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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明月流光(十九) “因为我和周阔的聊……

    周阔在天气突变的那一刻好像得知了什么感召一般忽然抬起头来。

    那场暴雨落下的时候, 他第一个念头是明月应该带了伞。

    旁边的人笔走龙蛇,周阔却在这一瞬间笑了起来,秋风中霎那生春。

    他伸手抵住唇角, 另一只手依旧在稿纸上演算,原本薄薄的纸张上布满了苍劲的字体, 周阔扬着唇角继续写那张没完成的试卷。

    嗯,他觉得难度不是很高, 很快就能写完了。

    脑海里在走神,可他下笔依旧平稳, 似乎他有两个脑子, 而这两个大脑都能独立工作。

    旁边的同学眉头紧锁,他却轻松,轻飘飘的翻了页开始继续往下写,仿佛手里拿的不是竞赛题而是最简单的小学数学。

    周阔在一阵羡慕嫉妒恨中的窥视中很快写到最后。

    原本这考试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可他却不知为何,在天边劈下第一道惊雷的时候开始频频走神。

    暴雨如注, 他仿佛回到了春风杯出成绩的那天,他拎着雨伞站在后门,看见明月在哭。

    周阔皱眉暗道自己多心, 只是西琅最近怎么总是暴雨?

    这想法还没完,又是一道雷在耳边炸开,开阳楼的电压因着这雷电的影响变得不稳定, 头顶的灯闪了闪, 有几个灯泡刹那间失灵, 整间教室明暗纵横,好似身处时空的多个维度。

    周阔看着风卷起雨水进来屋檐,秋风带来一阵缩瑟。旁边的徐立言下意识的拉紧冲锋衣拉链, 周阔在他那双手上收回视线,再次放到自己的卷子上。

    他一直心神不宁,好像真的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周阔深呼吸几下,刚要继续埋头做题,张星光就携带着满身的风雨悄悄的进来。

    他走到裴澜面前,轻轻的敲了敲她的桌子。

    变故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周阔霎那间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张星光不可能来打扰这次的选拔考试——要知道就算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考,张星光都放在心上,如果不是天大的事,那他怎么可能会来亲自叫人?

    周阔的目光放在了裴澜身上,他看着裴澜那副平静样子眉心一跳——那表情不太对劲。

    那不是假装出来的平静,那是人到绝路时的心如死灰。

    只是,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这副模样,仿佛在说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周阔不解,可他也不关心,他连裴澜的名字是哪几个字都不在乎,更何况分神去想其它?

    就在周阔刚要准备转头回去的时候,窗边的雨又被吹进来了几滴,落到了她的卷子上。

    周阔的笔顿住了。

    他想起来之前明月电子邮件的收件人正是面前的裴澜。

    他的目光没有移开,理所当然的看见了裴澜看着卷子惋惜的那副表情,电闪雷鸣,一阵清明映入周阔的脑海——

    明月确实出事了。

    周阔看看自己那张完成80%的试卷,在他们二人离开后,毫不犹豫的举手交卷。

    监考老师看着那上面的空白意外:“现在交吗?把剩下的题写完再交吧?”

    周阔听着监考老师温声和自己打着商量,他极为坚定的摇摇头,对着她道:“就这样吧,辛苦老师了。”

    “这次考试很关键的……”那名女考官似乎依旧想要劝他写完。

    周阔礼貌笑笑,对她道谢后收起笔起身出去。

    诚然如她所言,这考试非常重要,是他近期心血,可是在他心里,明月的地位更甚。

    他有一种强烈且直白的预感,明月在哭。

    她需要他。

    周阔站在开阳楼上看着张星光为裴澜撑伞往天玑楼走去,一阵风雨中,张主任稳稳的举着那伞,似乎一颗高大的树尽力为小树遮风挡雨,用尽全力不让这幼苗受到摧残。

    可这树全然不知道,这幼苗的根,不知何时长歪了。

    周阔收回视线打开手机,果不其然看到了周知意发来的信息。

    白底黑字赢在他的眼底,周阔心下起来一阵海啸,开阳楼前的誓言犹在,只不过许诺的人被别人凭空夺走了属于自己的参赛资格。

    周阔拎起来自己的伞转身走向天玑楼,手里的电话却是打回了家,三两声后,周阔低声叫道:“容叔。”

    那边说了什么,周阔三步并作两步下楼:“二楼卧室小书房内,右手边第一个抽屉有一个笔记本,还有一本相册,这两样东西,还有我的笔记本电脑和相机,劳烦容叔帮我送到学校。”

    他撑开伞往天玑楼疾步走去:“对,现在就要。”

    周阔在一阵应答之中挂掉了电话,珍珠大小的雨滴打在伞上,又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下,跳起来又落下,乐此不疲,最终融入水中消失不见。

    他在雨中慢了一拍,挂下的电话反手打去了北城。

    那边好像在忙,周阔一连打了两个才有人接。

    一阵活泼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周阔紧绷的面容缓和两分:“喂,阿阔~”

    周阔没心情和他贫,对着他声音低低道:“嗯。”

    他收了伞进入天玑楼,将那伞靠在墙边,自己抬脚走向二楼:“盛津。”

    周阔伸手揉了揉眉心:“速来西琅。”

    盛津被他的严肃搞得一愣,他只听过一次周阔这样说话,随即他就转学离开了北城。

    盛津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收了笑也跟着严肃起来:“出事了吗?”

    周阔低低应声,紧接着盛津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一阵风呼啸而过,他听见周阔沉声说道:“你想要什么证据——”

    电流稀释了那声音里包含着的无尽冷意,可即使这样,跑马场的盛津依旧打了一个哆嗦。

    这通电话戛然而至,盛津看着恢复如初的屏幕毫不犹豫的转身向外走去。

    旁边载他前来的管家上前询问,盛津对着他道:“许伯,麻烦帮我定直飞西琅的机票。”

    许伯被他搞得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去西琅,对着他疑问:“现在?”

    盛津收了手机接着要去换衣服:“对,最近一班。”

    他大步流星,声音被抛在了后面:“越快越好。”

    许伯点点头,看着他离开,对着工作人员道:“马先牵回去吧。”

    话音落下,许伯又上前去摸了摸马鬃,对着这匹高大的黑马轻声道:“阿津有事,等他回来再陪你玩。”

    周阔推开门在明月讶异的眼神中向前走去,面前的人鼻尖泛红,她哭红的眼睛此刻已经肿了。

    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被反咬一口,让人逼到说不出话来。

    她果然在哭。

    周阔缓步走到她的身边,高大的身影默默的成为她的依仗,周阔看向明月的眼睛,对着她轻声道:“别哭。”

    他顾忌着在场的师长,强忍着想要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的念头,转过身去看着裴澜戾气横生。

    他又沉声问了一遍:“你想要什么证据?嗯?”

    周阔说到这里仿佛也被这无耻气笑了,他说:“两方稿件相似度80%,怎么?”

    他锐利,也被明月的眼泪刺激到,哪怕裴澜是个女生,周阔此刻说话也毫不留情,“你和明月两个人,心有灵犀?”

    旁边的张星光为这尖锐皱眉,顾徐下意识出声阻止道:“周阔。”

    周阔不为所动,依旧盯着裴澜,那眼神冷漠,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

    裴澜下意识后退两步,周阔不屑的收回来自己的眼神,环绕一圈,最后看向了黎校长。

    黎校长看着他冷静道:“现在还没有出结果,裴澜也并非被判定为抄袭,我知道你们几人最为要好,周阔,你先冷静一些。”

    周阔闻言低低笑了,他抬起眼睛看向裴澜,对着黎康宁道:“很快就会出来了。”

    周阔再度看向裴澜,他好像从未说过那么多的话:

    “你以为明月的手机坏掉了,你就可以逃过一劫,然后理所当然的享受这些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对外还要说冤屈,是吗?”

    周阔嗤笑一声:“痴人说梦。”

    他一双眼睛看向裴澜,继续出言讽刺道:“剽窃他人创意、盗取他人文章、染指别人心血、丝毫不反悔自己的过错甚至还恶毒的倒打一耙,想要将抄袭者的污名扣到明月身上?”

    他再度笑出声来:“异想天开。”

    周知意适时做了推手,看着裴澜道:“你不是要证据吗?证据来了。”

    裴澜白着脸色硬撑,可周知意的话一出,她好像又恢复到那种平静:

    “他能拿出来什么证据?这证据又为什么在他手中?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明月的文章根本并非自己原创?”

    她对着周阔道:“真是好笑,原来泼脏水你最在行。”

    明月身后的荆棘咬牙,这裴澜也太狡猾了一点,三言两语将人的注意力从抄袭的证据这件事情上转移成了二人有什么私人关系,再四两拨千斤说明月并非原创。

    心机深沉而又恶毒,看样子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被揭穿的场景,甚至还提前做过演练。

    窗外暴雨更甚,周阔当即就要反驳,可明月却拽住了他的衣袖。

    周阔侧身温和看她,明月看着那双眼睛对他坚定道:“让我来说。”

    这是我的冤情我的委屈。

    我不应该躲在任何人身后,我应该站出来捍卫自己的权益。

    为我自己,至死方休。

    她深呼吸几下压下去眼里的泪水,看着裴澜道:“你刚刚的问题我会最后回答,现在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一口咬定你是抄袭我——”

    “之前重复的话我不想过多赘述,但是裴澜,你是如何拿到那篇文章的初稿,你心里最清楚——”

    她的手一直在抖,声音也是,明月在委屈中努力站好,用尽全力把每一句话说的清楚。

    她向前一步,走到几人交界处,跳出来了对峙的那个圈,明月对着裴澜轻轻一笑:“可那并不是我的初稿,如果我没记错,那应该是我第十一版,或者是十二版稿,而我的手机里,有着完整的改稿记录,每一个成语我都再三斟酌,每一个典故我也细细思量,或许你想不到,就是你眼里这么一篇可以随意抄袭的文章,我写了十三遍——笔锋锐利的,语言婉转的,用词典雅隽永的,写意泼墨留白的——”

    她看着裴澜一点点白下去的脸色,对着她沉静道:“每一种语言风格的,我几乎都写了——而这些稿子,每一篇都被我精修过,你所拿到的这篇,只不过是我创作出来的十三分之一。”

    裴澜看着明月手里摔得七零八碎的手机不言,事到如今,她除了咬死不承认,再没有别的选择:“好啊——”

    她的眼眶也红了,声音里也带了些颤抖,似乎也被逼上了绝路:“那你拿出来啊,给大家看看你所谓的原创过程,看看究竟是我抄袭,还是你造谣诬蔑——”

    裴澜话音未落,明月就打断了她:“你真以为我拿不出来?”

    室外风雨更甚室内也是一片阴沉,明月看着裴澜这副样子怒极反笑,她举起来自己的手机,“又或者是,我已经蠢到连证据都保存不好,失手摔下去的地步?”

    明月把那手机往桌上一扔,发出来嘭的一声,这声音震住了裴澜的思绪,也骤然打破了室内所有人对她的看法,她说:“从我能够拿笔写字的那一年起,我写过的所有文字就都有稿纸,而这些稿纸在我家里堆积成山——”

    她声音依旧轻柔,可这柔和却又和以往不一样,似春风缠刀,流水作刃,轻而易举割开这世间最为坚硬的谎言骗局。

    明月低低笑了:“而这篇文章这么重要,又怎么可能是个例外?”

    她笑出声的这一瞬间,周阔也无声的勾了唇角,站在旁边的尚副校长心里却突然有种错觉,明明现在说话的是这个小姑娘,可她身上却有刚刚那个锐利少年的身影,甚至比他戾气更甚。

    明月不清楚外人心里如何,她只是对着裴澜回答道:“手机里有证据吗?当然。所有的原稿照片都在手机里加密存档,哪怕原稿有一部分丢失,哪怕手机像现在一样四分五裂,依旧没有任何影响——”

    她对着裴澜向前走去,不停的压缩二人

    之间的空间,把后退的裴澜逼停到椅子上,明月毫不留情的下了最后判决:“因为我所有的文档资料都与电脑实时同步——”

    说完之后她直起腰来,对着裴澜笑的柔和,窗外闪电再次炸开,她在瞬间的刺目光亮里对着裴澜再次补充:“就算没有实时同步,也没有任何关系——”

    她在众人的视线里回望周阔。

    周阔露出来一个笑,对她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于是在场的人听见明月轻轻道:“因为我和周阔的聊天里,覆盖了这篇文章创作过程的全部底稿。”

    荆棘和周知意对视一眼,倒抽一口凉气。

    我的老天爷,这么多学校领导都在这里呢,这是能说的吗?

    黎康宁见状,心下了然。

    他对着裴澜道:“裴澜,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裴澜被明月的话打乱了阵脚,在一阵暴雨之中仓皇的看向他,但她很快稳住,对着黎康宁低声嘴硬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别啊。”

    周知意在旁边开口,对着她道:“别这副样子,这里没有人捂住你的嘴,你大可以说你的原创过程,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愿闻其详。”

    裴澜那双眼眸里写着心如死灰,她看向窗外暴雨,在一阵淅沥中轻声道:“我不自证。”

    那双眼睛盯着不停落下的水珠,也不停落下水珠:“在你们出声质疑我的那一霎那,无论我拿出来怎样的证据,在你们眼中都是无效的——哪怕我没有,你们也不肯相信,所以我不自证,也不和你们在这里浪费任何口舌,我会把所有的证据交给相关人员,至于其他的话,我不想多说——”

    旁边的老师齐齐叹了一口气,周阔却不愿意就此算了,对着她道:“是不愿意多说,还是你一个字也多说不出来?”

    旁边的张星光出声叫他:“周阔——”

    周阔有一瞬间的止住话题,但是他紧接着转过身去道:“张主任。”

    下一秒,周阔对着他开口道:“这样的情况您和黎校也看到了,各执一词,身为老师,自然是谁也不能偏信——”

    他在黎康宁的目光中坦然道:“那我们不如就拿出证据来——我有个朋友对计算机方面很有研究,他师从国内大拿,个人热爱钻研,不如我们让他来现场写程序还原二人对自己电脑的操作,到时候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不行——”裴澜站起来下意识否认,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她在这些审视的目光中后背发麻,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这过于涉及个人隐私,我不同意——”

    黎康宁没理,他转身盯着周阔问道:“确定吗?”

    周阔点点头:“是。北附那场沸沸扬扬的抄袭事件您应该有所耳闻,当日也是我朋友出手,事情才得以水落石出。”

    黎康宁想起来去年北附的相同情况,他对着周阔点点头表示同意,有解决方法这是最好。

    只是他没有轻易收回视线,而是看向周阔的眼睛,问道:“你进来的第一句话说的是,裴澜想要什么证据,是吗?”

    周阔毫不畏惧,与他平视道:“对。”

    黎康宁又问:“你有?”

    周阔肯定:“自然是有的。”

    黎康宁的探究目光依旧没有消散:“除了那个聊天记录,还有其他的吗?”

    周阔点头:“有。”

    他的视线转向明月,四目相对,周阔在众多的目光之中对着她温和一笑:“还有她所有的文字底稿以及创作过程中的录像证明。”

    他说:“辅以无数带着原始时间的照片为证。”

    这话他说的坦荡,却震惊了包括明月在内的一众人,黎康宁在一片风声中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因为冥冥之中,预见了这一天的到来吗?”

    周阔摇摇头,对着他平和道:“并不是。”

    视线再次投向明月,对着她眼眸里湿润的水汽,周阔声音柔和的坦白全部:“因为她在努力变好,在用尽全力反抗这既定命运,我为她高兴,更想拍手喝彩。”

    周阔笑了,他抬起头来直视黎康宁道,“我父亲曾说,人在碰到艰难遇见困境的时侯,总会想起之前经历的磨难并从中获取力量,我想是这样的。所以当时,我选择偷偷记录下来此刻,想着等日后她彻底蜕变,将这视频作为一份礼物送给她来庆贺她飞跃苦海,却没想到这份礼物会提前暴露,还是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周阔眼里含着很多的无奈,他对着黎康宁一字一句道:“非我初衷,可我却很庆幸——”

    他的目光看向明月,却也像是透过明月看向了许多人:“——如果一个人——一个才华横溢的作者因被抄袭还被倒打一耙封笔,而抄袭者却站在聚光灯下享受众人欢呼拥簇,那么我会感到悲哀,这不仅仅是对于原创的折磨,也是对于文学,甚至人类文明的摧残。当一切的创造力因抄袭而被迫中止、所有的智慧遭受毁灭性的打击、最终只有工商业制品泛滥到整个市场的时候才去后悔,为时晚矣。”

    周阔字字铿锵:“我拒绝这样的现象。”

    他说:“我不承认任何抄袭的作品称之为作品。”

    “我不愿意看到陈词滥调泛滥成灾,更难以接受原创作者的苦心构思被人堂而皇之的拿来署上自己的名字。”

    周阔道:“我拒绝。”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早已失去了往昔的平和,身上露出来许多掩盖不住的尖锐,他问:“凭什么?”

    这声音不大,却震撼住了每个人的内心。

    是啊,凭什么?

    周阔盯着裴澜一字一句的问道:“那是她不眠不休是两月心血,是她的经历学识集合,是她灵魂的体现,是你的吗?”

    “所以裴澜——”

    周阔对着她话语里满是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风暴:“我拿得出关于这篇文章的一切过程,录像、草稿、她翻阅过的参考文献、丢弃的框架结构、甚至是润色的文辞对比,错字改正——”

    他似乎气急,失了惯有的语言逻辑,他对着裴澜再次重复道:“裴澜——”

    “你最好也拿的出来——”

    周阔似乎意识到自己外放的情绪惊到了面前的明月,是以此刻他又回到往常那副内敛的模样,表面云淡风轻,可说出来的话却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他依旧是不会轻易揭过这件事情。

    明月听见周阔轻声道:“不然,我一定会告到你倾家荡产,让你做梦都会后悔你抄来的每一个字。”

    “我说到做到。”

    第72章 明月流光(二十) 属于裴澜的花,或许……

    江娉赶到学校的时候, 物理竞赛已经结束了好久,天也黑好了。

    她满脸疲惫的拎着裴澜的电脑敲响教务处的门,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 她看见了站在窗边的裴澜。

    旁边的窗户开了一个小缝透气,湿润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周围, 那双眼睛随着声响望了过来,江娉看清楚了那里面写着的无数惊惶。

    她知道, 最坏的猜想成了真。

    江娉僵在原地一瞬,可下一秒, 她还是朝裴澜走去, 江娉拉起她来离开那个风口,对着她轻声道:“冷吗?”

    裴澜的平静随着她手掌传来的温度寸寸龟裂,那双眼睛里写满心碎,她对着江娉点点头, 又摇摇头。

    裴澜的声音里有了颤抖,那双同样发颤的手缩在江娉的手里, 轻轻叫了一句:“妈妈。”

    江娉忍住心酸没有回答,她深呼吸一口气,在灯光下转向在座的黎康宁。

    她看着黎康宁温润和善的对她点头致意, 江娉对着他:“黎校长。”

    她说:“您在电话中提到的电脑,我拿来了。”

    这个面容温和的女性在这一刻挺直脊梁对着黎康宁郑重道:“我同意您在电话中的所有提议——我愿意让相关技术人员对电脑操作进行还原。”

    黎康宁点点头说:“真的非常感谢您的理解,我们无意侵犯裴澜同学的个人隐私, 只是这样的情况下, 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应该的——

    “江娉也笑。

    哪怕生活的重担已经到了不可承受的地步, 可面前这个女人依旧是拿出来了自己最得体的样子去面对一切未知,即使生活对她没有一丝仁慈,她也只是淡然一笑, 笑完之后继续咬牙面对生活。

    顾徐请她到旁边落座,张星光走到周阔面前出声问道:“还没来吗?”

    周阔看着手机里徐立言刚刚发来的信息,抬起头来对着张星光回答道:“已经下飞机了。”

    同一时间的机场,徐立言冲着拉着行李箱的盛津出声招手:“这儿——”

    盛津一眼就望见了他,拉着行李快步冲他走去:“来了。”

    二人会合后丝毫不客气,徐立言冲他伸手,盛津紧接着递包,身上的默契就像相识多年一样:“谢了哥们。”

    徐立言一笑:“客气,快走——”

    盛津跟着他急急忙忙出去:“不是究竟发生了什么?阿阔为什么突然挂我电话?”

    他们俩越过人流大步流星的走出机场,看见了容叔停在外面的车辆:“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明月的文章被人抄袭——明月还记得吧?就是笑起来特别明媚,性格特好的那个大美女。”

    盛津:“当然记得——一个特别有才的女生——也是周阔的心上人嘛,她和我妹可好了,二人隔三岔五发信息。”

    徐立言笑了:“呦,这么会抓重点?”

    笑着笑着,徐立言觉出来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拉开车门的手顿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向盛津:“不对,你怎么知道月姐有才的?”

    盛津面上呈现出来一种无奈,亏他刚刚还认真看着徐立言,以为他有什么大事儿要讲。

    此刻听他这话,盛津回想起来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知道的原因,笑出声来。

    他对徐立言挥挥手让他先上车,紧接着自己也坐上去关好车门,车子即刻启动驶向西琅一中,盛津在一阵嘈杂中笑着道出来原因:“上次演讲比赛的时候我们几个飞来西琅找阿阔玩,发现他拿的是明月的奖杯,回他家后去他卧室悄悄放礼物,无意间发现了他的秘密基地——”

    盛津贱兮兮的,看着徐立言毫不犹豫的对着他爆出来周阔的老底:“想不到吧?咱们阿阔,收藏了他能找到明月的所有文章。”

    “嚯啊——”徐立言闻声感叹。

    盛津点点头,对着他撇嘴。

    他揭起老底来连自己也不放过:“我当时想啊,这作文有什么好收藏的?然后我就打开看,卧槽这一看可不得了——”

    盛津转过眼来对着他道:“我觉得她直接变成了仙女——我的天呢我就没怎么见过这么有才的人,要是我的老师有明月做徒弟,我估计她能高兴死——”

    前面的容叔听见了这八卦也勾了勾唇角,从后视镜里看向这两个小家伙,露出来和蔼的笑。

    徐立言:“哦哦哦原来是这样——”

    盛津点头:“对,是这样。”

    车子转过一个弯,他紧接着问道:“以为明月被抄袭,所以阿阔才那么生气吗?”

    徐立言应道:“对啊,别说周哥,我都要气死了,关键是人家俩人刚约好要去考北城大学呢,紧接着月姐就被抄袭了——”

    “什么???!!!”

    盛津忍不了了:“这个时候她想干什么啊?”

    徐立言愤慨:“就是啊——本来月姐拿到这个一等奖就能参加一中的保送资格笔试,按照月姐的这个上升势头到时候去北城十拿九稳,这下好了,被抄袭导致资格不够,直接丧失了参加笔试的希望,如果她想再去北城,就得硬考——”

    徐立言一口气说到底:“硬考啊,你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吗??西琅20万考生——这真是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盛津:“不是****我**那个抄袭的她有病吧?”

