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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明月流光(九) 许泽屿在这片光亮中再……

    许泽屿说完后轻微侧过头, 他看着凌汛那双眼睛紧紧攥住了拳头。

    如果视线能化作实质性的利刃,那凌汛死了千百回都不为过。

    凌汛对着他扬起来了唇角,露出来了一个极其包容的笑。

    假面狐狸装着听不懂许泽屿的话, 还一脸谅解的看向他。

    许泽屿绷着的弦又紧了两分。

    情绪即将失控的时候,荆棘的抽泣让他回神。

    他看着那一片通红的眼睛, 转身沉默的陪着她向外走。

    在最后一丝霞光消失之前,荆棘跨出来了这间黑暗的屋子。

    她跟着许泽屿, 一步一步走出来了那个让她日日梦魇,不得解脱的牢笼。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可许泽屿却带她走进了满堂的光亮里。

    荆棘在他旁边依旧在发抖, 小声的抽泣忍不住,眼泪默默在流。

    许泽屿悄然缓了脚步,配合她的步伐。

    侧身望去,那原来挺直的脊背, 早已不知道弯下去多久,只是她强装着无事发生, 才让人觉得,她依旧是一切都好。

    如果没有风送来那阵抽泣。

    如果没有霞光在那一刻暗下去。

    许泽屿不敢想象,她要忍受怎样的折磨。

    原本松了的拳头再次紧了起来, 有血液回流,许泽屿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人生会这样残忍过。

    她身上遭受的痛苦,在这一刻仿若有了自己的思想, 一股脑的全堆在了她的身上。

    却还嫌不够, 也叫嚣着让许泽屿也尝尝这滋味, 转头跑到他的身上来,让他这个一向能忍痛的人都感到了疼。

    他深呼吸许久,对着旁边的荆棘开口道:“我没开玩笑。”

    荆棘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望进那双温和的眼睛, 一片萧瑟中,她听见许泽屿的声音出现在耳畔:“我可以为你找最权威的律师。”

    这话一出,荆棘的眼泪一同落下,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痛苦,崩溃着问他:“你都看出来了,是吗?”

    许泽屿没有回答。

    太残忍了。

    他说不出口。

    他怎么说?

    许泽屿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和明月一起长大,这些年风里雨里,吃过的苦咽下的累,他什么没体会过。

    凭借自身实力走到行业顶尖,这其中风云诡谲,又有什么没见过?

    可是他现在面对荆棘,却给不出一个回答。

    他不是明月,却也比明月更痛。

    明月的话回响在许泽屿的耳边,那时候她信誓旦旦,说荆棘一定能成为国家首席,到时候她的舞台一票难求,他肯定连票也买不上。

    可是现在,在她本应该明媚鲜艳,闪闪发光的十六岁,在她应该轻扬水袖,粉墨登场的十六岁,她却只能红着眼睛,捂着脸崩溃哭泣。

    是谁折断了她的翅膀?

    又是谁不肯听她讲话?

    嚎啕大哭充斥在自己耳边,许泽屿却只能垂下眼睛去看她。

    他不能雪上加霜,更不能回答。

    他只能蹲下身去,轻声细语的告诉她,有人听她讲话。

    原本沉寂下去的对话框有了回响,许泽屿看着那一条条弹出来的消息却怎么也扬不起来之前放下去的嘴角。

    人生好像就是这么变化无常,许泽屿在暂时安顿好明月后想要把手机放回到西装口袋里,在那张名片划过他手背留下来不慎明晰的痛感之后他恍然发觉,原来一切自有天意。

    从他自北城来到西琅开始,从他见到周阔开始,从他鬼使神差把自己的名片塞进外套口袋开始,从他在办公室外见到祁好和陶修德开始,甚至从他遇见周知意得知明月留在校内开始——

    或许是从天空逐渐暗下来的时候开始,一切自有天意。

    带着许泽屿温度的外套披在了荆棘的身上,昏黄的路灯下,她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影子,试图想让着一幅变成隐身衣,全世界都看不到她才好。

    许泽屿晦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是一把粗粒的沙磨过了她的嗓子,又像是千年玄铁无端生锈。

    他垂下眼睛,看着荆棘缓慢说道:“回家吧。”

    原本已经麻木的的眼泪听见着三个字又开始流,荆棘无惧灯的刺痛,在一阵炫目中直视许泽屿高大的身影:“回家?”

