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浮云卷霭(十) 一切尘埃落定,往后的……
周六下午递交了志愿书, 周天上午分班情况紧接着就出来了。
明月坐在书桌前垂着头,拿着手机对着那个分班表的图片出神。
一切尘埃落定,往后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好期待的, 有的只是一眼看的到头的折磨罢了。
她已经维持着这个状态好久了,从分班表发到(5)班的家长群的时候, 明月就第一时间接收到了明成蹊转发过来的图片,盯着上面的字开始出神。
她看着【物理、生物、历史】这六个字, 又看着【理化2班】,只觉得命运弄人。
明明前天晚上告别的时候还是文史, 可是却因为明成蹊的坚持而不得不改为的理化。
窗外淡淡拂过的风带起一阵低鸣, 明月抬手擦了擦自己脸上溢出的泪,起身将自己的政治和地理课本放进去书架,复又拿出来那本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翻开的物理。
本以为已经逃离了的噩梦再一次如藤蔓一般缠绕着她,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再也没有挣脱的机会了。
明月看着这本书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放在一旁的手机接收到提示音开始震动, 五彩的光绕着手机边框旋转一圈之后逐渐黯淡下去。
明月将手里的书放在书桌前,然后按开指纹锁,看着周知意发来的信息。
在打开那条微信之前她心里有一丝庆幸, 她们二人,有一个得偿所愿也好。
只是下一秒这个想法就被周知意发来的信息亲手打碎,而且是碎的彻底。
【早起的虫儿有鸟吃】:“明月, 以后在文史班要天天开心哦~姐去学理化了。”
她看着那条信息不可置信的睁大了自己的双眼, 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明明姑姑同意了她学文史, 那张签好字的意愿书也交上去了,为何又突然去学理化?
明月飞快地给周知意回信:
【明月】:“理化??”
【明月】:“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学理化?是不是周叔不同意?”
【早起的虫儿有鸟吃】:“哈哈,不愧是你, 一猜就中。”
周知意在卧室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眼睛肿得不成样子,看完起来狼狈极了。
她看着好友的沉默,极其认真的回复道:
【早起的虫儿有鸟吃】:“你以后要在文史班发光发热哦~连带着我的梦想一起。”
可是下一秒,她看着好友的回复,已经麻木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明月】:“知意……”
明月停住了,手机屏幕上开始溢出泪珠,一滴又一滴,像一个新焕发生机的泉眼一般。
她的话停住了,心里却默默补充,你知道的,这不可能。
【早起的虫儿有鸟吃】:“……”
周知意倚在墙上,伸手擦了擦眼泪,回她:
【早起的虫儿有鸟吃】:“不是吧明月?”
二人显然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结局,上天不要他们分开,开心一起痛苦一起,哪怕掉眼泪也要一起。
【明月】:“显然,要一起面对艰难人生了。”
周知意看见她这句话,一时不知道是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只觉得哭笑不得。
【早起的虫儿有鸟吃】:“两个倒霉蛋。”
【明月】:“两个运气不好的人凑在一起,本以为能负负得正,没想到更倒霉了。”
【明月】:“数学骗人!”
周知意看着明月在另一边缓和气氛,失笑:
【早起的虫儿有鸟吃】:“你被分到了哪个班级啊?”
【明月】:“理化2班,你呢?”
【早起的虫儿有鸟吃】:“……”
【早起的虫儿有鸟吃】:“理化2班。”
她们二人一同在屏幕前笑了出来,不能同甘,但能共苦。
明月和周知意没能选择自己喜欢的志愿,这是一天前她们身上最大的不幸。
但是上天也许看不过去,不舍得对她们这么残忍,于是悄悄地给他们开后门放个水,让她们二人分在了同一个班级。
这或许是不幸中最大的幸运,是今天最好的消息了。
【早起的虫儿有鸟吃】:“那咱们下午见”
【明月】:“好!”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周阔显得就没有这么难过,比其他们身上的不如意,他要顺利很多。
此刻的周阔刚运动完,洗完澡的他在拿着毛巾擦拭着自己的头发,身上的家居服中透露出来些许薄荷香气,仿佛刚刚度过了一整个盛夏。
周阔看着桌上响个不停的手机,摸着自己半干的发,将毛巾放回浴室之后,走到桌前坐下。
他将自己的竞赛习题往旁边一收,捞起手机开始回信。
入目就是张弛拉的那个三人的讨论组,上面的消息已经有99+,不用猜就知道是张弛和徐立言这俩人搞出来的,当然主要功劳还是在张弛。
继续往下划,就看见了(1)班的群里发布了群待办。
他点进去一看,原来是凌汛发的分班表,怪不得一向热闹的群里此刻这么安静,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点开那张分班表,入目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名:
姓名:周阔;所选组合:物理、化学、生物 ;所属班级:【理化1班】
姓名:徐立言;所选组合:物理、化学、生物 ;所属班级:【理化1班】
姓名:张弛;所选组合:物理、化学、生物 ;所属班级:【理化1班】
姓名:荆棘;所选组合:物理、化学、生物 ;所属班级:【理化1班】
姓名:李子豪;所选组合:历史、政治、地理 ;所属班级:【文史1班】
……
而后跟着的一长串人名,后面跟着各种各样的选课,随着个人的选择被划分到了不同的班级。
周阔看了两眼,就合上了,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接着往下滑,打开北城的群,翻看着上面的聊天记录,偶尔回上那么一条,刚刚沉寂的群此刻又活跃起来。
【盛】:“呦呦呦,让我看看谁来了?”
【每天八杯水】:“……”
盛津说了几句,随后也不再调侃他,转头对着他开始吐槽竞赛难题。
【盛】:今年竞赛难度直接升级,别管了,这破题爱谁做谁做吧,我要去打拳放松一下。
【Sheng】:“别找借口,不行就认输,输给我们不丢人。”
【每天八杯水】:@盛,你说的是什么?
【盛】:“都不太简单,我发你你看一下。”
【每天八杯水】:“好。”
【ZY】:“西琅一中今天不上课吗?”
【每天八杯水】:“嗯,刚分科,下午去。”
【盛】:“选的全理?”
【每天八杯水】:“嗯。”
【ZY】:“可以。”
周阔没再回,将手机界面滑到一边去看排球比赛。
只是他刚打开赵遥那边就来了信息,聊天框闪个不停:
【ZY】:“去年的时候许教授留了几套题给我,感觉不错,你看看?”
【每天八杯水】:可以,发我。
周阔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是要到北城附属上课的时间了,他看着赵遥发过来的习题,走到书房里的打印机旁边给印出来,随手回了赵遥一句就接着关掉了和他的对话框。
他拿起那几张试题随手翻了一下,粗略的看下来之后觉得确实是有些难度,不愧是让他保存了这么久的题目。
周阔拿着那几套题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将它们和自己的竞赛题夹在了一起,而后把他们一起塞进书包里,等后面找个时间再做。
他做完这些接着直起身来靠在椅子上 ,继续翻看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张弛拉的他们三个人的小群,看着他俩在里边讨论理化,又讨论老师,最后居然讨论起来座位。
【顶级抠脚大汉】:“@永远相信光,那就这样说定了,你还和周哥坐一起,我去找荆棘坐。”
【永远相信光】:“问过荆棘吗?”
【顶级抠脚大汉】:“我们荆棘肯定同意啊。”
【顶级抠脚大汉】:“周哥同意吗?”
周阔没什么表情的看他们聊天,见他突然提起自己,也在群里回他:
【每天八杯水】:“嗯。”
下一秒徐立言的语音随即发了过来,那声音里带着往日的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永远相信光】:“你周哥说他同意。”
【顶级抠脚大汉】: “手动再见 JPG.”
周阔摇头失笑,抛出自己的疑问作为一个新话题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每天八杯水】:“有个疑问。”
【永远相信光】:“尖子班吗?”
【顶级抠脚大汉】:“???”
【每天八杯水】:“嗯。”
张弛在屏幕那边看这俩人如此默契的样子,眼都直了,单身十六年的手速此刻发挥到了极致,在屏幕上敲得劈里啪啦的,一连串的疑问接踵而至:
【顶级抠脚大汉】:“卧槽?你们两个搞什么啊?”
他先是针对徐立言:
【顶级抠脚大汉】:“@永远相信光,你怎么知道周阔要说什么??”
紧接着也不放过周阔:
【顶级抠脚大汉】:“合着就孤立我呗?”
徐立言看着他一连串的疑问,被他的反应逗笑,在屏幕那边也乐不可支,转头摁住手机开始进行长达二十秒的输出:
【永远相信光】:“不是张弛,要不怎么说你蠢呢?他一个空降第一在分科的时候说有个疑问,除了问尖子班还能问什么?问你今年多大?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周阔听着徐立言的话,看着张弛被怼得哑口无言半天没反应过来,不由得觉得好笑。
得,西琅相声组再一次上线。
下一秒,徐立言的语音又发过来了,周阔的眼里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伸手点开那条语音,听他解释事情原委。
【永远相信光】:“黎康宁校长知道吗?”
“他成为西琅一中的校长之后,西琅就再也没有尖子班了。他说过一句很著名的话,来西琅一中求学的学子应当被一视同仁,不必被分作三六九等,西琅一中会尽全力去培养每一个人。”
周阔的神色随着徐立言的话也开始变得郑重起来。
他想起了转学之前自己父亲的话,西琅新上任的市长坐在他对面,眼里含着纵容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儿子道:
“阔儿,爸爸为你选择西琅一中,是想让你知道,有些坚持是对的,即使被诟病,即使不被人理解,但是这些坚持是有意义的。我希望你能通过自己在西琅的经历,给自己的人生增长一些阅历。”
他想起来自己父亲说的话,看着徐立言的解释,心里开始沉思,又收到张弛新发来的一条长语音:
【顶级抠脚大汉】:“西琅一中的老师从来都不会给学生设限,他们发自内心的觉得每个人都会有无限的可能,自由开放平等博学的校风远扬全国,应试教育之下的伊甸园的美誉,归根到底,是因为李校长。”
“只要黎校长在西琅一天,西琅就会是仅存的伊甸园。”
徐立言在群里发了一个赞同的表情包,紧接着抛出来一句话:
“周哥,就像是西琅天台,就像是我们和汛哥的相处,再多一些时间,你一定会懂。”
张弛在这一刻也想说什么,憋了好久,最终发了一句“爱人者人恒爱之。”
一向被古文难得哭天撼地的张弛引用名言,而这更是印证了周阔心里的猜想。
老师发自内心为学生着想,学生不是铁人,当然能感受得到,他们将他放心里。
原来如此。周阔心想。
应试教育之下的伊甸园?
光说怎么能信?
且让他来试。
周阔看着群里再次恢复的嬉闹,不由得开始期待分科之后的新生活是否会像他想象的一样精彩。
………
理化1班在三楼最左侧,隔壁是理化2班。
周阔看着那个命名觉得有些意思,全理,二理一文统称为理化;全文,二文一理统称文史。
他看着理化2班上边写着的历史,想起了天台上背书的某个身影,虽然脸色依旧是冷淡,但是细看就能发现他眼眸里逐渐渗出了些笑意。
徐立言背着个挎包从后面走过来,看他停在理化2班门前若有所思,大步上前径直伸出手攀上他的肩:“干什么呢?”
周阔转头看着他左耳上的那颗黑色小痣,又看了看他轮廓清晰的侧脸上遍布着疑惑,对着他扬扬头,示意他看理化二班:“看这个命名方式,有些意思。”
徐立言随着他的动作也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看到那个理化2班,心里知道他指的大概是什么了。
他摇头晃脑地笑:“西琅命名向来是有些东西在里面的。”
说罢,他揽着周阔的肩膀往前走,只是刚走到后门门口,二人不经意间抬眼,而后不约而同地停在了那里。
下一秒,眼眶泛红的周知意揽着垂着眼睛的明月从三楼右侧上来,二人的面色都说不上好,一看就是刚刚哭过的。
周知意和明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没有注意到他们,径直的路过他们二人,进去了理化2班。
徐立言和周阔在原地神色不明的站了半分钟。
半分钟后,周阔率先开口问道:
“我记得隔壁是理化2班。”
徐立言看着那个消失的身影略微有些失神道:“对。”
周阔点点头,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对着心不在焉的徐立言道:“走吧。”
徐立言听见他的话,也收回自己的目光,看着他点头,二人对着刚刚的发呆闭口不谈,一起踏进去理化1班走到最后一排那个熟悉的位置径直落座。
周阔将书包塞进桌洞中,眼前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刚刚那个低垂着的脑袋,想起来之前在天台上的身影,她分明是不擅长物理的。
周阔猜到了什么,眼眸暗了暗,逐渐坐直身体。他转头看着窗外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景色,轻叹了口气。
他看着远方的辽阔心想,以后可能要成为天台的常驻嘉宾了。
不过……至少天台景色不错。
徐立言也看向窗外,他盯着远方那盏在日落下亮起来的台灯,回想起来夕阳余辉下少女美好的愿景,眼前掠过昨天晚上偶然相遇之后的泪眼婆娑。
他们在同一时刻猜到了事情的始末,在日落之下恍然大悟,继而心绪低迷。
原来是这样啊。
第12章 浮云卷霭(十一) 在这不算美好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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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和周
知意见面之后什么话都没有, 率先找了个地方,抱着彼此痛哭了一场,哭到头昏眼花, 再也流不出来眼泪,二人抬着头看着对方红着的眼眶, 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还在一起,还能在一起度过接下来两年的求学时光, 对她们来说就是万幸。
常青树下落下几片树叶被风携着吹向远方,逐渐下山的落日余晖映出她们相拥的倒影, 远方飞翔着的鸟儿盘旋在空中, 看样子即将回巢。
周知意抱着明月,脸上痛苦的神态有了些许的缓和,她把头埋在明月的怀里,低声道:“幸好有你在。”
明月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也安抚自己:“我会一直在的。”
等到二人情绪都缓和的差不多之后,周知意揽着明月回了天玑楼, 她们来之前看过了新班级所在的位置图,此刻要从侧楼梯上去。
这一路二人都在为自己做心理建设,周遭一片嘈杂, 谁也没有关心周围的环境是什么样子的。
她们进到理化2班之后,看着周围完全陌生的面孔,有些许的不习惯。
明月知道周知意喜欢看风景, 特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二人坐在一起, 静静的等着新班级的班主任来。
只是班主任还没来,一个略带着惊喜声音就从后面响起来:
“明月?”
明月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也回过头去,转头就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将书包放在座位上。
明月看着那个熟悉的面容也出声应道:
“班长。”
周知意随着明月的动作一起转头, 她在一片嘈杂的环境中,一眼就看见陈明安那象征性的内双,笑了。
着实不怪她笑,陈明安个子生的高,面容也不错,有鼻子有眼的,也算是西琅一中数得上的帅哥,本人性格非常豪爽,做事情也靠谱,干脆利落,可就这样的一个帅哥,因为他的内双,让他看起来多了些稚气,和他最想成为的成熟男人风格恰恰相反。
陈明安和周知意也认识,因为之前去5班找明月的时候,她在门口徘徊着不前,还是陈明安瞥见她,出来问怎么回事,帮她叫了明月出来。
后面一来二去,倒也就这样熟了起来。
陈明安一见周知意扬起来的嘴角就知道她在笑自己的双眼皮,他也不在意,看着她和明月略微发红的眼眶,随着她的心思转了转,随即出声调侃道:“呦,周姐?”
“别,陈学长。”周知意被他这话逗笑了,带着鼻音回他。
“周姐快别谦虚了,”陈明安也笑,他佯装不经意的对着她们道:“以后抽背古诗词的时候给小弟放个水哈~”
说完他慢慢悠悠的在明月身后落座,看着前方的人露出一个笑。
他有想到会在新的班级里面遇见旧朋友,但是着实没想到会遇见明月和周知意,毕竟他早就知道她们二人都一心想选择文史。
或许是天意吧,他看前方明月和周知意小声地交谈,对新班级的不适应略微被冲淡了些。
没过多久,理化2班的新班主任就来了。
明月看着讲台上化了淡妆,脸上带着几许冷漠的中年女教师,转头看向周知意,二人视线相对,一同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
后方已经有原来一班的同学在轻声惊呼:“卧槽,怎么又是老古板老师?合着我这三年逃不出顾老师的五指山了是吧???”
