼睛止不住的往那张志愿书上瞟:“所以你到底选什么?”

    “理化。”

    周阔言简意赅道。

    “那感情好,”徐立言在旁边打呵欠道:“球队不用担心了。”

    “你别打呵欠了徐立言,”张弛看他打呵欠,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一个:“这玩意儿传染你不知道啊。”

    “知道啊,”徐立言又恢复成那副散漫的样子,他毫不在意的讲:“我故意的。”

    “你他妈的你能不能做个人啊……”

    他们二人又闹了起来,周阔早已经习惯二人的相处模式,此刻也不多说,在书包里掏出来一本物理竞赛习题开始做。

    他早已经把该学的内容都给学完了,那些普通的习题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他看着家里摆放着的竞赛奖杯,觉得还差一个物理,三科理化都能拿到大满贯才算是圆满一些。

    反正准备竞赛也不用花太多的心思,脑子他有,只需要刷题就是了,这对别的人来讲可能有些不习惯,但是对于周阔来说这些都是小儿科。

    等到他们把志愿书都交上去的时候,天早已经黑好了,周阔和张弛背着书包走在前面,转过头看向徐立言,一脸疑惑的问他:“还不走?”

    徐立言看着手机面含无奈的摆摆手,示意他们先离开:“我妈说要来接我,结果临时加班,让我在学校等她一会儿。”

    “你们先走,不用等我。”

    周阔和张弛点点头,也不在等他。

    下到二楼的时候,周阔突然就顿了顿,他在一片昏暗中转身,看着楼外淡淡拂过的风,突然就想上天台看一下。

    他对着走在前面的张弛说了声,而后随即转身回头,上了天台。

    看着天台上洒下素月的银辉与楼下昏黄的灯光相交织,而这其中没有那个躲在角落哭泣的人。

    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旋即放下心来,站在天台上吹着风,看着楼底下往来的人群。

    等到他吹了足够的凉风,意识到自己在为什么而忧心的时候,沉默在原地的身影突然就笑了一下。

    皓月千里,光照在了他身上,他也即将沉溺其中。

    *

    他们的志愿书递交的极其顺利,可是周知意这边就不同了。

    志愿书收上来之后,班主任叮嘱再三,宣布解散,可是独独点名让她留了下来。

    周知意的眼皮早在今天早上就开始跳,直到班主任叫她的这一刻跳的更加严重,她的心里已经在打鼓了。

    她跟着班主任回到了她的办公室,班主任打开门的一瞬间,看见周父的那一霎那,周知意就明白,她选不了文史了。

    她沉默的看着周父,那个本应该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此刻出现在她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和班主任商量着如何给她改志愿的事情。

    她看着周父脸上无比和善的表情,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他在过去的那些暴怒的瞬间,瞬时的回忆显得此刻和善的周父像是一个虚幻的假人。

    班主任听完周父的话,在一旁询问她的意见,问她究竟同不同意改科。

    周知意一脸沉静地面向周父试图再次抗争,她垂下眼眸轻声说道:“妈妈同意了的。”

    周父的手紧了紧,但是瞬间又松开,他没有像周知意想象中的那般发怒,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这个我和瑶岑已经商量好了,你可以选你最喜欢的历史,然后再选两个理科。”

    他对着周知意沉声:“知意,别闹。”

    她垂下眸,努力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眼泪,咬着牙站了许久,久到班主任都看不下去了,要出声缓和的时候,她才终于有了反应。

    周知意低着头,双手背在自己的身后,那两只手上已经遍布指痕,一片青紫,她在一阵细密的疼痛之中轻声道:

    “哦……”

    她轻声回应,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即响起来的声音里含着些许的嘲弄,但更多的是麻木:“这两个理科,我可以自己选么?”

    周父看她此刻终于妥协,不由得也松了一口气,声音里不自觉地就带了些许的欣喜:

    “当然可以。”

    她反问:“原来我有选择的权力吗?”

    她点了点头,努力控制自己眼眶里的泪水道:“那我选物理和生物。”

    班主任闻言却是吃了一惊,手里的资料都散了满桌。

    她不顾周父诧异的眼神,起身走到周知意旁边拉住她的手道:“知意,你再想想,老师和你父亲都不着急的,再想想。”

    周知意怎么能选物理和生物呢?