    她笑了,那声音比之前更加的绝望,听的许泽屿的心近乎颤抖。

    她说:“可这个时间,是他们约的补课时间,我怎么回呢?”

    穿了一身高定的人毫不在意的坐在地上,许泽屿的声音来到她的耳边,他在她身旁沉默很久,对着她轻声道:“为什么不说呢?”

    荆棘沉默了很久,就在许泽屿认为她拒绝回答的时候,那绝望的声音再次传来:“没有人会相信我。”

    不是我不想说。

    是在这个学校里,在他苦心经营的形象之下,没有人会相信我。

    大家只会觉得我疯了。

    我得了神经病。

    他支持每一个人的梦想,鼓励大家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不厌其烦的回答学生的问题,为了满足大家的心愿甚至会话很多很多的心思,想方设法也要满足他们。

    明明他是那么好的一个老师,不是吗?

    不是吗?荆棘流着眼泪心想。

    就连她拿到那件舞蹈室的使用权的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他明明就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师,碰上他,是自己三生有幸。

    不是吗?

    可是时间扇了她一个恶毒的耳光,打了她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巴掌。

    怎么能是呢?

    他这样的人,怎么能是呢?

    许泽屿看见她闭上眼睛不肯看自己。

    脑海里所有的话语最终被他咽了下去,他坐在荆棘身边,看着天空中那轮升起来的明月回答道:“会有的。”

    他抬起眼来,微红的眼睛看向那月亮,对着她轻声道:“一定会有的。”

    荆棘在一片朦胧中望向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湖泊似乎起来些许的波澜,可是平和依旧,他的温和依旧。

    许泽屿看着她的眼睛,递过去自己出门前塞到口袋里的那张名片。

    这名片在他手里握了太久,荆棘接过来的时候,隔着名片感受到了他的体温。

    这温度一如之前明月握住她的手企图摩挲生热,竟也想让她更加暖和一些。

    荆棘顶着他的名片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那名片上出现大片水渍,她才狼狈的拿着袖子去擦。

    许泽屿在旁边心酸笑笑,又觉得这情景太不和时宜,干脆转过身去不去看她,为她留下更多的体面。

    只是他刚转过头去,荆棘就出声叫他:“许律师。”

    她问:“你怎么认识我的父亲,又是如何得知

    我的名字?”

    许泽屿回过身去望向那双眼睛,那里面盈盈秋波,心碎欲绝。

    许泽屿隐去个中缘由,对着她四两拨千斤道:“我并不知道你的父亲姓甚名谁,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之中,只有荆远政与你同姓。”

    “至于你的名字,”许泽屿垂下的眼睛抬起来,在一片昏黄的灯光之下回望她,对着她轻微的抬头。

    荆棘看着他缓慢的摇头,而后随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校服前面,那上面赫然有一个银白色校牌,上边写着她的名字。

    西琅一中。

    理化(1)班,荆棘。

    他说:“校铭牌上有写。”

    他隐去了所有关于明月的一切。

    在荆棘面前,他只是许泽屿。

    这一刻,他的身份不是明月的舅舅,只是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是为了保护她,也是为了保护荆棘。

    如果荆棘不愿意说,那就让这一切都成为一个秘密。

    许泽屿坐在她身边心想,如果她愿意,那他许泽屿也愿意用尽一切人脉,为她找全中国最权威的律师,可是如果荆棘不愿意,那他会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让这件事变成他和消散的晚霞心照不宣的秘密。

    荆棘笑了,那笑容含着无数的心酸,她声音里的颤抖好像她整个人都从悬崖上坠落下来:“为什么帮我。”

    “没有为什么。”

    他说:“想帮就帮了。”

    “不可能。”荆棘矢口反驳,不含分毫犹豫。

    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许泽屿的脸,眼都不眨,似乎怕错过什么关键证明。

    许泽屿看着她沉默一下,道:“那好吧。”

    他说:“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答案,那我只能说,我有一个很爱的小孩——”

    荆棘看着许泽屿眼里那片平和的湖终于变成了一片波光,寒冷的秋风之下,他的表情却似春风一般柔和,轻声细语的对着她道:“我希望她一切都好。”

    那双眼睛望向荆棘,她听见许泽屿说:“虽然我是一名律师,但我并没有那么大的宏愿,天真幼稚的发誓说想要保护好这世界上每一个人。”

    他说:“这不现实。”

    许泽屿对着荆棘道:“我只希望我在乎的人,一切都好。”