“你小点声,老古板老师抬头看你了哥……”
来人正是顾徐,那个由于做事情极其认真,对待学生一丝不苟,被徐立言形容成严厉的像一个老学究一般的顾徐。
顾徐听见那个一班的男生小声惊呼,面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但那点笑意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只见她抬头环视了一下教室,看着教室的座位已经坐满之后,开始出声介绍。
下一秒,柔和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各位同学好,首先欢迎大家来到理化2班,成为我们大家庭中的一员。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顾徐,教授英语,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会担任你们的班主任,大家有任何的问题,都可以随时去5楼的独立办公室找我。”
她的声音不算严厉,甚至还带有令人沉醉的温柔,和她整个人的行事风格完全不搭,很容易给人带来好感。
顾徐看着台下陌生的面孔,露出来一个淡笑:“咱们接下来的流程是要和大家介绍一下走班制的规则,以及选举一下班委。”
“先来说一下走班制的规则。”顾徐看着台下好奇的面孔说道。
“和之前在一个固定教室内上课有些许的不同,我们现在有些科目需要上合堂。”
话音一落,台下的同学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合堂?走班?”
“和大学一样吗老师?”
“这个意思是我们要去别的班上课吗?”
周知意看着班内讨论的同学,也凑到明月身前道:“我有种感觉我们会和理化1班一起上。”
“我觉得也是。”明月对着她小声回答道。
她的话音刚落,顾徐就在讲台上敲了敲桌子,示意她们安静下来听她说:
“合堂的意思就是,我们需要在上物理和生物的时候去四楼的自习室和理化1班的同学一起上课。至于其他的课程都会在理化2班由老师单独上课。”
“啊?那我们以后都要这样吗老师?”一个女生出声问道。
顾徐看着她脸上的疑惑点点头道:“暂时是这样,和1班合堂之后,老师会节省出来很多的精力,也会节省出来很多的时间,把这些时间成本用作给你们进行基础强化,从而达到最好的效果。”
台下的学生听见顾徐的解释恍然大悟,纷纷松了一口气,高兴的接受了这个安排。
在讲台上顾徐看着他们的反应也稍微放松了挺直的脊背,这个决定还是西琅内部开了一次又一次的会议共同选择出来的。
没办法,新高考教育改革率先在西琅实行,西琅市作为试点,面对这种情况任谁都没有经验,只能一步步的摸索着来。
这是一场艰难无比的战役,他们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变局,可是为了学生的未来,西琅一中在这场战役中只能成功,绝不能失败。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顾徐给了他们几分钟的适应时间后,接着开始走流程:
“看来合堂的事情大家都已经接受了,那我们接下来进行班委和课代表的选举。”
顾徐对着台下的学生们说道:“有毛遂自荐的吗?”
台下鸦雀无声,顾徐的目光环视着讲台下的同学,看着他们神色各异的表情,对着他们开口道:“有就说,有想要的东西说出口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她这句话仿佛鼓舞了许多的人,有些低垂着的头颅抬起头来看向她,眼里闪烁着零星的光。
一个女生犹豫许久之后,一咬牙站了起来:
“老师,我想当团支书。”她看着顾徐一字一句道。
顾徐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眼里面含着些许的赞赏,冲着她点点头,露出一个带有鼓励意味的笑:“很好,上来和同学们介绍一下你自己。”
那个女生紧了紧略微发抖的手,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上讲台,转过身去面向台下的人道:
“大家好,我叫裴澜,很荣幸能来到理化2班……”
裴澜看着讲台下面的同学望向自己的眼眸,努力地控制自己,在大脑里组织语言快速的描绘了自己的优势。
“……希望大家可以投我一票,谢谢!”话毕,她对着讲台下的同学鞠了个躬,然后红着脸快步走下台去。
顾徐率先开始鼓掌,淅淅沥沥的掌声逐渐响彻理化2 班,
毫无疑问,裴澜的自荐很成功。
不评判内容,不说她个人逻辑,除去所有的外在因素,最起码她敢站起来,她敢率先踏出第一步,就已经比正在犹豫的同学好上太多太多了。
“她好勇敢啊……”明月在下面一边鼓掌一边对着周知意道。
“确实不错,裴澜……”周知意悄声沉吟着这个名字,看着明月露出了一个笑。
“还有同学想要竞选团支书吗?”顾徐在讲台上,看着台下蠢蠢欲动的人群问道。
……
她等了许久,却没有下一个人站起来。
顾徐在讲台上看着这个情形,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这个班级还要很长时间才能进入正轨。
但是她面上丝毫不显,对着同学们拍板定音道:
“那团支书就暂且交由裴澜担任了。”
很快其余班委也选了出来,陈明安虽然没出声竞选,但架不住同班男生力荐,再加他本身就非常有经验,于是班长这个职务就当仁不让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学习委员是周知意,体育委员是陈明安的同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叫凌晨,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
虽然明月没有竞选,可中途还是发生一个小插曲。
顾徐根据各科成绩选择课代表的时候,叫到了明月,询问她想不想当语文课代表。
明月红着脸站起来,看着顾徐期待的面容,又看着周知意和陈明安鼓励的目光,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摇摇头,对着顾徐说了抱歉。
她觉得自己做不好这件事情,没有那个金刚钻,怎么敢揽瓷器活儿呢。
顾徐看着她红透了的脸和那双垂下去不敢和她对视的眼睛,也没再为难她,只是对着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轻声让她坐下。
小姑娘内敛害羞,怕耽误事,可以理解。
顾徐看着明月那双灵动的眼睛心想,时间还长,慢慢来,她总会成长的。
理化2班的选举进行的如火如荼,1班当然也不例外。
凌汛走进1班的时候,后排的几个男生就开始起哄,等到他在讲台上站好,宣布自己是1班班主任这件事情之后,更是将气氛推向一个新高潮。
凌汛站在黑板前面看着台下一小半眼熟的面孔笑着调侃道:“荆棘,今天居然没有带耳环吗?”
这话一出,原来1班的人纷纷笑了,开始和身边的新同学说起以前在1班的事情,而其他同学对这位帅哥物理老师早有耳闻,听见这话不由得觉得未来都美好了。
张弛闻言转过头去看向旁边的荆棘,看她白皙小巧的耳垂上空空如也,再看她冷淡的表情,轻声问道:
“今天心情不好吗?”
荆棘看着讲台上笑意盈盈看着她的凌汛,没做声,转过头去回答张弛的关心:
“没有。”她摇着头道。
张弛再三看了她的表情,确定她真的没有不高兴之后才转过头去继续听凌汛讲话,看的后排的徐立言一阵无语,对着他直翻白眼。
下一秒,他的白眼就停下了。
只听凌汛在讲台上继续说道;
“对,我们以后物理和生物要和理化2班一起上合堂。”
周阔手里转着的笔掉了下来,他看着那支掉下来的黑笔若有所思,凌汛依旧在讲台上继续:
“不出以外的话最起码会一起上一年吧?”
凌汛说到这里笑了笑,整了整手里拿着的课本:“以后的话也不好说。”
“我们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在此之前呢……”他卖关子一般,看着台下的学生好奇的眼睛停顿了一下,给出充分的时间勾起他们的好奇心,让他们迫不及待,从而开口和自己互动。
“得先选个班委,再找人去领书,放学之后认一下以后合堂需要的教室。”徐立言在后边懒洋洋地出声接话。
“汛哥儿,”张弛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我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你想说什么。”
凌汛看着后面活跃的男生失笑:“行行行,你聪明你说了算。”
在一片活跃之中,徐立言以超高的人气再次坐稳了班长这一职位,而张弛顺利斩获体育委员。
荆棘舞蹈拿遍国内大奖,高一校庆以一曲自创舞蹈《兰亭序》一跳封神,折下无数人心魂,而她至今还会被许多人追着送情书。
豪不谦虚的讲,别说理化1班,就算她分到艺术班内,文艺委员的位置也非她莫属。
至于周阔,凌汛想让他担任团支书或者是学习委员,而他在凌汛说完这句话之后,拿着那双淡漠的眼睛盯着凌汛,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下两个字:“不当。”
语气冷的要命,整个人也没什么表情,像个干枯了的木头一样冷硬。
这两个字成功让那些原本对他抱有无数幻想的男生女生望而却步,他也自此多了个高冷学神的称号。
在这不算美好的一天,一切都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第13章 浮云卷霭(十二) 千里春,他俯下身……
周天晚上将所有该走的流程都走完之后, 第二天就开始正常上课。
原以为这个正常上课指的是字面意义上的上课,没想到西琅一中上来就对他们进行了一个摸底测验——由各个学科的教研组结合上学期的内容随机出题,检验学生的基础。
别的科目都还好, 像是英语历史之类的文科,明月答得还算顺利, 甚至都能提前交卷。可是等到了下午那两场理科,她着实是应付不了, 考完之后甚至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一把尖刀慢慢割开喉咙,时间每走一秒都是凌迟。
考完后周遭的同学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对答案, 明月皱着眉头翻开之前的物理书, 想要寻找出来今天的考试范围。
她在这里恹恹的提不起来一点兴致,身旁的周知意的反应比她还生不如死,她甚至直接把书合上,看一眼都觉得心烦。
看见物理就觉得是上辈子造孽了。
明月对着那本物理叹了口气, 实在不敢想象今天晚上她把这份测验试卷带回家之后明成蹊的反应,估计会直生气吧?
直接发火也说不定。
哪能怎么办呢?他不就是想自己学理科吗?
她这个情况, 生气不是必然的结果吗?
正当他们在讨论答案的时候,顾徐从门外进来,2班同学见她来到教室快速噤了声, 一时间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顾徐看着台下迅速回到自己座位上的学生,等他们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对着他们道:
“大家的随堂测验已经改完了,答案已经让各科课代表去领了, 成绩呢正在统计中, 估计明天大家就会看到具体的排名。”
她说完这句话, 看着台下不同的反应,有心虚的避开她的眼睛的,有自信自己考的不会太差的, 但是更多的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的。
顾徐看着他们沉默了一会,轻声道:
“这场考试大家发挥成什么样子自己心里都是有数的,我希望以此为基础,大家的成绩在日后能更上一层楼。”
经验极其丰富的中年女教师并未说任何打击人的话,她只是对着台下稚嫩的学生们说出了自己对她们内心的期望。
以前是什么样子和她无关,那些都是过去式了,以后才是重要到,人都要向前看不是吗?
她对未来没有太大的野心,她只是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变得比之前更好。
“四楼的合堂教室已经开了,大家可以提前去看一下。”顾徐的声音在一片沉寂中再次响起,下一秒接着抛出一个对他们来说不亚于深水炸弹的要求:
“还有就是,在以后正式上课的日子里,我要求大家七点之前坐在教室里背书,我不限制大家背书的内容,但是七点之前你必须坐在教室里。”
这话
一出,教室里瞬间像是炸了锅一般——往常要早到半小时。
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要了他们半条命的概念。
夏天还好,教室里有空调,睡觉差别不大,但是眼下即将迎来冬天,天寒地冻的,谁都留恋温暖的被窝。
他们对于顾徐的冷漠此刻全都抛掷脑后,只想着和她讨价还价,用尽各种办法想要她取消这个决定:
“老师,七点是不是太早了?”后排的一个男生说道:“本来睡眠时间就不足,这下子又少了半小时……”
“对啊对啊老师,七点是不是过于早了……”另一个女生帮腔。
“老师太早的话连饭都来不及吃吧……”坐在前排一个小个子的男生说道。
还有住校的同学在小声庆幸着:“幸好我住校,始影阁距离天玑楼不算远,还来得及吃个早饭。”
明月和周知意对视一眼,看着眼前这个景象,没有出声说话。
她们两个都是能起得来的,在此之前对顾徐也早有耳闻,听说过她对自己的学生特别严格,早就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此刻并未有什么很大的波澜。
顾徐在讲台上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
“我知道大家可能会觉得早,但是我话就说到这里,这个决定不可能会改。”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可是话里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们身处高中,这意味着,每一秒对你们来说都是格外的宝贵,千金难买。”
她看着台下将近四十双眼睛,一字一句道:“在你们能拼搏的年纪,我希望你们全力以赴,拼命的汲取知识并将它转化成个人能力以此在未来能收到一个好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去到一个更好的环境遇见更优秀的人,而不是说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一事无成,回首过去,只剩下数不清的遗憾。”
她说:“我不希望你们成为那样的人,很丢脸。”
台下鸦雀无声,几乎每个人都被她这番话所震慑住,从而开始想象她描绘的那种落魄失意的人生,久久回不过神来。
而顾徐接下来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没有了怨言,她说, “在接下来的时光中,无论风霜雨雪,我都会陪着你们度过每一个艰难时光,直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如果有哪一刻能一直停留在回忆中不被遗忘的话,明月觉得,一定会是现在。
就算是过去五年,十年,二十年,就算是遗忘了生命中的大多事,她都会记得现在这一刻。
不是说这一幕对她来说有多震撼,也不是说仅凭这番话让她变得不再自卑,而是她此刻坐在讲台下,真切的体会到了顾徐的心情——那种寄予他们无限希望,发自内心的想让他们都有一个好的未来的心情。
也正是这番话让明月感受到了她不是一个冷漠的老师,甚至她比大多数的老师还深爱自己的学生,只是不知为何,她选择以冷漠示人罢了。
可能大家都有苦衷,都有自己的秘密,也会在生活中因为这些秘密戴上面具,会选择伪装。
有些伤疤不是那么容易揭过去,有些疼痛甚至持续二十年。
不要深究,不要好奇。
因为该知道的,以后总会知道的。
虽然这样备受鼓舞,可是在拿到自己成绩的那一刻,明月依旧是想找一块豆腐撞上去。
她其实考的不算太差,比起来周知意还多上那么几分,可是这个分数和明成蹊的期望相差甚远,甚至到了望尘莫及的地步。
明月看着那个分数,不由得心口发颤,太差了。
实在是太差了,她没有办法回家去面对明成蹊,她会被全盘否定的。
明月看着那个成绩,想到了晚上会面临的情景就害怕的想要流泪,这实在不能怪她懦弱,不能怪她胆小,也不能怪她抗压能力差。
如果此刻一定要怪什么造成她形成这种软弱的性格的话,那只能怪在过去的人生中那些明成蹊对她的恶语相向摧毁了她所有的勇气与信心。
地基都没有,再华丽的高楼也会崩塌。
顾徐说完之后没有停留地就离开了。
此刻正值最后一节自习,大家不由得一哄而散,纷纷去做自己的事情。
明月再原地出神十分钟,而后将那张物理试卷连带着答案一起攥紧自己的手里,拿着物理课本向四楼合堂教室走去。
她要去提前给自己和周知意占一个位置,省的明天上课的时候匆忙。
她一只脚刚踏出理化2班,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在叫她。
明月冲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就看见荆棘站在理化1班的前门那里冲她招手,眼神里挂着了然,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夕阳漫天,扬起细微的粉尘,丁达尔效应适时出现,给青春带来了具体的画面。
明月看着美的不可方物的荆棘,连带着被物理坏掉的心情也好了几分,她朝着荆棘快步走去,口中还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明月的身影自后门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理化1班的某个身影却在那里定住了许久,而后将自己之前打印出来的竞赛习题塞进桌洞,从桌面上找出来今天那张难倒不少人的测验试卷开始翻看。
那上面醒目的100似乎在昭示着今天的这套卷子于他而言就是小菜一碟。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明月很快走到荆棘面前,荆棘笑着拉住她的手询问着:“你要去哪里呀?”