    徐立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今天对峙的时候周哥在参加第二次筛选考试,卷子写到一半,他直接交卷走人,一点都不留恋的,我当时都懵了——”

    盛津听见周阔交卷的时候脸色变了,他原本愤慨的面色直接阴沉了下来,声音也低了几个音调:“什么?”

    山雨欲来,他反问徐立言:“阿阔直接交了半张卷子?”

    前排的容叔也皱眉看来,徐立言叹了口气点点头:“对!”

    这下盛津是真的生气了,他怒极反笑:“好好好——”

    “他妈的,阿阔因着这竞赛夜夜鏖战到凌晨,结果考试被这个事儿打断——”

    盛津气的攥紧拳头,那阴沉目光移到车窗上的雨滴,脱口而出的平静声音中带着无数狠劲:“我要让那个抄袭的人,这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柱上——”

    容叔若有所思的收回来目光,原本放置在口袋中的手机被他拿出来。后面的二人进入正题,就一会要用的技术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容叔车子平稳的移动之中,关上了那个和周市长的对话框。

    这边的氛围趋于平和,可是办公室里的气氛却随着明月家长的到来乱成了一锅粥。

    明成蹊和许静推门而入,许泽屿提着电脑跟在他们夫妻二人的后面。

    说来也巧,这夫妻二人远去洛水,本来说好是两星期一回,可是他们昨天和明月视频的时候意外得知明月前两天比赛失败崩溃痛哭的事儿,许静心疼的当即就要驱车回来,还是许泽屿好说歹说才劝住这俩人,说等到周末。

    谁曾想这俩人睡了一觉后非但没有清醒,反而觉得对明月多了许多的歉疚,于是这夫妻俩一拍即合,偷偷开车返回西琅,打算给明月一个惊喜,谁曾想半路接到了黎校长的电话说明月声称被抄袭,此刻在办公室中,想要请他们带着明月的电脑和她所有的稿件前往一中教务处。

    许静当即说好,挂断电话后反手一个电话给许泽屿打回去让他回家去取证据,明成蹊默不作声,在高速上把速度开到了最大。

    原本的时常硬生生被压缩到一半,可明成蹊此刻看着明月含泪的眼眸,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之前在明月病危的时候发过誓,要做一个供她依靠的父亲为她遮风挡雨,他得说到做到。

    许静快步上前拥住明月,听她忍不住所有的委屈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许静的心碎的七零八落。

    她摸摸明月的头,柔声道:“宝贝不要哭,妈妈回来了。”

    夫妻二人分工明确,明成蹊上前和黎校长打招呼,出声寒暄。

    “舅舅好。”周知意对着后面的那个高大身影打招呼。

    许泽屿跟在身后也是心疼,他全神注视明月,直到站在旁边的周知意出声,许泽屿才回过头去看向室内的其他人。

    明亮的灯光中,他骤然和荆棘四目相对。

    旁边的周知意还在微笑,荆棘却忍不住震惊站了起来。

    她看看明月,又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许泽屿,两双相似的眼睛逐渐重合,荆棘的心中逐渐有了头绪。

    此刻,她压下来所有的眼泪,忍住声音里所有的湿气,跟在周阔后面,极其艰难的出声叫道:“舅舅好。”

    许泽屿定定的看着荆棘的眼睛,她轻微的,极其不易察觉的,冲他摇摇头。

    不要说,不要表现出来任何他们两个认识的痕迹。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那件

    事。

    不要再让那不堪恶心我之后,再去侵扰我的朋友。

    许泽屿被灯光晃了眼,又或许是被泪水晃了眼,此刻他也说不清楚,只是对着他们几个点头笑笑后决然回过头去,不肯往这边再看一眼。

    心中剧痛无可奈何,许泽屿颤抖着呼吸,看着面前的几人细细商谈。

    许静早已放开明月走向江娉,许泽屿走到明月的身边递上那个电脑的手提包,对着她道:“给。”

    明月撇撇嘴,红着眼睛对着许泽屿委屈道:“舅舅——”

    两行清泪再度落下,她对着许泽屿说:“你买给我的手机被我不小心摔坏了——”

    许泽屿弯下腰来给她擦眼泪,眼里含笑看她:“这有什么好哭的?”

    他说:“你回家查查自己的卡,我哪个月打给你的钱不能买三个高配同款啊?”

    明月倔强看他,说话之前又要掉泪:“不一样——那是你给我买的第一个手机,意义不同的。”

    许泽屿道:“那我们去修,舅舅给你找最厉害的技术人员,无论怎么样,我们一定把它修好!”

    明月满意了,她点点头抹了眼泪:“好。”

    许泽屿笑了:“然后再给你买一个最新款。”

    明月眼睛亮了亮,低落的情绪也回温几分:“啊?”

    许泽屿大手拍上她的脑袋:“奖励你的。”

    他说:“奖励你有勇气跳出来勇敢的捍卫自己的权益,也奖励你勇敢的迈出来这一步。”

    明月被感动的要哭,旁边的周知意也侧头和荆棘小声耳语:“卧槽就咱舅这样耐心,怪不得能养出来阿月这样的完美小孩。”

    荆棘看着那个高大身影沉默,她对着明月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想,自己早就应该想到的。

    她难得没有回应周知意。

    旁边的江娉却不如他们这群小孩的氛围轻松。

    从许静进来的那一瞬间,江娉一直挺着的背就僵住了——原因无他,许静曾经捐给裴休一笔救命钱,她对他们夫妇有恩。

    如果不是许静那笔钱的话,裴休根本熬不到现在。

    可是如今,江娉看着现在这个场面羞愤欲绝,她只想感叹命运弄人。

    许静和江娉四目相对的那一秒没有说任何话。

    她很体面的没有借着之前的事情指责江娉,而是选择了给江娉留些面子,许静对着她淡淡点头,却一句话都不肯和江娉攀谈。

    许静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女儿,她把所有的注意全都放在明月的身上,此外就是和顾徐事无巨细的聊起来明月的学校生活,仿佛要把那些错过的细节通过这三言两语补回来。

    周阔在这个时候上前对着室内众人出声,许泽屿听见他不卑不亢道:“他们到学校门口了,我下去接。”

    黎校长点点头,张星光欲起身和周阔同去,周知意在旁边道:“张主任我去吧,您坐。”

    荆棘也起身同他们一起离开,她忽略背后那道视线移开步子往外走。

    室内对她来说是一阵混沌,她心中太闷,现在只想出去喘口气。

    三个人向外走去,盛津和徐立言很快出现在他们眼前。

    盛津看见周阔冲过来扑向他,周阔此刻也没了嫌弃他的心情,伸手接住他,二人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紧接着盛津就听见了周阔的话落在了自己的耳边,他声音低低,对着自己道:“辛苦了。”

    盛津反手给了他一拳,“说什么狗屁话?这不是应该的吗?”

    周阔笑了,从徐立言手里接过来那个行李箱,几人一起往天玑楼教务处走去。

    推开那扇门前,盛津听见了周阔的低声请求,一向骄傲的人此刻紧张的看着他的眼睛,对着他极其郑重道:“拜托了。”

    盛津脚步停滞一瞬,他真的疑惑,于是侧过头去轻声问道:“阿阔,这对你很重要吗?”

    周阔看着他下意识回答:“是。”

    他说:“非常、非常重要。”

    盛津沉默的点点头,拉着行李箱进门。

    进去之后盛津和黎校长握手,黎校长对他全然相信,一点都不因为他年轻而对他的技术有所质疑,他冲着盛津淡淡的笑着说:“年轻人,拜托你了。”

    盛津回以一笑,紧接着拉开自己的行李箱摆放需要的设备。

    他好像不是个省油的灯,又看着有两分真功夫,不知道是调节气氛还是其它,盛津在调试设备的空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明月:

    “如果这次复原不出操作流程,成功不了的话,你是会放弃,还是会坚持自己的答案,对裴澜追责到底?”

    明月想也不想,毫不犹豫的回答他道:“追责到底,至死方休。”

    她一字一句,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坚定道:“别的事情我都可以退步,唯独这件事情不能。”

    “这是我的原则,更是我的底线。”

    她环视的目光最后留在了周阔身上。

    她看着周阔双眸含笑的面容心想,因为这是周阔和她一起奋斗过的时光,因为这是她的心血,因为她要靠这个奖项来向父母证明。

    一等奖上写着的应该是明月的名字。

    盛津满意了,调试设备的速度加快,随着行李箱里的设备亮灯,准备工作大功告成。

    盛津和徐立言对视一眼,二人心有灵犀的点点头,一人拿着一个电脑开始写程序。

    修长的手指纷飞在电脑键盘上,电脑屏幕上很快出现各式各样的代码,两个人坐在一起心无旁骛的专心做事,手里敲击的键盘一刻不停。

    一个比一个认真,一个比一个锐气,一个比一个张扬。

    这一秒,他们是掌控在场所有人命运的主角。

    旁边的周知意震惊掉了下巴,她转过头去对着荆棘耳语:“不是?徐立言怎么会这个的??”

    旁边的荆棘出声解释道:“你忘了?他们两个一起参加过大赛啊。”

    周知意:“……想起来了,但他也没告诉过我自己厉害到这种程度啊?”

    旁边的荆棘补刀:“没事,你也没见他帅成这样过。”

    周知意:“……”

    二人很快停止了说话,因为徐立言和盛津开始说一些他们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这个过程看的人心惊,又极其焦灼。

    半个小时一晃而过,旁边的周阔看到那个代码写到结尾心下有底,他松了口气,开始拿起来之前放在一旁的证据。

    只见他拉开书包,把笔记本电脑,相机,夹着明月稿纸的笔记本和那本相册全部摊开在桌面上。

    随着二人爆发出一声胜利的欢呼,电脑屏幕上很快开始复原当时的情况——

    他们把时间调回到宣布春风杯比赛的前一个星期,让一切都呈现出来未开始的样子。

    两台电脑同步放映,明月的电脑上不断切换界面,从各式的学习视频转换成聊天框,又从聊天框转换成那个名为明月流光的文件夹,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见明月在那个时间段做了什么——

    她一直在和周阔切磋讨论学习问题,两个人打视频的画面就这样赤裸裸的浮现在所有人面前,许静和明成蹊骤然瞪大了双眼,许泽屿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旁边周知意和荆棘对视一眼笑开,完蛋了,这还没开始的感情即将要被掐灭了。

    旁边裴澜的电脑则是一片死寂,她很少用电脑,唯一打开电脑的那一次,还是登上医院的网站查看医院相关的医生,又在官网上登录自己的账号查看余额。

    那余额显然不超三位数了。

    旁边的江娉伸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的惊讶出声侵扰他人。

    明月的电脑还在变化,随着时间流逝,她的文档还在不断增多,并且和周阔的视频聊天也越来越频繁。二人从物理的探讨转化为全科,此时春风杯的竞赛已经开始,视频的更多内容都是二人各做各的事,每次都是周阔率先做完,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收了笔,轻扬唇角,静静的看着明月,也不说话,也不出声惊扰她,只是等她抬眸看过来的时候对着明月淡淡一笑,温声问道:“累了吗?”

    这个时候明月总是会摇摇头,说没有,然后笑得开心说还差一点自己就写完了,她有预感,一定会比上次好。

    周阔就看着她出声鼓励,说非常期待。每到这个时候,明月就会更开心一点。

    旁边的盛津看到这和周阔对视一眼,他忍不住要笑,周阔却红了耳朵率先移开视线。

    盛津伸手抵住唇角,憋着笑的视线又对上了徐立言的。

    调侃视线在半空相遇,二人心有灵犀的低下头,肩膀一抖一抖的。

    裴澜的电脑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稿件截止的前几天,她打开电脑,在那上面发布了提前截至的时间,而后她的邮箱开始叮叮当当收到邮件。

    她一个也没看。

    截至目前,一切都是正常的。

    可下一秒,情况就像是西琅今天的天气一样急转直下。

    裴澜把那些邮件附件全部都拖在桌面上后,再一次打开了医院的网站。

    熟悉的登上账号查询余额,这次却见那里面多了两万八千块。

    这一次,那个界面停留了很久很久。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裴澜终于打开文档开始写她文章,那文章写的毫不犹豫,而她打字速度也非常快,不到半小时她就完成了。

    她看也不看,也不检查,转头又切换到了浏览器开始反反复复的搜索一个病症,从各个医院的官网切换,再看到各大病例,最终停在知乎的一个帖子上。

    那个最高赞的回答赫然写着这病症最后的结局。

    只有两个字——死亡。

    页面停留很久很久  ,久到明月的电脑上已经创作完第2篇 稿子,并且显示发送成功的时候,电脑这头的裴澜仿佛才回过神来。

    她点开邮件,把那两封属于明月的邮件拖了出来放到桌面上。

    屏幕再次僵住不动。

    旁边的电脑上,明月已经和周阔挂上了视频,二人又开始各做各事——明月给电脑存档,周阔伸手,不知道在整理什么东西,动作小心谨慎,生怕出现丝毫差错。

    又过了许久,裴澜的屏幕再次动了。

    她删掉了自己写的稿件和明月第2篇 稿子,开始拿着她第一篇稿不断修改。

    所有的东西全部打碎重组,明月的脊骨加上裴澜的困苦,倒也不至于组成一个怪物。

    只是见过原稿的人都知道这是天差地别。

    明月这个时候欢欣鼓舞的对着周阔道:“我存完了底稿!”

    她看向周阔撇撇嘴道:“希望幸运之神能够一直眷顾我——让我这次也拿到奖吧!!!”

    周阔笑着问她为什么这次对于比赛奖项这么渴望,这反应真的很不像明月。

    屏幕里边的人犹豫许久,还是选择告诉周阔,明月悄悄凑上前去,对着摄像头轻声说:“其实奖项无所谓啦,是想要拿到那笔奖金。”

    她想起来什么,情绪在这一刻忽然低落下去:“我之前捐过款的那个叔叔,他的病好像又严重了,我看着已经在重症监护住了很久了。”

    明月不开心,她不看周阔,趴在屏幕面前低声道:“我想他的家人应该非常辛苦,据说他的女儿要辍学——”

    周阔轻声问她:“因为这个才不开心吗?”

    明月说:“因为她学习很好,却遭遇了这样的困境,不得不想要辍学来挽救父亲的生命——”

    明月卡住,但她很快看着周阔道:“因为这样,我觉得很惋惜。”

    周阔接了她的话:“所以你想拿奖,把这些钱捐出去,好让她身上的负担轻一点,能够继续完成学业——”

    明月默认,周阔了然,停了一瞬,他又问:“你英语比赛的奖金呢?那一万块,去了哪里?”

    明月不答,周阔却知道,他看着明月的眼睛问道:“你已经捐给他们了,是不是?”

    明月犹豫两秒,点点头,似乎也怕周阔和别人一样不赞同,她急忙道:“这是我自己赚来的——我给你们都买了礼物才捐出去剩余的八千块钱——”

    她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乱花。”

    周阔看着她温柔笑笑,他说:“这怎么算是乱花呢?你明明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明月眼睛亮了亮:“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周阔点点头:“当然了,这事情没几个人能做到的,明月,你很棒。”

    他说:“他的家属一定会感谢你的——”

    明月的电脑里又传来什么,可裴澜却完全听不到了,她在巨大的愧疚中矮下去身子痛不欲生——

    她的奖金只有两万,哪里来的八千块钱?

    她做了什么——

    哪里来的八千块钱?!一个声音不停的诘问裴澜。

    她裴澜,究竟做了什么啊————

    裴澜在一阵头疼之中想起来了自己的操作——改完文章后,她把所有的文件打包,然后未经尚副校长的同意直接发到了春风杯的邮箱,又重新把明月的第2篇 文章找回来,打包了另一个压缩包发给尚副校长,然后告诉他这些是所有的底稿,她已经发了一份一模一样的上去——

    旁边的许静怒道:“够了——”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裴澜,眼眶严重泛红,她颤抖着手说不出来一句话。

    旁边的明成蹊黑着脸看向裴澜,又转向江娉,最终这些怒气转化为威压,全都到了黎校长的身上。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三个小时的过程,所有的前因后果呈现的清清楚楚,这些足以证明裴澜抄袭。

    许泽屿的电话第一时间打了出去,他沉声对着那边道:“闵祁,协调陈律师的时间,请他第一时间前来西琅。”

    他道:“不惜任何代价。”

    这话他一生中只说过三次,可这一月之内就占了两次。

    盛津和徐立言上前点了暂停,之后二人进行了一番全新操作,将一份全新的录像发到了黎校长的邮箱里。

    周阔拿着所有的证据适时上前,对着他们道:“如果刚刚的证据还不够确切,那么这些,一定能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回答。”

    话音落下,他却转头看向明月,对着她道:“对不起。”

    他说:“明月,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偷偷拍了你的照片,是我不对。”

    明月对着周阔摇摇头,含泪露出来一个笑。

    她怎么会怪罪周阔呢?

    如果没有周阔的帮助,没有盛津毫不犹豫的来西琅,没有徐立言在这里待到凌晨,仅凭她自己一个人,那么她何时才能得到一个真相呢?

    如果没有他们,她又怎么得知,原来自己两篇文章,从头到尾,没有一篇是被交上去的?

    明月笑着,可眼里的泪却流的更凶,满堂寂静,她的崩溃清晰可闻。

    许泽屿把她揽进怀里不停的拍着她的背,可明月却越来月难过。

    为什么呢?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一生为善,究竟是有什么地方对不起裴澜?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黎校长在深夜里叹了口气,旁边的顾徐别过脸去不肯出声,张星光满脸的失望,所有人看向裴澜的目光只剩谴责,连带着望向尚副校长的神色也带着难言的摒弃,即便这样的行为常有,而他遭受了无妄之灾。

    黎康宁在一片寂静中出声道:“裴澜?你是不是应该站起来,给明月道歉?”

    江娉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拉着裴澜起来,对着她道:“给明月道歉啊——”

    裴澜却像是怔住了,她愣愣的看向自己的母亲,又看向所有人的目光,在万众瞩目中继续保持沉默。

    她依旧回不过神来,在得知真相后,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面对现实。

    你要她怎么面对自己剽窃了别人的作品之后,赫然发现那个人是自己父亲的救命恩人,而她裴澜恩将仇报?

    你要她怎么处置那些为数不多的良知?

    黎康宁叹气,他看向明月及她的家人,对着她们郑重道:“这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我们会上报春风杯的编辑部申请撤销裴澜的奖项,同时,今天下午针对这件事情成立的特别小组已经在隔壁,我和在场的老师会带着所有的证据前去,按照校规严格执行对裴澜的处罚,以及对明月的补偿措施——希望你们,再相信一中一次,半个小时后,我们一定会给出来一个结果。”

    黎康宁带着张星光一众人浩浩荡荡走进隔壁会议室,原本应该回家的领导现如今都端正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黎康宁落座后直奔主题。

    旁边的尚副校长第一时间出声反驳:“上报春风杯后,会被这比赛拉黑十年,校内所有学生都不能参赛———”

    他出言恳求:“黎校——千万慎重啊。”

    黎康宁眼里刀锋一片,他侧头望过去:“那依照你的意思,是瞒下来?”

    他气笑了,转过身去对着他道:“这话你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

    “明明如此严重的后果你早就知道,可你呢?你做了什么?”

    黎校长对着尚副校长道:“因为你的失职导致了现在这样的情况发生,你居然还想拿着严重后果为由掩盖下来?那你怎么没想过这样的情况为什么会发生!!!”

    旁边的张星光叹了口气,他原本精神抖擞的面容上,已经有了很多的疲惫,在场的领导因为这事讨论不休,可张星光放下水杯,开口对着众人道:“可能有些人看来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太过极端,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又有谁带进去过明月的感受?”

    张星光看着他们道:“如果她没有发现呢?这件事情就没有发生过么?”

    他语气沉痛,企图唤醒在场的人:“怎么可能呢!!!纸是包不住火的啊各位!!”

    “如果这件事情不这样处理的话,那西

    琅一中,谁还会把别人的心血看在眼里?谁还有最基本的是非观念?”

    顾徐出声附和道:“是选择一个惨痛的教训,还是选择一个晦暗的未来,孰是孰非,诸君个人斟酌。”

    黎康宁在一阵低压中出声道:“这里是西琅一中,在座的各位都在这里奉献了自己的大半生,我相信各位心里都很清楚,比起来教书,西琅一中更在意的是学生的品行。”

    “教书育人,育人为本。比起来那些知识,基本的善恶是非观念才会跟着每个学生走过一生。”

    他说:“做人做事都要堂堂正正,这是一中的底线。一中的底线不可践踏,一旦涉及原则问题,我们绝不姑息。”

    黎康宁在一片沉默之中下了最后的决定:“裴澜,德行有亏,按照校规,应作开除处理。”

    他鹰隼般的视线望向会议桌上的张星光:“明天上报春风杯结果的同时,也把明月的两篇文章报上去,但凡这文章有资格拿奖,校内推免的笔试就让她破格参加——”

    “不用破格——”顾徐揉着额头出声道:“加上这个奖项,她本来就是够的,她的资格不是从任何人手里抢来的,是她自己,一场一场比赛,堂堂正正的赢回来的。”

    黎康宁点点头:“这是最好。”

    他说:“哪怕雷霆手段,这样的结果说到底,依旧无法弥补对明月的伤害,我想各位执教这么多年应该懂得这种挫折对于学生来说究竟是多么大的打击,而对于一个学校,又会有怎么样不利的影响。”

    他说:“我们一直在教学生勇敢地面对错误,可我们却忘了问自己,当我们面对难以挽回的错误的时候,有勇气不去逃避吗?”

    他说:“西琅一中历史近百年,它的灵核教育为社会贡献良多,我们的学生证明我们的教育没有错。我不希望它衰败在我手里,最起码,不应该是在这件事情上走下坡路——”

    “我希望这个学校越来越好,这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

    黎康宁的话就说到这里,他看着在场沉默的所有人,对着他们道:“现在举手表决,同意刚刚的处理方案的人举手——”

    张星光率先举起手来,随后顾徐叹了口气,咬牙举手,旁边的人思忖再三也跟着举手,一番沉默的话讲了出去,千只附和的手举了起来。

    有勇气面对吗?

    有。

    错了就是错了,苦海无涯,人永远都不能逃避。

    十年禁止参赛的结果惨重,可是如果能唤醒西琅一中学子对于原创的敬畏,那这件事就是值得的。

    做错了事情他们得认呐。

    回头是岸,即便会有很多非议和曲折,可那又怎么样?