    下一秒他耸耸肩:“当然,如果在保护她的过程中碰上一些棘手的事情,我也不会袖手旁观,我很乐意为那些被困的人们提供法律援助,这是我的能力,也是我作为律师的责任、作为一个公民在道德上应尽的义务。”

    他和煦的嗓音再次响起,平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和她短暂相接。

    许泽屿对着荆棘略微沉声,说道:“所以,荆棘。”

    许泽屿在这片光亮中再次叫了她的名字,荆棘随着许泽屿的声音望向他那双永远不肯妥协的眼睛。

    “我和你说过的话,永远作数。”

    *

    许泽屿开车带着明月走到那家餐厅的时候,时针已经过了晚上七点。

    小姑娘没来得及出校门就被他的信息拦了回去,转过身去回到灯火通明的阶梯教室安安静静写作业,等着舅舅下班来接她吃饭。

    她看着那个临时加班只有一阵心疼,看来许泽屿这次碰上的事情真的非常难搞,不然他不可能放自己鸽子的。

    天真的小朋友有自己独特的小世界。明月没有一句怨言,满怀期待的坐下,开开心心的打开作业开始写。

    嘿嘿,早点写完作业,回家就能和周阔聊很久啦。

    这几天他们总是各有各的事情忙,两个人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哎,为什么她刚刚忙完比赛,他的比赛就又来了啊?

    而且他们今天开始,还要去开阳楼单独上课。

    物理正课都不上了,合堂教室上午都不见他们的影子,吃饭也是匆匆忙忙的,话还没说两句,人就走了。

    虽然比起来徐立言和张弛,周阔总会晚走一会,但也在一起根本呆不住几分钟啊。

    明月垂着头有些不高兴。

    写完作业的人总是爱胡思乱想。

    但是她很快就收到了许泽屿的来信,匆匆收拾书包往下跑,再次恢复成那副开心模样。

    嗐。

    反正开阳楼和天玑楼里的不远,他们中午也还是会一起吃饭,晚上放学虽然不能见面了,但是回家可以聊天呀。

    又不是天塌下来,又不是什么人生难关。

    愁眉苦脸的,不如开开心心跟着舅舅去吃饭。

    他有钱,去吃好的,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明月瞬间活了,她蹦蹦跳跳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期待今天晚上究竟吃什么。

    等到她拉开许泽屿的车门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的他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许泽屿拿着哑了的嗓子,转过脸来看她:“等很久吗?”

    明月爬上副驾,“没有啊。”

    她看见许泽屿的时候一怔,把书包熟练的往后一扔就要去掰他的脸:“怎么了舅舅,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许泽屿没躲,看着她活泼的样子想起来另一个身影,他鼻子发酸,酸涩袭击大脑:“嗯。”

    下一秒他深呼吸道:“这案子太难了。”

    有眼泪被他憋回去,许泽屿对着明月说道:“对不起宝贝,让你久等了。”

    明月见他逐渐正常,以为他是没有按时来接自己吃饭心怀歉疚,对着他安慰道:“没有啊,还要多谢你呢舅舅。”

    她耍宝,两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道:“我第一次在学校写完作业哎,创造记录啦舅舅。”

    明月嘻嘻哈哈对着他道:“你必须奖励我!我要吃市北那家私房菜,要玉米排骨汤!!”

    许泽屿对着她笑:“好。想吃什么都点,舅舅有钱。”

    “耶!!!”明月开心的扬起手来挥了一下,她降下副驾的车窗看着窗外的霓虹闪烁,对着那景色轻声感叹这生活真好啊。

    许泽屿看她想把手伸出去,拿着方向盘的手按到了车窗按钮,替她升上一半,另一半留给她透气:“注意安全。”

    明月嘿嘿的转过头去看他。

    她看着许泽屿紧绷着的脸想了几秒,双手一拍,对着他道:“舅舅!你别不高兴了,我给你说在学校里的事吧。”

    许泽屿听见这话垂下来眼睛,紧接着他对明月笑了笑:“好啊”

    明月想了想,对着他道:“物理竞赛最近开始了哎,我的好朋友都去了,但我就不为难自己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学习吧。”

    许泽屿道:“没事儿,大家都有自己擅长的,你只是不突出,并不是差劲呀。”

    明月非常赞同他的话,不停的点头:“对!荆棘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我很厉害的嘿嘿。”

    许泽屿的眼光闪了闪,看着她道:“嗯。”

    明月却像是来了兴趣:“舅舅你还记得荆棘吗?之前我去北城还拉你去看她的舞蹈呢,但你最后也没去……”

    明月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许泽屿却觉得不够,对着她道:“记得。”

    他转过头来看着明月的眼睛,对着她问道:“你们关系很好吗?”