明月看着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眸,在她的动作之下悄然的红了脸,略微害羞道:
“我们明天上合堂,我要提前去四楼帮我和知意占一个座位,你要一起去吗?”
荆棘听见她的邀约,此刻显然也想起来物理和生物要上合堂这件事情,她垂下眼眸犹豫一瞬,而后对着她笑道:“好啊!那你在这稍微等我一下,我去拿课本?”
“好。”明月拿着课本冲她点头。
荆棘放开她的手转身折返回自己的座位前拿书,周阔听见她的动静,没什么表情的抬起了眼看了看她。
他的目光向前门移去,却只能望见一个影子。
周阔盯着那个影子一瞬,似乎不在意一般把目光收回来,接着放回了那张测验卷上。
倒是他身旁一直在睡大觉的徐立言听见荆棘的动静,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她又要跳舞吗?
荆棘看着徐立言脸上的书本印痕,无奈的笑着摇头,她对着徐立言说道:“明天物生合堂,我现在要和明月一起去占座位了。”
徐立言听到明月的名字之后,先是没什么反应的哦了一声,把头换了个方向,想要转过身去继续睡,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电光火石一般想起来了什么。
他睁开眼睛缓慢起身望向前面找课本的荆棘,嗓音里带着一股刚睡醒的慵懒:“你说谁?”
周阔听到他这话之后也转过头去看他,一时刀光剑影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他看着徐立言眸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月。”
荆棘很快的找到了自己的书,拿着课本转头对着他道:“之前5班的明月,给我撑伞送我的那个善良的小姑娘。”
荆棘看着徐立言垂下的眼眸,怀疑他根本不记得人,于是又道:“就是5班的文科大佬,吊打你的那个。”
“我知道。”
徐立言此刻回过神来,丝毫不在意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快速回神。
他胡乱地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对着荆棘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而后对着审视他的周阔伸手道:“别看了,课本拿来,哥去给你们占位置。”
周阔看着徐立言朝自己伸出的手,又看着他眼眸中尽是坦荡,收回了自己的目
光,在桌洞里随手拿出来一本竞赛书递给他。
徐立言看着他哼笑着摇头,三两步上前去拿了张弛的书,跟在荆棘身后往外走。
周阔坐在教室里听着教室外的交谈声渐行渐远,回过神来看着那张测验卷,可是他看了好久,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这是他上学这么多年,为数不多的出现这种情况。
他将那张测验卷放在一边,在自己的书包内拿出来那个最新款的手机,打开某个群聊发问:
【每天八杯水】:“你们会因为什么注意力凝聚不起来?”
那头很快有了回复:
【盛】:“看见美女!”
盛津18G在线冲浪,第一个冒出头来。
【Sheng】:“看见帅哥,比如祁连。”
他妹盛婉紧随其后,只不过他好像觉得她哥的死对头很帅并且隐隐有些春心萌动的迹象,看到盛津一阵火大。
【盛】:“?? 盛婉你再说一遍谁???”
【=】:美女加一。
沈鹤归不理他们,一心回应周阔的话。
【ZY】:“目前没有过,不清楚。”
【盛】:“想知道你媳妇什么时候出现……”
【Sheng】:“想知道+1”
【=】:“想知道+10086”
周阔看着群里因此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却没有任何要回复的心情了。
他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夕阳,再过不久,月亮就要升起来了。
另一边的荆棘和徐立言一踏出门就看见了等待在原地的明月。
荆棘上前挽住明月的手,另一只手指着徐立言道:“他你应该认识。”
徐立言看着明月怯怯的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又很快移开眼睛对着荆棘小声道:“嗯。”
他笑,但还是上前正式的自我介绍了一下:“你好啊,我是徐立言。”
你闺蜜周知意未来的男朋友。他看着明月心想。
明月显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看他这么正式,不由得更加不自在,但她还是介绍了一下自己:
“明月。”
明月看着徐立言面带笑意的点了点头,眼前却突然浮现出另一双眼睛,还有……还有含着能消融冰雪春意的嗓音。
得之一寸光,可买千里春。
千里春,他俯下身来的那一瞬间,眼眸里好像蕴含着的,就是绵延千里,生机无限的春天。
她一瞬间的出神随即被荆棘唤了回来,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到了四楼。
明月拿着本书问道:“你要和我们坐一起吗?还是坐在哪里?”
荆棘对着合堂教室沉思,刚想说什么,徐立言就出声,那声音里含着许多的疑惑,似乎他真的不懂一般。
他轻挑了下眉毛,对着明月道:“我们?”
“啊……”
明月显然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声,有一瞬间的傻眼,回过神来之后看着徐立言满脸的疑惑解释道:
“对,还有我最好的朋友,周知意。”
徐立言听到了自己心中想要听的那个名字,装作恍然大悟一般地冲着明月点了点头,站在她们身后,看着她们选位置。
徐立言从校服口袋中拿出自己的手机,他眼角眉梢都含笑,看样子在和朋友聊什么有趣的话题。
明月还在和荆棘说话,只是荆棘校服内的手机一直在响,她却毫不在意一般的和明月一起选座位。
明月听着那震动,出声提醒她:“荆棘……你手机…”
她指了指荆棘的校服,“…好像是响了。”
荆棘好像是才注意到一般,对着她露出一个笑:“好像是的。”
说完她就把手伸进兜里掏出来手机开始回信息。
打开界面之后下意识忽略掉置顶去看向下面的信息,紧接着转过头去看近在咫尺还给她发微信的徐立言,眼里带着许多的无语。
徐立言笑得一脸灿烂看向她,随即埋头开始给她继续发信息:
【永远相信光】:“荆棘,你和明月坐一起呗?”
【荆棘】:“?”
【永远相信光】:“荆棘姐,我余生的幸福拜托你了!”
【荆棘】:“????”
【荆棘】:“你不要告诉我你对明月一见钟情……”
【永远相信光】:“?”
【永远相信光】:“这可不能乱说哈,周哥知道非得弄死我……”
【荆棘】:“周阔?和他有什么关系?”
【永远相信光】:“这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回头找机会和你解释,但是姐,真的,事关我余生幸福!!!!!!!!!!!!”
荆棘看着那一排感叹号摇头,她从手机屏幕上抬头看向徐立言请求的眼神,又看向他暗里那个拜托的手势,无奈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同意。
徐立言的眼眸随着这个点头迅速的亮了起来,他低下头劈里啪啦继续敲手机:
【永远相信光】:“荆棘姐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会和张弛一样做你一辈子的脑残粉的!”
荆棘看着屏幕上这条信息,摇头失笑,她刚想要回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什么。有那么一个瞬间,荆棘的手忽然就轻微的抖了一下。
她快速将手机熄屏放回校服外套中,下一秒,她笑着对明月道:“月月,我和新班级的人都不太熟,我能和你们坐一起吗?”
明月闻言也点点头,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徐立言看着她的眼睛在余辉下闪闪发亮的,像钻石一样,可爱极了。
他在心里暗戳戳地想,原来周阔喜欢软妹啊。
就这样,荆棘和明月最终选定了合堂教室的第三排,而徐立言得偿所愿,和周阔张弛一起坐在了第四排。
这是一个很近的距离,近到徐立言觉得,如果再靠近一步的话,周知意会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说不定。
这一刻,荆棘坐在第三排出神,明月看向自己手中的试卷,而徐立言眺望着窗外的余晖,看着澄澈的光如同海水一般漫进合堂,像是透明胶一般,将时光定格在此刻。
第14章 浮云卷霭(十三) 她从小到大读过了太……
明月占好座位之后, 就坐在里面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张物理试卷出神,一想起来明天要面对新老师,整个人都愁眉不展的。
荆棘的手机一直在响, 她这次注意到了,落座之后就一直在不停的回信息, 没过多久,她就一脸抱歉的转过去对着明月道:“月月, 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先走了。”
明月看着她脸上的神态, 也意识到事情好像有些着急, 于是对着她不停的点头:“好,那你快忙。”
荆棘匆匆起身和她道别,又转过身去问徐立言:“你走不走?”
徐立言这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此刻听她这样说, 闻言转了转眼珠,不知道想到什么, 露出一个痞气的笑:“走!”
说罢他也和明月告别,跟在荆棘后面快步离开。
明月看着徐立言踏出教室前嘴角下意识的露出来的那一个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她也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 干脆不在细想。
明月双手托腮看着自己的试卷叹了口气,明明都是同一张卷子,怎么他们就能发挥的那么好?
越想越乱, 明月觉得自己脑袋里此刻都是一团浆糊。
她摇摇头, 拿起来那张试卷起身去了天台。
天台好啊, 登高望远,风声呼啸,总不至于更加苦闷。
徐立言跟着荆棘一同离开, 回到班级之后荆棘拿着自己的舞蹈服对着徐立言道:“记得让张弛晚上等我回来。”
“你俩今天一起回家啊?”徐立言看着她漫不经心的问。
荆棘垂下眼眸应了一声,“嗯。”
“行,知道了姐。”
他看着荆棘的背影,总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劲,但是再一看,却又一切如常。
徐立言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抛掷脑后,只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他目
送荆棘离开之后,三两步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着周阔桌面上随意放着那张测验卷,拿出来自己错了一道题的卷子开始啧啧摇头,边摇头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对着周阔感叹:
“今天这张卷子果真是难哈,我居然错了一道题,怪不得刚刚有小姑娘被打击哭了呢。”
徐立言暗自瞥着周阔的反应,看着他顿住的笔,在心里放肆大笑,他悄悄忍住自己扬起来的嘴角,对着沉思的周阔再下一剂猛料:
“哭的那么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失恋了呢。”
“唉…”他仰天长叹一声,把卷子放起来,趴到桌上想要继续睡:“汛哥儿出题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他转过头去在心里默数:“十、九、八、”
旁边传来细微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听不真切。
“七、六、五、四、”
“啪”的一声,周阔的笔帽被他合上收了起来,耳边开始有纸张的声音响动。
“三、二、”
周阔拉开自己的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来什么放进校服外套里,徐立言盲猜是手帕纸巾。
“一、”
徐立言嘴角勾起一个不自觉的笑,下一秒,椅子径直被拉开,旁边的人起身径直地向外走去。
徐立言装作不经意的转身,嗓音里带了许多演出来的低哑和迷茫,他半睁着眼睛,出声叫住他:
“周阔?去干什么?”
周阔听见他的声音在原地站定,回头看着他那副将睡未睡的模样,随口胡说道:“厕所。”
他停了一下,似乎是猜到了什么,揣在校服外套里的手动了一下,抬眸看向徐立言发出邀约:“一起?”
徐立言看他面部流畅的线条,说话间轻微滚动的喉结,又将目光移到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上,四目相对,他立马知道自己的小把戏被看穿了。
他索性也不演了,直起身子来伸了个懒腰,随即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对着周阔笑:“那还是不了。”
当电灯泡确实是不太好,他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周阔看着他一脸坏笑,对着他轻声哼了一下,摇摇头走远了。
徐立言快步走向后门,做贼似的弯腰悄悄探出一个头,看着周阔径直往天台方向走去,路过厕所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更别提拐弯了。
他心情极好的直起身来吹了个口哨。
月姐,不白算计你,哥给你找补习的,保你物理成绩一路飞升。
一个好兄弟换自己终身幸福,这波着实不亏。
徐立言吹了个口哨慢慢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继续补觉。
周阔三两步就踏上了去天台的路,他在上楼梯的时候预想了各种可能,甚至紧了紧手中的纸巾。
没办法,这次的题确实不简单,她哭,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直到他走到天台门口,都没有听见想象中啜泣的声音传来,他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反应过来之后,被徐立言气笑了。
很好,周阔冷笑着咬牙在心里叫着徐立言的名字。
周阔踏上了最后两阶楼梯上了天台,漫天霞光之下,他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背影。
周阔看着她背对着天台的身影有些出神,恍然间,风吹过来了她那轻微的念念有词:
“明月,这题都能错,你怎么想的?”
她的声音里含着些许的鼻音,还有数不清的懊恼和自责,似乎在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再细心一点。
周阔不再收敛自己的脚步声,继续上前走,明月听见身后来人的动响下意识地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周阔看着她略微红了的眼睛心想,徐立言似乎也没有骗人,她确实是哭过。
周阔装出一幅偶然碰到的样子——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面色,只不过是声音里含着些许的惊讶,似乎真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她一样:
“明月?”
这也是个影帝。
明月看着一刻之前突然想到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也有些呆愣的出声询问:“周阔?”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周阔,只见下一秒,她转过身去快速的抹了下自己的眼睛,想尽力掩饰掉自己刚刚哭过的痕迹。
她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周阔已经走到她面前蹲下了。
他的眸光看着明月的眼睛一瞬,伸手从自己的外套中拿出来一包手帕纸,轻车熟路地抽出来一张递给她:“哭过了?”
他直接的开门见山,让明月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一想到自己之前哭的那么狼狈他都见过了,此刻比起之前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倒也不再掩饰自己哭过了的事实。
明月接过那张纸巾对着他点头:“就只一会儿。”
周阔在她身旁席地而坐,此刻天色将晚,地面上有些许的凉意,周阔坐下之后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他看着明月轻声问道:“又是因为物理吗?”
如果盛津和赵遥在这的话恐怕会大跌眼镜,一向冷硬的周阔居然也会对一个女生如此温和的说话。
明月看着自己手里那张卷子点头,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拿着那张卷子,看着上面少的可怜的分数道:“我就是个小废物,难题错,简单的题也错,脑袋本来就不聪明,偏偏还不自量力。”
明月说到这里,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带上了轻微的哽咽。
周阔看着她低落的情绪和不自觉垂下去的头,沉默了一下,却没接话,开始和她说起来别的:
“舞幽壑之潜蛟下一句是什么?”
明月正伤心呢,听见周阔在旁边出声疑问,下意识的接道:“泣孤舟之嫠妇啊。”
周阔点点头,转过头来眼里带着疑惑问她:“嫠妇的嫠怎么写?”
明月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以为他真的不会,也忘记了伤心,拿出来笔翻到那张卷子背面开始一笔一划的写给他看。
周阔看着她认真的面庞,脸上不自觉的就带了些许的笑意,那一秒,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整个天空仿佛都因为这轻微的笑意而亮了起来。
明月写完之后把卷子递到他面前指给他看:“这样写。”
周阔拿过那张卷子点点头,却并未还给她,而是继续问道:“这个是什么来着?我好像记不太清了。”
“苏轼的《赤壁赋》。”她轻声道。
周阔嘴角露出一个更为清晰地笑,看着她垂下的眼眸,接着问她:“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
“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她看着周阔眼睛,出声道:“西晋李密的《陈情表》。”
周阔恍然大悟一般点头称是,他把那张物理试卷翻过来看着上面的分数,又看了两眼错题,抬眸望向明月轻笑道:“我能问最后一句吗?问完就真的没有了。”
明月看着他柔和的面容点点头轻声说道:“好啊。”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明月看着他面上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出神,但还是下意识答道。
周阔对着她点点头,脸上的笑愈发扩大,他看着明月身后逐渐升起来的月亮笑道:“可是明月,我们这些都没有学过。”
明月愣住了,开始反应过来这些古文确实都是这个学期要学的内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周阔就继续道:
“你刚刚说,自己没有做对测验题目,是个小废物,可是我却不这样认为。”
明月听着他清泉一般的嗓音在刚升起的月色之下流动,声音里揣着无比的温柔,他说:
“那么晦涩的古文,你都能记得住,你才不是个小废物呢,你也没有自不量力,你刚刚真的很厉害,我都很羡慕。” :
远方携带来轻柔的风,将她的心也吹的一片摇晃,平静的湖面上泛起了点点涟漪,可是随着他的下一句话,她心里骤然泛起了轩然大波。
他说:“明月,不要因为物理就否定自己,你只是暂时对物理不擅长,不代表你其他方面不好,也不代表你以后学不好。”
明月愣愣的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周阔,只见他拿着自己的张物理测验卷对着她摇了摇,笑着道:
“需要帮忙吗?”