    最坏的结果已经摊开在学生面前,他们此后的人生中再遇到这种事情,就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了。

    努力承担比逃避来的好。

    他们有勇气去承担,这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

    黎康宁在全票通过后悄然湿了眼眶,长路漫漫,可所有人都能拎得清,这太难得了。

    黎康宁握着那个决定返回教务处,一片期待中,张星光出声宣读处罚结果。

    江娉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旁边的顾徐一把掺住她扶她到椅子上坐下,江娉慌乱之中推开她的手对着黎康宁道:“这件事情,是裴澜不对。我们向明月同学道歉。是我教子无方。”

    她大踏步走到裴澜旁边按着她的头给明月鞠躬,裴澜弯下腰去哭叫:“妈——”

    裴澜崩溃道:“是我鬼迷心窍做错了事,和你无关——”

    “你闭嘴!!!”

    江娉狠狠瞪她一眼,她转过身去对着黎康宁恳求道:“无论是记过还是留校察看,我们都认。只是黎校长,出于一个母亲的私心,我恳求您,不要让裴澜退学,她会改的。”

    她忍不住哽咽,对着黎康宁卑微鞠躬道:“她的人生还长,请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黎康宁叹了口气,冲着她摇摇头。

    他看着不停哭泣的说:“人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裴澜,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啊。”

    江娉承受不住,后退一步,裴澜伸手扶住她,站了起来。

    她终于肯面对事实,此刻当着黎校长的面一抹眼泪,对着明月道:“对不起——是我鬼迷心窍才走到这一步,你能不能原谅我?”

    明月刚被许泽屿哄住,此刻听见这话,讽刺一笑。

    她看着裴澜,第一次对一个人毫不留情道:“裴澜,我并非圣母,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原谅。”

    “之前运动会的事情愿意原谅你,是我不愿让你因为一个无心的错误被众人嘲笑孤立,造成校园欺凌的隐患,但这并不代表我软弱可欺,没有自己的底线,什么事情都可以原谅。”

    她字字坚决,带着此生从未有过的强硬,对着她道:“裴澜,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抄袭。”

    她说:“人生的这场暴雪,是你自己的选择,自作自受,没人能救得了你。”

    裴澜咬牙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她知道,明月没有说错什么,是她做错了事。

    她依旧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旁人却不肯再听一个骗子讲话。

    周知意上前去擦掉明月的眼泪,对着裴澜道:“裴澜,你还不明白吗?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走到了这一步——”

    这一刻,站在旁边的顾徐心下叹息,她看着裴澜面上泪如雨下,心里也跟着难受。

    裴休的事情,顾徐最清楚不过,裴澜为什么会走上歧途,她看着那录像,也略微感知到一二。

    一边是道德禁区,一边是能够挽救自己父亲生命的希望,要怎么选?

    要不要吃下去那颗由蛇递来的果子?

    道德和希望,究竟丢掉哪一个才是对的?

    这道出现在裴澜面前的选择题,顾徐做不出来。

    西琅的暴雨已经停了,地上落满无数枯枝,那些花早就不肯开了。

    顾徐在一阵秋风中心想,属于裴澜的花,或许早在她家庭变故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逐渐凋谢了。

    第73章 明月流光(二十一) 立冬快乐。……

    这天晚上, 天玑楼的灯亮了一整夜。

    校门外等待周阔和徐立言的车一直停到凌晨才终于等到他们要等的人。

    明月几人围在一起,长久的压抑终于过去,沉冤昭雪, 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有着显而易见的开心。

    夜色寒凉,和明成蹊一起走在前面的许静突然意识到什么, 在西琅校门那高大而又温暖的路灯下出声道:“今天是立冬了。”

    说话的空隙里嘴里呼出来许多热气,许静含笑转过身去看向面前的几个小朋友, 对着他们盛情相邀:“今天下午放学,都来家里吃饭吧?”

    她鼻尖被冻的红红, 可心却感觉到无比的温暖, 许静看着这几个人发自内心道:“就当成我们的特别节日,来庆祝大家今天的胜利。”

    旁边的荆棘刚要拒绝,周知意率先应了好,明明是深夜, 可她现在却极有精神,对着温柔的许静笑得两眼弯弯, 拉着明月的手甩来甩去的。

    她笑着和荆棘咬耳朵道:“得到咱们女朋友家长的认可了,宝贝,你可一定不能缺席。”

    荆棘心下感叹她没个正形, 伸手笑着拍了她一下让她小点声,许静在前面憋笑辛苦,周知意嘿嘿两声, 对着她道, “我说真的。”

    她说:“许静阿姨的手艺很好, 荆棘你一定不能缺席。”

    荆棘拒绝的话再次卡在了喉咙里,前面的许泽屿转过身来看见这幅情况,似乎是怕她尴尬, 转眼对着周阔道:“来吧,大家都来。”

    他笑,说:“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明月挽着荆棘的手在旁边小声吐槽道:“是你很久都没回家了吧。”

    她今天一反常态,丝毫不给许泽屿留面子,对着自己的好友大吐苦水。

    只见她撇撇嘴继续道:“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总是开会开会开会,工作

    狂,整日不见人影。”

    周知意笑:“咱舅刚刚质疑你谈恋爱,转身你就在许静阿姨面前告状,宝贝,有仇报仇真是一刻也不能等啊?”

    明月想起来刚刚就生气,办公室那么多人,他非要在各个老师面前问自己和周阔什么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啊?非得摆到明面上说啊?

    明月气的脸通红,还是旁边的各个好友跳出来力证他们二人清白这事才就此作罢的。

    明月此刻生气的瞪了许泽屿一眼,对着周知意道,“别说给我妈告状了,我回家就打电话去和我姥姥告状!!!我有冤情!!!!”

    周知意乐的不行,她看着明月气鼓鼓的小脸心想,宝贝你要是知道徐立言和盛津这两个家伙在替你们解释之前就在心里偷偷的说了新婚快乐,这你不得气死啊?

    这两人的频道聊得开心,可荆棘的频道却相差甚远。

    她的心被那声工作狂揪住,又迅速松开,心跳骤停的刹那,荆棘忍不住望向他的眼睛。

    许泽屿此刻正在和周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刚刚的那些证据让他对周阔有了进一步的改观,或许明月说的没错,周阔本性不坏。

    他甚至,是一个很好的人。

    许泽屿和周阔聊了没两句就感觉到有目光朝自己看来,他回望过去,在和初见那天相同色调的路灯下,再次看到了荆棘那双透彻的眼睛。

    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哭,而是好好的站在那里,和朋友一起,露出来一个属于这个年纪的开心笑容。

    许泽屿笑笑,很快回过头去。

    他不想打扰她们的欢乐时光,可是这个开怀的笑容一直浮现在自己眼前,似乎在告诉他这就是荆棘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的人生。

    这样干净纯粹美好,想笑就笑,没有任何顾虑。

    忽然之间,身边的一切声音许泽屿都听不清了。

    直到许静叫她,他才回过神来,看着许静疑惑:“嗯?”

    许静无奈,她说:“这么晚了,荆棘和知意都无人来接,你帮忙送一下小孩呀——”

    许泽屿点点头,移开眼神没有看向任何人,轻声说好。

    按了钥匙,旁边的路虎随即响应,许泽屿三两步坐上去自己的车,没一会儿,一双纤细的手拉开车门。

    在冬天的第一个凌晨,荆棘第二次坐上了他的副驾。

    冬日的凌晨难免冷清,街道上空无一人,静的好像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这不奇怪,冬天就是这样子的,奇怪的是,他们二人身处同一空间,却一句交谈也没有。

    许泽屿的手紧紧的握住方向盘,荆棘的目光望向车窗外,他们两个,甚至连一个对视都不曾有。

    明明有了那么深的交集,可是此刻,谁也不知道应该要和对方说些什么,相顾无言,只有路口的红绿灯孤单亮着。

    荆棘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心想,如果去年冬天西琅没有落下那场雪该多好,如果西琅没有那么多的雨天,日日都是好晴,又该多好。

    可是没有如果,她只能为得不到的答案苦笑。

    车子在她的胡思乱想中很快抵达终点,荆棘伸手想要拉开车门。

    就在她的手指接触门把手的那一霎那,她听见那人温声说了话。

    立冬快乐。

    他说。

    空气停滞,荆棘忍着不去看他的眼睛。

    时间过了许久后,一个声音轻轻回道:“立冬快乐。”

    她推开车门下去,站在路边朝那车挥手告别。

    等熟悉的车辆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之后,荆棘站在原地的轻轻的垂下眼眸,一片潮湿中,她终于说出来那句吉祥话。

    “健康平安。”

    她说。

    许泽屿踩着那离合把车停在路边点了根烟,修长手指间火星明灭,他打开窗户任冷风吹进车内。

    半支烟很快下去,明月拿着许静的手机给他发来信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家了,让他回家路上不要心急注意安全。

    许泽屿笑笑,夹着烟的手回了一个好。

    缭绕烟雾被冷风吹的变形,他伸手握住方向盘启动汽车。

    风吹走烟雾的同时,也带走了那句无人知晓的“生活顺利。”

    同一时刻的裴澜跟着江娉往那间出租屋走,走到家门口那条路的时候,沉默一路的江娉突然对着裴澜开了口,“你爸刚刚生病的那一年,我们花光了所有积蓄,甚至连房产也抵压了出去。”

    江娉在那个高大的路灯下停住看着裴澜轻声问道:“你还记得吗?”

    裴澜点点头,望向江娉的眼睛,对着她道:“记得。”

    她心想,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是她们人生中,最绝望、走的最艰难的一段路。

    那个时候医生说手术很成功,裴休很快就能醒来。

    原本冷静的江娉哭红了眼,就连裴澜那段时间也明显的开心起来,满心欢喜的等着他康复。

    可她们太天真,料不到上天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们。

    就在他们以为一切都有希望的时候,裴休病情恶化,隔三岔五在急诊室中抢救,江娉再次求遍了所有亲戚,很少有人肯施以援手。

    他们甚至,连电话都不肯接。

    江娉含着泪回忆那段晦涩而又艰难的时光,她对着裴澜道:

    “那个时候我低三下四的求人,不停的借钱,人人视我为瘟神,甚至有劝我丢下你们父女改嫁的,好的时候人人都想上门求你父亲办事,可你父亲生病后,落井下石的比比皆是。”

    有眼泪在江娉的面上出现,她对着裴澜红着眼眶道:

    “我不肯,也不在乎那些难听的话,一切都没有你父亲的性命重要,我只想要凑齐你父亲的手术费。”

    江娉此刻绝望。

    明明这段时光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她想起来,依然觉得绝望。

    寒冬在一瞬间降临在她的身上,江娉颤抖地说,“无论我怎么努力去凑,借钱,筹款,甚至买血,那钱始终缺一个口子。就在我走投无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许静出现了——”

    亲口对着裴澜道出那段对她来说最为晦暗的时刻,这种痛苦,不亚于把那段天崩地裂的时光重新走一遍,江娉道:“她误以为我想不开,一个

    劲劝我,拉着我走下天台后去了缴费处,帮我补齐剩下的所有钱。”

    “我不明白,那个时候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好人,我一直在问她为什么肯施以援手,她的回答我现在都还记得——”

    许静对着江娉笑得柔和,她说自己和裴休隔壁单位,之前有些许交集,她知道裴休是个好人,人人都有遇见难处的时候,这点事情无足挂齿。

    那时的许静生怕她想不开轻生,对着她道:“裴哥说你们有个很优秀的女儿,巧的是,我也有一个女儿。”

    提起来明月,许静的整个神态都不一样,她对着江娉交心道:“我想让她健康平安的长大,不求她多么优秀,只求她做一个人格健全的小孩。”

    许静笑着对她温声道:“为母则刚,现在这种困境,你的女儿更需要你言传身教,你们一起度过当下的难关。”

    她感叹:“如果连你也离她而去的话,那么她会受到多么大的打击啊。”

    因为许静也是一个母亲,同为母亲,她知道身为一个母亲最大的软肋是什么,所以她对着江娉说了这番话,煞费苦心的借着裴澜燃起来江娉求生的意志。

    那一天的江娉崩溃痛哭,这场痛哭后,她因为裴澜拾起来了对生活的意志,在此后的生活里拼命扎根,努力学着做一颗高大的树,用尽全力面对各种困难。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裴澜从未见过自己母亲当下崩溃的模样。

    江娉对着裴澜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裴澜猜到了,她看着江娉想要回答,可嗓子里却像是塞了一堆棉花,这棉花不断膨胀,堵得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江娉看着她哽咽道:“是明月的母亲——”

    她在这个寒冷的夜崩溃,痛苦、无奈愤怒交加成哭号,江娉声声泣血道出来她内心绝望:

    “她和她的母亲,都拯救我们于危难,一万的奖学金她捐给你爸八千,甚至之前她拿出来了自己所有的压岁钱——可是你—

    江娉指着裴澜的手不停颤抖:“——你却对她做了这样的事——””

    裴澜看着自己母亲的眼泪也崩溃道:“对不起妈妈——”

    她慌乱的去给江娉擦泪,对着江娉不停辩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她——”

    “如果我知道是她的话我不会的——我不会——”

    江娉一巴掌扇到裴澜的脸上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江娉后退一步,一字一句对着裴澜纠正道:“不是你不知道是她——这件事情的根本是,你做错了事。”

    她哭着对裴澜道:“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人陷于困境的时候,首先要守好的就是自己的心,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死也不能做啊——”

    裴澜捂着脸侧过头去,她被江娉扇的眼冒金星却不觉得痛,眼泪不停的掉,裴澜侧过头去对着她道:

    “妈妈,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裴澜抬起头来苦笑,鼻尖堵塞,眼泪流的越发厉害,她说,“我从未为这件事情有过半分高兴,我每次看到明月都是愧疚,我甚至不敢望向她的眼睛——每一天,我都很痛苦——”

    江娉泪眼婆娑,“那你为什么这样做?你明明知道这是错的。”

    她希望听到裴澜的悔过,却不曾想,迎接她的,会是一个让自己痛不欲生的答案。

    裴澜看着那个熟悉的路灯照到地下投出来她的影子。

    那身影长长,仿佛可以延伸到她兼职的便利店和包子铺,也可以在黑暗里,一遍又一遍的帮她复习那些被侮辱的时光。

    那影子也盖住江娉的身影,试图把站在光亮里的江娉也扯进黑暗。

    可裴澜后退一步,让那些影子远离江娉,自己彻底站进黑暗里。

    江娉在一阵压抑的呼吸声中听见了裴澜那句令人窒息的话。

    她说,“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爸去死。”

    裴澜在这条路上再一次平静的崩溃,她看着许静道:“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我做好了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

    下一秒,裴澜的眼泪落下:“我真的不知道她是那个给我爸捐款的人,我不知道她的奖金,原来想要救爸爸的命——”

    后悔吗?

    裴澜不能说。

    哪怕内心日日煎熬,她也不敢说出来后悔。

    因为不知道何时开始,这句后悔在她心里和裴休的死亡挂上了勾。

    她说不出来。

    她在这个路灯下像个日夜遭受折磨的幽灵,抱着自己残存的良心,对着江娉无措的问道,“妈妈,我该怎么才能挽回?我要怎样去做才能弥补?”

    她揪着自己的头发崩溃大哭,对着江娉撕心裂肺:“我做错了事——”

    这个暗淡无光的夜里,江娉和裴澜一起体会到了那个成语。

    痛彻心扉,苦不堪言。

    ***

    有人深夜驱车回家,有人夜里崩溃大哭,有人却是坐在办公室里抽了一整夜的烟,愁的头发都白了几根。

    黎康宁在黎明前夕,伸出袖子来用力抹了眼睛。

    早上八点,张星光和顾徐踏进校长办公室的时候,被呛得咳嗽了好几下。

    顾徐直接拉开门通风,张星光开窗后走到黎康宁面前拿起来他的杯子问道:“黎校,又是整夜不回家啊?”

    黎康宁疲惫的闭上眼睛,伸手点了点面前的全校通报。

    顾徐道:“木已成舟,这是我们共同商量好的——”

    黎康宁道:“我知道。”

    嘶哑的声音吓了在场的人一跳,黎康宁接过来张星光递来的水润润嗓子,对着她道:“我没有后悔。”

    他的眼睛落在那张通报上,又像是通过这张通报,看向别的什么东西。

    他说:“我只是很遗憾这样的事情发生。”

    顾徐也跟着苦笑:“谁说不是呢?”

    黎康宁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就这件事情分析一下深层原因? ”

    顾徐叹气:“我觉得有必要。”

    她抬眼看着黎康宁道:“我不为裴澜辩解,她的确做错了事情,可是我们也需要分析一下事情的所有隐情——比如”

    张星光接话:“比如她父亲的病——”

    张星光深呼吸一下,对着黎康宁道:“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的助学金设置的更完善一些,那么裴澜是不是就有可能,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这话说到了另外两个人的心里,顾徐道:“哪怕是没有那么多,可总能解一些燃眉之急。”

    黎康宁点点头,对着她们道:“好,那么我们把这件事情提上日程,争取早日完善这件事情——”

    顾徐和张星光的面上带了些许的笑意,黎康宁端起茶杯来对着二人道:“不过今天叫你们来可不是为了这件事情的——”

    顾徐和张星光相继露出来疑惑,可黎校长却端起茶杯来喝茶,卖了一个关子。

    张星光道:“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别人猜,有话您讲啊?”

    黎康宁笑笑,也不嫌弃张星光这直性子,他对着她们二人道:“大早上找你们来,是想要和你们了解一下裴澜的具体情况——”

    这二人被这话砸的云里雾里,刚要出口问他何意的时候,黎康宁看着那份通报道:“开除这件事情无可挽回,可我准备为她联络一个新学校。”

    张星光的瞳孔紧缩:“黎校——”

    他还是听进去了昨天晚上裴澜母亲的恳求。

    黎康宁叹息道:“她做错了事,可她的人生还有这么长。”

    他说:“应该有一个改过的机会的。”

    顾徐惊讶的捂住自己的嘴,她在黎康宁的这番话里,好像体会到了一些非常特别的东西。

    如果学生误入歧途的话,要怎么办?

    放弃吗?

    可那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体。

    十六七岁的年纪,往后余生还有那么长,都要背负着罪孽去赎罪吗?

    裴澜付出的代价惨重,可这代价是否,也太重了些?

    人生就这样走向衰败了吗?

    那如果她知道错了呢?

    如果她真心悔过呢?

    能不能有一个机会?

    能不能让她改过自新?

    黎康宁给了顾徐答案。

    她在此刻感受到了西琅教育来自灵魂的震撼。

    张星光拍拍她的肩膀,顾徐回过神来生怕他后悔,一溜烟的把她平日的表现全都说了出来,张星光在一旁适时补充  ,时间飞逝,可几人谁也没有不耐烦。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拯救一个人,哪里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呢?

    这是黎康宁付出了极其惨重的的代价换来的机会。

    此后无论是谁,都再也没有重获新生的机会了。

    这交谈是被黎康宁的电话打断的。

    黎康宁看着那个手机久久没接。

    二人极有眼色的起身,顾徐对着他道:“那黎校,我回去后就着手整理裴澜的档案,今天中午放学前给您送来。”

    张星光也笑:“那我就去和各位领导交涉助学金和防抄袭的事情了,本周末向您汇报成果。”

    黎康宁对着她们二人笑着点点头。

    无人注意他红了眼眶。

    门关了许久后,电话再次打了进来,他深呼吸几下散去声音里的晦涩,伸手拿起来手机接听:

    “喂?”

    对面那头情绪极其不稳定,他一向温柔的妻子云依柔直奔主题,对着他问道:“钱呢?”

    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所以此刻显得格外熟悉流程,上来就直中要害,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她罕见的叫了自己丈夫的名字,一字一句问道:“黎康宁,我们的存款,去了哪里?”

    黎康宁深呼吸两下,对着她道:“依柔,你先听我说——”

    云依柔似乎经历了很多次这样的时光,她此刻丝毫听不进去黎康宁的话:“我不听!”

    25岁还是一个小姑娘的云依柔猜到他把存款捐了后会笑着说,没事,我还能赚,我们两个也能过的很好。

    可48岁身为一个母亲的云依柔不能接受那个答案。

    她的女儿黎锦即将去牛津读书,她也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云依柔知道,事情如她所想的一样,没有任何寰转的余地了。

    她略微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云依柔的声音里隐含了这些年所有的眼泪,问他,“钱呢?我问你钱去了哪里?那张卡里二十万的存款去哪里了?”

    黎康宁不答,他在这诘问中点燃一根烟,猛地抽了一口后,黎康宁对着她坦白道:“捐了。”

    他说:“有个学生家长病危,我把这钱,捐去给他做手术了。”

    云依柔听见了这个她早已猜到的答案,可她依旧没有恢复平静,电话那头的崩溃清晰可闻:“黎康宁,你别给我搞这一套,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有第二次的。”

    她似乎接受不了,声音悲切:“这是我们二人近十年的存款,你别告诉我你又要拿去做慈善——”

    黎康宁因着这语气心酸,他觉得对不起妻子,可是裴休在医院里不省人事,裴澜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需要有人帮她改过来。

    他的脊背弯了一些,对着云依柔道:“不是慈善,只是人命关天——”

    “你只想着人命关天——可你有没有想过黎锦?”

    云依柔对着他道:“黎康宁,你是疯了吗?姑娘马上要去牛津读书了,你这样不是断送她的前程吗?她这些年因为你吃了多少苦,你不知道吗?”

    黎康宁的眼睛湿了,他想起来黎锦收到录取通知那欢欣的样子,下意识的喜极而泣看的他也老泪纵横,黎康宁看着办公桌上黎锦的照片,对着云依柔道:“大学哪里不能上,按照咱们姑娘的能力,清北任她挑选,也不差的。”

    “黎康宁——”云依柔打断他,她似乎不在崩溃了,又像是心死,她对着电话落下泪来,“你是不是没有心啊?”

    飞机飞过西琅上空,极大的轰鸣中,黎康宁听见云依柔对他的控诉:“十年前你已经毁掉过一次她的梦想了——因为你十年前的决定,她已经在国内耗费了十年,你现在说,这次也是空欢喜——”

    云依柔崩溃:“这世界上怎么能有你这样的父亲?”

    黎康宁回忆起事情始末,忍住眼泪,对着云依柔想要解释:“事急从权——”

    “我不想听了。”

    云依柔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解释云依柔一句话也不想听,云依柔的心已经死了,死在黎康宁每一次为了学生抛弃家庭的时候。

    死在这些年中的每一份每一秒。

    只不过现在,云依柔死去多年的心因着二十万的存款寸寸裂开。

    她其实,早就心灰意冷很多年了。

    云依柔伸手擦了眼泪,又恢复那种平静。

    在这绝望的平静中,云依柔清数他这数十年的失职,“黎康宁。”

    云依柔说,“为什么你对待自己的学生那么上心,却不能把这份心用到自己女儿身上?”

    “牛津是黎锦的梦想,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你要她,以后怎么面对你这个父亲?”