    明月见他回应,也开心,对着他热情介绍自己的好朋友:“很好!非常非常好。”

    明月看着他认真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一个一个的掰着手指:“还有周阔,周知意,徐立言,张弛,狄雪和孟然。”

    明月想到这两个名字有些短暂的失落,太久没见面了,她其实非常的想念她们。

    但是她们两个前两天发了信息的,说很快就能见面的。

    想到见面,她又开心起来:“这些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许泽屿笑了:“你好朋友不少啊小孩儿。”

    “你懂什么?我才不像你们这些冷漠孤独的大人,我朋友很多的,她们都可爱我了。”明月对着他傲娇。

    “哦?”许泽屿道:“比如说?”

    “比如说

    ——“乍一举例子,明月脑袋完全一片空白,一件事情都想不起来。

    “比如说——比如说荆棘从来不会让我自己去办公室问物理题!”

    明月一拍手从副驾驶弹起来,笑眯眯的看着许泽屿道:“嘿嘿,对!”

    她面上带了无数得意,仿佛有了这份爱的证明就有了全世界:“无论阴天下雨还是艳阳高照,她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让我自己去办公室问物理题,她会永远陪着我的。”

    红灯在前,许泽屿因着这一句话心口窒息,痛的趴了下去。

    明月还在继续说:“哪怕她要去练功房跳舞哎舅舅。”

    许泽屿听见她说:“每一次我和知意去问题的时候都有她作陪,她甚至把我们排在了舞蹈前面,每次都会在陪我们问完题之后才去练功。”

    许泽屿觉得这已经是他不能承受之重了,可他却飘在天上,看着自己还在假装漫不经心的疑问:“练功?”

    “对呀舅舅。”明月转过身来看他,对着他笑着说出来真相:“你忘记她十五岁就拿了芳菲杯金奖啦?荆棘她上了高中也是要练舞的,而且还有自己的练功房,每天都要去呢。”

    话音落下,明月转过头去看见了绿灯:“哎绿灯,走了舅舅。”

    车子缓慢发动,明月对着许泽屿继续道:“不过我们想陪她练功都不行,她明令禁止我们偷偷去看她的。有一次我们看她下课之后心情不好想去给她个惊喜,可是她却没让我们进去,收拾东西和我们一起离开了。后来她发了好大的火,哭了好久,还是张弛费了好大力气哄好的呢,那以后我们就再也不敢偷偷去了。”

    明月感叹:“但她跳舞真的好漂亮,绚烂夺目到我移不开眼。”

    明月说话的时候,有另一道声音响在许泽屿的耳边:“在练功房。”

    “删不完的信息。”

    “那里隔音特别好,没有人会听见我的哭声。”

    明月依旧叽叽喳喳,可许泽屿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一句话,风声穿梭在他的耳边,他在黑暗里看着有人独自前行。

    没有人知道。

    只有他。只有许泽屿知道。

    车子停好,明月光速拿了蛋糕去和他一起吃饭。

    玉米排骨上桌的过程有点久,明月看着许泽屿始终盯着他的手机。

    “舅舅,”明月叫他,脸上写着不解:“你很忙吗?”

    许泽屿摇摇头,面上扯出来一个笑:“不忙。”

    他把手机放在一边,伸手拿过来那个蛋糕,打开精致的蕾丝带,插上勺子推给她:“吃点蛋糕吧。”

    明月撇撇嘴:“不要。”

    她把那个蛋糕推回许泽屿面前:“都过了晚上六点了,多吃会胖。”

    她笑嘻嘻的,对着许泽屿道:“你吃吧,我们不能浪费的。”

    许泽屿无奈,接过来她的勺,低头开始吃。

    一勺,两勺。

    三勺,四勺。

    原本买给明月的蛋糕被他狼吞虎咽的吞了下去,许泽屿在明亮的灯光下不肯抬头。

    一片混沌中,他听见明月夹杂着疑惑的问句:

    舅舅,你怎么哭了?