明月看着周阔含笑的眼眸,他柔和的面庞带着很多的笑意,眼眸里好似蕴含着一整汪湖泊,里面倒映出来的暖意驱散了她周遭所有的寒冬。
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眶竟然有些许的湿润。
她一点头,眼里的泪水就掉了下来,周阔看着她的反应,在旁边失笑,无比自然的抽出来纸巾递给她擦眼泪:
“慢慢来,物理成绩会好的。”
明月看着他含笑的眼睛里面写满了耐心和鼓励,心跳的厉害。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周阔这般温柔的人,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他,她觉得语言在这一刻太过苍白,于是就也跟着他一起笑。
他看着明月泪中含笑的面容再次出声道:“以后不知道要怎么办的话,就来理化1班找我。”
明月点头,轻声说好。
除此之外,她好像说不出来任何话了。
她从小到大读过了太多的诗词歌赋,世界名著,可是在这一刻,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只能流着泪说,好。
他们二人在这个温柔的夜色下四目相对。
明月心想,或许温柔的不是夜色,而是周阔本身。
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呢?明月在心里问自己。
如果一定要说她是什么时候爱上的周阔,她可能会犹豫,因为她也分不清楚自己对于周阔到底是不是一见钟情。
初见时她无比狼狈,可他丝毫不嫌弃自己。再次相见时无比的戏剧化,那首诗在她心中刻有很深的印痕,她无法忘记周阔当时为她出头,无法忘记他的一举一动。
但是如果问她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爱上周阔的,那她的答案一定会是现在。
她无比肯定是现在。
是在这个温柔的夜晚,月亮洒在他眼中幽蓝的湖,清风拂过,周围树林在湖边的倒影里摇曳,在她的心里起了一片波澜。
在他说出那句“以后不知道要怎么办的话,就来理化1班找我”的时候,明月就已经深陷其中了。
第15章 浮云卷霭(十四) 明明是和从前一样的……
直到明月回家之后, 她都觉得今天的事情像一场梦一样。
她看着自己手机里最新的联系人,揉了揉自己的脸,再定睛一看, 手机屏幕上的那个派大星的头像依旧还在。
她终于肯承认刚刚发生的事情不是她自己在脑海内的凭空幻想,白日做梦。
这不是梦。
周阔真的给她讲了半张测验试卷。
他轻言细语, 无比细致地讲解标注出来了每一个考点,深入浅出。
平日里那些隐晦曲折的知识点经由他手之后变得浅显易懂, 而他在过程中偶尔举出的例子甚至能称得上有趣。
如果说讲题还能接受的话,那周阔主动提出来添加联系方式就是让明月怀疑自己在做梦的最根本原因。
她何德何能?
她到底有什么好, 能让周阔在讲完题之后还主动提出和她交换联系方式。
明月的心绪被这接二连三的发生的事情带进了云雾中, 偶尔分不清这是在天上还是人间。
她的心依旧是止不住的在跳动。
明月此刻看着那张试卷,回忆起他讲题的过程,那些晦涩难懂的加速度和滚来滚去的小球在他的解释之下,竟然也变得生动起来。
她的心里生出来无数隐秘的欣喜, 这份欣喜在胸腔发酵,却无人可以共享亿万分之一。
明月不知道这份隐秘的欣喜是因为周阔还是因为听懂了那些物理题, 因为她此刻确实非常不平静。
她的心乱到明成蹊回家了她都没有发现,直到明成蹊进来敲门,要求看她今天测验的试卷。
明月的脸上的欣喜一滞, 随即如潮水般褪去,下一秒,似有一瞬间的畏惧浮现。
她对明成蹊的恐惧程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哪怕明成蹊情绪稳定, 笑着和她说话, 明月都觉得下一秒他就会跳起来把自己的巴掌甩到她的脸上。
况且明月现在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可是无论怎么样逃避,明成蹊始终是自己的父亲,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不想理他, 却不能不理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生活已经教给明月许多次。
明月看着试卷在原地踌躇不前,她害怕明成蹊追问周阔的字迹,也害怕明成蹊发现自己那份刚刚生出的隐秘心思。
明成蹊看她不动,以为她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于是对着她提高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
明月在他连声的催促下心一横,拿着那张成绩并不是太好的测验卷走到明成蹊面前,将试卷递给他之后紧接着垂下头去等着他的责怪到来。
可是等了许久,明成蹊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声谴责她。
明月不由得小心翼翼的用余光去看他的脸色。
一片明亮的灯光之下,他表情稳定,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幅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明成蹊站在明月的书桌旁,认真的打量明月试卷上出现的两种笔记。黑色的娟秀笔记显然是明月的,她的字迹他熟悉,这不用说。
红色的笔记显然是别人帮她讲题时标注出来的。明成蹊看着那个字在心里暗暗点头,虽然不知道它是出自谁手,可是明成蹊下意识的对这字进行肯定。
年轻人大多心气浮躁,能写出来这手沉稳的字,确实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明成蹊看着这张满满当当的试卷,没想责怪明月。
他觉得明月也是用了心的,她的进步从这张试卷上能看出来。黑色模糊的字迹也在昭示着她并非不在意,那上面的凹凸不平告诉明成蹊,她偷偷哭过了。
明成蹊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心酸。
他当然知道自己强制女儿选物理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但是他为了明月能有一个好的将来,又不得不这样做。
好在明月一如既往的听话,没有再做一些叛逆的事情,他那颗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只见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出声问道:“已经订正过了?”
“嗯,对着答案改过了,不会的同学也帮忙讲过了。”明月答道。
明成蹊的眼神中透露出来了一丝欣慰,但是那丝欣慰隐藏的很好,只一瞬间又收了回去,他再次变回了那幅不苟言笑的模样。
“嗯,这次成绩我不评判,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脸上的冷淡神色和往常并未有什么差异。
明成蹊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了一瞬,接着略微有些不自然的说道:“继续努力。”
明月觉得自己可能出了幻觉,她觉得明成蹊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可是仔细听他说的话,又好像确实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他依旧是那个严格的、无论自己怎样做都得不到他的认同的明成蹊。
“好。”明月不再继续看他,垂下自己的眼睛低声回应。
这些年下来,明成蹊疏于对明月的关心,而他表达自己愧疚的方式也极其匮乏。
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做,思来想去许久,最终也只是在饭桌上给明月夹了两筷子菜。
但是明月却极其不适应,她晚饭甚至吃的比之前还要少,那两筷子菜更是一动没动。
没有办法,这么多年下来,她对明成蹊的恐惧早已根深蒂固,是他和平常有稍微不一样的地方她都会心神不宁的程度,这种心神不宁来源于过去的生活中明成蹊每一个不可反抗的瞬间,已经成为了明月心里难以消散的一根刺。
是以此刻她根本意识不到明成蹊此刻不是想要发怒,而是想对过去的行为做出的弥补。
换言之,在明月心里,明成蹊根本不会做出弥补这样的事情。
明月以最快的程度吃完饭,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坐在书桌前打开手机,看着微信里十分钟前收到的信息,想了想开始回复——
【每天八杯水】:“准备休息了吗?”
【明月】:“还没有,刚吃完晚饭,想整理一下今天的测验卷。”
明月
犹豫了一瞬,垂下眼睛继续打字道:
【明月】:“你要休息吗?”
那边似乎在忙,明月等了许久都没有再收到回复。
她看着暗下去的屏幕,也放下手机,拿起今天的卷子开始进行整理复盘。
她看着那张测验卷上每个题号之前都有周阔写上的考点,那字横竖撇捺之间自成风骨,沉稳内敛,却极有韵味,让明月不由得想起来他握笔时的细白骨节,青筋盘踞在暖玉似的手背,形成一幅极其抢眼的画卷。
她莫名的就想起来了那句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明月的心绪回到了周阔给她讲题的瞬间,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呢?
她当时想着,不愧是空降第一,这些在她看来难于登天的题目对他却易如反掌,信手拈来,轻松的不像话。
周阔似乎能读懂她在想什么一般,看着她扯了扯嘴角道:“很快你也能做到的。”
明月看着眼前的这张卷子,想起来周阔的话,下意识的坐直身体,甩了甩脑袋,把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丢出脑海,不再乱想,开始投入到学习之中去。
要不说是认真的时候时间过的最快呢,不知不觉间,窗外的月色渐浓,她给自己定的闹钟已经响了,棱镜乐队的那首《总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身边》悄然响起的时候,周阔的回复也一同抵达。
明月关掉闹钟,却打开了网易云继续放,她没有急着回信息,只是坐在椅子上,听着歌词像是抒情诗一般在这深夜缓慢回响在这一方小天地之中。
就安安静静地听着他唱:
“从前我的另一边”
“通往凌晨的街”
“空无一人的世界”
“形影匆匆这些年”
“期望从未破灭”
“默不作响的时间”
“最好的人注定会到身边”
“孤注一掷的执念”
“我终将看到你身影逆光 出现”
“等这一切 都被你了解,十指错落相牵”
“跨越时间再没有分别 携手走过明天”
……
“雨后路人化鱼鲔”
“欢愉游跃摇曳”
“灿烂一抱的世界”
“光芒捧起你的脸”
“我飞在云层间”
“狂奔向你不停歇”
“你说最好的人注定会到身边,此刻我也这样想”
“你终将看到我最美模样 出现”
“等这一切都被你了解十指错落相牵”
“跨越时间 再没有分别 携手走过明天”
“总会有些 幸运会出现 我等待这一天”
“总有艰险 哪怕是谎言 我等待你出现 ”
“等这一切都被你了解 十指错落相牵”
“跨越时间 再没有分别 携手走过明天 ”
“等这一切 都被你了解 十指错落相牵 ”
“跨越时间 总会有一天 你出现我身边 ”
太过巧合了。
恰巧这首歌响起的时候他的讯息也出现在了自己的手机上。
而这首歌她也听过无数次,却头一次觉得一字一句诉说的都是她的心声。
明月突然就笑了,这个笑容映出她最明媚鲜妍的样子,和之前所有的笑都不相同,因为她想起来了周阔。
最好的人注定会到身边,此刻我也这样想。
她回想起初见时他逆着光给自己递纸巾的身影,这一刻她无比的确定,自己一直在等的人,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
明月脸上带着还未消散的笑意,打开手机,看着那个派大星头像:
【每天八杯水】:“还要一会儿,刚刚做了套题。”
明月看见那句话的时候,心里莫名的涌上来些复杂的意味,但是这句话,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她这样成绩差的在努力的同时,他也不可能偷懒。
这让明月恍然大悟,好像没有谁的成绩是轻轻松松得来的,大家都在背后付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艰辛。
所以能摘得第一的桂冠,能有一个很好的成绩,能坐稳那个铁王座,是周阔应得的。
他本身就该坐在那里,直到有下一个挑战者的出现。
【明月】:“嗯…”
周阔看着她的回应,也很快回道:
【每天八杯水】:“现在要去休息吗?”
【明月】:“想要收拾一下,马上准备休息了。”
明月老老实实的回答完之后,又问他:
【明月】:“你呢,准备什么时候休息啊?”
【每天八杯水】:“很快,我们明天会一起上物理合堂?”
明月看着他这句话,在手机里调出来了自己的课程表,看着物理和生物后面标注的合堂,眼眸里流转着些许期待的光,唇边也露出一丝抑制不住的笑容。
她返回微信,快速的回复道:
【明月】:“对呀,理化1班和2班一起上课。”
周阔坐在卧室的书桌前,他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灯,灯光覆盖之处摆满了试卷,而刚刚做完的那张卷子上勾了一个极其流畅的对号,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冷淡白皙的面容,眼里隐隐透露出来些许流光。
他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
【每天八杯水】:“{笑}那早些休息?”
【明月】:“好,明天见。”
【每天八杯水】:“明天见”
周阔回完这句话,莫名的就想起来之前在北城附属的时候。
那段时间沈三在追一个高年级的学姐,某天他大半夜的给他们挨个发信息,整个人都兴奋极了。问他为什么,他扭扭捏捏了大半天,才不好意思的说道,因为喜欢的学姐主动给他发了晚安。
结果当然免不了被他们一群胖揍,大半夜像个神经病一样发疯的原因是因为一句晚安,平白扰人清梦。
可是现在,周阔回过神来,看着屏幕上的那句明天见,忽然就有些能理解沈三当时的心情。
爱是想要和她明天见。
爱是想要和她每天见。
寂静的夜晚中风声作响,忽有一声清泉似的笑声流过,周阔那双盛有月光的眼眸盯着屏幕,细长的骨节在上面跳跃,缓慢而又郑重的打出来两个字:
【每天八杯水】:“晚安”
可能是昏黄的灯光带来的氤氲,亦或是正在播放着棱镜的歌为此刻带来的些许朦胧,或者是被窗前的月亮窥见了此刻的少女心事,亦或是三者相辅相成,导致明月在一瞬间红了脸。
明月仿佛听见了周阔清冷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淡淡的响起,轻声对着她说晚安。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啊,即使冷冰冰的文字,在他的笼罩之下都会转化成一幅生动而又具体的画面,带给人无限的遐想。
明月也笑,指尖无比轻快的在屏幕上回旋:
【明月】:“晚安。”
然后她点开那个头像,找到备注,指尖滑动轻敲界面,在自己的键盘上第一次打下来他的名字:
周阔。
单曲循环之下,温暖的嗓音似羽毛一般不住的撩拨明月的心弦。
“最好的人注定会到身边 孤注一掷的执念”
……
“等这一切 都被你了解 十指错落相牵 ”
她坐在窗前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月亮,一片漆黑之下,合着歌的月亮美的不像话,清冷的银辉泛着说不出的流光溢彩。
明月不由得开怀。
明明是和从前一样的月光,可是今天照在二人身上,却平添了一些旖旎氛围,是照无眠吗?
不,是美梦即将成真。
第16章 浮云卷霭(十五) 所以这一天来临的时……
次日早上, 明月早早的就起床了,昨天晚上她已经和许静说过了自己以后要早去学校的事情,让她不要为自己准备早饭了。
许静当时满脸疲惫, 为公司的事情忙的昏天黑地,听到这话转过身去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她, 又起身亲亲她的额头,轻声对她说好。
这段时间公司太忙, 她也准备和明成蹊离婚,带着明月去北城发展, 现在已经让自己的弟弟许泽屿
在北城为明月找学校, 他还来信,说可以让明月借读北城附属。
只是这些都没有告诉明月,事情没有办成之前,许静永远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她之前已经警告过明成蹊, 可他固执己见,一意孤行, 那就别怪许静不念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
她是可以陪他吃苦打拼,伴他一路青云,可是她不能让明月的人生毁在她的固执里。
比起来功成名就, 许静想要的只有明月开心。
许静拍拍明月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道:“记得吃早饭。”
明月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正在发光的妈妈, 笑嘻嘻的回了一句好。
可是当明月拉开自己卧室的房门的时候, 还是一眼就望见餐桌上如常的早饭, 明成蹊在旁边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后转头冲着她招手,示意她过来吃饭。
明月看到明成蹊的那一瞬间有些愣神,她没想过自已和许静说不吃饭的情况下, 桌上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准备好了早点。
但是更让她吃惊的是,这份早点好像是明成蹊准备的。
明月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移步过去,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坐到了餐桌前。
明成蹊给她盛了一小碗粥,接着把桌上的小笼包推到她面前,而后对着她轻声询问:
“你妈妈说你以后都要早去?”
明月端起来那碗粥用小勺轻轻的搅了两下,闻言之后看了一眼明成蹊,而后低声应道:“嗯…”
明成蹊坐到她的对面,拿起一个咸鸭蛋在桌子上碰了碰,又滚了滚,一边剥皮一边对着她道:
“嗯…时间还早,你先吃饭。”
明月正在喝粥,听他这样说,从校服外套中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看时间。
早上六点二十五分,而她需要乘坐的公交车是六点三十分,再加路上停靠站需要近二十分钟的车程,时间已经来不及。
明月看到这,快速的将手机塞回外套中,匆匆夹了一个小笼包吃掉,站起来拎起书包就走。
只是她刚站起来,明成蹊就让她坐下把饭吃完。
他一边说一边把那个咸蛋黄递给她:“你慢慢吃,不着急,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明月听到这话有些不可置信,她嘴里含着那半个没嚼完的包子,又怔怔地看着自己父亲递过来的咸蛋黄,怀疑他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早起准备早饭已经很稀奇了,现在居然还说要开车送她?