    她说完这句话讽刺的笑了,黎康宁在话筒这头沉默的抽烟。

    泪如雨下,可是黎康宁心想,这已经是他能做出来最有利于黎锦的选择了。

    清北比起来被开除,黎锦的人生,已经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他注定不可能放弃裴澜的,她的人生还那么长,需要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良久之后,云依柔对着电话道:“我们离婚吧,我不想和你过了。”

    她说:“女儿我也带走,无论是借钱还是卖房子,亦或者乞讨要饭,我都会供她读完,我一定要让她实现她的梦想——”

    “你就呆在这个你奉献一生的学校里,守着你的学生过一辈子吧。”

    电话被云依柔挂断,黎康宁看着那破旧的手机沉默再三。

    有水打湿手上的香烟,黎康宁的肩膀开始不停颤抖。

    他没有别的选择,妻离子散的局面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可他不能罔顾云依柔的意愿耗着她一辈子。

    这么多年,黎康宁无数次对不起这个家,而现在这个家不要他,也是他罪有应得。

    黎康宁苦笑,是他罪有应得。

    明明昨天晚上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黎康宁依旧痛到不能呼吸。

    要怎么割舍呢?那是他的家啊。

    黎康宁在这个冬天无声崩溃,可他不能倒下去。

    没过多久,那香烟又继续燃了起来,一通电话打了出去:

    “喂?陈校?是我,康宁啊。”

    “嗐,这不有些不情之请吗?”

    ……

    “哎呀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为难。”

    “哎,好,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多谢陈校啊——”

    电话半小时后扣下的时候,黎康宁的手依然颤抖。

    他似乎想要留住一些什么,伸手去触碰那张一家三口的合照,却不曾想碰到了它,发出嘭的一阵响声。

    相框上的玻璃倒在桌上四分五裂,模糊了照片的身影面容。

    第74章 明月流光(二十二) “裴澜,做人做事……

    立冬的第三天, 春风杯有了回信,明月拿回来了原本属于她的荣耀。

    特等奖的结果让她湿了眼眶,可却不仅仅只有这件事情让她湿了眼眶。

    西琅一中在这三天里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比如说裴澜的离开, 比如说黎锦的返校,再比如说整日见不到荆棘的人影。

    明月带着这个喜讯奔向开阳楼, 路上许多人,他们脸上都带着笑, 好像这一天有着很多的好事发生。

    明月第一次摸上去开阳楼,各个教室排列, 里面的人大都在奋笔疾书, 光影照在他们的身上,仿若诸位神灵,带了许多的神圣。

    各耀其光,不可亵渎。

    明月的步子都轻了许多, 生怕惊扰别人。

    不出意料,走到周阔所在的班级的时候, 他已经在后门等了。

    冬天的空气很冷,他站在一片蔚蓝之中,以白云做映衬, 对着她露出来一个和煦的笑。明月站在原地对着他摇摇手机,周阔看着她低下头

    去,忍不住扬起唇角露出来一个开心的笑。

    两个人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对视, 时间在此刻停滞, 仿若一眼万年。

    明月笑着笑着红了眼眶, 她捂住脸,又别开头,生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泪。

    一阵热气消散在空中, 她最终忍住了,转过身来再次看向周阔。

    这一次,她明媚的笑容里面加了许多的泪水的成分,但更多的是欣喜。

    明月坚定的望向周阔的眼睛,和他再次对视。

    周阔忍不住快步上前,长长走廊对他构不成任何的阻碍,就像是日后,哪怕千山万水,他也会走到明月的身前。

    明月抬起眼来对着前方来人。

    她声音低低,里面还含了隐约晦涩,明月道:“我拿到属于我的选拔资格了。”

    声音颤抖,可周阔却听出来了许多的艰难,这一条路,她走了太久。

    十分艰辛,千分坚韧,万分不易。

    千难万险,明月最终还是做到了。

    此后属于她的夜里,再也不是无边的黑暗了,她有了自己的月亮。

    风声为她做庆贺,明月对着周阔轻声道:“我们可以一起去北城了。”

    一片晴光中,她神色认真,此刻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比这晴光更甚。

    周阔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声音里含了湿意,周阔深呼吸,看着她重重点头道:“嗯。”

    他好像没想过要控制自己汹涌的情绪,或者是说,他在明月面前,不用、也不想控制任何情绪。

    面对他的心上人的时候,他就是最真实的周阔,是一个有着喜怒哀乐的正常人。

    周阔看着她笑,肯定道:“我们一起去北城。”

    明月觉得此刻有些许不真实,当梦寐以求的事情来临的时候,她却不敢相信,生怕这一切如幻影消散。

    她带着迟来的梦幻,对着周阔道:“这一天居然真的来了?”

    周阔笑,对着她毫不犹豫的肯定道:“真的。”

    他说:“你这样好,这样努力,这一天不会不来的。”

    明月说:“可是这个好的结果,让别人付出了很多的代价。”

    周阔笑笑,出声对着她道:“是非对错常有,可你没有错。”

    明月又哭又笑:“可我最近都找不到荆棘的人,还有盛津,他帮了那么大的忙,我都没有送他上飞机——”

    周阔看她因为这个落泪,忍不住笑,可还是出声安慰道:“没事,我们一会打电话给她。至于盛津,也没关系。”

    周阔笑,却任何的没有不好意思,他说:“我也没有,但是阿言送了——他这次收获了阿言这个好朋友,怎么样都不亏的。”

    他看着明月一脸沉思的模样,对着明月继续:“如果你觉得愧疚的话,那我们去北城后让他送我们上飞机,正好你不是还相见盛婉,和她一起玩吗?”

    明月:“啊???”

    两个人在开阳楼的长廊上亲密交谈,冷风看着周阔挡在明月身前撇撇嘴朝上飞去,白云之下,裴澜坐在天枢楼的天台边上,自上而下的看着那两张熟悉的面容。

    她上来很久,在这里几乎看尽了二人会面后的全过程。

    裴澜看着面前的周阔弯下腰去和明月说话,他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原本泪眼婆娑的明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蹲下,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来一个马尾。

    男生笑,也跟着蹲下,在她旁边等着她抬头。

    裴澜看着他们互动许久,满心麻木,她觉得近视好像不是一件坏事。

    那样的话,就可以不用看见这么多了,心里的那些暴雪,也不会下的那么大。

    有风扬起来裴澜的头发,她想要转身离开,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个她埋葬了良知的地方。

    可是她自黎康宁办公室出来后就坐在这里了,三个小时,神仙来了起身也得踉跄。

    黎锦登上天枢楼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

    裴澜面色苍白,站起来的时候摇摇欲坠,回眸的一眼里含了许多复杂的感情,紧接着她就回过头去,伸出双手——

    黎锦的心都不跳了,她扔下书包就往前跑,在裴澜的手彻底伸开的那一秒,黎锦死死拽着她,惊惶的问道:“你要做什么?裴澜——”

    那声音里含了很多的后怕,裴澜整个人被她从栏杆上扯下来,安稳的落到地面后,她依旧紧紧抓着裴澜的手不肯放开。

    裴澜感觉到她在颤抖,黎锦气愤的看她:“你要寻死?你——”

    “没有。”

    裴澜挣开她的手,后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道:“我没有任何想要轻生的想法。”

    对黎锦的巨大愧疚让裴澜不敢直视她。

    黎锦被吹来的冷风冻了一个激灵,可她此刻却是长舒一口气,那颗剧跳动的心逐渐平稳下来,又恢复了正常心跳。

    黎锦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裴澜,沉默良多。

    正当黎锦犹豫的时候,裴澜却率先开了口,她看向黎锦的眼睛,假装平静道:“学姐,你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吗?”

    黎锦被这问句打的措不及防,裴澜却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接受好的,不好的,接受一切的准备。

    黎锦垂下了眼睛沉思。

    毫不夸张的说,她黎锦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任何紧张的时刻,可在她来寻裴澜的路上她的脑海中却演练了千遍该怎么和裴澜开口,此刻脑海里预演的情况全部作废,太阳炙热,黎锦看向裴澜那双毫无生机的眼睛。

    黎锦心一横,三两步走向天台边缘,她伸手抚上栏杆,也不看裴澜,“是,我有话要和你说。”

    天边的云似乎也想听她要对面前的这个人说什么,悄悄飘下来两朵,化成忧郁薄雾缠绕到黎锦的周边。

    她看着那云,轻声道:“你知道吧?我拿到了牛津的offer。”

    黎锦说到这里的时候苦笑一下,裴澜听着这话低下头去,她的指甲深深的陷进自己的肉里,裴澜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黎锦沉默一下,对着她继续道:“本来已经不需要来学校了,但现在却每天都要学习,重拾文化课,然后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和西琅二十万人同时竞争。”

    黎锦心想,不止西琅,不止二十万,而是省内所有人。

    她甚至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迎来了这么一个噩耗。

    黎锦无奈,却选择继续往下说,把那根原本就存在的,极其尖利的刺,往裴澜心里推的更深一点,拿起来了她仅存的良知不停揉捏。

    黎锦毫不避讳的说出来自己飞来横祸的原因:“因为我父亲把我读书的钱捐了——这钱替你家缴纳了医药费。”

    她忍下眼泪,对着远方飘来的那片云道:“他已经无法送我去英国了。”

    “说实话,我很痛苦。”

    裴澜听见这句话垂下去眼睛,她身处太阳下,却觉得一片昏沉,好像哪哪都是错的。

    因为她的一个错误,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甚至有人被迫放弃了自己的梦想。

    裴澜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她应该说什么,可是黎锦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从头到尾,黎锦只是在平淡的叙述,好像事不关己,那个无辜殃及的池鱼并不是她。

    她并不关心裴澜的回答。

    黎锦对着那片云继续道:“这种痛苦来源于我已经实现了我的梦想,可是却有人告诉我说,那些从今往后都不是你的了,你要重新出发。”

    黎锦的声音里有了很多隐藏不住的痛苦,三天的时间并不能消散掉这些伤痛的万分之一,还给这难过加上了很多时间的砝码。她拿着世俗,硬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说不恨他其实是假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明明我才是他亲女儿,可是却不如他的学生万分之一重要。”

    黎锦转过身来看着裴澜,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 然后我哭了两天,两天之后,我还是背着我的书包来了学校,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下开始学习。”

    她并不关心裴澜的回答,因为她找到裴澜,并不是想要刺痛她。

    她想的是,要把裴澜心里的那根刺拔出来,好让她不要心有愧疚,开启一个全新的生活。

    哪怕黎锦知道自己可能做不到,可她还是想试试。

    她伸手,把裴澜垂下去的头用力的抬了起来,黎锦看着她的眼睛对着她一字一句道:“生活将我推到这一步,我没有任何选择,但是我也不会放弃,因为无论怎么样的困难,都不会打倒我。”

    裴澜定住了。

    她看着黎锦通红的眼眶,听见了接下来改变她一生的话:“ 我希望你也是这样。”

    黎锦笑笑,在裴澜的震惊中松开

    她,越过她的肩膀转身向后走去:“我父亲————”

    黎锦停了一下,可她很快继续道:“他牺牲了我的梦想去挽救你的人生,我希望你不要浪费他对你的一番苦心,也不要浪费你人生重新开始的机会,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捡起刚刚扔下的包,背了包向外走,也不看裴澜。

    刚刚远在天边的云飘了过来,想要继续跟着黎锦,裴澜隐约看见云上开的万千繁花。

    裴澜的视线模糊,她看向前方的黎锦,却发现她好像停在了天台的门口,一片风声中,裴澜听见她低声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她说:“裴澜,我只是希望,你将来能够好好生活,创造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黎锦说完这话后掉下来很多的眼泪,事到如今,她还是痛的。

    可是她知道自己父亲心里的衡量。

    依照裴澜的家庭,如果她被开除了,就只能放弃学业去工作,她的家里负担不起任何私立高中的高额费用,更何况还有裴休的医药费相逼,裴澜早就不想继续了。

    可是自己不一样。

    黎锦心想,她是能够理解父亲的想法的——他觉得黎锦的能力在这里,去牛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他很了解黎锦,知道黎锦的信念不会消失,也知道哪怕前方艰难,但是黎锦不会害怕。

    可是黎锦还是有点难过。

    因为黎康宁,没有和自己商量这件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能接受这个结果的。

    黎锦在意的从来不是能不能去牛津读书,而是自己的父亲不相信自己能够理解他的处境。

    言传身教十七年,就算是块木头,就算是个石头,也该开窍了。

    更何况这个人是聪慧至极的黎锦。

    她知道自己父亲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一个家庭和一个人的新生,并不输于黎锦梦想的重量。

    甚至让黎锦选择的话,她也会选择和黎康宁走上同样的路。

    因为牛津就在那里,黎锦知道自己迟早会到达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如果晚一点的话能够让一个人拾得新生,让一个家庭重聚希望,那么晚一点也没关系。

    她的父亲黎康宁心怀大爱,可她同样有着不输于黎康宁的格局。

    耳濡目染十七年,她懂得父亲的所有苦心。

    所以此刻,黎锦不想怨他。

    黎锦只是在怪他不懂自己。

    云中万千繁花在这一刻开到极致,黎锦却不觉,挺起来肩膀去面对属于她的难关。

    裴澜在一阵泪花中恍然想起来和她的初见。

    那个时候,黎锦身为学生代表在台上演讲,枯燥的话在她口中显得妙趣横生,她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等到演讲结束,迟到的那些调皮男生起哄,追问她叫什么名字。

    大礼堂前的屏幕上开着万千繁花,她在一片喧闹中回过身来笑得灿烂,对着他们道:“我吗?”

    她笑:“我是黎锦。黎明的黎,花团锦簇,繁花似锦的锦。”

    裴澜蹲在地下痛哭,黎康宁的话和着黎锦的背影一起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一片冷风中,裴澜感受到了来自这个学校最后的温暖。

    三个小时前,那个和蔼的校长请她去办公室,黎康宁在她进门的时候藏起来了那个带颜色的小本。

    他笑着对着她道:“裴澜,你来。”

    黎康宁拿出来之前被她删掉的文章,递到了她的手上。

    那上面赫然写着特等奖。

    随着明月的文章一起递上去的,还有许久之前被她在电脑里删掉的那份稿件。

    黎康宁知道裴澜的表现,这篇文稿情真意切,其中的言语像是苦难里开出的花,他不觉得这份稿子写的差。

    所以他让负责老师一起发了过去,结果显而易见,她和明月不分伯仲。

    可是她却动摇了自己的本心,亲手把这花丢进去回收站,像是一文不值的垃圾,就连留恋,都没有一眼。

    黎康宁看着在身旁落座的裴澜叹息道:“裴澜啊,你其实不输的啊!”

    他说:“为什么不肯相信自己?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裴澜看着那个特等奖恍惚,这段时间命运不停的和她开玩笑,每时每刻都让她痛的不能呼吸,所以此刻悲剧到来的时候,裴澜觉得自己好像也习惯了。

    命运弄人,说白了是她的恶念将一切都搞得不堪。

    黎康宁看着她的眼泪,也不再多说。

    他声音里的惋惜褪去,变为了很多的和蔼,黎康宁坐在那里,对着裴澜道:“你犯了西琅的校规这一点无可原谅,我们依照校规,对你进行开除处理。”

    “——但是基于你的出发点,经你母亲同意,我给你办理了转学,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黎康宁话音一转,对她说出来了人生的转机,命运的宽恕。

    他说:“裴澜,你父亲的医药费我已经替他交了,后续的钱也不用担心,安心把书念完,以后,不要再有任何辍学的念头了。”

    裴澜怔愣很久才接过来黎康宁递来的转接档案,她知道那薄薄的几张纸,黎康宁费了无数的心血。

    没有学校肯接受一个德行有亏的学生,更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别人辩解。

    裴澜手里的材料在此刻变得千斤重,她不可置信的抬起眼来看着黎康宁道:“黎校——”

    可是黎康宁选择给她一个新生。

    哪怕她犯了滔天大错,黎康宁还是想再给她一次机会。

    她会改的。

    黎康宁相信这一点。

    裴澜泪如雨下,黎康宁却笑了。

    他说:“人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这句话我之前对你说过,现在也依旧想要和你重申。”

    “可是我想,你本性不坏。你的人生还长,虽是犯了错,可总还是有改正的机会。”

    黎康宁在一阵晨光中站起来,看向她道:“

    “裴澜啊——”

    他伸手摸了摸裴澜的头发,那掌心温度就像是许久许久之前的裴休。

    黎康宁含笑和她告别,对她极为诚挚的说出来那殷切祝福:“希望你在新的学校能够好好生活,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

    站在天台无声痛哭的裴澜看着那天边的云,脑海里不停的回想起来黎康宁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裴澜,做人做事,都要堂堂正正啊。”

    第75章 明月流光(二十三) “我可以当证人。……

    黎锦背着书包离开天枢楼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教学楼, 而是去了知还池旁边。

    她知道自己的情绪和状态都不对劲,此刻回教室去学习的话,大部分做的都是无用功, 况且她这个情况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忍不住心里的哭声,本来回去上课就受到了很多的关注, 现在再不知不觉掉泪的话只会引起无端的猜测,流言喧嚣尘世太不划算, 所以她打算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来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

    黎锦带着些许委屈朝知还池旁的亭子走去,她希望湖内潺潺流水能带走她心中的委屈和所有的不甘心, 也还给她所有的平静和勇气。

    只是她刚刚路过天玑楼, 就和站在楼下挥手与周阔告别的明月四目相对。

    明月挥着的手停在了半空,很快放了下去,周阔看见黎锦,原本离开的脚步去而复返, 甚至带着点着急,快速的来到了明月身边。

    黎锦停在原地看见周阔这个反应, 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指着周阔对着明月道:“你的朋友是不是认为我们关系很差?”

    黎锦道:“他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

    明月也被这个去而复返的脚步搞蒙了,她对着周阔温声解释道:“这是我学姐,是咱们黎校的女儿, 人很好的——”

    明月拍拍他示意让他放心,对着他笑:“我们关系非常好的,不要担心呀。”

    周阔点点头, 看着她耐心道, “那我回开阳了”, 他对着明月比了个手势,似乎又怕多生事端一样仔细叮嘱“有什么事给我发信息。”

    明月点点头,“好, 快回吧。”

    她站在原地看了黎锦一眼,笑着道,“我们很快也回。”

    黎锦看着周阔一步三回头心下好笑,她对着明月道:“这是你的特等奖吗?”

    明月知道黎锦指的是自己上次的奖杯,对着她点点头肯定道:“是呀。”

    她也随着黎锦的目光看着周阔那宽阔而又挺拔的背影道:“他是我的特等奖。”

    他是我生命中的头彩,而有他陪伴的这些时光更是青春中最值得拿出来的奖章。

    黎锦上前走到她的身边轻声感叹:“真好。”

    话音刚落,黎锦对着明月毫不客气道:“只是明月,你这两天,为什么躲着我走?”

    明月被黎锦问的猝不及防,果然今天黎锦看见了她转身就跑的样子。

    明月叹了口气。

    自从她知道自己举报裴澜之后黎校长的所作所为,她就没有办法去面对黎锦。

    那可是牛津啊,那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大学,是黎锦的梦想。

    可却因为这件事情阴差阳错让黎锦和牛津失之交臂。

    明月怎么能接受呢?

    这是她最好的学姐,在她最黑暗的时候,黎锦曾伴她前行,拉她一把让他走出阴霾,可自己的所作所为却间接害了黎锦,让她成了那个被殃及的池鱼,让她遭受了无妄之灾。

    明月没有脸面去见她,更有愧于朋友这个身份。

    她自觉对不起黎锦,是以今天早上她看见黎锦背着书包来学校的时候,落荒而逃。

    她有想过以后和黎锦遇到的时候该如何相处,只是还没等她想出来一个答案,黎锦就先杀到了她的身边,追问自己为何疏远她。

    原来她都看见了。

    黎锦看着明月垂下的头颅,心中明白了她的想法。

    她叹了一口气,拉着明月的手渡给她自己的体温,明月感觉到有一只手温柔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一阵自责中,她听见黎锦温声问她:“因为你觉得自己维权态度坚决,导致了现在这个结果,自己也是害我放弃梦想的因素之一,觉得不知道该怎么样来面对我,是吗?”

    明月依旧沉默,可她流下的眼泪告诉了黎锦的答案。

    是的。

    因为她的行为让裴澜得到了惩罚的同时,也让黎锦付出了代价。

    可是黎锦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只是一如平常的坐在那里,就有噩耗自远方传来。

    这不公平,可是没有人能给黎锦一个公平,就连黎锦自己都得把这不公平强行咽下去,不得不接受这飞来横祸。

    知道内情的人称颂她的同时也都忘了,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她也不欠任何人。

    可是明月知道,明月心里清楚。

    所以明月没有办法去面对她,她无法想象黎锦失声痛哭的样子,天之骄子一样的人突然被强行拽下来云端。

    明月觉得这太残忍了,她不能接受黎锦的眼泪。

    黎锦看这明月通红的眼眶叹了口气:“笨蛋妹妹。”

    她温柔的抬起来明月的脸,轻轻的为她拭去面上的泪水。

    冷风无情的吹,可黎锦却在此刻望向她的眼睛,温柔而又极其坚定的告诉她:“才不是这样。”

    黎锦拉着她进了天玑楼后,为她挡住风口,她身后有西琅冬天的所有苦寒,可是她却像一座高大山脉,为明月遮风的同时,还要让她留住原本的温暖。

    黎锦对着她轻声道:“你并没有做错事情,该后悔的人也并不是你。”

    黎锦认真的看向明月的眼睛对着她道:“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自责,你只是做了你自己该做的,如果是我发现了这件事情,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

    明月震惊的抬起来头,一片晴朗中,黎锦的眼里有了许多的波光。

    黎锦对着她温和道:“我们是朋友。”

    窗边的云开的更加繁盛,黎锦对着她说:“恰恰是因为你的坚定,你的原则,我才认定你是我的朋友。”

    明月原本就有的眼泪因着这话愈发汹涌,她的手紧紧抓着黎锦的,像一个做错事情的的小孩一样,对着黎锦无措道:“可是,你不会怪我吗?”

    黎锦摇摇头,反问道:“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我为什么要怪你呢?”

    她伸手抚摸明月的脸,对着她说:“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间接害我不能去牛津,可是明月,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是无辜的,你也受了很大的委屈。”

    她说:“我得知自己不能去牛津的时候,我也曾经以为这是我的命运,可是我妈妈站出来说不是的。”

    黎锦依然记得那天清晨,电话那头的父亲说:“依柔,这是小锦的命运。”

    那个时候,就连一心绝望的黎锦都以为这是她的命运,她这辈子注定和牛津失之交臂。

    可是下一秒云依柔就对着电话道:“黎康宁,这不是她的命运,这是你的选择。”

    黎锦在霎那间醍醐灌顶,她的脑海迅速清明。

    她在那一刻觉醒,许许多多的不甘心也在那一刻出现。

    黎锦看着明月对着她道:“这只是我父亲的选择,可这并不是我的命运。”

    她说:“可能这条梦想的路会难走很多,比起来之前,这条路会让我见识很多荆棘,学到很多东西,会失败,也会碰到很多的困难,可是明月,我不害怕,只要我的信念在这里,这些磨难永远不会是我的损失。”

    她说:“如果因为这些,我失去一个很好的朋友,那这才是我人生中真正的损失。”

    明月在这一刻说不出来任何话。

    她的心好疼。

    她想,如果黎锦不这么好就好了。

    如果她能够抱怨,不要隐忍,任性一点娇蛮一点,是不是一切都和现在不同?