    第62章 明月流光(十) 北城的航班已经开始飞……

    裴澜赶到兼职的便利店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她迟到了一个点钟。

    秋季作息改成五点半放学后,她有了更多的时间来兼职,当然, 是在背着顾徐和江娉的情况下。

    本来裴澜一放学就要往这边赶,可是凌汛留下来的竞赛题确实有些难度。

    她冥思苦想好久都没有答案, 她不打算继续在那里耗费时间,可当她把笔放下背起书包欲走的那一刻, 裴澜想起来了入围初赛后西琅一中会下发的奖金。

    不多,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 不是一个小数目。

    背上书包的裴澜带着如山压力老老实实回到了座位。

    是因为贪恋这奖金, 可除了钱的原因之外,她还不敢赌。

    今天放弃一点,明天少写两个题,嘴上说着没事, 可是实际上时间会给出答案,学习成绩也会一退千里。

    父亲危在旦夕, 母亲自顾不暇,一旦裴澜的成绩一落千丈,她的人生就全完了。

    她不敢赌, 也不能赌。

    现在裴休的家已经支离破碎,裴澜不能让他引以为傲的女儿也随之消失。

    开阳楼的崭新书桌见证了她的全部心路,也容纳了她所有的眼泪, 为她提供了一个暂时的栖息地。

    等她完成一切赶到兼职的便利店的时候, 老板已经在哪里顶了她一个小时的班了。

    他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上来就把裴澜骂了个狗血淋头,一份一小时十几块的兼职被他说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而他本人发了天大的善心才将这份工作施舍给了裴澜。

    便利店里客人回头注目, 旁边一起工作的小哥拉住老板一个劲的说好话让他消气,便利店里众人投来的目光让她难堪至极,牙关紧紧咬住嘴里的软肉,铁锈味道肆意蔓延,裴澜强撑着让眼泪不肯落下来。

    有脚步从斜侧方冲过来,看不惯的年轻顾客开始出声为她打抱不平,老板的酒气未消,脾气反而更加暴躁,想要冲上前去和出声的顾客理论。

    巨大的嘈杂萦绕在裴澜的耳边,本应该颤抖哭泣的人在此刻却脑海清明。

    裴澜垂下眼睛忍住眼泪,上前去拉住那个看起来和她同龄的那个男高中生,她在他转过身来之后对他笑笑,说没事的。

    那男生气不过拉了她转身就走,裴澜在老板的叫骂声中跟在他身后不肯回头,可出了便利店后裴澜却第一时间挣开了他的手。

    那个年轻男生不解,说都这样了,为什么不肯走?

    裴澜抬眼看了看他干净的衣服,那上面有着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她下意识退后两步,仰头望着他的眼睛道:“我需要这份工作。”

    裴澜摇头苦笑。

    她没得选。

    裴澜看着那个男生,又轻轻笑了笑,和之前的苦笑不同,这个笑容充满妥协。

    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那双眼睛里的自尊随着泪水一同消失,连同她所有的骄傲一起消失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里。

    她在这个夜里明白了些什么。

    没有人会在意你的苦难,也没有人关心你是否优秀,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没有任何自尊和骄傲可言的。

    她对着这个热心的男生挥手再见,在他一步三回头的情况下,垂下眼睛重新回到便利店。

    老板骂骂咧咧好一会才离开,裴澜忍下来所有的侮辱,充耳不闻的回到了工位上,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需要这份工作。

    她需要赚钱来救她父亲的性命,这种情况下,上天入地,刀山火海,只要能赚到钱,她愿意舍弃那些自尊。

    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起来裴休的性命无足轻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现在是她走投无路,不是他没得选。

    裴澜在一瞬间认清楚了这个现实。

    她那双焕发光彩的眼睛终于平静下来,没有悲伤,在这一刻仿佛也不觉得任何屈辱,她站在台前,扬起来微笑看着每一个出现在深夜的人。

    人间疾苦,从不只是发生在她身上,她要往前走。

    几个小时的时间一晃而过,耳机里的英语听力循环播放几十遍之后,她终于在晚上十一点半准时下班。

    便利店的最后一串关东煮打了折扣被她买了下来,成桶的泡面她看了一眼之后放了回去,拿起来将要过期的促销袋装泡面结账。

    钱包里的余额又少了几块,裴澜看着那少的可怜的钱面无表情。

    她背了书包转身回家,在路上回想起来今天发生的一切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清楚。

    高大的路灯下映出来了长长的影子,萧瑟秋风中,那孤寂的身影塌下的肩膀无数次的试着直起来。

    走到出租屋门口的时候,月亮已经悬在天空了,裴澜开锁推门进去,打开灯想要去狭小的书房煮包泡面。

    她已经快一天

    没吃东西了,此刻胃里逐渐开始痉挛,裴澜的脸色有些发白。

    刚打开灯,裴澜看清楚眼前的画面后,她手里的书包径直掉在地上。

    向前望去,江娉躺在地上,水杯四分五裂碎了满地,浸透了她的衣衫。

    裴澜瞬间腿软跪在地上,抖着手拼命向前爬:“妈——”