明月一边吃一边心想,上一次明成蹊送她去上学还是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自从她小学三年级之后,除了极端天气会有母亲来接,其余时间她都是自己走了。
但是时间紧迫,也容不得明月多想,她匆匆吃完明成蹊递过来的东西,而后略显着急的赶去学校。
毕竟是第一天,她不想给顾徐留下一个不守时的印象。
明月家距离西琅一中并不算太远,再加上明成蹊开车相送,她很快顺利抵达。
只是一路上明成蹊显得略有些奇怪,他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明月说,但是等红灯那极其漫长的60秒里,他却一直都在犹豫。
抵达学校门口之后,他也只是轻声叫住明月,让她晚上回家注意安全。
明月虽然觉得明成蹊自她选科之后就变得反常,但她还是没有多问。
多说多错,这是她过去十几年亲身经历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
她对着明成蹊点点头,出声告别之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倒不是说她心如磐石般冷硬,也不是她在赌气,只是她习惯了不回头。
她很小的时候就清楚的知道自己身后没有人目送她离开,那些别人都有的父女情深于她而言真的是奢望。
无数次的失望之后,她就不会再自找难堪了。
所以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等了十年的目送已经悄然降临,只是她没有发觉罢了。
这些年所有的失望都已经积水成渊,她已经变成了一个不肯回头的人。
明月此刻不知道明成蹊复杂的心绪,她一心赶路,生怕迟到。
她走得太急,没有注意到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整个人都有些踉跄。
明成蹊坐在车里遥遥看着她的背影,她突如其来的踉跄让明成蹊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看她很快站稳后又变回那副行色匆匆的样子,明成蹊恍然间仿佛回到了明月蹒跚学步的时候。
那时她跌跌撞撞的奔向妻子怀中,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纯真的笑意,口齿不清的对他叫着爸爸,要他抱,而他也是满心幸福,哈哈大笑的接过来明月抱着她转圈,那时候想的单纯,只想要她以后幸福罢了。
可是一晃十几年,这份最简单的愿望,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他们父女二人这十几年充满荒谬的相处究竟开始于什么时候?而又得等到什么时候,女儿才能够再一次原谅他?
这些时日中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明成蹊,他好像已经失去明月的爱了。
明成蹊伸手挡住自己眼睛里缓慢溢出的潮气,他在这里停了有一段时间了,身后的车辆开始鸣笛。
他在一阵鸣笛之下急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又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父亲,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复杂心情驱车离开校门。
明月快步朝天玑楼走去,早上六点四十五分,她准时从侧楼梯进入三楼,路过一班的时候偶然一瞥,发现周阔已经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努力了。
理化1班里空空荡荡的,朝阳初生,晨光不经意间路过他的面容,光影交叠之下他认真的模样骤然盛辉,霎那间似兰生幽谷,竹立劲风,比起朝阳也丝毫不逊。
一眼惊鸿。
明月行走的步调都慢了一拍,心跳也随之加速,昨晚随着夜色隐去的悸动再次出现在她心里,明月心里暗笑着,在朝阳之下一并坦然接受。
走进理化2班后,明月看着讲台上顾徐的身影有些许的意外,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之后对着身旁的周知意悄声询问:
“你来好早,顾老师什么时候到的?”
周知意举起来书盖住她俩的面容,掩耳盗铃一般凑过来,附在她耳边悄声道:
“我六点二十到的,那个时候顾老师就已经在了。”
说完这句话,明月和周知意都看了看对方的眼眸,眼里浮现出佩服两个大字,而后不约而同地对着顾徐竖了一个大拇指。
扪心自问,如果她们自己做老师教学生的话,是万万做不到顾徐这种程度的。
分针在表盘上缓慢旋转,白日初出照屋梁。
理化2班的学生陆陆续续的接连到来,七点之前,全员到齐。
顾徐看着他们的身影,脸上呈现出些许的满意,她轻微的扬了扬嘴角,幅度很小,但是还是被明月瞧见了。
明月看着她敛下去的笑,愈发觉得顾徐本身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她没在多想,开始自己早已经规划好的早读,接下来的时间走的极快,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早读就已经结束了。
顾徐站在讲台上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的时候,明月一脸懵懂地抬起头,看着顾徐即使是在表扬他们也依旧是很冷淡的面容:
“今天大家做的不错,没有迟到的同学,但是,”
她停顿一下,随即话音一转,犀利的目光在教室内几个不同的方位打转,言有所指:“我希望明天也不要再出现卡点进教室的同学了。”
“有些事情你做了,就要把它做好,早到半小时都能做到,那就不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踩点进教室。”
她在逐步培养他们的时间观念,也在告诉他们人生道理,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
台下的同学窃窃私语,但没有一个人说出的话是抱怨。
一是不敢,二是不会。
神色各异的面庞上浮现的最多的情态反而是羞愧。
明明他们才是学生,老师到的却比他们还早。
顾徐选择以身作则,以行传道,这让她们说不出来任何反驳的话语。
他们明白顾徐的良苦用心。
上午的时光过的总是特别快,一个瞌睡,偶尔打个盹,还没清醒的时候时间就已经在大地上快步溜走,连些痕迹都不留。第4节 课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姓陈,叫做陈夏,是个面容温婉的女老师。
她也是明月之前的班主任,在分
班之后能再次相遇,是缘分使然。
明月看看陈夏身着薄针织外套,配上浅色牛仔裤,显得整个人都青春靓丽,一点儿不像三十几岁的人。
她太激动,忍不住伸手拍旁边睡得天昏地暗的周知意,想让她看讲台上的陈夏:
“别睡啦知意,是陈老师教我们语文!!”
周知意早上起的太早,而上一节课又是惨绝人寰的数学,她强撑着精神去听,可是时间在这一刻又分外难熬,好不容易等到了下课,她再也忍不住一头倒在桌上趁这个小班空睡个天昏地暗。
只是她还没倒下去几分钟,她们的新任语文老师老师陈夏就提前来了教室。
身处睡梦中的周知意迷迷糊糊地听见明月提及自己喜欢的老师,一瞬间来了精神,睁开眼睛缓了一下神,而后咻的一下抬起头来看向讲台,确定是陈夏之后呆楞了两秒,随即转头对着明月一顿输出:
“陈老师不是说怀孕了?怎么还来上课,累到怎么办?”
明月把桌上的语文书拿出来:“陈老师说五个多月了吧?应该是快休产假了。”
周知意:“当妈妈好辛苦……”
明月在一旁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陈夏在教室的讲台上环视了一圈,看见自己曾经最得意的两个学生学生凑在一起,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抬头看她,对视的那一霎那,她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对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一点都没变,脸上干净纯粹的笑容还是那么的讨人喜欢。
陈夏在心里笑,而后简单自我介绍之后就开始上课。
她身在孕期,最多也就是再教他们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她就要回家待产,做好充分成为母亲的准备了。
他们相处的时间本来就会缩短,所以此刻她不想耽误时间来言其他。
她确实是会缺席理化1、2班的部分青春,但是这没有办法,人生中总是有些事情难以两全。
她已经和副校长尚文商量过了,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尚副校长会代她上课,他教书三十年,虽然近期调任行政岗位,但是曾经的教学经验却是丰富至极,上课质量无需担心。
如此这般,便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陈夏转头看着窗外的天气,原本一片艳阳不知为何逐渐挤压上来层层乌云,虽然难掩秋日晴空,但还是看的人心头乱颤,像是会出什么乱子一样。
她看着眼前突变的天,心里不免忐忑,但是紧接着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她暗道自己是因为孕期想的太多,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天气变换,却硬生生地被她脑补出一场阴谋诡谲,风云莫测。
女性独有的婉约心思在陈夏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虽是这样安慰自己,可是直到上午放学之后陈夏的心依旧在乱跳着,像是某种事情的先兆,又像是上天提前给她的预警。
中午下课铃一响,三大主楼内的人群瞬间鱼贯而出,从楼上一眼望去,熙熙攘攘,乌泱一片。
明月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气叹了口气,而后从书包之中拿出来那把绿格子伞。
这伞还是她高一刚来西琅的时候买的,记得那天西琅下了好大的雨,她的伞遗忘在了家里没有带来,而父母忙于工作,她被淋成了个落汤鸡。
从那以后,无论晴雨,她的书包里都会揣上一把伞以防不时之需。
往事浮上心头,明月惆怅之后,却在此刻有些庆幸—— 幸好有这个习惯,否则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
她牵着周知意的手踏出了理化2班的门,路过理化1班后门的时候,明月下意识朝里看去,那个身影果然还坐在那里认真的写着什么东西。
巨大的嘈杂被他忽略,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周阔果然还在用功。
明月对着这幅景象露出一个笑,却也没有出声惊扰他,只是默默的拉着垂下眼眸的周知意离开。
可是周阔还是知道她来过了。
这还要多归功于周阔旁边等着他吃饭的徐立言。
他正百无聊赖的站在窗前看雨,不经意间回头就看见明月和周知意站在后门,明月目光柔和,嘴角含笑的看向周阔,眼神中的暖意消散了窗前整片阴云。
而周知意显然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停留,随着她的目光一同看过去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看雨的那个人。
四目相对,周知意觉得四周景象突变,路灯骤然拔地而起,周遭阴沉的天气此刻也变成了暖黄色的灯光,他的眼睛里蕴含着一如既往的散漫,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却又无比的周正。
那一瞬间周知意就知道了,他记得。
她不敢多看,只能垂下眼眸向前一步避开后门,等着明月一起离开。
徐立言看着周知意望过来的那一瞬间其实是有些楞住的。
那是一种,在看到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胆怯。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即使肆意张扬,如此热烈的徐立言,在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是率先胆怯。
可是这就是徐立言最真实的反应。
他下意识的怔在原地,看着她含有水光的眼神望过来,然后再装作不经意一般移开眼眸,如果徐立言没有发现她同自己一样有些颤抖的手的话,那他真的会以为,周知意已经释怀了那个无比压抑的夜晚。
可是她没有,他也还记得。
周阔写完最后一步放下笔时不经意间抬头,就看见徐立言对着门外望眼欲穿。
脸上的神情和他之前所有浮现出来的都不同。
周阔见他随着笔触碰桌面的轻响望向自己,只不过是一瞬,他又恢复成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欠欠儿的开口说:“刚刚昨天在天台哭的那个小姑娘好像过去了。”
周阔此刻正在收拾东西的手轻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般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他把自己最新做的那套竞赛题发给赵遥之后,从桌子里面拿出来自己的伞起身和徐立言一起去往重光。
刚出班级没两步,徐立言就看见隔壁班的体育委员凌晨站在楼梯口向上张望,面上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刻凌晨听见他们两个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看着周阔和徐立言打了个招呼:
“吃饭去啊?”
周阔只是在日常和他打过球,对他这个人倒是不如徐立言熟悉,他在旁边看着徐立言熟稔的对他开口:“嗯,你这是等谁呢?再不走连昭阳都没有饭了。”
凌晨脸上的表情更复杂了,但是很快又装作不经意的笑:“嗐,没谁。你们先去。”
徐立言此刻心思也不在这,听到他的话之后也没多问,点点头和周阔一起离开。
他和徐立言在天玑楼前撑伞,和徐立言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向着重光的方向径直而去。
外面落着淅淅沥沥的雨,他在雨中和路人擦肩而过后却停在原地。
面前水墨一般的天空予人最直观的辽阔悠远,雨滴亲吻伞面发出清澈的折竹声,周阔看着自己前面的那把绿格子伞,在一片阴沉之下,回想起他第一天转来西琅的情形。
他记得,那也是一个雨天。
他面上露出一个不慎明晰的笑意,原来当时所有的恻隐之心都有迹可循。
第17章 浮云卷霭(十六) 反正他平常吊儿郎当……
物理合堂是在下午第1节 课。
窗外的大雨下了一个中午都未曾停歇, 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明月和周知意吃完饭之后没有选择去始影阁休息,而是直接回到了理化2班,在桌面上垫了两本书, 趴在上面简单的睡了一会儿。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像是天然的催眠曲,配上教室的昏暗, 此情此景令人沉醉,忍不住产生下雨天和睡觉真的就是绝配的念头。
如果教室的人说话声音小一些那就更好了, 明月心想。
一开始的时候是很好的,大家都选择趴在桌上睡觉, 没有困意的同学在自己座位上默默地学习, 连落笔的声音都轻了许多,生怕打扰正在
午休的同学的好眠。
室内寂静无声,形成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可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人,会在不知不觉中打破一些什么。
比如说步馡, 再比如她身旁的裴澜。
她们二人回到教室之后,步馡一直在对着裴澜叽叽喳喳, 声音吵得连隔壁班都能听见。
裴澜偶尔小声接话,更多的时候只是默默听她讲,面上配合着她笑, 而步馡恍若受到鼓舞一般更加兴奋,丝毫不顾及还有正在休息的人。
好在陈明安及时赶回来,才及时结束这样的行为。
陈明安同明月一样选择返回教室, 由于他刚吃完饭, 此刻没有任何的困意, 就打算复习一下上午的知识点顺便再预习一下物理,以防下午老师讲课的时候自己云里雾里不知道什么情况。
只是陈明安翻开书刚要投入进去的时候步馡就在自己座位上哈哈大笑,裴澜在旁边看着她, 也跟着小声笑。
这不合时宜的笑声惹得清醒的同学烦躁不堪,纷纷侧目,前面睡觉的明月和周知意接连翻身。
如此反复几次,陈明安终于忍不住上前敲桌子提醒。
步馡用眼睛上下打量他,随后撇撇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看着陈明安离开的身影对着裴澜无奈的摊了摊手,而后在桌子上面撕了张纸,飞快地写了两句话丢给裴澜之后倒头就睡。
裴澜看着她传过来的纸条上写着:“你下午就问他题,他还能拒绝你?时间久了一来二去,迟早能和他熟起来的。”
裴澜笑着摇头,却也没在说什么,只是把之前那张物理试卷拿出来,看着提前标注好的题号出神。
不用步馡说,她下午也会去问周阔问题的。
一是因为这题她确实真的不会,她必须要弄明白。
二是她也真的想认识周阔。
她回想起来自己第一次遇见周阔,蓝白色的校服合着清晨的阳光一起,他从自己身旁路过,偶然带起一阵薄薄的风。
裴澜垂着眼睛心想,其实也不是非要去问周阔,这个题会的人有很多,再不济去问老师也可以。
只是分科考试那天他们分在一个考场,他在走进考场的那一瞬间碰巧也走进了她的心里。
情窦初开,少女心事最是恼人。
可她现在不想那么多,只是想弄明白这个题目,然后简单认识一下他。
说起来裴澜也是可惜,她无疑是聪慧的,从小到大成绩都不错,也算得上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人又漂亮,家庭和睦,还是独生女,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仿若集齐上天偏爱。
可好景不长,她高一入学那年,父亲在单位昏迷入院查出来急性疾病,他在ICU住了许久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又靠着天价药活下来。不到一年的时间,裴家支离破碎,像是一面四处漏风的墙,靠着裴澜母亲一人苦苦支撑。
幸好裴澜争气,这是裴澜母亲在苦难生活中的唯一安慰。
裴澜坐在座位上回想起来那天,又看着那个纸条叹了口气。
哪怕是想和周阔有进一步发展,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现下这个情况也只能安心学习。
安心学习才能拿到西琅的贫困补助,那钱不多,却能让父亲少受一些折磨。
这个中午裴澜没有睡觉,她趴在桌上看向窗外的雨,默默的看着它究竟什么时候才停。有风低泣,细雨和鸣。
明月醒来的时候雨依旧在下。
她迷迷糊糊的,抬头就看着比她早些清醒的周知意站在玻璃旁研究窗外积水的深度。
周知意听见她起身的动响转过头来,看着她睡眼朦胧,面上通红一片,侧脸上还有一道轻微的书本印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看着后座还没有庆幸的陈明安和凌晨,轻手轻脚的回到座位凑到明月耳边悄声道:“今天雨好大,窗外的积水都要淹没脚踝了。”
明月懵懂的对着她点头,眼里的水汽将要溢出来一般小声道:“没事,估计很快就会停了。”
她拿起自己桌上的保温杯,拧开喝了两口水之后彻底清醒,转头看着身边的周知意道:“没睡好吗?怎么醒这么早。”
周知意拿出来自己那张物理试卷看着上面惨淡的分数,又想起来刚刚在梦里她对着徐立言嚎啕大哭,面上的情绪低落几分,但还是不想让明月担心,开口否定着说没有。
她转过头去问明月:“我们一会要去四楼的阶梯自习室合堂?”