    班主任站在她面前看着那双已然红了的眼睛无比心痛,周父或许不清楚,可是她身为周知意的班主任却对她的成绩了如指掌。

    周知意所有科目之中成绩最差的就是物理和生物,三十分的物理二十分的生物,加起来都没有她历史的一半高。

    本来选文科她全国重点随便选,可现在逼她选理科,就相当于整体成绩减去二百分。

    天壤之别啊,周知意的父亲究竟明不明白他自己在做什么?

    她此刻选这些不是意味着妥协,而是她要自暴自弃,彻底的放弃自己的前途啊。

    她分明就是想拿自己的人生去报复周父逼她选理科。

    可是怎么行呢?她的人生都要毁了的。

    班主任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家长固执,连带着孩子的前途也弃之不顾,可是她不能看着一个前途大好的学生自毁长城。

    在此之前,她已经劝了周父一个小时,可周父依旧没能回心转意,固执的要周知意学理科。

    别说是十六岁的周知意,就是她,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也会觉得迟早有一天会崩溃。

    周知意看着班主任如此的着急,再看着周父脸上的欣喜,只觉得一阵荒唐。

    她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无力,甚至灵魂出鞘,她脑海中一直在叫嚣着要为自己抗争,可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抗争啊,忤逆啊,去为自己争取啊?

    就这样算了吧……

    能怎么样呢?

    她不想再听那些话了。

    他的苦难不是她的错。

    如果有得选择,她也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上。

    周知意的力气随着那颗砸下来的泪消散殆尽,整个人都变得机械化。

    她不是没努力过,只是原生家庭就在这里,她再怎么样去抗争,都该写不了那个既定的结局,无论是谁,无论多么努力,都改变不了父亲的固执。

    养育了她十二年的姑姑周瑶岑不能,博学多识的姐姐宁访烟宁如凡不能,最了解成绩的班主任不能,她周知意也不能。

    她看着面前的父亲,对着班主任心痛的目光再次点头肯定:“老师……”

    她声音里充满了无数的哽咽和颤抖,却强忍着:

    “我想好了,我选物理和生物。”

    她已经很难过了,不想让班主任也为她红了眼。

    她看着得偿所愿的父亲喜笑颜开,亲手在那张更改的志愿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在她脑海里反复放映。

    此番落笔,就再无任何更改的可能性了。

    周知意终于再也忍不住一般,泣不成声,她对着面前的大人们出声询问道:

    “我可以先回家了吗?”

    周知意看着他们二人点点头,知道自己终于能离开了,此刻她再也顾不上礼数是否周全,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牢笼。

    她转过身去拉开门就走,听着父亲在身后对着她最喜欢的老师谴责她没有礼貌,老师却不在意这些细节,只想着为她争取,又一次劝父亲改变想法。

    门一关,什么也听不见了。

    多讽刺,她的命运与她本人无关。

    她要按照别人的意愿去活着。

    窗前的月光洒向大地,外面一片皎洁。

    她不知道该去到哪里,明明是仲秋,可是她却觉得西琅下了满地的大雪。

    她浑身都发冷,牙关不自觉的打着颤,布满指痕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她把手机关机,而后在西琅一中的校园里绕了很久,从天枢绕到瑶光,再从瑶光绕到昭阳,又到了始影琯朗,看着漆黑一片的楼宇,回想起来被强制改志愿的事情,觉得真的很痛。

    比她过去的苦涩经历加在一起还要痛苦几倍之多。

    她坐在风雨操场里的篮球馆里,看着往日充满人的地方如今一片空旷,连带着她的心有一块地方也空了起来,痛着痛着,好像就没有那么痛了。

    她好像有些感觉不到了。

    她突然就想去天权楼看一下,看一下文史班究竟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她从风雨操场去到天权楼,上到二楼的文史班,看着文史班陈列出的历史政治答卷,文笔工整,条理清晰。