    如果她没有这么坚韧,是不是一切也不一样?

    可上述所有的如果,都不是黎锦。

    面前人才是。

    明月被这以德报怨震撼到,她甚至在此刻共情了黎锦心里所有的苦。

    可她更多的是骄傲,比起来松了一口气,她更多的是放下来那颗心。

    不是因为黎锦说不怪她,而是因为黎锦的信念。

    明月知道她没有放弃她的梦想,知道黎锦也觉得眼前的困境,只是暂时的困境。

    她有勇气去面对,她敢重新开始。

    哪怕天崩开局,这手烂牌,也一定会因为黎锦而逆转结局。

    明月下意识上前抱住她,眼泪流在了黎锦的颈侧,沾湿了她的衣襟,黎锦笑着问她,“现在,能不躲着我了吗?”

    明月点点头,对着她道:“嗯。”

    明月放开抱着黎锦的手,对着她道:“我只是太害怕了。”

    她说:“我害怕因为自己的坚决毁掉你的一生。”

    黎锦笑,看着她的眼里带着无数的包容,也含了很多的自信,她对着明月道:“怎么可能呢?”

    她说:“我可是黎锦。”

    下一秒,她把话

    题抛给明月问她,“哪个锦呀?”

    这逗小孩的语气太过明显,明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着她配合道:“花团锦簇,繁花似锦的锦。”

    “对喽。”

    黎锦拍拍明月的头,拉着她看天上的云。

    一片风声中,黎锦含着眼里的波光,对着她轻声道:“所以啊,不要害怕,这条路最后,一定会是繁花似锦的。”

    同样的云下,有人对着好友解开心结,有人却因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被堵楼上,看着面前的人糟心。

    安和看着面前的告白,对着男生拒绝道:“我不接受。”

    那男生也不气馁,对着她道:“为什么?明明之前我们相谈甚欢,我能感觉出来你也是心动的。”

    安和把戴着的口罩往上一拉,对着他道:“你感觉错了。”

    她转身想走,可男生却不让,把她强硬的堵在那里,甚至在安和转身换方向的时候拽了她的衣服,将她手里的试卷扯散了一地。

    卷子散成一张一张的落在地上,往来的人有的甚至踩了几脚。

    安和额角上的青筋不停在跳,她的拳头已经硬了,但是此刻看着面前的人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直强忍着。

    她无声的扯回来自己的袖子蹲下来,一张张的去捡,那男生见状也蹲下帮忙,一直在安和旁边出声说话。

    十几张纸很快再次回到安和手中,她伸手接过来那男生的卷子转身欲走,那男生却纠缠不清,试图再次和她说些什么。

    陈明安刚上来天玑三楼的拐角,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带着口罩的女生周身萦绕了很多的不耐烦,那双眼睛凌厉的看向对方,说出来的话也毫不留情:“想说什么?”

    她伸手,轻而易举的把那高大的男生推到墙上,对着他反问:“觉得我会因为一点小事对你倾心?”

    “还是觉得我因为做人本分回了你几句话,就因此爱上了你?”

    “又或者是说你觉得我安和,像是那种会喜欢你现在这样死缠烂打的人,会很容易被你追上?”

    她嗤笑一声,明明带着口罩遮住半张脸,可你就是能感觉的到,她现在面上写着多少不屑。

    安和的眼里有些被逼急了的狠戾,她盯着那个男生道:“白日做梦。”

    她说:“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更没有任何没时间和你玩这些幼稚的把戏。”

    安和毫不留情指着他警告道:“别来烦我。”

    那男生被她刚刚的绝对力量压制,又被她身上霎那间出现的狠戾震惊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这样呆呆的站在原地。

    陈明安跟着她的背影向前,路过那个男生的时候,连眼神也没有分给他一个。

    追安和吗?

    可是安和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私情而停下脚步,她从来不是养在温室里的花,也不会依附任何人。

    就凭他?痴人说梦。

    她有那么伟大的父母做信仰,又怎会屈居于小小西琅?

    安和推开凌汛办公室的门的时候,发现荆棘正在站在他的身边。

    她对自己这个同班同学没有什么印象,也没有什么私交,只是知道她长得漂亮,行事低调。

    校园风云人物里面,就属她最低调。

    面前的荆棘穿的很多,可她好像很冷,身子都抖了一下。

    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看她的时候,安和看见她眼眶红红的。

    被骂哭了?安和一边垂下头一边想。

    不能吧汛哥不是那样的人,他连重话都没对他们说过。

    倒是凌汛率先对着她道:“安和?”

    他声音里含了很多的诧异:“你怎么来了?”

    安和听见他的话,抬起头来对着他答道:“有个地方不确定,组里的老师说您回了天玑楼,让我回这边来问。”

    凌汛心里紧了紧,他看了一眼荆棘,对着她道:“好,那我先和你讲,讲完你回去上课。”

    他又转过头去,笑着问站在旁边的人:“荆棘,可以让安和先来吗?她们很快要上课了。”

    安和上前的时候,就看见了荆棘点头。

    她在凌汛身边站定,却发现原来的桌面上并没有卷子,而她向荆棘望去的时候,就见她垂下眼睛避开自己的目光。

    她因为跳舞留下来的长长的指甲不知道为什么断了一半,荆棘好像很疼,捂住手走到旁边,给她让开一个位置。

    凌汛很快开始和她讲解,安和看他四两拨千斤,晦涩难懂的东西经他一点就通。

    安和松了一口气,又想,来都来了,干脆多问几个,于是拿着其他卷子开始问。

    那些脚印被凌汛抽纸出来温柔拭去,他笑着调侃安和,说看来真的很生气了。

    安和没接上他这个调笑的话。

    她感觉到了旁边荆棘不停投来的目光。

    她好像很紧张,又好像很想逃避,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大的纠结之中。

    安和不太明白,但她向来不愿意花心思在旁人身上,于是沉下心来安心听讲。

    她聪慧,脑子也灵活,很快完成自己的任务。

    安和拿着笔写下来最后的那个结果后,满眼自信的去看凌汛,可她笑着的面容却僵住了。

    这个角度看过去,凌汛的脖子上,有一节月牙印记。

    凌汛不觉,笑着为她鼓掌,开始从电脑里调出来相关试卷打印给她。

    安和在一片轰鸣之中转过身去看着荆棘的指甲,那双手倏然握紧,安和上抬视线望进她的眼睛,看见无数隐秘的水光。

    荆棘对着她无声道:“快走。”

    旁边的凌汛站起来去拿打印机的卷子,安和迅速的转过身来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她笑:“那就谢谢汛哥儿啦。”

    凌汛也笑:“这搞懂之后果然状态就是不一样啊,人都开心了。”

    安和道:“当然。”

    她对着凌汛话音一转,指着荆棘道:“除了这个,还因为荆棘也在呢。”

    凌汛有一瞬间怔愣,他道:“嗯?和荆棘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啦,”安和笑笑,对着他扯谎道:“来之前班长让我帮忙,说找荆棘拿点东西,这正巧碰见,省得我去找她了。”

    她问:“汛哥儿,你要多久和她讲完呀?”

    凌汛沉默一下,脑海里似乎在迅速思量,他的脸色有了几分猜疑,可安和的神色极其自然,没有任何发现的迹象。

    她毫无慌张,就像真的只是凑巧一样。

    他笑笑,心里有了权衡,对着安和道:“啊,这样啊?”

    凌汛摆摆手:“那没事,你们先去吧,回头让荆棘再来找我。”

    此刻达到自己目的的安和也不贪心,她见好就收,对着凌汛笑:“真的啊?那太感谢你了汛哥儿。”

    推断出一切的她开始说违心话:“还是你善解人意,那我们就先走啦。”

    凌汛看着那两个身影笑着点头,办公室门关上的那一霎那,门里门外的人同时变了脸色。

    凌汛第一时间调出来班里和走廊的监控,死死盯着画里的那两个人。

    安和拉住荆棘那双颤抖的手对着她道:“别怕。”

    她拉着荆棘离开。

    二人转身下楼,一阵寒风中,安和对着荆棘说:“我会为你守住秘密。”

    她说:“只是荆棘,你不能一直这么忍耐下去。”

    荆棘沉默,没有回答。

    她说:“我知道这条路上有监控,我戴着口罩,让我来说。如果我想的是真的,你就扯扯我的衣角,我在女厕留下联系方式,我们回头联系——”

    她说:“如果不是,你不用有任何回答,回去随便拿一本书给我,然后和徐立言串一下口供。”

    安和思虑周全,说出来了所有可能供她选择。

    她希望自己是多疑,是多想,一切没有那么不堪。

    她希望荆棘不要遭受这些,希望她有一个很

    好的结局。

    荆棘依旧沉默,只不过这一次,她抬起那双含泪的眼睛来看着安和。

    安和见状也不再多说。

    她一向不是话多的人。

    二人走到理化一班之后,安和跟着她回到了座位上。

    荆棘对着室内监控垂下眼睛拿出来一本书给她,那是徐立言许久之前遗落在自己这里的东西。

    就在安和转身要走的时候,荆棘闭上眼睛,心一横,在桌子下面悄悄扯了她的衣角。

    安和一顿,明了似的起身出去,带着所有的书去了女厕,可她很快出来,头也不回的离开天玑楼。

    凌汛在她出去的那一刻若有所思的关掉了一班的摄像头,他摇摇头笑自己多疑。

    此刻他好像很开心,拿起来手机摆弄些什么。

    下一秒,荆棘包里有什么在响,似催命符。

    她僵在原地,掐着手指逼自己冷静,沉默许久后,收拾东西离开。

    十分钟后,荆棘躲在舞蹈室里,抖着手加上了安和的联系方式。

    那边似乎一直在等,在接收到好友申请后第一时间通过。

    紧接着,荆棘看着那个平日里默不作声的柔弱女生发来了两句话:

    “报警。”

    她说:“我可以当证人。”

    第76章 明月流光(二十四) 此后许多年他才……

    荆棘看着那个信息迅速回神, 旁边许泽屿的短信还挂在上方,她抬头看见窗外的晴朗,巨大的嘈杂之中, 她只能听见阵阵风声。

    她在这个寒冬,看见了远方的一片晴。

    寒风之中, 有人推门而来,带来无边苦寒。

    荆棘没有回头, 更没有上前去拉上帘子,遮住这美好阳光。

    她无数次想要在这间舞蹈室里看见这么美好艳阳, 却是第一次付出实践。

    她不想继续拉上帘子, 迎接黑暗了。

    她过够了那些痛苦的生活。

    天花板晃动的让她恶心,墙角立起来的吉他也让她心碎。

    有人愿意相信她,她不想继续这样了。

    旁边的笑环绕上来,荆棘反手推开, 一双眼睛冷冷看着来人。

    对面笑了,看着荆棘这副尖锐模样轻声问道:“怎么?刚刚吓到了?”

    凌汛依旧是刚刚那副好脾气的样子, 他心情极好的对着她道:“没事的。”

    他说:“她没有发现。”

    荆棘心下好笑,可是眼眶却忍不住渐渐变红,她心里有了很多很多的恨意。

    窗外的风为她鸣不平, 一直拍打在玻璃上,荆棘却毫不关心,她看着凌汛一步步上前想要抓住自己, 被他的脚步逼得不停后退。

    凌汛对着她道:“现在没有别人了。”

    荆棘被逼到墙上, 后背和墙体相接的那一秒钟, 荆棘飞速的伸手抵住他前进的胸膛。

    第一次,她无惧他的眼睛,对着他道:“不要靠近我。”

    凌汛一怔, 继而好笑,他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对着她笑得肩膀都在颤抖,一下一下总也不停。

    凌汛看她这副试图反抗的样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说:“现在这个时候你说不要靠近你,是不是有点晚了?”

    他说:“珍珠落得满地都是,每一块砖都听见了你的哭声——”

    “啪——”

    话音未落,荆棘再也忍不住,反手朝他脸上扇了过去,打出来一记重重的耳光,他的脸被荆棘打偏过去,连带着笑容也一并给扇去了千里之外。

    回过身来的凌汛眼里带了无数的阴沉。

    他伸手掐住荆棘的脖子把她按在墙上,趁她呼吸困难,凌汛上前凑到她耳边问道:“你还记得吗?今年春天,阳春三月的时候,你穿了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系了珍珠腰链——”

    “闭嘴——”荆棘脸色憋得涨红,一片窒息中,他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再次拉她回到了这场噩梦的开始。

    “你不记得了吗,那天珍珠落在里面的地板,雨水落在外面的地上,那场暴雨像极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荆棘想起来那天浑身血液倒流,她突然生出一股巨力,猛地推开他的手,荆棘的耳光再次落在他的脸上,她对着他恨声尖叫道:“我让你闭嘴——”

    珍珠落地的声音不停的响在荆棘的耳边,窗外好像也开始下起来雨,一切逐渐变得昏暗不堪,时间在她的眩晕中仿若倒流回了那个对她来说苦不堪言的三月。

    荆棘有一瞬间带上了过去的影子,她恶狠狠的盯着他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凌汛看着她身上的无数恨意重合,三月尚存良知的凌汛会沉默,可是十二月蜕变成恶龙畅游甘霖的凌汛会看向她的眼睛,对着她的疯狂和痛苦平静道:“没有为什么。”

    她痛苦的别过眼睛去不肯哭泣,可是凌汛欺身上前去想要再度攥住她。

    荆棘对着他再次扇去,可这一次,她的手却被截在空中。

    男女力量悬殊,更何况是身板瘦弱的荆棘,是以此刻她无论怎么使劲都放不下来手不说,还被他固定成一个束手就擒,方便索取的姿势。

    在他即将接触到荆棘的这一秒,她偏过头去,荆棘流下泪来,对着他心如死灰道:

    “不要在阳光下。”

    她说:“不要让我以后都没有办法面对太阳。”

    荆棘心想,不要这么残忍,她现在已经整夜不得安睡了,不要让她的世界,就连唯一的光都变成噩梦。

    旁边好好立着的吉他看见荆棘的眼泪,在那一秒它仿若受到感召一般轰然倒塌,巨大的声响在此刻让整个世界震动,远处和朋友打球的张弛突然抬眼朝瑶光楼的方向看去,在他愣神的这一霎那,对手抓住机会投了三分球结束了这场比赛。

    徐立言看着气的咬牙骂他:“你他妈干什么呢?朝远方看什么啊?陨石砸你脑袋上了啊?”

    张弛没有在意,他看着风雨操场上成群跳华尔兹的学长学姐道:“冬天又来了——”

    他没了打球的兴致,三两步跨到徐立言身边对着他说:“你看,高三的华尔兹都排练上了,也就意味着校庆不远了,咱们俩的歌还没有练呢——”

    徐立言被他这个跳脱的思维搞得没脾气,他叹了口气对着张弛道:“咱们好不容易趁汛哥不在出来打一次球——”

    张弛嘻嘻哈哈的攀上他的肩膀对着他道:“球什么时候不能打啊?但是咱们校庆可不能丢人嗷,现在都十一月中旬了,马上就要下旬,没多少排练机会了——”

    徐立言皱眉:“我真不想唱《新鸳鸯蝴蝶梦》——”

    “你就爱唱这个宝贝。”

    张弛对着他点头,紧接着去找手机,“我的琴落在荆棘舞蹈房里了,我给她打个电话咱们去取啊?”

    他点开按键干脆利落的输上了荆棘的号码。

    张弛动作行云流水,这期间还对着他道,“你给周哥周姐打电话呗,咱们一块儿去——”

    电话那头响起来忙音,张弛想一出是一出,直接找了替补上场自己走到旁边收拾东西。

    徐立言的电话率先打通:“周哥?”

    那边似乎有点失落,但还是给了反应,“嗯?”

    徐立言嘿嘿笑:“走啊,瑶光楼看我们排练啊?”

    周阔平静问道:“现在?”

    徐立言:“yes!我马上给月姐打电话,她不是过几天要去给淼淼帮唱吗?我们一起练。”

    徐立言怕他不来,动了小心思升级话术,果不其然对方想也不想,直接说了好。

    挂电话的时候徐立言嘴角翘的老高,对着电话心想,小样,还拿捏不了你?

    比起来徐立言,旁边的张弛脸色就没有那么愉快了,他看着两个未接电话疑惑,紧接着反手拨了第三个。

    荆棘很少开静音,这是她的习惯了,除非她睡的沉,否则不可能听不到。

    现在这个时间她不可能会睡觉的。

    旁边的徐立言见状也疑惑:“还没接?”

    张弛摇摇头,语气里有些忧心:“没有。”

    徐立言的眉头皱了起来,看着他询问道,“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张弛的心也放不下,此刻他有一种非常非常慌乱的感觉,心脏开始七上八下的跳,慌的连手都在颤抖。

    他看向瑶光楼,对着徐立言当机立断:“走,去看看。”

    千米外的荆棘在第一个电话打来的时候就猛地回神。

    悠扬的铃声不停回荡,她对着上前拉窗帘的凌汛道:“不用拉了。”

    她此刻笑了,那笑容里有很多的心酸,很多的痛苦,和数不清的无奈。

    她并没有感到解脱,但是此刻,却是无声的松了口气。

    荆棘在光下垂眸,看向那把倒下的吉他轻声道:“张弛马上来了。”

    她语气里有着很多的肯定,对着他说:“你知道的,三个电话不接的话,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来找我。”

    凌汛想到过去他强留荆棘在舞蹈室的每一个晚自习,都是那小子坏他的好事。

    他转过身来看着荆棘道:“你故意和他约好的?”

    荆棘懒得回答他,她只是看着那个铃声悠扬的手机,回想起来了张弛对她的承诺。

    那句永恒的陪伴至今都是真的,可是真相出现的那一刻,它还能是真的吗?

    张弛能接受吗?

    他能接受自己最在意的朋友被人侵犯长达一年,夜夜无眠,翻来覆去想到的,都是怎么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他能接受施暴者是他最尊敬的老师这件事情吗?

    他肯相信荆棘,还是一口咬定凌汛的恶行,说凌汛有错呢?

    他要怎么才能接受,这把吉他见证了所有的恶行,此后在他手里奏响的,全都是荆棘的血泪之音呢?

    凌汛在荆棘的痛哭声中走出房间,他知道这把吉他是张弛的,他也知道荆棘为何痛哭,他更知道张弛此刻到来对于荆棘来说的刺痛,可是他不在乎。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为了一己私欲毁掉荆棘,是出于报复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凌晨,可更多的是出于他对荆棘的恶念——第一次见面的那纯洁姿态,让凌汛下意识的想要摧毁。

    他厌恶和凌晨有关的所有人,更厌恶那些高高在上,心怀悲悯的人。

    他们的一切都衬得凌汛格外不堪,而凌汛毫无任何悔过之心,让这份不堪更加的彻底。

    他本来就是个没人教养的疯子,不是吗?

    凌汛快速出来瑶光楼的时候,恰巧见到了来人——张弛和徐立言步伐飞快的走在前面,明月拉着周知意跟着跑,只剩周阔慢慢悠悠的跟在他们身后。

    凌汛毫不畏惧,伸手对着他们打招呼:“干嘛去?”

    张弛一个急刹车停在他眼前,张嘴就问:“汛哥荆棘今天请假去舞蹈室了吗?”

    凌汛双眼里写了茫然,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荆棘,“啊?”

    他似乎毫不知情,对着几人说:“我没注意呢,今天只忙着竞赛的事了,但她刚刚还在我办公室问题呢——”

    “哦哦哦谢谢汛哥儿——”张弛听见这话转身就朝楼上跑,凌汛似乎一脸状况外,转过身去对着他道:“哎哎——张弛——”

    那双眼里写了无数的忌惮和恶意,他转过身来对着其他人又恢复了那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怎么了这是??”

    徐立言也跟着上去:“没事嗷汛哥,我们找她玩——”

    明月和周知意嘿嘿笑,也跑远了,只剩周阔站在原地和他四目相对。

    二人对视的那一秒,周阔看着凌汛突然戴上的口罩,不对劲的念头再一次窜上周阔的脑海。

    他皱了皱眉,问道:“凌老师感冒了?”

    可他早上出现在开阳的时候明明是好好的。

    凌汛不慌不忙对着他扯谎:“有点咳嗽,怕传染你们,就戴上口罩了。”

    他摆摆手:“一些小病,不耽误。”

    周阔点点头,对着他道:“三个主楼来回跑,生病了也要注意身体啊。”

    凌汛笑:“这不是校庆开始了,来盯一下咱们班的项目吗?谁想到你们几个都没来,我还白跑一趟。”

    周阔看着他那双坦荡的眼睛收起来了试探,对着他道:“嗯。”

    他不参加节目,也不想接凌汛的话茬。

    他说:“那我就先走了,凌老师好好休养吧。”

    凌汛也点头,挥手和他说再见。

    周阔没什么表情的往前走,擦肩向前的那一秒,他注意到凌汛脖子上有个红痕。

    一步,两步,三步。

    周阔上楼梯的步伐停住了,他在原地沉思几秒迅速回想了所有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电光火石间他回头,却没想到和凌汛四目相对,凌汛笑着,温和问他:“怎么了?”

    周阔也笑了,对着他说:“凌老师有女朋友了吗?”

    凌汛对这问题早有准备,他一幅过来人的样子,对着周阔道:“你看像么?”

    周阔还没有回答,凌汛就道:“好好学习,不要打听老师的私事。”

    风声传来凌汛的不悦,周阔意识到了,他点点头,看着凌汛转身离开。

    之前凌汛对张弛的恶意被他捕捉到,那情绪他看的一清二楚,就算他对情绪不敏锐也能感知到那绝对不是他平日里惯有的温和。

    他并不像平常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和,刚刚的试探都说明,凌汛不是一个温和的人。

    他很有城府。

    周阔收回目光向上走去,他觉得自己始终忽略掉了什么关键地方。

    身后快速来人,周阔看着安和急速越过他上前。

    他似乎没想到来人是安和,这个强劲对手一向沉稳,原来她还能有这么着急的时候。

    只不过今天怎么一个两个,全都出现在了瑶光楼?