明月咽下去口中的水:“对。”
“哦……”
周知意点点头,在内心疯狂祈祷不要和徐立言坐在一起,她不敢面对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物理成绩糟的一塌糊涂。
谁不想要在暗恋对象面前在做一个完美的人呢?
明月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思,将刚刚喝完水的杯子拧紧放在桌面上,拿出自己的课本和试卷,转头询问她:“走吗?”
周知意也随着她拿起自己的东西,冲着她点头:“走。”
她们抱着自己的书,轻手轻脚的向门外走去,明月看着狄雪和裴澜的座位已经空了,估计是去提前去了阶梯教室。
路过理化1班上到楼梯之后周知意才放开声音说话,她一边迈着步子一边说道:“我们的座位在哪里呀?”
“第三排,我们和荆棘一起坐。”
明月说到这里愣了一下,之前的时候她和周阔相处的那么愉快,以至于忘记把和荆棘一起坐的这件事告诉周知意。
明月心生几分忐忑,一双眼睛不安的看向周知意小声询问道:“可以吗?”
周知意却没觉得这有什么,开开心心的回答她:
“好欸,又能见到我女神了,我可太高兴了。”
明月看着她一迈就是三阶,甚至听完后还蹦蹦跳跳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想起来她之前崴到脚的那次,忍不住出声提醒她:“你慢点…”
周知意听见她这话,显然也是想起来之前的惨痛经历,不敢继续造次,于是老老实实的开始走。
毕竟之前那段行动不便的时光她也不想再来一次。
她们很快去到四楼,阶梯1教前门未关,教室里灯火通明的亮着,前面已经零零散散的坐着等待上课的人了。
明月和周知意刚刚踏进去1教就听见荆棘轻声的叫她们,明月和周知意一抬头就一同愣在了那儿。
她靠在原木色的椅子上,灯光垂直打在她的身上,原本婉约的容颜此刻在灯光的照耀之下多了一丝明媚,她冲着她们笑得开心,纤长的手臂还在空中轻柔的挥着,极其灵动鲜活。
可她们愣在那儿并不是单纯的因为荆棘的美貌,让她们共同停步的,还有荆棘身后坐着的人。
明月看着周阔逐渐抬起的目光,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像是慢动作一般,从望向明月开始,他眼神中就缓缓溢出些许的笑意,整个人在灯光下失去了原有的冷硬,看起来柔和无比。
秋去春来,万物复苏,连带着明月的心一起。
明月距他三尺之遥,却觉得和他心灵相近,她看着周阔眼神里的笑意,不由得也笑。
窗外暴雨像是奏起了乐曲一般泠泠作响,在此刻增加了无数的浪漫氛围,氤氲着的对视之下升腾起一阵只有双方才知道的朦胧月色。
同样处于阶梯教室,一样的明亮灯光,相同的年纪,所有的条件都相同,可浪漫氛围不是会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
上帝不会偏心每一个人。
最起码现在这样看来,明月旁边脸色蓦然苍白的周知意就不是这样。
非但不是,她还觉得此刻暴雨下的着实有些荒唐,几乎要媲美她这难以言颂的前半生了。
她看着荆棘身后的徐立言,脸上原本所有的欢欣一瞬间消逝,下一秒,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如同窗外的暴雨决堤。
周知意在灯火通明的光下看着那个肆意的身影,不知不觉中再次泪流满面。
她此刻暴雨倾盆下终于意识到,她周知意看见徐立言,会觉得委屈。
在看到徐立言的那一秒,就那一秒,仅仅只需要一秒。
所有假装出来的快乐与不快乐都会统统消散,只留下一个最真实的周知意,一个只会将所有情绪都深埋在心底,永远不快乐的周知意。
应该怎么去
形容那种感觉呢?
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受了不公对待的小孩碰见了可以为她撑腰的人,于是再也不用假装开心,可以肆无忌惮的放声大哭,对着他尽情的宣泄出来自己所遭遇的一切。
周知意看着徐立言不经意间抬头,那双望向她的眼眸中蕴含着无数的笑意,像是今天未出现的太阳常驻在他的眼睛里。
可是怎么会呢?
她在一片朦胧之中心想,怎么会呢?他也仅仅是为自己递了一张纸而已。
如果是因为一张纸巾从而依靠一个人,这对于一向理智的周知意来说,未免有些太过荒谬了。
可是她得承认,无论喜不喜欢,是不是爱,徐立言从那天晚上折返回来的那一刻,昏黄的灯光下对她递出的那张纸巾开始,就已经在她的青春中独一无二,变得和这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同了。
他无可替代。
她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擦掉自己的泪,然后握住明月对她伸出的那只手向前走去,几步之遥,却像是走了三万五千里的长征,春夏秋冬都在她心里轮转了个遍,最后停留在这一个秋。
目睹了一切的荆棘看着明月拉着周知意过来的身影,下意识的去校服外套口袋里拿纸巾,她摸着空荡荡口袋愣了一下,想起来纸巾和手机一起被自己放在了理化1班的桌洞中。
她转头看向后面的三个人出声询问:“你们谁带纸巾了?”
张弛看着她一脸焦急,不知道发生何事,以为她有急用,想要回去楼上帮她拿。
旁边目睹一切的徐立言却垂下眼眸,声音也比平常低了两分,之前的欣喜消逝大半,默默的从自己校服兜里掏出来一包绿色纸巾递给她道:“我有。”
张弛起身离开的动作顿住,一脸不可思议的转身看向他:
“你他妈什么时候随身携带纸巾?之前不是还说我娇气吗?”
徐立言向右转头斜他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周知意低声道:“关你屁事。”
张弛在旁边直呼卧槽,气的想要给他两拳,可碍于这么多双眼睛,大家都在安静的做事,又紧了紧拳头,想着下课再找这个狗东西算账。
徐立言垂下的眼眸里紧盯着自己的手机,可注意力全在耳朵上面,他恨不得像兔子一样竖起来去分辨她的每一个动响。
耳边响起荆棘和明月在询问周知意为何哭了的声音,他在周知意假装的欢声里,合着窗外的暴雨,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周知意红肿的眼眶。
好像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的外套里总会放上那么一包和当天晚上相同款式的纸巾。
就像是他冥冥之中总有预感会遇见她再一次掉眼泪,而他不想再看到那种能溺死人的无助和心碎了。
不知为何,在那一刻,他的心也要随着一起碎掉了。
徐立言看着明月和荆棘带着她起身去洗手间,临出门前她转过身来朝自己的方向回望,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徐立言看着她强忍着泪的眼睛,决定假装不记得。
他选择装作不记得那个对她来说狼狈难堪的夜晚,也假装遗忘掉那些昏黄的灯光。
反正他平常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看起来就很花心的样子,路上碰见一个女生哭随手递张纸巾过去,也不奇怪。
看上去真的像是他徐立言能做出来的事情。
只要假装不记得的话,她应该就会少哭一次吧,少哭一次也很好,她平常已经那么不开心了,就别为这件事情徒增烦恼了。
那就假装不记得吧,只要周知意能开心,刀山油锅他也为她下,现在比刀山火海可简单多了,不就是藏一份心事,他能藏。
暗恋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们这一生还长,以后表白的机会有的是。
不就是,再忍它个两年吗?
旁边的周阔看着徐立言陡然间发白的脸色,又想起来刚刚周知意的泪流满面,再加上之前一系列的反常举动。
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之后又,周阔眼里多了些深意。
他没有多问,伸手轻拍了一下徐立言的肩膀以示安慰,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说。
徐立言抬头看他,面色苍白的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又伸手对着周阔的肩膀轻轻锤了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张弛的心思一直都放在荆棘走远的身上,此刻突然回神,听见徐立言说要去厕所也在旁边道:“等我,我也去。”
徐立言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对着张弛欠欠儿扬头的道:“那你特么倒是走啊。”
接下来又是一段不能播出的相声,周阔坐在座位上看着他俩渐行渐远的身影摇头。
周阔看着徐立言和往常一样的背影,却觉得有些许的不同,往日的潇洒好像是换了些滋味,像是被从心底爬上的藤蔓围出了一堵墙,有什么东西被强制的上了时间锁。
他好像比离开之前更难过了,可是那背影还不认输,却偏要装的漫不经心。
那些难过的心事只有自己知道的感觉,他懂,他不会去问,但是如果有一天他愿意主动和人谈论的话,那他周阔做一回听众也无妨。
周阔看着那个背影彻底消失之后,没什么表情的收回自己的心绪,垂下头继续对着测验卷整理题型,在原地默默的等着明月回来。
只是还没等到明月回来,周阔身旁就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第18章 浮云卷霭(十七) 她在这个不合……
周阔沉下心来将注意力投入到这次测验卷的题型上, 想要给明月出一张同类型的试卷。
旁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先是二人重叠,然后紧接着是一个人前进, 那脚步好像是有些踟蹰不前,总在原地绕一个弯。
他皱了皱眉, 却也没说什么。
抬头张望了一下前门,没有捕捉到自己期待着就见到的那个身影, 便毫不留恋的低下头去专注自己的事情。
直到那脚步停在自己的面前,大片的阴影爬上他的身子, 想要取代头顶上投下来的明亮灯光, 久久不散。
周阔一抬眼,就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张测验卷,脸上表情犹豫, 好像是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她好像有点紧张,那张试卷的边缘被她攥出来一道道褶皱。
周阔没什么情绪的收回眼神, 继续将目光放到自己面前的习题上。
可那哥人影迟迟不离开,周阔的视线都被此影响到了,他伸手看了看腕上的表, 又抬眸看了一下教室里陆续看过来的人,心里起了一些烦躁的情绪。
她再这样站下去,明月回来之前给她准备的基础习题就整理不完了。
周阔压下心里的烦躁, 再次抬头盯着她, 礼貌道:“你好同学, 你挡住光了。”
裴澜看着他伸手指着的灯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让道一边,然后揣揣不安的开口道:
“你好……同学, 听说你物理特别好,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周阔心下不耐,可偏偏她期待的紧,为了不浪费更多的时间,无奈之下只好接话:“嗯。”
裴澜却是没有感到周阔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距离感,她欣喜的拿着卷子翻出来那个提前圈好的题,指向那个题道:“就是这个。”
“这个题好难啊,我根本想不到该怎么解。”裴澜看他接过卷子之后出声补充。
她的声音有些热切,有些活跃,有些隐秘心思。
原本应该有的求知若渴却隐匿无踪。
那一瞬间周阔能听出来,她心不在此。
周阔是冷淡,但他不是感受不到情意,他只是懒得理。
是以此刻他一眼就看出来裴澜那些暗藏着的小心思。
此刻又听她话里话外有意的将自己放在弱势地位,愈发的忍受不了。
尤其是裴澜距离他还那么近,这更让周阔难以接受。
上次在操场摔董永年的重要原因就是他不喜欢陌生人离他太近。
可偏偏裴
澜不觉得这个距离有些逾距。
他看着旁边同学移过来的眼神,想着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当众被人拂了面子的话,以后传出来的闲话估计也不会好听。
思及此处,即便他再是起身想走,也还是硬忍住了。
只是他耐心并不好,即使强忍着未离开,可却忍无可忍向旁边的座位移过去,心下想速战速决,在明月回来之前解决这个麻烦。
一旁的裴澜却是会错了意,以为周阔在礼貌的和她让位置,让她坐下。
想到这,裴澜面上下意识红了几分,犹豫之后,还是坐到了周阔的旁边,下一秒转身对着周阔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很逾距的行为,可偏偏就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纷纷侧目向他们这边看来,还附有一阵议论。
周阔在闲言碎语之中轻微的皱了皱眉,看向面前的卷子。飞快地画了几个条件,又说了个课本页码,而后对着裴澜道:
“刚刚那页,基本的推导公式加上画出来的条件,你自己去试试。”
裴澜没想到他讲题这么迅速,眼里冒泡的星星还在亮着,下一秒他就把这个泡泡戳破了,她整个人都有些蒙圈,此刻对着周阔还想说些什么。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下一秒徐立言戏谑的声音就在教室前面响了起来:“哟,忙着呢周哥?”
周阔一抬头,就看见徐立言双手环胸靠在前门那里,而荆棘拉着周知意已经走到第二排了。
明月跟在她们身后,听着此刻周遭讨论的声音,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阔看到这个局面,又看向面前的裴澜对着徐立言戏谑的眼神浮上来的神色,他的戾气一下就窜了上来。
他干脆连忍都不忍了,也不再顾及裴澜的面子,直接对着裴澜冷下了脸。
所以在裴澜满心欢喜的当着明月的面问出那句“我以后有问题的话还能来找你吗”的时候,周阔看着她的身影直接冷笑了一下,沉默着没说话。
这个反应把包括明月在内的所有人都搞愣了,明月看着周阔无比冷淡的模样,看着那张及其斯文的面容上的冰冷,心下震动。
周阔看着明月脸上掩盖不住的震惊心想,自己没有她想的那般耐心,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原来他还是那个很冷漠的周阔。
这些天身处在西琅一中的时光并未消磨掉他的棱角,他依旧尖锐,冷漠,不近人情,只是身上所有的刺对明月和徐立言他们有所收敛罢了。
他依旧是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礼貌面子他都会给,但是一旦对方不识趣,跨过一步他规划好的楚河汉界,他也毫不介意撕毁掉伪装起来的皮。
他本身就是一个怕麻烦的人,所以才养成了这样一副样子,回望人生,说的最多的几句话就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关我什么事?关你什么事?
这才是他周阔,一个披着礼貌外衣的绝情者。
四周全部因他的冷淡而停滞,就连向来喜欢插科打诨的徐立言都能感受到他心情非常糟糕,他看着面色充血的裴澜,忍不住出声为她缓解尴尬,给她一个适当的台阶下:
“嗐,周哥的意思是他比较忙,你以后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来问……”
徐立言看着前面的周知意,嘴里的话转了个弯:“……荆棘。”
他走到周阔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的情绪一般,却是在下一秒转头看向裴澜:“我们荆棘物理超牛,比起来周哥都不差的。”
荆棘拉着周知意的手一僵,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面前的徐立言,眼神里写着为什么你安慰人却要给我找麻烦?
徐立言对着她挤眉弄眼,下意识示弱。
二人眼神交战八百个来回之后,荆棘无奈地对着裴澜尬笑道:
“……”对……哈哈,你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来问我哦。”
裴澜面上也僵硬无比,生拉硬扯着对荆棘露出来一个笑:“……好。”
说完,她拿起自己的试卷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一边咬着自己的唇一边往后排走,心道自己活该。
她早就知道周阔冷漠,可却还是飞蛾扑火,羝羊触藩一般向他扑过去,不惜粉身碎骨。
她不是没感觉到周阔身上的疏离,只是她觉得一切都要有个开始,这开头会艰难一点罢了。
所以明知道最后会失败,还是选择鼓起勇气坐到了他的身旁,他那么聪明,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的心意呢?