    只差一点,自己也能成为被仰望的人。

    周知意倚在天权二楼的墙上,看着答卷止不住的笑。

    那句“为你好”最终还是困住了她。

    今天太过于玄幻,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呼吸不过来,大脑缺氧,头都发懵。

    周知意此刻再也没有多余的情绪了,她脑袋里变得空空的,之前的一切都消失掉了,她这一路好像是想了很多,又好像是什么也没想。

    她就这样离开了天权楼,西琅一中路上的路灯极其温暖,昏黄的灯光照的人都温柔了几分,可就是这般柔和的光,却无论如何都照不亮周知意。

    她磨磨蹭蹭的往家里走去,刚出校门,就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肆意张扬的背影极其有辨识度,她在过去看了整整一年,所以此刻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是徐立言和他的母亲。

    他极其散漫的站在徐母身边,嘀嘀咕咕地谴责徐母来的太晚。

    徐母笑他没个正形,伸出手去拍他的背,他依旧是单手插兜,脸上带着痞气的笑意。

    听见动响的他们回过头来看向周知意,四目相对,昏黄的灯光之下,这一幕的美好镌刻进了周知意的心里。

    她在徐立言和徐母诧异的目光之下回神,顺着他们的目光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却摸到了满手的泪水,恍然间才明白这份诧异从何而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已经泪流满面。

    她再次低头避开他们的目光朝路旁走去,速度极慢,旁边三岁的小孩走的都比她要快很多。

    她看着徐立言和徐母从自己身边路过,一路有说有笑,家庭和睦,幸福至极,不由得也红了眼。

    真好啊。

    她心想,原来幸福是这样的。

    她走了许久都没走出这条路,到最后一个路灯那里,走到这条路的尽头,还没回到家就已经觉得身心俱疲,丧失掉所有的力气了。

    她也顾不得任何形象地席地而坐,只想在原地停下来歇一会儿,不需要太久,一会儿就好。

    周知意靠在路灯旁,看着万家灯火,小声掉泪。

    她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将头埋在膝盖中丝毫不顾形象地失声痛哭。

    她埋头失声痛哭,所以当然看不见那个已经走远了的身影突然停在原地,转身和自己母亲要了纸巾之后一路小跑着折返回来。

    或许他也说不清楚刚刚为何停下,此刻又为何折返回去。

    或许是因为今晚的夕阳不够漂亮。

    西琅一中沿途的路灯依旧亮着,周知意身在其中,被路灯的光晕渲染出了几分暖意,可是在徐立言看来却不及那天晚霞之下的千分之一。

    周知意在路灯下休息了没一会儿,突然有脚步声出现,只是那声音由远及近,一开始的急促也变得缓慢,却像是停在了离她不远处。

    她以为是周父,下意识的不想抬头面对,可是抽泣的声音依旧是止不住。

    就这样过了许久,分针不知道转了几个圈,在她终于愿意抬头的时候,她一眼就望见了那个按理来说早已走远的人。

    她在一片迷蒙之中抬眼,哭红的双眼中映出那个折返回来的人,此刻他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向

    单手插兜的手里攥着一包绿色纸巾,举手投足之间显得有些无措,仿佛是他第一次碰见女孩子哭。

    徐立言看见面前伤心无比的女生突然抬眸,泪眼婆娑的看向自己,眼里的情绪是柔和的灯光都修补不起来的破碎,他看着周知意叹了口气。

    可那俊朗的面容却是极其温柔,那双望向周知意的眼眸里带着无与伦比的耐心。

    只见他上前一步蹲在周知意面前,将自己手里紧攥着的那包绿色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让她拭去面上的狼狈。

    耐心的等她擦完眼泪之后,不等她反应过来拒绝,就将一整包纸巾都塞到她手里。

    他在一片柔和的灯光之下看着伤心至极的周知意开口,神色认真,声音里全无往日的散漫和痞气,反而带着淡淡的劝慰:“别哭啦,太晚了。”

    他说:“快回家吧。”

    旁边坏掉的灯在此刻忽闪,几下之后,彻底的亮了起来,焕发出之前从未有过的温馨和明亮,照出了长长的身影和各自氤氲着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