    这个疑问骤然出现在他脑海中,可下一秒,周阔就暗自感叹自己多想。

    去哪里都是别人的自由,他无权过问。

    周阔摇摇头甩开这些没有用的,迈着大步赶往荆棘的舞蹈室,只是刚刚靠近就听见里面的喧闹——

    门口大开,而这间屋子的主人却不在房间里。

    张弛不停的在给她打电话,可电话始终没有接,他急得团团转,周阔看着皱起来的窗帘若有所思。

    明月和周知意说着她可能去的地方,徐立言毫不客气的拿起来张弛的琴开始弹唱——

    “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

    他唱的正是那《新鸳鸯蝴蝶梦》。

    第一个音节出来的时候,周阔却顺着着吉他声,想起来了一阵钢琴音。

    那是贯穿他童年的乐章,也是他小妹许陈给他的余音绕梁。

    “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明月要去帮唱的那个比赛,前几天,他的表妹许陈才刚刚受邀完成录制,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她考完柯蒂斯后的第一场活动。

    流畅的琴音突然卡壳,半截带血的指甲掉在地上,室内的人齐齐噤声——周阔的右眼不停的跳,不好的预感突然降临。

    下一秒,周阔和张弛的手机先后响起。

    “张弛,我指甲断了,去了医院,你不用担心——”

    张弛听见这话松了一口气。

    可周阔却因为几个字目眦欲裂,电话那头传来许陈的尖叫,“哥,救我——”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阵撞击声,像是两个坚硬的物体相撞,却有什么东西做了缓冲。

    电话在许陈的尖锐哀嚎中被掐断,周阔的脑海一片轰鸣,直到他飞往北城之后才发现,刚刚那声钝响,是许陈被打断了手骨的声音。

    他的手瞬间攥紧了手机,手肘上的青筋暴起,面色阴沉到极致:“喂?妹妹?”

    反拨过去的电话被人挂断,再拨的时候成了忙音,周阔抖着手往外拨许陈父母的电话,可是全部是忙音,没有人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被逼急了,眼眸都是一阵通红。

    他自己的

    手机查定位报警,又拿来明月的手机开始拨盛婉的电话,那边很快接起,明媚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尾音和盛津一样带起来无数的波浪线:“喂,月月宝贝~”

    周阔深呼吸对着她道:“阿婉,许陈出事了,立刻去找赵遥他们——快——”

    说到最后,一向平静的周阔甚至在吼。

    盛婉听见这话瞬间变了脸色,抛下家里的花艺师往外冲,坐在旁边的盛津下意识跟着冲出去,第一时间着手给周阔订机票。

    他抢来盛婉的手机对着周阔安抚道:“我们去找妹妹,你放心阿阔,我们一定给你找到人。”

    周阔很快挂了电话,几个人被他刚刚的怒吼震住,此刻也知道出了大事。

    明月拉他的手想让他平静,却发现周阔的手在不停的发抖,她被这场面吓到,也心慌的厉害。

    徐立言上前拍拍周阔对着他道:“去机场?”

    周阔点点头,对着他道:“去机场。”

    他废了好大的劲才站稳脚步,周阔对着明月解释道:“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我有个妹妹,她叫许陈,是一个很优秀的钢琴家——”

    明月点点头,看着他道:“记得,我们还说要去看她的演奏会——”

    明月拉住他的手,想起来他之前说的许陈苦练钢琴十六年,又回想起周阔刚刚发定位给盛津让他报警的行为,明月看向他的眼睛问道:“许陈出事了,是吗?”

    周阔点点头,他把手机还给她,几个人跟着周阔往外走,情急之下,周阔再次让徐立言帮忙签了假条。

    可这一次,他却没有让别人跟着出来。

    容叔的车来的很快,打开车门前,他似乎有种不详的预感,仿佛此去一别,回来之后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周阔的眼睛跳了好多下,他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好友,几个人都挂着担忧的神色。

    明月站在那里冲他挥手再见。

    周阔咬牙,快步跑过去伸手抱住她,眼泪落在她的颈侧,周阔对着明月轻声道,“等我回来——”

    明月伸手拍拍他安抚:“好。”

    她说:“会没事的。”

    几人纷纷上前,周阔对着他们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快步上车前往机场。

    这时的周阔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竟然是他和明月在西琅一中的最后一面。

    此后许多年他才发现,这长达几年的分别,竟是命运为了让他们维持最后的体面,以许陈的前途做的一场调虎离山。

    偏偏这命运的调虎离山周阔别无选择,他不得不走。

    第77章 明月流光(二十五) “昨日像那东流水……

    明月看着周阔离开的身影久久不肯回神。

    旁边的周知意拍拍她, 轻声安慰道:“会没事的。”

    张弛也跟着叹了口气,徐立言说:“好突然。”

    虽然他刚刚迅速镇定,可是回过神来等一切结束之后还是忍不住感慨:“一点预兆都没有, 打的人措手不及的。”

    周知意叹了口气,她摸着明月的头对着徐立言道:“噩耗从来都是这样突然降临的,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看起来平静的生活是否在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一切幸福都戛然而止。”

    张弛撇撇嘴:“这也太残忍了。”

    明月想起来许陈, 情绪低落道:“命运就是残忍的,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他们一行人往回走, 徐立言站在外面挡住来风, 对着她道:“月姐,你之前知道周哥的妹妹吗?”

    明月点点头,“知道。”

    她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一片云,在寒风中对着众人解释道:“她叫许陈, 是一个很优秀的钢琴家,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拿了国内外很多的奖了, 阿阔说,她两岁多,就开始接触钢琴了。”

    “两岁?”张弛在旁边震惊, 徐立言的声音里也写满了很多很多的讶异,他说,“两岁的时候我连说话都不利索, 她就开始接触钢琴了?”

    明月点点头, 想起来刚刚的尖叫心里莫名难过, “阿阔说过,她没有任何童年,在那个所有人都贪玩的年纪, 只有许陈日日坐在琴房内,给他们的童年加上了背景音。”

    “他们感情看起来很好。”张弛在旁边感叹。

    明月说是,徐立言出声就怼,“你这不是废话?出事的时候第一个打电话的求救的人,紧急联络人,感情能不好吗?”

    张弛听见这个电话一拍脑袋,他转过头看着众人道:“还没来得及问荆棘在哪家医院呢。”

    周知意也顿了一下,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是啊,光跟着周哥着急了,忘了我们宝贝了。”

    她想到那半截带血的指甲浑身起来鸡皮疙瘩,周知意抬眼看着他们,那声音里面带了很多的心疼:“今天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危险才能把她素日里那么爱护的指甲弄成这样啊——”

    “不知道哎,看来我们的医药箱又要升级了。”徐立言道。

    “什么?”明月没跟的上节奏,对着他疑惑道:“升级?”

    “啊,对。”张弛在旁边接着说:“今年开学的时候荆棘好像一直在练什么高难度的动作,身上总会出现很多的伤,劝她放弃吧,她就眼眶通红的看着你,也不说话,那模样可怜的要命——”

    “所以后来咱们的张大帅哥就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吗,买了医药箱带来学校。”徐立言适时补充,几个人回到了瑶光楼,周知意对着张弛举起来大拇指,“贴心宝贝!”

    徐立言被这句宝贝刺激的不轻,转过头来咬牙,可他又不敢真生气,只能平着嘴角装嫌弃,“你怎么叫谁都是宝贝??”

    周知意想也不想的直接怼回去:“叫你了?”

    徐立言笑笑:“那倒没有。”

    紧接着他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喊张弛明月荆棘都喊宝贝,就喊我徐立言??”

    周知意:“??”

    她惊了,她没想到徐立言现在已经是这样了,“我敢喊你敢听吗?”

    徐立言看着她脸红乐了,他继续逗她:“那我怎么不敢听啊,我洗耳恭听,要是你觉得不够,我拿个录音机录下来反复听都行!”

    周知意被这一点也不遮掩的话弄的整张脸迅速通红,她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周知意瞪他:“你是不是有病?”

    张弛哈哈大笑,对着徐立言鹦鹉学舌一般:“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周知意不承他这个情,转过身去看着他道:“你也有病!”

    张弛:“嘿!”

    他说:“我没惹你啊周姐,现在可不兴搞连坐那一套嗷!”

    周知意:“那行吧。”

    她慌忙扯开话题,迅速回到正轨对着他道:“现在我们也出不去,中午的时候再给荆棘打电话去医院找她吧?”

    张弛:“我看行,刚刚荆棘发信息也是让我们先排练。”

    二人走在前面你一言我一语迅速走远了,徐立言停在身后看着那个身影垂下来眼睛。

    旁边的明月也没着急走,就停在他的身旁,转过身去看风雨操场的方向。

    徐立言刚要苦笑就听见明月的声音。

    “你看。”

    他抬起头来,看见明月指着那边对着他重复道:“你看。”

    徐立言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恰巧看到了转动的裙摆。

    那是高三的学长学姐在排练华尔兹。

    冬日里跳华尔兹是西琅一中的习惯了,每一个学生从高一开学起都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悠扬的乐声从风雨操场传来,男生的手搭在女生的腰上,双方配合着转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圈。

    明月对着他道:“西琅的校庆一到,华尔兹又开始排练了。”

    她今天好像并不开心,那张向来温和的脸上没有多少笑容,好像她此刻选择指给徐立言看,也只是为了缓解他的失意。

    徐立言道:“是啊,毕竟是校庆上的成人礼,很重要的。”

    徐立言转过身去对着明月道:“校庆过后,我们也要开始排练华尔兹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心情好了些,对着明月问道:“月姐,找好舞伴了吗?”

    明月想起来周阔,嘴角露出来一个笑,可是她却不回答,学着什么人把问题原模原样的甩给徐立言:“你呢。你找好了么?”

    徐立言听见她的问题眼角眉梢都带了笑,他又恢复成那个肆意张扬的样子,对着明月道:“除了周知意还能有谁?”

    他说:“你不也是吗?除了周哥,谁也不行。”

    明月看着远方转圈的人笑,声音轻轻的:“是啊,只能是周阔。”

    他们早就认定了的,不是对方,宁愿不跳。

    徐立言起了坏心眼,想要吓一吓她:“月姐,你不怕周哥赶不回来吗?”

    明月摇摇头。

    她今天没有扎高马尾,而是把头发

    低低的挽了起来,风吹过她耳边落下的发,明月的眉眼上写着些许清冷的模样。

    她的低语传到徐立言的耳朵里:“不怕。”

    徐立言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听见她说:“我们定好了这支舞。”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这时的徐立言不会想到这句话最终成了空,而此后他看到最多的等待,反而是来自那个此刻离开西琅的人。

    楼上的张弛已经拿了吉他下来了一楼,他站在门口对着这两个吹冷风的傻子道:“走啊?花都谢了——”

    明月转过身去一笑,对着他道:“走吧?听听你的《新鸳鸯蝴蝶梦》?”

    徐立言贫嘴:“那指定是比不上您的《青春的颜色》。”

    他笑,对着明月道:“真的,月姐,你一开嗓,我真觉得是天籁之音。”

    明月原本低落的情绪此刻看着徐立言的贫嘴涨起来几分,她笑:“这么夸张?可我觉得你和张弛两个人唱得也很好。”

    “是吗?”

    徐立言听着这话,也不谦虚,就着大礼堂传来的乐声紧接着开始唱:“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

    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明朝清风四飘流

    张弛和徐立言收了吉他,周知意和明月在旁边站起来鼓掌:“好——”

    周知意走进对着他俩道:“今天这一遍好多了,你看你们两个昨天唱得那是什么玩意儿——”

    抱着吉他的徐立言不乐意了,他把吉他放在旁边,撑着手从台上跳下来:“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张弛没跳下来,他坐在台上对着周知意也谴责道:“就是啊周姐,你昨天可是说我俩的歌声是仙乐呢——那原句咋说来着阿言?”

    “如听仙乐耳暂明——”徐立言飞快接话。

    周知意脑门上冒过几个黑点,她迅速扯开话题:“荆棘宝贝回了没?今天能去她家里看她吗?”

    张弛摸出来手机,看着新界面叹了口气:“回了,说她爸妈在家,不让我们去。”

    周知意失落:“啊——”

    徐立言拍拍她的头:“没事儿,明天周一,到时候她就回来上课了。”

    明月也道:“你也不知道荆棘会在练舞过程中断指甲,昨天没能去医院看她也不是你的错——”

    明月对着她道:“别多想啊知意。”

    周知意刚想点头,旁边传来一阵琴音,她顺着那声音转过去,发现对方是杨堰——年级里有名的人,前女友一大堆,追人出了名的死缠烂打。

    周知意纳闷,对着他们小声道:“他怎么在这?他也有节目啊?”

    张弛凑过来和她一起小声:“什么啊——他要追人——”

    “昨天我和阿言走的时候听见了他说要把人给骗过来唱情歌呢,估计女主角也很快到场了。”

    徐立言缺德道,“谁啊,这么倒霉。 ”张弛扬扬头,对着门口那个冲进来的人影道:“呐,人来了。”

    明月顺着他的方向转身,看见安和的时候她的瞳孔都因为震惊放大了些许,“安和啊?”她和周知意转过身来无声震惊道。

    张弛点头:“可不是吗?安和都快让他这家伙烦死了。”

    安和飞奔到大礼堂,她看见明月一行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可她还是走到几人面前确认:“荆棘今天请假了是吗?”

    张弛点点头:“对。”

    他不知道荆棘和安和什么时候有的私交,但是他还是对着安和热情道:“有什么事情吗?我可以帮你给她打电话。”

    安和摇摇头,把口罩往上拉了一下,对着他道:“不是什么要紧事,我等她回来和她亲自说吧。”

    “也行。”

    安和笑笑,转身想走,杨堰却在这个时候打开了话筒,“喂喂——安和——你听得到吗”

    旁边的朋友在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开始起哄,杨堰笑,对着她道:

    “昨天回去之后我想了很久,确定我对你的喜欢不是空穴来风,看见你的第一眼,正如歌里所写一样,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把这首歌,唱给你听。”

    安和翻了个白眼,心道有病。

    四个人齐齐被她这个态度镇住,不约而同竖起来大拇指,安和一秒也不准备在这里多呆,转身就走。

    心里想的却是杨堰拿荆棘做借口骗她前来真是无聊。

    可偏偏在别人告诉她说“你朋友在大礼堂等你,她看起来好像很急。”的时候,她还信了。

    这个时候,她更多的是在恼自己为什么上当。

    杨堰知道她的性格,此刻也没有出声挽留,而是径直开始唱。

    大礼堂的舞台和出口隔着很远的距离,杨堰相信她能够听到自己想要表达的。

    前奏很快过去,杨堰开始唱第一句。

    让我再看你一遍从南到北

    像是被五环路蒙住的双眼

    请你再讲一遍关于那天

    抱着盒子的姑娘和擦汗的男人

    果不其然,杨堰看着那个停在原地的身影心想,她还是为自己停下来了。

    周知意往旁边侧身对着明月道:“不能吧?安和喜欢这歌?”

    陈明安匆匆赶来一进门就听见那句,“我知道那些夏天

    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

    完了。

    他看着安和额头暴起的青筋和攥紧的拳头心想,杨堰完了。

    她口罩都摘下来了,全完了。

    下一秒,安和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转过身冲了上去。

    “安和——”陈明安快步上前阻止,可还是晚了一步。

    杨堰的笑容还没扬起来,他的脸就被安和扇了几巴掌。

    插着电的吉他被安和直接拽断,尖锐电音响彻在大礼堂中,一阵混乱中,安和揪起来他的领口把他逼在墙上,她手臂上青筋暴起。

    原来拿在手里的口罩被她毫不犹豫的丢在地上,安和目眦欲裂,对着他暴怒道:“你怎么敢在我面前唱这首歌??”

    “安和——”陈明安叫她的名字。

    徐立言和张弛被这局面惊了一霎,反应过来后也跟着陈明安上前。

    旁边杨堰的朋友反应过来想去拉开他们,可是都被安和的反应给吓到。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生会这么可怕。

    陈明安上前想要拉开她的手,却发现那力气大到自己也无可奈何。

    不怪杨堰挣脱不开。

    陈明安灭了办法,把她往自己怀里抱,一边拉开她一边柔声安抚:“安和——安和,他不知道——”

    陈明安看着安和那双痛苦的眼睛心中一窒,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对着她道:“他不知道——”

    安和的眼泪断了线一般的往下流,“他怎么敢在我面前唱这首歌?”

    旁边杨堰的朋友扶起来那把歪掉的吉他看着她怒道:“你家长教你的是上来就打人吗?”

    “闭嘴——”陈明安听到这话第一时间就是吼回去,可他还是完了一步,这些话,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安和的耳朵里。

    原本平静下来的情绪在次翻涌,这一次,就连陈

    明安也拉不住她。

    她想起来了自己因公殉职的母亲,尸骨无存的父亲,卧底在云城边陲自今下落不明的舅舅——

    她想起来了自己家里因为禁毒死去的每一个人。

    安和眼里有了很多的眼泪,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到那人的面前推开他,扬起手来砸了那把琴。

    陈明安起身跟着安和,在杨堰的朋友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侮辱她父母的时候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陈明安的好脾气烟消云散,徐立言第一次见他发火。

    他阴沉着脸揪着那个人道:“你们怎么敢在她面前堂而皇之的唱了这首歌之后,还敢肆意侮辱她的家长?”

    巨响震在每个人心里,可是在场所有人,安和最痛。

    陈明安也跟着痛。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无辜的人最痛?

    第78章 明月流光(二十六) 回忆起来,只恨往……

    周一上学前, 明月在门口发现了那双高跟鞋。

    许泽屿在饭桌上看着她满脸惊喜的向自己走来,摇摇头笑。

    明月开心的不得了,她抱着鞋盒跑到许泽屿面前问:“你怎么知道我最近需要一双高跟鞋?”

    许泽屿伸出来手指对她摇了摇, 神神秘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明月没在意他卖关子,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双纯净的裸色高跟鞋吸引了, 明月眼泪汪汪,抬起头来对着许泽屿感动道:“舅舅——”

    许泽屿一笑:“怎么?要哭啊?”

    他把准备好的早餐推到明月面前, 嘴里的话却毫不客气:“出息。”

    明月撇撇嘴,当着他的面换上鞋, 站在他面前高兴问道:“好看吗?”

    “当然!”许泽屿看着她如今明媚的样子满眼骄傲, 这一瞬间,许泽屿感觉到了时光重叠,六岁的明月和十六岁的明月一同在他的面前转圈圈,面上同样写着无尽开怀。

    他说:“现在买个淡雅的先穿着, 等你大一点,舅舅给你买红底的。”

    明月蹭的抬头:“哪个贵?”

    许泽屿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出来:“都不贵, 都买。”

    明月放心了,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新鞋傻乐。

    许泽屿逗她,“花高价赞助你出场, 那校庆的歌是不是也得唱给舅舅听一下?”

    明月点点头坐下来开始吃早饭,“那当然啦!”

    她夹起来许泽屿剥好的溏心蛋对着他道:“一会路上就给你唱歌,校庆也找阿言给你拿邀请函。”

    许泽屿放下来自己的杯子笑着看她:“那感情好。”

    可下一秒他却不知道想到什么, 垂下眼睛对着明月拒绝道:“但是邀请函就不用了。”

    许泽屿道:“我最近很忙, 不一定有空的。”

    明月摆摆手:“嗐, 我就给你嘛,你有空就来。”

    她说:“万一到时候你突然有了时间,到时候没有票, 就进不去了。”

    明月拍拍自己,毫不谦虚的看着他道:“毕竟咱们的实力这么强,一票难求的好吧——”

    许泽屿被明月逗得不停的笑,笑着笑着,他突然想起来,这好像是她高中第一次登台演出,虽然是说为了去《余音绕梁》做准备,可是她也付出了很多的心血去选曲,排练,尝试克服很多恐惧。

    这好像是她生命的华章,也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章。

    许泽屿意识到,明月是非常非常想要他出现在现场的,无论是做定心针还是其它,明月都很想在校庆上见到自己的出现。

    许泽屿想起来昨天的人心口一阵停滞,可远方的天已经晴了。

    许泽屿在脑海里急速的推演了时间,与此同时,他抬起眼来问道:“你想让我去吗?”

    明月点点头,努力咽下自己嘴里的包子:“当然啦——”

    她说:“舅舅你都不知道,之前每一次的文艺汇演我都会想,要是舅舅你在就好了,嘿嘿现在终于有机会——”

    许泽屿听见这话心里软的不能再软,他对着明月点点头承诺道:“那好,我一定不缺席——”

    明月欢呼着起身,拎了书包向外走。

    许泽屿跟在明月身后抬手接过来她的书包,看见明月纤细修长的手的时候,许泽屿的眼前突然闪过那只残破不堪,指甲尽断的手。

    他的眉头在瞬间成结,又很快的被他隐了去。

    许泽屿看着明月欢快的背影心想,这一切,瞒着明月做的这些,终于要在今天结束了。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凌汛就会伏法。

    人证物证俱在,他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凌汛就在监狱里度过他的余生好了。

    副驾驶的歌响了一路,许泽屿在明月推开车门前问她:“今天这么开心?”

    明月笑,她转过头来看着许泽屿答道:“当然啦。”

    明月伸手指了指天,冬日的风吹在她的脸上,许泽屿随着她的视线望去,根本见不到任何东西,可明月却在这片昏暗中回过神来对着他笃定道:“因为今天是个好晴。”

    她拍拍手里的鞋盒,对着他笑道:“走了。”

    推开车门的姿势利落潇洒,许泽屿看着她挥手,对着她告别。

    明月的背影越走越远,许泽屿看着她轻声重复她的话:“是个好晴吗?”

    事实证明,明月的话是对的。

    在这一天,她用尽全力让她所有的朋友都迎来了好晴。

    哪怕她知道迎接自己的将是长久的分别,可是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危急关头,她始终没有退后一步。

    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明月拿出来手机,她看着空空如也的信箱,面上写着很多的失落。

    下课铃在此刻响起,教室的人逐渐离开,周知意看着她失神的样子问道,“周哥还没有消息吗?”

    明月摇摇头,对着手机叹了口气道,“没有。”

    她把手机关上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和周知意一起起身向外走去,“两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她不再说话,周知意也拍拍她的肩膀——谁都知道,周阔此刻一定是碰上了无比棘手的事。

    二人停在一班后门,周知意伸头趴在墙上向内看去,却发现荆棘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她嗖的转头问明月:“荆棘今天来了吧?”

    阳光照在大地上,明月在一阵温暖中对着她道:“来了,我碰见她来着。”

    她说:“她还带着我送她的耳钉呢——”

    周知意愣了,她站直身体转过去看着明月,眼里写的全是不可置信:“你什么时候背着我送的?”

    明月提前送礼物露馅被抓包,此刻面上有了很多的不好意思:“嘿嘿——”

    她眼神一个劲往上移,试图躲开周知意那犀利的目光,:“就上个周六——”

    “嗯?!”

    明月飞快闭眼坦白:“上周六早上!之前的时候咱们聊起来她生日,之后回到家就准备了,当时画了设计稿给舅舅让他帮忙找人做,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好了,然后又碰到抄袭的那件事,舅舅说就先送她当个礼物,生日礼物另外再送——”

    她似乎怕周知意吃醋,解释完之后还飞快的补了一嘴:“你也有的——别问我是什么,我不说。我要给你一个惊喜的!”