这下好了,他那么冷淡的反应,两个班级几乎全都看见了,以后所有的人想起来她的时候,都会为她打上被周阔拒绝的标签,成为人们口中自不量力的例子,茶余饭后的谈资。
明月看着裴澜忍着哭着离开,心里千般滋味无法言说。
她一直以为,温柔的是周阔本身,可是上一秒钟的冲击还历历在目,她甚至觉得周阔之前的温柔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错觉。
翻开习题,上面属于他的字迹又在昭示着他真实的存在着,那些温柔和耐心都是周阔。
他是一个,特别温柔的人。
即使他刚刚有些冷漠,可并不能否认他的好。
想完了周阔,也还有她自己,她又开始想自己。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和周阔之间,差着那么多。
明月说不清楚看见周阔在和裴澜讲题时那一瞬间自己内心的感受,酸酸涨涨的,可更多的是自卑和无措。
是的,自卑和无措。
裴澜比她优秀了太多太多,如果是他们一起玩的话,那周阔会轻松很多吧?
不用连最基础的习题都给她讲,不用耐心的安慰她的坏情绪,更不用耗费力气在她身上,反正裴澜各方面都比自己优秀,早晚有一天周阔会发现,自己真的不是值得的那个人。
明月此刻有些难过,她望着窗外的暴雨心想,这雨可真他妈应景啊,一直下个没完,就像她的自卑,早已在体内奔涌成河,肆无忌惮的冲刷心房之内的每一个角落。
她的眼泪也快要抑制不住想窗外的暴雨一样落下来了。
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就算是没有裴澜,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人出现在他身边,他那么优秀,优秀到自己这样的废物都能掰着手指头数出来他的好,那些比她聪明的漂亮女孩儿们又怎么可能看不到?
明明和周阔没有相处多久,可是一想到自己以后可能和他没有交集,明月的心就止不住的痛。
她的自卑改不掉,她对于周阔的感情同样戒不掉。
如果她能有荆棘裴澜一样优秀该多好。
如果她学习再好一点,性格再开朗一点,能继续努力一点,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是不是就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周阔身边,对他说出那句喜欢。
是不是就能明目张胆的告诉他,喂,周阔,我喜欢你,从天台递出的那张纸巾开始,你就已经在我的心里了。
她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机里彻底的意识到,原来自己心底埋藏着这么多数不清的悲哀。
无论是原生家庭也好,还是情窦初开也罢,她在情感之上,在生活之中,总是处于弱势地位,她的自信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回望过去的人生,总是充满了失败。
这些阴霾构成了她自卑的底色,无法诉诸言语,无法抛掷脑后,就这样如影随形时刻跟着她。
明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开始趴在桌子上无声的哭,泪水溜进她的校服外套的袖子上玩起了消失,氤氲出一大片的苦涩心事。
周阔坐在她身后,看着明月垮下去的肩膀,心里更加的复杂。
他从未经历过什么是情,所以意识不到,此刻酸胀的心里滔天巨浪一般叫嚣着的感情,是心软。
其实他才是最早动心的那一个。
第19章 浮云卷霭(十八) 带着学生亲手打破自……
凌汛踏进合堂教室的那一刻就觉得气氛好像有那么一丝的不对劲。
几十个学生坐在一起, 却是满堂的寂静。室内声响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窗外暴雨泠
泠,笔在纸间划过, 说不清为何,平添了一丝冷清。
台下的学生看到他来, 纷纷收起自己手里的东西,将桌面收拾好准备上课。
凌汛将手中的教案和课本放到台上, 调试了一下扩音设备之后,和大家进行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刚开学没多久, 自我介绍已经说了许多遍。
没办法, 两个班级上合堂,有很多凌汛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他温暖的声音响彻在合堂教室明亮的灯光之下,给这一室沉静驱散了些许阴霾。
台下有些学生早就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此刻看他温和至此, 不由得也讨论起来。凌汛看着终于有些活络的气氛,笑了一下继续说:
“我办公室在五楼, 右楼梯上去第一个独立办公室。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去问我。”
台下纷纷响起应和,声音比刚才大了不少。
凌汛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话说到这, 也该上课了。
他对大家说拿出来试卷讲评,看着阶梯教室里的同学对着自己的测验卷愁眉苦脸,不由得笑。
当老师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此。
但是第一堂课还是要给大家留一个好印象, 凌汛象征性清了清嗓子, 出声询问道, “感觉这套卷子怎么样?”
话音未落,此起彼伏的“难”就响彻教室,整齐划一的程度令人啧啧称奇。
凌汛看着一个女生疯狂点头, 笑道,“真的很难吗?”
这话得到了徐立言一个白眼,他懒洋洋的靠在座椅上,停下来手里转着的笔,看着凌汛的笑容出声道:“你们出的题,难不难你不知道啊?”
“难说明你们的基础没打好啊。”
他今天带了眼镜,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镜框,对着台下几十双盯着他的眼睛丝毫不慌,出声继续道,“我承认这里面是有一部分拔高题,但是大多数的都是基础和中等题,这些题,只要你们肯下功夫,是完全可以拿下的。”
凌汛抬头看着他们出声问道:“在座的各位,有谁是想参加物理竞赛的,举起手来我看看。”
台下的同学面面相觑,眼眸里既写着对于这个比赛的向往,又充斥着对于自己的怀疑和不自信。
周阔和徐立言一同举起了自己的手,接着是身旁的张弛。
后排的陈明安,再往后的裴澜,以及坐在最右边的凌晨。
“想就举手,我的课上没有那么多的限制,不用考虑这那的,只要你想,你就可以举手。”凌汛对着那些犹豫的人补充道。
这话似乎给了很多人鼓舞,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原本台下稀稀拉拉的举起的手,瞬间多了将近一半。
“很好。”
凌汛看着大家这个反应,满意的点点头,他眼含笑意,道:“我对大家的要求不多 ,刚才没举手的同学,我对你们的要求是弄懂基础题和中等题目,拿到物理最该拿到的基本分,不给总成绩拖后腿,这就可以了。”
“举手的同学我知道肯定也有基础不牢固的,这没关系,还有时间,接下来的时间完全够大家弥补自己过去的漏洞。但是你们既然举起了手,就意味着有这个心,那么也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和物理竞赛死磕到底。”
凌汛看着教室里不同程度的点头,也笑,“我觉得无论举手还是不举手都是个人的选择,这个没有什么高人一等,只是大家的追求不同罢了。但是无论举手的还是没举手的同学,我都需要你们努力。”
凌晨坐在最右边靠窗的位置,阶梯教室的第五排,身旁的陈明安听着凌汛的话不住点头,旁边的风雨却侵袭着透明色的玻璃,发出沉重的响声。
其实那声音并没有那么重,只是在凌晨心里却有千斤。
他在凌汛的话语里转过头去看向讲台上的年轻教师,灯光衬得他晴朗儒雅,温润如玉。
他在一片阴沉中予以学生最真诚的教诲。
而凌晨也仿佛被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照亮,在这教诲里垂下头去,暗下决心。
明月觉得凌汛是有点本领在身上的。
她看着自己的卷子,听他将那些题,顺着他的思路听的无比认真。旁边的周知意也是一幅豁然开朗的表情,手里的笔在不停的写。
周阔和徐立言他们又是另一幅样子了。
凌汛刚刚在讲台上说,如果觉得基础题太过简单的同学,可以自行写题,只要在他强调重点的时候回神听就可以了,是以他们在做着和明月完全不同的事情。
凌汛讲到最后一个大题的时候,周阔刚好写完赵遥发来的那几套试卷,他打开答案对了对,发现其中有几道题的思路出了轻微偏差。
他从兜里掏出来手机,在桌子下面打开和赵遥的对话框,圈了题目发了过去。
下午三点,按理说赵遥应该是在的,可那边却迟迟没有回信。
周阔皱了皱眉,转而给盛津发信息。
【每天八杯水:在?】
【每天八杯水:“赵二在干什么?”】
……
盛津也没回,这倒显得极其怪异,盛津这个手机不离身的人都不在,周阔不由得怀疑出了什么事情。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沈三突然发过来的视频打消了这个疑虑。
周阔垂下头,在凌汛的眼皮子地下点开了静音播放,下一秒赵遥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和西琅不同,北城是个晴天,看视频背影,赵遥应该是在球场和盛津他们一起打球,沈三则是累了下场休息。
视频里的赵遥依旧是一张臭脸,只不过面前站了个女生。
那人拿了一瓶水递给他,他不收,转身要走,接着那人拦在他面前把水塞到他手里。
赵遥直接皱眉躲开了,连带着水也掉在了地上,转身欲走。
陌生女生冲他说了什么,他停在原地,看着像是有些窝火,转过身去捡起来那瓶水,拧开盖子,走到她面前倒了一地。
不得不说沈三的像素真好,隔得老远都能看见赵遥说了什么。
他第一次对一个女生冷脸,极其冷淡的说:“以后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
下一秒赵遥意识到了沈三在拍,侧眼看了过来,眼神里写满冷漠和桀骜,而和眼神一起指向镜头的那只手充斥着情绪。
视频播放完毕,沈三那一大段吃瓜文字也发了过来,“妈的你怎么就转学了呢?你是没看到刚刚有多么修罗场啊,那姐姐对着赵二喊,不接受她的水,以后赵二谈一个她搅黄一个,绝对不会让对方好过。赵二直接就毛了,让她滚蛋。”
与此同时,赵遥的回复一同抵达。
【ZY:图片jpg.】
【ZY:这,有坑。】
【ZY:“感觉怎么样?”】
周阔点开他发来的那个图片看了看,恍然大悟,提笔写完正确答案之后回他,“还行。”
【ZY:嗯,这个确实不难,就是需要耐心。】
二人一番交流最终以赵遥发来的另一套竞赛习题做终,赵遥去上私教课,而他接着上他的物理。
放下手机抬起头的瞬间,他看向明月认真听讲的背影,想起来上课之前发生的事情,心里觉得闷。
他看着习题,却投入不进去,不由得也觉得烦躁,拿起手机来给沈三发信息:
【每天八杯水:你那个高年级学姐追到了?和她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对面不知道在想什么,聊天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发过来一个没。
周阔无语,下一秒,沈三的信息接踵而至: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这一颗心只为她跳动,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是周阔,那一瞬间,我不是我。”
周阔看着沈三发来的这句话陷入沉思。
我不是我……
这一点都不像是沈三这个纨绔作风能说出来的话,可这话偏偏出自他口。
周阔心里隐隐能明白了,但他又不是那么的懂。
他承认自己对明月有些特殊,有在意,但这些额外的照顾也不代表着什么,顶多是恻隐之心。
可是现在,明月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周阔的心,这让他开始觉得惊讶。
过去十六年前所未有。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情,它来的太莫名其妙,以至于周阔还没有准备好。
此时距离上课已经两个小时,台上的凌汛早已讲完了那张测验卷 。
他带着和煦笑意的声音再次通过扩音器响彻教室,将周阔的思绪拉回到现在,“大家看完了吗?”
在台下的应和声中,他一句话掀起来了轩然大波,滔天巨浪。
他看着身旁的徐立言极其自然的拿起桌上的卷子,三下五除二利落的撕掉。
那一瞬间周阔以为自己出了错觉。
凌汛说:“看完了,记住了,那就撕掉吧。”
他在无数的震惊之下淡淡的出声解释,仿佛自己只是说了很平常的一句话,根本意识不到这在当下的社会究竟是有多么的离经叛道。
“我知道大家觉得不能接受,但是我还是要大家撕掉。”
“为什么?”他盯着几十双眼睛问出来这个问题。
“因为我知道,这对于大家来说,是枷锁一般的存在,你们看到自己手里的卷子的时候,想的不是自己的错误,想的是自己的不行。你们被困在了那个红色的分数之下,忽略了试卷本身的意义。”
他笑着拿起自己手中的试卷一分为二,看着荆棘面上震动的神色,道:
“既然已经没有了本身存在的意义,这样的话,不如撕掉它,给自己一次新生。”
在四周纸张碎掉的声音之下,周阔回想起来了他转来西琅一中那天徐立言对他说的那番话。
那天和今天太过相似,也是个阴雨天,冥冥之中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从天枢主楼回来的路上,徐立言说,他特别的可贵,以至于人人都爱他。
确实如此。
周阔看着窗外的阴雨承认这个事实。
带着学生亲手打破自己的樊笼,三言两语给予他们无限的可能,自由平等,博爱开放。
他有着一套自己的教育理念,他敢在应试教育之中,说出别人都不敢说的真相,他对于西琅的校风身体力行,他将自己的学生放在心里,在时代的背景之下逆流而上。
所以他接受学生的爱戴,当之无愧。
第20章 浮云卷霭(十九) 蒙娜丽莎一直笑着,……
直到下了课之后, 明月看着自己桌上的碎片,依旧是回不过神来。
周知意和她一样,恍惚着问坐在她身旁的荆棘, “凌老师之前在高一的时候也带着你们一起撕卷子吗?”
荆棘面色复杂的摇了摇头,“没有…, 这是第一次。”
她确实惊诧于凌汛的大胆,着实没想到他能在开学第一课做出来如此不同凡响的事情。
下一秒, 她垂下眼眸心想,这确实是凌汛能干出来的事情, 是他的风格。
反正他做下的离经叛道的荒谬事, 也不止这一件。
受到震惊的不止是他们三人,从在场同学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带了手机的低头悄摸摸的给自己的朋友发信息,在聊天框里说的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简直把凌汛夸上了天。
没带手机的也不甘示弱,拉着自己的同桌一起兴奋讨论, 对于凌汛的称呼迅速从凌老师、物理老师,转变成了汛哥儿,男神。
夸张极了, 徐立言在一旁都没眼看。
他转过头去对旁边看书的周阔道:“当初汛哥来一班的时候,我们反应比这还要夸张。”
周阔闻言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那个背影上, 轻声的回应了一句。
徐立言认识他这么久, 一眼就看出来他心不在焉, 脑海里转了几个弯之后,开口道,“那个时候我们班的情侣都因为汛哥闹别扭。”
“嗯?”周阔转过脸来看他, 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嗐,就是因为一点小事,说清楚就好了。”他避而不答,话里话外却意有所指。
周阔这么聪明,也很快反映了过来,掀了眼皮看他,过了一会儿,伸出手给了他一拳。
徐立言受下这一拳,面上的笑意却更胜,他知道自己的话周阔听懂了。
周阔和明月不同,他们两个有了什么误会,说开来就好了,可是他和周知意却不能这样简单。
饶是他徐立言情商再高,再会哄人,基于他们的情况,他也不能贸然上前。
他每次看到她流泪都会和她一起难过,他不想周知意因为自己难过。
徐立言放下了自己翘起的腿,手里的笔也不转了,就靠在自己的椅背上盯着面前的背影出神。
这时的徐立言也不会想到,滚滚红尘之中,他年少看的最多的东西,就是她的背影。
雨是在下了生物课之后停下的,穿堂风吹进来一室的泥泞,新鲜的味道覆盖了大半的疲惫。
明月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看样子大家都有属于自己的课外活动。
她将卷子拿透明胶带按照凌汛的要求从新粘好,把错题抄下来之后保存起来。
撕卷子只是第一步,凌汛还有后招。
他在大家撕完卷子之后笑着对大家说,记得把卷子重新粘起来,因为把所有卷子都留着,看着自己的蜕变,看着自己一步步的成长,是一件特别有成就感的事情。
他还说就算不粘也没关系,只要把错题给记住就可以了,反正他那里会有备份,只是撕卷子这件事情一次就够了。
一张卷子,得到了两个人生经验之后,又成了一个完整的卷子,这张卷子撕得也不亏。
别人怎样想明月不知道,反正自己是对他心服口服,五体投地的。
是以此刻她将卷子连同课本一起收起来,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去天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今天的人生经历太过奇妙,太多伤心和震惊夹杂在一起,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她需要自己一个人好好的消化消化。
明月看着身旁周知意和荆棘投入的身影,没好意思打扰她们二人,只是拿了自己的便签写了张便条粘在桌上之后起身离开。
明月起身的第一瞬间,周阔就发觉到了,他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的笔。
他听着她抱着自己的课本逐步离开的脚步声,抬眼就见明月扎起的头发在空中轻晃。
明月的脚步其实特别的轻,生怕打扰到教室里学习的人,如果不是周阔这两节课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她身上的话,此刻也不会发现她的离开。
他静静地看着明月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没有丝毫留恋,而后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眸看着自己刚刚整理好的那本崭新的习题集。
那里面都是明月在这张卷子上体现出来的基础薄弱的地方。
他看着那本习题集,思来想去许久,最终还是把东西收进自己黑色的书包里,起身追出去。
这一刻周阔心里十分明晰,他们二人之间怎么发展都可以,无论怎么样,他都接受最后的结果,只是他们之间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生出嫌隙?
周阔不喜欢这样,他要去和明月说清楚。
他犹豫的时间有些久,追出来走廊的时候,外面早已空空荡荡。周阔顺着右侧楼梯下去三楼,没想到理化2班依旧没有她的身影。
明月在周阔下楼梯的那一刻恰好踏上了五楼,她和周阔身处同一空间,却背道而驰。
她先是从右楼梯上了五楼,拿着自己的作文去了语文教研组找了陈夏。
陈夏之前布置给她的一道古文写作,因为太有难度,所以她耗费了许久才完成。本以为分科之后没有机会拿给陈夏看,没想到缘分使然,她再一次成为了自己的老师。
窗外惊风乍起,沉闷的风中夹杂着丝丝凉意,明月看着凌汛的办公室敞着门,里面站了个问题的小姑娘,而他极其有耐心的给她讲题。
真受欢迎啊。
明月快步略过的时候心想,和周阔一样受欢迎。
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再度浮上来,明月看着自己手里的文章沉默,摇摇头努力将它甩开。
她走
到语文教研组的时候陈夏不在,估计是已经下班了,旁边的老师说陈夏的丈夫今天来接她回家,言语间的艳羡之意几乎都要溢出来。
明月听到这话之后,也在心里由衷的为她感到幸福。
她以为自己也找到了那个人,可是下午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所有的一切都提醒明月那只是一个如梦幻影。
不是真的。
她在一片失落之中从自己的校服外套里拿出来笔和便利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之后将便贴同自己的作文粘在一起,放到陈夏的工位上之后和旁边老师道别转身离开。
生怕再晚一秒都能泪洒当场。
她是打算上天台的,只是刚走到凌汛办公室门口就碰到了荆棘。
荆棘拿着卷子面色发白,她当时没有和明月一起撕掉自己的卷子,而是把它团成了一团之后又逐渐取开,看着上面的褶皱出神。
她说,无论再怎么完好,皱了的卷子也不能恢复原样。那一刻荆棘面上浮现出来无限的怅惘,像是一个伤春悲秋的游吟诗人。
荆棘一抬眼就看见明月的身影,对着她笑得有些勉强。
明月已经见识过一次荆棘对于物理的恐惧,这时倒也没有最初的的惊异,她走到荆棘面前拍拍她的肩膀,小声道,“加油。”
荆棘也笑,“嗯。”
明月看着荆棘走进凌汛办公室的背影,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那背影有一丝孤绝。
明月转头望望天色,再看回来的时候一切如常,荆棘的背影依旧直挺,心里暗道果然坏天气让人多想,自己疑神疑鬼的。
她对着那个背影顿了顿,努力把那种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抱着自己的笔记本上了天台。
在室内只感觉到了天空阴沉,一个灰蒙蒙的词汇带给她的感觉远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抬头望去,大片的乌云笼罩在西琅的上方,云层密不透风,内里似乎酝酿着一场更加凶猛的雷霆风暴,令人望而生畏,仿佛高声一语,那风暴便会顷刻破裂,径直地对着自己压下来。
要不怎么说人是情绪的奴隶呢?
这样的天气放到平常,只需要一眼明月就为因为心里的恐惧仓皇的躲到室内,可是由于今天受到的刺激,万般情绪压不住的同时,居然生出来一股前所未有的胆量对着风暴径直而去。
只是没想到,雷霆万钧的暴风雨没能拦住她,和煦的春天却令她止步不前。
明月一只脚刚踏进去便愣在了原地。
随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周阔正单肩背着书包站在明月最常驻的地方,一双眼睛紧盯着她。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明月上课之前的自卑又窜了上来,沉重的情绪压在心底喘不过气来,她转身欲走,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是他先开了口,周阔看着明月通红的眼眶,轻声叫她:“明月。”
明月垂着头慢慢的走到他身前,却不看他,只是看楼下新翻起的泥土和被雨水打掉的枯枝败叶,闻着风里它们所能留下的最后悲鸣。
她的自卑在周阔开口叫出来自己的名字那一刹那达到了顶峰。
明月觉得自己此刻和地下的污泥一样狼狈,一样的灰败,一样的渺小,甚至更胜一筹,差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地步。
周阔看着她垂下的眼眸微颤,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当下有些手足无措。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家里最亲近的小妹许陈也从未和自己闹过脾气,他不知道要怎样做明月才能开心起来。
周阔等了许久,看着她没有拒绝交谈的意思,才鼓起勇气对着她继续道:
“你今天…不开心吗?”
不开心吗?
明月随着他的发问心想。
她确实是不开心,她太差了,距离他太过遥远,无论什么方面都望尘莫及,这让她怎么开心的起来呢?
周阔看着她点点头,却不说话,只是沉默,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得知了结果,却想知道更详细的原因,看着她低下的头又问:“是因为物理不开心,还是因为别的不开心呢?”
周阔清凉的声音夹杂着新鲜的风一同向明月袭来,仿佛是想要吹走她身上所有的不愉快。
他说,“如果是因为物理不开心的话,我可以给你讲题。如果是因为别的事情不开心的话,你也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天空中有隐隐雷鸣作响,闪电随着他的话音一同劈进明月的心脏。
明月感觉自己都快要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她想,周阔怎么能对自己这么好呢?
她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未遇到过周阔这么好的人,好到让明月怀疑人生,好到她想要放声大哭,想要一直和他一起走下去。
明月抬起头来看向周阔那双真诚而又温柔的眼眸,她看着那里面贮藏了一片神秘的海,她在浪潮之中对着海面摇头。
周阔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到的慌乱,他俯下身盯着她发红的眼眶,声音里带有些许的迫切:
“明月,如果是因为裴澜的话,那我道歉。”
他说:“你不要因为这个哭,好不好?”
这个疑问句出现的太恰到好处,明月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她不明白周阔为什么要道歉,明明他什么错也没有,裴澜也没有错。
她难过是因为觉得自己还不够好,可是他却以为自己是因为他的缘故生气。
明月对自己落了泪的原因难以启齿,她怕周阔觉得太过荒谬。
因为自己觉得,也很荒谬。
明明也没怎么有交集,不过就是他在自己失意的时候安慰鼓励了自己,可是她却贪恋这些温暖,甚至被卑劣地想将这温暖占为己有。
风声愈来愈烈,她心里的自卑再也掩盖不住,在他出声问询的那一刻随着泪水一起倾泻而出:
“周阔,”她声音里写满了无数的哽咽,“和你没有关系,是我太笨了。”
“是我太笨了,没有裴澜那么聪明,也不如荆棘漂亮耀眼,更没有知意的努力,我觉得这样的自己辜负了你对我的付出,我觉得自己这么差,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周阔看着她沾满泪水的面容,下意识的出声否认:“没有。”
“不是这样的。”
他从兜里拿出来一包绿色纸巾打开,“你一点都不笨,不要这样说自己。在我看来,你一点都不比她们差。”
“所以,”他将纸巾递给明月:“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要因此自卑,你在我心里已经很棒了。”
“可是周阔,”明月拿着那张纸巾捂住自己的眼睛道:“我觉得自己不够好。”
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好,远远没有你生的耀眼,遥遥望不到能与你相配的那天。
“明月,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是好呢?”周阔看着明月眼里闪着的朦胧泪光,换了种问法探寻她的内心,“或者说,你想成为什么样子呢?”
他耐心发问,面色上写满了温和,轻声细语地引导明月说出来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什么样都好,就是不想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了,愚蠢又笨拙,一点也不漂亮,学习不好,才艺也没有。总是被父亲否定,永远达不到他的要求,面对优秀的人总是会下意识的自卑,在学校偶尔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被嘲笑。”
明月越说越伤心,语气里的崩溃几乎要掩盖不住,手帕纸上的水渍越来越多,她的声音也开始低下去。
周阔上前一步,站到她身旁,轻声否定她的话:
“可是我觉得你很漂亮,一点都不笨。学习不出众是因为之前没有找到对的学习方法,而你父亲只是望子成龙心切。至于别人的嘲笑……”
“不必在意。”他说。
他说“明月,你自卑只是因为你内心有特别想要追求的东西,却不知道如何去做。至于漂亮——”
“如果是漂亮的话,这完全没有必要。”
他看着明月脸上的黑眼圈和未消散下去的痘印道:“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漂亮是一个很主观的定义,即便别人再怎么样否定你,可是你在我眼里就是特别特别好看的。”
他看着明月双眸垂泪,脑海里却浮起了那个在塞纳河北岸的夏天。
而这滴眼泪,落进了周阔心里那片荒原。
周阔少时,父母曾聘请知名画家给他讲授油画。耳顺之年的老院长说起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所画的蒙娜丽莎,他说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由于宁静祥和、温婉柔情而被世人所追捧。
那幅画周阔看过许多次,甚至在那年亲自飞去了巴黎塞纳河北岸的卢浮宫前去观赏,他在这幅享誉世界的名画面前驻足许久,却始终体会不到老师所形容的那种感觉。
他只觉得假,觉得公式化,觉得被追捧的神秘微笑是和这世界上所有的人一样的假面。
周阔不能理解那些感情。
所以从此之后他再也不学人物肖像,只看那些风景,看山岳江河,繁星闪烁。
而他心里也一如无风无浪的海面一样平静,他始终都不能体会得到情绪翻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样的人生持续了十六年。
直到这一刻,她的眼泪落进他心里的荒原,刹那成海,掀起阵阵浪潮,带来了扑面而来的潮汐与生机。
也是这一刻,周阔在一片阴沉之下看着面前的明月,她脸上有着黑眼圈和痘印,有着写满了的疲惫,和蒙娜丽莎比起来天差地别,可是周阔看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容却隐隐约约的懂了,心里面涌着无数的触动。
他在这片阴云之下豁然开朗。
周阔人生中第一次被卷入名为情绪的起伏中。
家人离世他没有任何反应,离开北附他面无表情。
甚至在自己父亲都察觉到愤怒的时候,他看着所有的一切,只觉得像是无声的默剧。
他的人生中从未有过波澜,像是没有起伏的死水,像是戈壁滩涂的大漠,孤单漂浮的冰川。
岑寂。
空荡。
荒芜一片,毫无生机。
直到他在西琅遇到了明月,世界的真实面貌从那一刻开始在周阔的眼前逐一浮现。
周阔一直没有办法给自己和明月之间都关系下一个定义,可是此刻的明月却给了自己答案。
蒙娜丽莎对于中世纪的欧洲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文艺复兴的开始,意味着人们对于宗教的反叛,意味着人性的解放,意味着人开始重拾生命的意义与价值。
是了,是了。
她是他的蒙娜丽莎一般的存在。
明月是周阔蒙娜丽莎一般的存在,是他对于这个世界上所有存在情感的真实来源与感知。
十年的不解在此刻顿悟。
风刮得凌厉,可是周阔却觉得截然相反。
因为明月在这儿,他在凌厉的风里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缱绻。
没有任何感情的风也在这一刻有了生命。
那一秒钟他内心深处冰山崩塌,游鱼陷落。磷虾潜游,细雪翩跹。极寒之地焕发生机一片。 ,
可他面上依旧表现得一片泰然。
周阔看着明月手里拿着的笔记,眼里不觉中含了泪光,他道,“明月啊…”
极轻的话语里写满了无数的感叹,仿佛在感激命运的垂怜。
他看着明月眼里的泪,却是觉得庆幸自己能站在她的身边,能陪在她的身旁。
他并没有在鼓励明月,他从来都不会说假话,也从来不屑说违心词,所有的一切都是周阔内心的真实所想。
她其实特别特别好。
所有的一切在周阔脑海里走了一遭,一切都变得明朗清晰起来。
他以为过了一整个世纪,可是却只是一顿。
他从心绪中回神,看着明月的眼睛,对着她极其耐心地继续道,“如果是因为成绩,你觉得不满意,觉得辜负了我的话,那么你完全可以从现在开始改变,努力加上时光,久而久之,总会有答案的。”
明月看着周阔打开自己的黑色书包,从里面拿出来一本崭新的笔记递给她,“送你的。”
他神色淡淡的,却像是拂过三月正午的春风,和煦骄阳遮挡不住,温柔的令人沉醉,“没关系的明月,你的人生还很长,我相信你以后会变得越来越好。”
他直视明月红肿的眼眸,看着她因为流了太多眼泪而浮肿起来的眼周,丝毫不觉得她狼狈,只觉得有些心疼。
蒙娜丽莎一直笑着,那明月也不应该这样伤心才对。
“明月,不要哭。”
周阔对着她轻声道:“命运打击你,你也要学着站起来反抗命运才对。”
“千锤万凿也好,烈火焚烧也罢,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只要不甘心,无论何时都可以和苦难斗个你死我活,地覆天翻。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后,你终归会将命运踩在脚下,攥在手心。”
他说,“明月,你要记住,这是你的人生,你想,就会抓住一切的可。”
他看着明月逐渐扬起来的头颅,马尾被风吹的发丝分明,散落在风中,却永远不会被吹散。
“这个过程可能会很艰难,但是你不要怕,”少年清润的声音落在她耳边,也响彻她的心扉。
他说,“明月,我会陪你一起,变成你想成为的人。”
头顶堆积已久的乌云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在此刻突然散去一片,透出来一部分应有的晴空。
这方晴空在漫天的阴沉中凭借着一己之力杀出重围,照亮了他们彼此的面容,成为他们映在心底永恒的存在。
在这片晴空里,明月看着周阔带着淡淡笑意的面容,生出了一定要变好的决心。
也是在这方晴空之中,明月彻底沉溺于这片名为周阔的海。
海底有明月,圆于天上轮,得之一寸光,可买千里春。
许久之后当明月回望起人生的时候发现,如果没有周阔的话,她是不会有一个辉煌灿烂的人生的。
周阔在年少的时光里,自出现在她身边的那一天的时候就总是说,明月已经很好了。
可是明月心里特别清楚,她其实一点都不好,她只是万千人海里最为普通的一个,和优秀耀眼一点都不沾边。
十六岁的明月成绩差的彻底,因为带牙套矫正牙齿被同学偷偷起外号,因为偶尔冒出的两颗青春痘自卑,也因为自己的性格在相处之中总是处于弱势,甚至得不到自己家长的认同。
她有着最普通的女孩能拥有的所有烦恼。
这一切都听起来都特别难熬,可是她却不觉得痛苦,甚至想回到这一年。
这一年里,她遇见了周阔。
这个看起来极其冷漠的男生给了明月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会通过各种方式鼓励她,一遍遍肯定她,在旁边一直陪着她,不停地说,明月,你已经很棒了。
他总是说,明月,你已经很好了。
可是明月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好,她根本没有周阔说的那么优秀。好的是他才对,他身上有太多太多的闪光点,可是明月除了一颗想要改变的心之外,什么都没有。
其实明月知道自己并没有在发光,只是被他吸引,不自觉追随他的脚步前进。
这些年一步一个脚印踏实的走下来,逐步有了自己的信仰和积累,有了自己的弥补,知道了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在枯燥的时间里负重前行,积土成山,积水成渊。
直到成为那轮高悬于天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