    周知意却不在乎这些,她刚刚只是以为明月率先送了礼物不按套路出牌所以有点懊恼,但此刻听完她的解释之后才发现是自己误解她,此刻也对着她光速变脸:“嗐——宝贝看你客气的!”

    她嘿嘿乐,揽着明月就往一班走:“荆棘可能又去跳舞喽,咱们两个先给她留个字条,去排练完之后再去她舞蹈室找她。”

    明月点点头,紧接着她反应过来,轻微转头盯着周知意:“既然大礼堂和舞蹈室都在瑶光楼,那么这个字条的意义在什么地方呢?”

    交谈间她们二人已经在荆棘座位上落座了,周知意非常熟练的把她桌洞里的书搬出来找她的本子,她一边找一边道,“万一她在排练的时候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啦?”

    周知意终于找到那个熟悉的本子,她极其自然的打开,拿了笔熟练的开始写。

    如果往前翻翻就会发现这上面全是她给荆棘的个人行程报备。

    明月呼出一阵热气,十二月已经很冷了。

    她伸手拿起来荆棘的课外书,,明月一边翻一边赞同,对着周知意肯定道:“嗯!你果然聪明。”

    周知意写字很快,她三下五除二写好扣上笔,然后伸手拿过来明月手里那本粉色的书随意翻了下,几处描写尖锐的地方都被她折了角,这本书好像被她反复阅读,封皮都有了松动的痕迹。

    明月这时并未发觉什么异常,她笑着看周知意:“写完了?”

    周知意点头,看着那书也没看出来什么名堂,对着她道:“写完了。”

    “那走吧。”明月笑着对着她道:“徐哥他们估计已经在大礼堂里唱上了。”

    周知意脸抽了抽,满脸写着无奈。

    也确实,这几天总是听他们唱同一首歌,前奏也就罢了,就是那一句歌词周知意觉得要命,偏偏那俩人唱得最嗨。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的旧人哭,爱情两个字好辛苦~~”

    周知意看着刚刚吐槽的画面再次出现在眼前,对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张弛翻了个白眼,她在一阵喧天的音乐中对着明月大声道:“我怀疑他们两个就是想唱这一句的!!!”

    明月嘿嘿笑,却并不回答。

    这热闹她也爱看,而且她觉得这个唱得并没有错,爱情两个字真的非常辛苦。

    想到这里,明月的眼睛垂了下去,她想起来离开几天音信全无的周阔,只希望这个时候他一切都好。

    她低着头沉思,旁边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张弛和徐立言摘了吉他跳下来和他俩说话,节目彩排轮到了另一个人。

    “月姐怎么这么失落?周哥还没有消息吗?”徐立言看着明月一挑眉。

    旁边的周知意瞪大眼晴跳起来就要去捂他的嘴,张弛在旁边也极其无奈的看向徐立言,那脸上写着几个大字:不是哥们你缺心眼啊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月抬起眼来,看着他们各自的反应觉得好笑,“是啊。”

    张弛坐到她身边轻声安慰:“安啦月姐,现在没有消息可能是最好的消息。”

    明月那句怎么说还没有问出来,自己原本沉默的手机赫然亮了,上面的来电提示显示的显然是刚刚讨论的主人公。

    明月猛地站起来就要跑出去接,可她忘了自己刚刚在大礼堂内换了高跟鞋,此刻跑起来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地上。

    三个人见着那个将要倒下的身影齐齐去扶,可还没等他们把手伸过去,明月自己先站稳了。

    哒哒哒的声音跑远,徐立言转过身去看着周知意道:“月姐啥时候换的鞋——这要摔了那还了的?”

    周阔回来了看见明月满手伤不得弄死他啊?

    张弛在旁边狂点头。

    周知意道:“也没多久,过两个不就是她的节目了?这次她准备挺久的,也是豁出去了。”

    徐立言点点头坐在她身边:“不都是为了淼淼的比赛吗?”

    他说:“为了自己的朋友,月姐向来豁得出去。”

    周知意笑笑,点头认同。

    身边有他们这样全心全意的朋友,谁豁不出去呢?

    明月全然不知道他们几个在聊什么,她只知道,失联近两天的人在此刻终于有了回音,无论是好还是坏,周阔现在都需要她。

    她快步跑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接通了那个电话,“喂?阿阔?”

    那边回过来的却是长久沉默,明月没有执着的问是不是信号不好,因为她听见了周阔的呼吸。

    两道呼吸缠绵再一起,许久后,明月出声问道:“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电流声弱化了他的呼吸,可明月却在他出声的那一刻愣住。

    周阔坐在北城医院的角落里对着明月低声道:“许陈以后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他在这无边黑暗里看着那个屏幕流泪,那上面赫然是柯蒂斯刚刚发过来的录取通知,可是周阔知道,许陈期待了十六年的夏天,在刚刚的宣判中瞬间烟消云散。

    她以后都不能弹钢琴了。

    这一刻周阔恨极痛极,可他更多的却是不愿意相信。

    他陪着许陈练了十六年的钢琴,那是她一生都在等待的夏天,明明已经来了,可是许陈却再也体会不到了。

    究竟是怎么样的宽广胸怀才能做到接受她过去的努力全部白费,这些血泪汗水付诸东流?

    周阔做不到,面对这个结果的时候,他只想逃避。

    明月听着他流泪,也跟着痛苦,她在这一刻和周阔感同身受,原来张弛刚刚说的是真的,没有消息,恰恰才是最好的消息。

    “周阔——”

    明月叫他的名字,认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见过周阔失态到这种程度。

    在这一刻,明月也只能叫他的名字。

    原来痛苦真的忍不住,原来看到自己在意的人痛的时候,自己也会跟着一起流眼泪。

    周阔咬着牙擦干眼泪,对着她道:“明月,许陈现在没有任何的求生意识,或许,我要在北城呆上一阵子。”

    明月点点头,对着他急声道:“好,没关系的。”

    她说:“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

    周阔对着她道:“嗯。”

    想起来他们的约定,周阔眼里的泪水再度集合,他在此刻非常想念离别时那个充满温度的拥抱,更想念那个拥抱的人。

    他低声说,“我都记得的,我们还要一起跳那支舞。”

    这一秒钟,明月和周阔共同盼望着这生活早些好起来,事情快点迎来转机,他还要回去和他完成那支舞蹈,她也在西琅等着和周阔见面。

    可是盼望越大,失望越多。

    没有人知道这是他们两人通的最后一个电话,离别的时候来的太过突然,竟然连一个正式的告别也没能有。

    回忆起来,只恨往日匆匆。

    只恨时光匆匆。

    第79章 明月流光(二十七) 蝴蝶知道,见死处……

    那天上午凌汛离开后, 荆棘从舞蹈室内落荒而逃。

    她捂住脖子上的痕迹颤抖着手给安和发信息,张弛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来,可是荆棘一个也不能接。

    指甲上的血沾到了脖子上, 比起来脖子上的紫红痕迹,哪怕这血痕迹太少, 可它的夺目依旧丝毫不输。

    手机屏幕上也沾了血迹,眼泪和这血液重合晕开诡异的花, 荆棘试图去擦,可是颤抖着的手却始终擦不干净。

    她抱着自己蹲在原地无声痛哭, 明明她最好的朋友和她不过几米之遥, 每个人都在找她到底去了哪里,可是她如今困在这个方寸之地,不敢告诉任何人她在这里。

    她甚至不敢看向他人的眼睛。

    她不能接受自己此刻的狼狈,也不敢想象当这些事情出现在太阳底下的时候, 他们会遭受的痛苦。

    早就已经不是没人肯相信她的问题了。

    这个时候,就连与她交情深浅的安和都能为了自己义无反顾, 更何况是她的好朋友?

    荆棘知道他们会迅速接受,然后带着她一起反抗。

    可最后才是崩溃的。

    一旦事实揭开,所有人都会陷入自责, 没有人会原谅自己,之前那些时光有多么的幸福,扎在他们心里的刀子就有多尖锐。

    夜不成眠的痛苦荆棘太懂了, 她不想让所有人都跟着她下地狱。

    她不舍得。

    她永远爱他们在人间的样子, 那些欢快的, 鲜活的,明媚的,让荆棘记忆深刻的每一个瞬间, 她都不想去摧毁。

    那是支撑她在这些艰难时光前行的动力,也是她心里最珍贵的东西。

    荆棘在这一刻再次抱怨上天不公。

    为什么是她呢?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安和从开阳楼飞奔过来打开门,看见荆棘抱着自己无声痛哭的模样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眼泪铺满了那张美丽的面孔,上面的血色晕染开,连带着到了衣襟上,脖子上红痕已经逐渐开始转为触目惊心的淤青,她尽断的指甲也显示着刚刚她遭受了怎么样非人的折磨。

    安和的心有一秒停跳,继而爆发出来铺天盖地的愤怒,可在此刻,安和心里越愤怒,她面上就表现的越冷静,她合上门,缓慢上前蹲在她的对面捧起来她的脸,轻声问道:“是他吗?”

    荆棘的眼泪依旧在流,她看着安和,苦笑着点头,对着她轻声恳求道,“不要告诉他们。”

    不要告诉我的朋友。

    不要告诉张弛,不要告诉徐立言,不要告诉周知意,不要告诉明月,更不要告诉周阔。

    不要

    告诉他们每一个人,安和,不要让他们也和你一样难过。

    不要让他们明亮的眼睛和你一样流泪。

    有水滴落在荆棘的头上,安和把她拥进怀里,对着她轻声承诺道:“好。”

    安和轻轻的摸摸荆棘柔顺的头发,对着她低声道:“报警吧,好吗?”

    她说:“我想你不要再经历这样的痛苦,亲手结束这一切。”

    荆棘的眼泪已经停了,断掉的指甲开始恢复痛觉,十指连心,她在此刻痛到不能呼吸,寒风吹进瑶光楼,一阵沉默中,安和听见她问道,“别人也会听我说话吗?”

    荆棘想起来之前她试图把这件事情告诉应听,她试探着说了句自己不想要去学物理了,结果那天应听满脸的不耐烦,说她叛逆厌学,不让人省心,只想偷懒。

    她沉默的听了一阵数落之后去找荆远政,可这次荆棘连他的面都没见到——据说是他的小女儿生了病,他陪着去了医院。

    细雨连天,张秘书眼里的同情看的她难过,她自嘲的笑笑,在越下越大的雨中出声问他说,如果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会不会成为一个弃子?

    张秘书叹了口气没说话,可是荆棘却看懂了。

    她会。

    因为荆远政不仅仅有她一个孩子,她是可以给荆远政带来很多的荣誉,旁人都没有荆棘优秀耀眼,可是别的小孩,都有荆远政的爱。

    那天西琅下了很大的雨,全世界只有张秘书肯听她讲话,可是张秘书却给不出任何回答。

    他和她非亲非故,也没理由要回答。

    原本的晴天突然有了很多的云,安和在这片云里对着她道:“会的。”

    她在这件狭小无光的厕所给出来了和许泽屿相同的回答,她轻轻抚摸着荆棘的头对着她道:“只要你肯说,总会有人听你讲的。”

    荆棘笑了,她在这一刻想起来了许泽屿那双平和的眼睛。

    她想起来了那片处处平和的湖泊,那里面没有暗流,没有漩涡,也没有扎死人的冰块。

    那片湖泊只有一片平和。

    祁好律师最近几天总是和她发短信,他们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只要她肯说。

    只等她肯去警察局。

    荆棘擦了擦眼泪,她在彻底阴下去的天里站了起来。

    安和守在她的旁边,对着她无声鼓励。

    这一瞬间,荆棘看向窗外的阴天,心里有了很多很多的眼泪。

    她想,不被父母爱着,不是她的错。

    想要逃避是人之常情,不是她的错。

    没有底气去挣扎反抗,不是她的错。

    不想要被父母剥夺自己人生的掌控权,也不是她的错。

    遭受到如今这些痛苦,想要摆脱,更没有任何错。

    她的人生本来就不应该承受任何不输于她的重量,如今想要把这些恶心的东西摆脱,本就应该,本就理所当然。

    荆棘的人生本来就应该是堂堂正正,哪里称得上是错呢?

    安和在这个阴天里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她拿着这些温暖做砝码,成了决心反抗最后的重量。

    暴雨突然而至,可是这一刻荆棘情愿出去淋一场雨,洗净这一切的污秽,让身上的这些痕迹和心里的这些痛苦随着雨水统统散去,再也不能污染她分毫。

    这一天中午,她在暴雨里拨通了祁好的电话。

    放学时分,荆棘和安和一起上了许泽屿的车。

    雨一直在下,事务所的灯亮到了深夜,祁好的心也和落在地上的雨一起,碎成了很多片。

    许泽屿的烟在天刚刚暗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抽光了 ,他的眼睛里在这个深夜中爬上来很多的血丝。

    荆棘临走之前似乎想到什么,脸上出现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她对着许泽屿道:“阿月需要一双高跟鞋。”

    许泽屿看着她点点头,对着她道:“好。”

    荆棘道:“不要说是我说的。”

    许泽屿点头应:“好。”

    荆棘又道:“永远也不要告诉她这件事情。”

    许泽屿深呼吸,侧过头去应道:“好。”

    荆棘笑了。

    她说:“许律师,谢谢你。”

    这一次,许泽屿对她摇了摇头,事务所的灯光刺眼,直到荆棘离开,许泽屿都没能扯出来一个笑容。

    荆棘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应听坐在桌子前看着她,问她为什么逃课。

    劈头盖脸的质问砸来,荆棘看着她的面容,回给她的只有沉默。

    她没有注意到荆棘的指甲断了,也没看见她脖子上引人注目的淤青,更不关心为什么她浑身湿透。

    这个时候,她心里只有愤怒,可她却偏要保持所谓的风度,于是此刻坐在桌前,装着冷静的问她为什么逃课。

    荆棘知道,凌汛给她加上了很多的罪名,而她的母亲信以为真,照单全收。这一秒钟,逃课已经不仅仅是她愤怒的理由了,让她真正愤怒的事情其实是,荆棘开始脱离她的掌控。

    她自嘲的笑了笑,心想,如果应听愿意的话,她应该早就知道凌汛做的那些荒唐事。

    可是她不知道,而荆棘想要告诉她的时候,她也不肯去听荆棘说。

    所以她不知道,事情早就和她预想的背道而驰了。

    她那个听话的女儿,早就死在了今年的春三月,埋在了满地的珍珠中。

    心里的眼泪已经流干,荆棘再也不想说一句话。

    她转身离开,应听在后面看着她的身影,突然就有一瞬间的心慌,明明荆棘离她咫尺之遥,可是应听却觉得这一刻荆棘远在天涯。

    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和荆棘的距离有这么远,远到好像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会立马选择离开,天涯海角,此生再也不见。

    母女连心,而她的心在这一刻告诉她,自己好像要永远失去这个女儿了。

    应听端着茶杯的手突然脱力,滚烫的茶洒在地上迸发出一阵热气,她在四溅的瓷器碎片中起身,对着她惊惶道:“荆棘——”

    楼梯上的荆棘停住,水晶灯日夜悬挂,这一次,她没有转身。

    房间里没有任何灯光,浴室的光却昏暗的亮着,荆棘带着很多的伤疤坐在浴缸里,一切都要结束的那一秒,手机开始疯狂叫嚣,周知意的名字出现在荧幕上,自动挂断后,聊天界面开始弹出来很多条消息。

    荆棘看着那个她的照片不舍,纤细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颊,手上的水渍却不小心滴到上面,周知意自责的声音响彻在这间氤氲着雾气的屋子里。

    “荆棘,你的手还疼不疼啊?今天看见你的断甲,我心都要碎了,你也不让我去医院找你,我都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

    周知意温柔的声音里写了无数的心疼,她在这一刻仍然觉得,哪怕仅仅是断了一个指甲,对于她来说,荆棘都是受了天大的伤。

    “张弛说明天你也请假了,那我们能去家里看你吗?这次肯定不让徐立言签假条,我们和顾徐老师请假,很快就回来。”

    “荆棘宝贝,你就答应好不好~。”

    “今天

    徐立言和张弛彩排了,他们两个唱得《新鸳鸯蝴蝶梦》很好听,但是你不在,周哥也不在,于是我给这歌打了八分,这两个讨厌鬼有点不自信,我只能对着说如听弦乐耳暂明。是真的,我就是这样觉得的,可是你们不在,这歌最高分的也就八分了。”

    她的声音在荆棘面前反复循环,一条接一条的总也不停,荆棘无声中湿了眼眶。

    她想,周知意这个爱哭鬼,如果知道自己就这么死了,那估计会自责一辈子吧?

    毕竟周知意那么爱她。爱到连她断个指甲都心疼。

    毕竟她也那么爱周知意。爱到不舍得让她自责。

    算了,再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留两天吧,最起码要看那个人进监狱才是。

    她躺在浴缸里闭上眼睛,在周知意反复播放的语音里渐渐睡去,做了一个好梦。

    次日早上她没有起床。

    应听推门进去的时候,她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

    满室的黑暗,应听不停的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始终听不见荆棘的回答。

    她像是已经心灰意冷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应听当即腿软,险些要跪在地上。

    她在冷水里泡了一夜,发了高烧,等到应听发现送去医院的时候,荆棘的体温已经到39°了,急诊医生满脸责怪,应听脸色通红的低下头去。

    荆棘醒来没和应听说一句话。

    漫天眩晕中,祁好来了信息,她说一切都可以在今天结束,荆棘笑笑,说想要一个时间和她的朋友告别。

    她不准备在西琅上下去了。

    这个学校,每一个地方都让她痛苦,每一颗树,每一阵风都知道她的难堪。

    她想要换一个新的生活环境了。

    应听看着刚刚退烧的荆棘面色苍白,她想要起身回家,可是费劲全身力气,她也刚刚才站起来。

    旁边的阿姨上前扶她,荆棘推开她的手,对着她低声道:“不要碰我。”

    应听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准备自己上前去扶她,可是应听刚刚起身,荆棘就垂下眼睛对着她道:“别过来。”

    她说:“我不想看见你。”

    应听愣在原地,如遭雷击,荆棘踉跄着起身,自己扶着墙,一步一步的走出去医院。

    她想,今天是个很好的晴天,适合和所有人告别。

    荆棘没有第一时间回学校,她先回了家,拿出来了明月新送她的耳钉带上。

    蓝色的蝴蝶展翅飞翔,仿若要费劲此生的力气,跨越面前的海。

    她细细的描了眉,又涂了口红想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可是镜子里的人一笑却像是个艳鬼,一举一动透露着死气,举手投足毫无生机。

    荆棘又把那些全都擦掉了。

    她还是做了平常那副打扮,低挽起来头发,套一个宽大能遮住身形的冲锋衣,争取在学校里当个隐形人。

    荆棘出门打车的时候,应听跟在她的身后,那语气里写着小心翼翼,应听轻声问她:“妈妈送你吧?”

    荆棘眼睛很酸,可她依旧没有回答,计程车很快停在她的身边,荆棘上前去,打开车门的那一刻她对着应听道:“别跟来了。”

    应听的身子晃了晃,可她依旧固执,让司机开了车跟在那辆计程车后。

    那车在一中停下后很快消失在街头,可是应听却没走,旁边的司机问她是否要去公司,应听摇摇头。

    她要在这里等荆棘放学。

    这时的她也不会想到,荆棘的那句别跟来,原来别有深意。

    荆棘回到学校后还没有下课,偌大的校园空无一人,她走在校园里,有一瞬间,像是回到了第一次来西琅一中的时候。

    那时她刚刚从北城回来,西琅境内下了很大的雨。

    她在这个雨里看见了满眼含笑的张弛。

    荆棘走到风雨操场上,这一瞬间,她看见明月在跑道上跑了最后一名。

    原来的自己高兴上去抱着她欢呼,可是没人注意到她很快就低落下来,那是有人给她发来信息,让她次日一早去舞蹈室。

    她伸手想要去抚摸过去的人,让她不要哭,可是时光飞逝,早已经没有人留在这里了。

    荆棘苦笑,无奈起身顺着风雨操场回了天玑楼,五楼的噩梦她不愿意想起,天台的晚风她不想再提,就连四楼的合堂教室,她也不想去。

    荆棘站在一楼垂眸,想起来正在上课的明月和周知意,最终决定去理化(2)班看一眼。

    这节课她们在上历史,周知意手里的笔转动飞快,偶尔抬眼接个话,明月听的漫不经心,桌上偷偷摆了数学,荆棘站在前门不显眼的地方看着她们两个悄悄湿了眼眶。

    原本在写数学的那个人仿若注意到了这长久的注视,明月在一瞬间抬眼望出去,和荆棘四目相对的那一秒,她嘴角勾起来一个大大的笑容。

    写到一半的演算停了,她把纸张反过来伸手抽了只红色的笔开始写写画画,不一会,她的手上扯了一个爱心,明月在历史老师转身板书的时候冲她眨眨眼睛,无声的笑。

    荆棘也笑,历史老师转过身来看着明月笑得开怀对着她道:“哦?明月看起来很有自信,那来和大家讲讲。”

    明月的笑容半僵在脸上,可是她看见题目之后很快的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对着黑板上的内容侃侃而谈。

    荆棘看的眼眶发热,她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想,真好啊。

    她去瑶光楼的大礼堂坐了很久,久到她觉得一个世纪都已经过去了。

    荆棘脑海里有回忆不停的放。

    原来的金银彩纸雨隔着时光落下,她看见季镜和周阔清晰的面容。

    是谁在演讲比赛的时候赢了冠军?

    又是谁在这场比赛中突破了自己的极限?

    是谁对着爱这个题目侃侃而谈?

    又是谁,会把他们所有人都写进文章里告诉全世界?

    是谁呢?

    荆棘心里流着眼泪想,这些人,究竟是谁呢?

    放学铃声响彻礼堂之前,荆棘起身离开西琅一中,走到开阳楼的时候她的脚步突然就停住了。

    她想起来,她还没有和张弛告别。

    昏暗的路灯下张弛跑上前来给她擦眼泪,阴沉的舞蹈教室里他打电话来喊她吃饭,平日里等她放学,闲暇时处处关心。

    张弛。

    她最好的朋友,张弛。

    西琅一中最爱她,最在意她的朋友,是张弛。

    如果说这些人她只能选一个对她最好的人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是张弛。

    可是她没有勇气去和张弛告别。

    她不敢让张弛知道这件事情。

    青梅竹马十七年,他从小的时候就守护在荆棘身边,你让他怎么才能接受荆棘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忽略了她的求救声?

    荆棘不敢想象张弛日后心里的苦楚,可是在在苦楚来之前,荆棘想要再见他一面。

    原本停住的脚步朝开阳楼走去,放学的铃声响起,教室内瞬间冲出来大批的人。

    荆棘站在四楼拐角,看着三楼的张弛和徐立言勾肩搭背的出去,他身后背着的,赫然是放在舞蹈室的那把吉他。

    张弛用它弹过兰亭序,徐立言拿它弹《新鸳鸯蝴蝶梦》,而它自己,也曾用尽全力响起血泪之音。

    荆棘的眼泪终于无声的流下来,她在这一刻发现,自己对于和他们相处的时光,依旧有着很多的不舍。

    那已经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亮色,是她难以割舍的一部分了。

    张弛。

    徐立言。

    周知意。

    明月。

    周阔。

    狄雪。

    孟然。

    安和。

    他们每一个人,荆棘都不想说离别。

    西琅在此刻下起来小雪,而荆棘在西琅落下第一场冬雪的时候,终于忍受不住痛苦的重量,成了一根断掉的枯枝。

    开阳楼的人很快走光,就在荆棘擦干眼泪准备离开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荆棘?

    “站在三楼的凌晨笑得开心,仰着头对着她道,“真的是你?”

    他三两步跨上楼梯走到荆棘的身边站定,“你怎么突然来开阳楼了?找人吗?”

    眼眸弯弯,凌晨的眼里有了很多的笑意,可是荆棘的脸色却依旧苍白。

    她抬手擦去眼泪站起身来,看着他淡淡道:“嗯。”

    荆棘起身走到三楼的窗户前,那里有很多光,来人也很少,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找谁呀我去帮你——”凌晨跟着她也往下走,一幅热心的模样,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荆棘截住了。

    她说:“凌晨——”

    “是你吧?”

    荆棘红着眼睛看他,问道:“这一切,是你算好的吧?”

    凌晨的笑意僵在嘴角,他一幅不明白的样子看着荆棘,对着荆棘道:“什么?”

    荆棘笑:“你不用装傻,也不用把我当傻子。”

    她说:“在凌汛千方百计告诫我远离你的时候,你不停的纠缠我,激怒这个疯子,又在我答应他远离你之后当着众人的面和我表白,你知道他对我的阴暗心思,你也知道他恨你,于是你恶意散布我要和你在一起的传言——”

    荆棘走到他面前直视他,丝毫不肯后退:“最终他如你所愿的犯了罪,而他每一次有悔过之心的时候你都会跳出来从中作梗,让他疯的更彻底一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很快你就要举报他了——”

    凌晨收了笑,眼里的那些阴暗无处遁形,可他还是挣扎一番,对着荆棘问道:“不是我,我没有理由这样做——”

    荆棘嗤笑一声,看着他道:“你当然有了——”

    她说:“作为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私生子这三个字,就是你所有的理由了。”

    凌晨的嘴角逐渐绷直了,他看着荆棘的脸上带着很多的戒备。

    荆棘对着他问道:“你报复他的同时,为什么要毁了我呢?”

    荆棘看着西琅上空的飘雪,一阵寂静中,荆棘轻声道:“我做错了什么呢?”

    凌晨没有回答,荆棘也不想听他的回答。

    她站在窗前看着大雪覆盖西琅的屋檐,回想起来所有的一切,眼角落下来滚烫的泪。

    脚步往来,荆棘听到凌汛熟悉的声音回答道:“因为你足够耀眼。”

    荆棘此刻听见他说话并没有任何震惊,她早就知道他在这里,凌晨永远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她身边。

    或许是最后一面,荆棘身上充满了平静。

    她看着窗外洁白的雪,出声问道:“足够耀眼是我的错吗?”

    外面玩雪的人越来越多,原本洁白的大地很快被踩得一片污浊,一阵沉默里,荆棘听见他道:“是我的错。”

    荆棘笑了,绑着的头发散了几缕到耳边,荆棘呼出来一阵热气。

    她红着眼睛看着他道:“你明明清楚的知道那些事情都不是真的,可是你还是没有放过我,是吗?”

    凌汛刚刚听见了他们谈话的全部,此刻自然知道荆棘指的是什么,他看着荆棘苍白的脸上点点头,对着她承认道:“是。”

    荆棘的脸上落下泪来,“我之前,明明那么信任你——”

    有人的手熟悉的抚摸上了她的脸,荆棘推开他用尽全力的扇了他一巴掌:“可你呢——你对我做了什么?你甚至敢在我所有朋友的眼皮子底下对我做那样的事——”

    荆棘说的是明月和徐立言他们突袭舞蹈室想要搞惊喜的那一次,之后人人都说她不喜欢突然袭击,可事情的真相是她不能开门。

    有苦难言,一玉千碎。

    凌汛没有回答,他所有的愧疚早就消散在了时间的长河里,这些眼泪永远不会再刺痛他的心了。

    反正都是要死的。

    那地狱里有她作伴应该也不算孤单吧?

    他不说话,沉默的把荆棘往旁边的女厕所里带,荆棘不停的挣扎,来回的推移中,她耳朵上那只蝴蝶在此刻掉在了地上。

    它似乎变成了一只真正的蝴蝶,想要逃离面前的苦难,哪怕是面对大雪,哪怕被冻死,它也要展翅飞翔。

    后来的荆棘心想,或许这蝴蝶不是掉在了地上,而是它张开了翅膀用尽全力飞去了地上,哪怕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也要为荆棘换来所有的生机。

    蝴蝶知道,见死处应生。

    第80章 明月流光(二十八) 明月光着脚,在这……

    周知意见明月匆匆回来有些惊讶, 明月拿起来自己的包转身想走,周知意一把拉住她:“彩排马上到你了,你要去干什么?”

    明月眼眶红红, 她对着周知意低声解释道:“阿阔暂时回不来了,他说在开阳楼为我留了东西, 我要去拿。”

    徐立言和张弛站在旁边,还没来得及说要替她去, 远处的人就对着他们二人喊——有人遇到了麻烦,想要他们二人帮着解决。

    徐立言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回道:“来了——”

    然后转过身来看看表, 对着她们道:“恰好舞台出了点故障,这样的话应该来得及赶回来。”

    他想到什么,转过头去对着周知意道:“你陪她一起吧?我写完的题册忘在了教室里,你帮我拿回来, 我带回家。”

    周知意正有此意,她对着徐立言点点头:“好啊。”

    她拉了明月的手, 对着她道:“那我们走吧,快去快回。”

    明月也点头,连鞋也来不及换, 踩着高跟鞋就往外跑。

    慌忙之间,她的手机落在了座位上,屏幕在这一瞬间亮起来, 有人发来一条信息。

    他们在室内的时间不长, 可是出来的时候, 天色却阴了个全,西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雪了。

    周知意和明月走在冷风里,大雪拂面, 顷刻白头。

    周知意对着她道:“这是西琅的第一场雪。”

    她抬手接了拿纷扬落下的雪花,对着她在一阵热气中笑:“明月,冬天来了。”

    明月看她鼻尖红红,眼睛里写着很多的期待,也想要跟着笑,可是发生在周阔身上的苦难却让她笑不出来。

    她惆怅的看向天空,轻声道:“冬天来了。”

    雪不回答她的难过,只是越下越大,明月和周知意走到开阳楼的时候,身上已经盖了薄薄的一层。

    二人也不在意,赶着时间快步上了三楼,明月熟门熟路的摸去了他们的竞赛教室,走到最后一排属于周阔的位子上,明月看见他的书好好的铺在桌上。

    原本的竞赛用书被他收起放在桌子的右上方,而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高中物理的重难点。

    明月看着自己那些曾经不会的知识点被他列了个全,后又被他一一展开,详细的写下来每一个细节,明月的鼻子酸了又酸。

    她努力的咬着唇想要维持自己的情绪,可是却忽略了人在感受到被在意的时的下意识的反应。

    她几乎一瞬间红了眼眶。

    明月慢慢的走上前坐下,伸手抚摸着周阔说的要给她的东西,一下一下,她的心在这一瞬间似有溪水流淌。

    她忍不住拿起来笔,在旁边

    废弃的草稿本上面写下来他的名字。

    周阔。

    原本的竞赛用书被明月收好,她把这些珍而重之的放在自己的书包里,拿起来周阔写给她的笔记看了又看。

    旁边的周知意三两下摸到徐立言的位置拿起来书,她抱起来那叠重的要死的东西,对着明月道:“走啊?”

    明月点点头,拉上书包的拉链起身。

    周知意却忽然变了脸色,走到她面前,把书放在周阔桌上对着她道:“我想去厕所。”

    她对着明月认真控诉道:“你知道的,因为你,我一个下午喝了三杯水。”

    明月辩解:“不是我想逼你喝,是医生说你感冒刚好要多喝热水。”

    周知意撇撇嘴不说话,明月看着那一叠厚厚的书,又看向早已暗下去的开阳楼,转过头对着她道:“那我陪你先去,我们一会回来再拿这些。”

    周知意嘿嘿笑,拉了她的手就走。

    她的书包叠着徐立言的书一起放在了桌子上,周知意拉开门的时候,明月鬼使神差的向后看了一眼——昏暗的教室,窗外不断纷飞的大雪,开阳楼旁高大而又沉默的树似乎想要遮挡一切。

    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这时的她也不会想到,在此后那些难熬时光,这幅昏暗的画面,会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高跟鞋在开阳楼的走廊里发出来哒哒的声响,昏暗的楼道里只有他们二人,即将走进到那扇明亮的窗前的时候,明月听见一声短促的尖叫。

    她被这尖锐声叫起来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明月骤然抓紧了周知意的手,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害怕,转头问她:“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周知意此刻特想去厕所,她的注意力全被感官占住,听见明月的问句,她一脸疑惑的看了过来:“什么声音?”

    她不爱看恐怖片,也不胆小,周知意此刻神经大条的看着她道:“错觉吧?”

    她走到厕所门前快步上前,明月在她的话语里开始怀疑自己神经紧张。

    真好笑。

    她摇摇头,又怀疑自己多想。

    这青天白日的,虽然天色昏暗了一点,可是绝对不至于闹鬼吧?

    况且这世界上也没有恶鬼的存在啊。

    明月在门口犹豫一秒就进去女厕了,这里没有人经过,又那么昏沉,独自在这里等,还怪吓人的。

    明月走到水龙头面前想要洗手,水流流出来的那一秒,恍惚有什么东西发生碰撞,明月听见了一个痛苦的压抑声。

    这声音极小,又稍纵即逝,如果不是她弯下腰去洗手,绝对以为是卫生工具的倒塌声。

    明月狐疑的望了过去,可一切都没有任何异常,她回过头来心想是不是自己这几天神经绷得太厉害,以至于现在出了错觉。

    周知意开门出来走到她身边伸手接水,弯下腰的时候,明月问她,“你刚刚,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周知意想了一下,随口道:“不就是卫生工具倒了?”

    说完她转过头来看着明月:“你今天怎么总是幻听?”

    周知意甩甩手上的水和她一起起身出门:“是马上要上台排练,压力太大了吗?”

    明月摇摇头,刚要回答她的时候,脚下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不适,她移开脚低头望下去,试图看清楚什么东西硌脚。

    探究目光和那个细小的东西相接的那一秒钟,明月的大脑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又听见了一些小声的抽泣。

    仔细听听,那声音极其熟悉,似乎曾伴在明月周围日日夜夜。

    她的指甲一瞬间掐进肉里,手指又活动几下,明月在突如其来的疼痛中意识到,刚刚的哭声真实发生。

    这是现实,不是她的错觉。

    明月垂着头站在原地,死死的盯着那个蝴蝶问道:“你有给荆棘打电话吗?”

    周知意在前面没发现什么异常,随口道:“打了,但是她没接,可能在舞蹈室,也可能去找汛哥儿问题去了吧。”

    说着无心,听者却有意,无心的话总是引起一片柳成荫。

    这句话像一阵闪电劈进明月的脑海里,周阔刚刚说过的话出现在明月的耳边。

    他说,不要总是让荆棘一个人,也别让她自己去办公室。

    为什么?

    明月当时只顾应好,可是天暗下去的时候,她却反映过来,为什么?

    周阔为什么会突然说这句话?

    明月试图去探究,记忆里,忽略了许久的蛛丝马迹逐渐浮现在她的眼前——

    为什么她们去找荆棘的时候,凌汛会突然出现在瑶光楼?为什么荆棘周六周末请假?为什么她的电话无论如何都打不通?

    为什么她的选课表上无论如何都不肯写物理,但是依旧选上了物理?

    为什么她之前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流泪,说讨厌学习物理?而她的用词,为什么是厌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太多的为什么为什么出现的时候,明月根本不敢去想。

    真相逐渐出现在明月的眼前,她根本不敢相信。

    明月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矮下身去,她试图给自己一个回答,可更多的事情却接二连三的跑到她的眼前,所有被忽略的细节全部一一展现。

    为什么她会被频繁的叫去凌汛的办公室,而当自己去的时候,荆棘无论在做什么,都会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情选择陪她?

    周知意对着突然蹲下去的明月不知所措,她对着明月轻轻叫道:“明月?”

    “怎么了宝贝儿?”

    明月没有听见她的呼唤,她脑海里依旧在不停回想。

    她的生日礼物为什么要求大家全送耳钉,而周阔的疑问,她当时真的回答了吗?

    暴雨出现在明月的眼睛里,可是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起来很早之前举办运动会。

    当时莫名其妙的消失真的是去练舞吗?

    那如果是真的练舞,当所有人都去舞蹈室找她的时候,又为什么不开门?

    她偏过脸去说没听见,可是那么大的阵仗,隔壁的人都出来观看,是真的没听见,还是她当时不想开?

    是不想?还是不能?

    明月想到这里,软了腿跪坐在了地下,周知意在旁边吓傻了,之前她命悬一线的阴影还没过去,别是淋了雪,又出什么意外,她着急上前抬起来明月的脸,周知意声音慌乱的问她:“怎么了宝贝——你怎么了?”

    那声音里的担忧化成了颤抖,周知意的嗓音里带了许多哭腔。

    明月在她的眼睛里逐渐回神,她拉着周知意的手,对着她剧烈喘气,明月问道:“我们——那本书——”

    眼泪掉了下来,明月却顾不得,她含着泪仰头,小心问周知意:“今天来之前——那本书———荆棘桌上的那本书,是什么名字来着?”

    周知意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扯到这里,此刻她看着明月瘫坐在地上已然是心惊,周知意对着她道:“你先别管是什么,你怎么了——”

    “告诉我!!”明月看着她一字一句抬高声音道。

    她含着眼泪,又对着周知意低声祈求:“告诉我那本书的名字。”

    这一秒,周知意觉得她要低入尘埃里把自己埋起来。

    周知意急得要哭,她不明白明月此刻发什么疯,万般无奈,她对着明月急声道:“《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明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她却没想过自己究竟能不能承受这个答案。

    是那本她读过很多很多遍的书。

    是每一个细节都曾让明月痛彻心扉的房思琪。

    是谁的腐烂乐园不停游移,如今居然悄停摆在她的身边。

    明月在绝望中闭上眼睛,泪如雨下。

    窗外大雪纷飞,地上一片寒凉里,她突然想起来高二开学刚刚见到荆棘的第一眼。

    那时她拿着物理走在四楼,阳光漫在她的身上,她的眼睛里含着无数的烟波。

    她身上的害怕明月似曾相识,现今一想,那害怕,仅仅是对物理的恐惧吗?

    明月在巨大的痛苦中弯下腰去,地板冰凉,可是她的心却更冷。

    更多的回旋镖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当日她在天台下来发现办公室关了门,于是理所当然的认为凌汛下班,荆棘也早已离开。

    可是,门关上了,就代表人已经离开了吗?

    明月站在回忆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门

    等等——门!!!

    脑海里在她的不断的回忆中浮现出来更多的细节————去问物理的女生若干,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总是会敞着门,可是,为什么每次荆棘去的时候,门是关着的?!

    周知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被这个场面吓哭,对着目眦欲裂的明月道:“你究竟怎么了?”

    明月死死的掐住自己,随着周知意的声音缓慢的抬头,看向她的眼睛。

    入目一片眼泪,无数担忧,明月就在周知意的眼泪里,想起来那次在程姐火锅的时候——

    当时荆棘在一片热闹中默默流泪,是因为她真的被那热气蒙了眼睛,还是她想起来了自己痛苦的遭遇?

    明月看着周知意的眼睛对着她道:“我好疼。”

    她在这片大雪里遭受到突如其来的雪崩,明月捂着心口,对着周知意崩溃流泪道:“我好疼——”

    她伸出手来想要拿自己的手机,可是翻遍全身也没有找到手机的影子,明月惊慌失措,慌忙之间,她拉着周知意的手对着她道:“知意,去天玑楼找顾老师来这里,我可能得了急性炎症,快——”

    周知意试图背着她走,可是明月此刻没有任何站起来的力气。

    明月苍白着脸,牙关不停打颤,她推着周知意向外,对着周知意用尽全力道:“快去找顾老师  ,快去拿我的手机给舅舅打电话——”

    她似乎忍不住这巨大的折磨,在这片痛苦中留下来最后的遗言,明月哭着道:

    “知意,为什么周阔还不回来啊?”

    窗外的寒风吹的凌厉,明月捂住自己的眼睛,推着周知意离开——她原生家庭复杂,万万不能参与进来这件事,况且她与荆棘那么要好,又怎么能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荆棘不想,明月也不舍得毁掉她的天真纯粹。

    周知意流着眼泪匆匆往外跑,大雪在西琅下的纷扬,她一个没留神摔在了雪地里。

    天旋地转。

    周知意手掌上刮出来无数的伤口,她在这血色伤口里回想起来明月的话,脑袋里突然反应过来了明月所有的弦外之音。

    她不是一个粗心的人。

    她还是想明白了。

    铺天盖地的雪花往她身上飞来,周知意咬着牙站起来,抹掉眼泪奔去天玑楼。

    她好疼。

    原来刚刚明月这么痛苦。

    她怎么这么蠢,她为什么没有反应过来明月的话?

    她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荆棘的反常?

    比起来这些,更让周知意痛苦的事情是,为什么她们现在才反应过来。

    周知意奔走在荒原,在这风雪交加的长路中艰难呼吸。

    徐立言在漫天的风雪中来接,他看见周知意再次摔倒在路上的那一瞬间,不顾这大雪,丢了伞去扶她。

    周知意在徐立言怀里失声痛哭。

    明月在周知意离开后第一时间扶着墙站了起来。

    她伸手捡起那只蝴蝶,把它珍而重之的放在洗手台上。

    高跟鞋的声音回荡在这间女厕,明月在这寂静中,流着泪上前去推开女厕的门。

    眼泪如珠下坠,明月脑海里回荡着巨大的声音。

    她知道,明成蹊和许静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不会允许她继续留在西琅,如果她此刻插手,她就要离开这里。

    明月心想,如果她做了,她就要离开周阔。

    她注定要对这件事情守口如瓶,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前因后果,哪怕是死,她都不能告诉别人一句话。

    她也不会说的。

    这件事情一定是她此生最大的秘密,然后,随着她进去坟墓里,消散在时间的长河中。

    她要沉默的离开西琅,此后的人生中,她和周阔可能再也没有交集,这一辈子都碰不到他,而周阔毫不知情,或许还会怪她,怨她。

    他遭受到了巨大的痛苦,可明月非但不能陪着他,还要在这个时候不告而别。

    这无疑是往周阔心口上继续插刀,她一定会失去周阔的。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人生中失去周阔。

    她的人生中也不能失去周阔。

    周阔现在需要她,她不能这样做,她不能对周阔这么残忍。

    如果她做了,她就要和西琅的所有人告别。

    可是如果她不做——

    明月的手僵在原地,她听见了隔壁传来的压抑哭声,荆棘在这件狭小无光的厕所里不断绝望。

    可是她如果不这样做,荆棘的人生就毁了。

    荆棘会一辈子处在阴影之中,午夜梦回辗转难眠,她不应该遭受这样的痛苦。

    荆棘绝对不能成为下一个房思琪。

    她现在有机会被人拯救,她现在有机会去逃离。

    明月的眼泪汹涌的流,她直起腰来,看着面前的空荡,毫不犹豫的去推下一个门。

    她再次听见荆棘无助的哭声,那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明月随着声音,来到了最后一扇门。

    前面的所有门,她都已经推开了,唯独最后的这扇门上落了锁。

    明月站在这扇门前心想,她不能失去周阔。

    可这一次,面前的人是荆棘。

    要怎么选

    她要怎么做

    这一瞬间,她仿若灵魂出鞘,有人在半空中对着她道:“明月,你不能不做。”

    “可是那样,我此生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周阔了,我答应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我不想和他分开。”

    这一瞬间,有人问她:“荆棘和周阔,哪一个更重要?”

    那个声音叹了一口气,对着她道:“明月啊,你不能不做。她是你在西琅一中最好的朋友。”

    那个声音对着她重复道:“因为她是你在西琅一中最好的朋友。”

    就在这一瞬间,明月突然想起来那个平平无奇的清晨,那是演讲比赛之前的早读,她和周知意在一起背诵《哈姆雷特》。

    那话,是怎么说来着?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这一秒钟,她的声音跨越时空而来,出现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周阔。

    “Whether tis nobler in the mind to suffer”

    “The slings and arrows of outrageous fortune Or to take arms against a sea of troubles ,and by opposing end them.”

    ( “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在奋斗中结束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周阔。

    明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她在心里反复咀嚼这个名字,不断的同他告别,在这一秒钟,她的眼睛里盛满了眼泪,时间在这片朦胧中上前,她没有任何犹豫,顷刻间做出来了选择。

    明月伸出手脱下来自己的高跟鞋对着女厕所门狠狠的砸了下去。

    那是今天早上许泽屿刚刚送她的礼物,可在这危机关头,竟也可以化为她拯救朋友的利器。

    荆棘啊。

    里面绝望的声音,是荆棘的。

    明月想,那是她最好的荆棘啊。

    巨响回荡在这个狭小的空间,荆棘绝望的声音再次溢出。

    明月一边砸一边掉眼泪。

    那是被所有人爱着的荆棘啊。

    是在西琅付出了此生所有赤诚的荆棘啊。

    是同他们一起欢笑,陪她们一起度过难关的荆棘啊。

    是世界上最好的荆棘啊。

    她对得起她认识的每一个人,她应该被拯救,她值得明月这样做。

    她不能有一个如此荒谬的结局。

    明月不能接受有人这样对她。

    她的力气越来越大,泪珠成串,手被旁边的门划伤,渗出点点血迹。

    明月却恍然不觉,她知道,她此刻再痛,都不会有荆棘痛苦。

    明月面色苍白,整个人都喘不过起来,脚底冰凉一片,她像是置身海底两万里,仿若此后再也看不见太阳。

    她在这片大雪里嚎啕大哭,明月对着厕所门哽咽道:“开门——”

    荆棘温暖的声音回当在明月的脑海里,在她的哭声中,明月痛苦至极,她对着紧缩的门歇斯底里:“开门啊——我他妈叫你开门——”

    明月光着脚,在这一阵大雪里拼了命的想要砸开这扇门。

    门里门外的人都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