    她不停的摇晃江娉,伸出手去探她的呼吸,声音带着无数的哭腔:“妈你醒醒——不要吓我。”

    “妈妈,妈妈——”

    江娉在她的哭喊中悠悠转醒,她看着崩溃的裴澜露出来一个虚弱的笑,带着体温的手抚上了裴澜哭湿的鬓角,另一只手却按下来裴澜颤抖着拨打120的手机————

    她们没有钱再去医院了。

    江娉看着裴澜流泪,她忍着难受,努力的起身揽住裴澜的肩膀,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亲亲她的额头。

    裴澜听见那句江娉重复过无数次的话。

    她说:“妈妈没事。”

    相依为命环绕在母女二人身上,在意外面前,她们只能紧紧相拥来确认彼此安好。

    这一晚,她们早早睡下,裴澜躺在江娉的身边,流着泪看了一整晚的月亮。

    *

    明月早上起来的时候,许泽屿已经换好衣服坐在餐桌旁了。

    他眼底有一片乌青,脸上也有了青色胡茬。

    和昨天相比,哪哪都透露着心不在焉。

    明月走上前拿起一个剥好的鸡蛋塞到嘴里坐下含糊的问他:“舅舅,你昨天没睡好吗?”

    许泽屿听见这话没出声,他把那杯豆浆推到明月面前之后又伸手给明月夹了个小笼包。

    做完这些,他才抬眼看着明月答道:“嗯。”

    许泽屿看着她吃完那个鸡蛋对着她道:“今天晚上,我约了事务所另一位律师谈事情,让闵祁去带你吃饭好不好?”

    明月点点头,对着他道:“好啊,但是这是不是太麻烦闵祁哥?”

    许泽屿笑笑:“是有点,但是我觉得他拿着三倍工资去接你吃饭,也不是很亏。”  !!!

    明月震惊:“舅舅!你要不把这钱给我吧?我让知意和阿言送我回来,保证安全到家的。”

    许泽屿点点头:“好啊,但这样的话,闵祁今天就要继续加班了。”

    许泽屿拿起来手机装着要给闵祁打电话:“还想着他加了半月的班,让他今天晚上好好吃饭休息一下呢,看来是不用了。”

    明月:“哎哎哎舅舅——别别别”

    明月一听闵祁这么惨,也不和他继续闹了,生怕闵祁因为自己去加班。

    “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明月塞下去那个小笼包,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不过我真的好久没见闵祁哥了哎。”

    许泽屿:“嗯,昨天回来的时候不是说还想吃市北那家的饭吗?今天让他带你去。”

    “真的呀?!那太好啦,谢谢舅舅——”

    明月因着这个小惊喜非常开心,吃饭的速度都快了两分,一杯豆浆下肚,明月才想起来许泽屿的行程。

    她转过头去看他:“那你会很晚回来吗?”

    许泽屿看着明月那期待的目光,率先移开眼神:“或许吧。”

    “哦……”明月看着他缓慢答道。

    许泽屿起身拿起来她的书包,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脑袋:“忙完第一时间回来,可以吗?”

    “嗯!!”

    她换完鞋跟在许泽屿后边出了家门:“反正我晚上还要复习功课,会到很晚,你晚回来一会儿也没事。”

    明月站在电梯前看着他映在那上面的眼睛道:“我会等你的舅舅。”

    许泽屿和她对视,对着她扬起来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好。”

    他看着明月无忧无虑的面容,心下只觉得堵塞,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感到幸福才对,可偏偏今天心情阴沉,半点也晴朗不起来。

    许泽屿有一瞬间甚至在想,如果明月知道了这一切,她还会像现在一般天真开怀吗?

    还是会对着真相和他一样掉下来眼泪,最终陷入自责,怪自己没有尽到做朋友的职责多去关心荆棘的一切以至于让这变成此生的遗憾?

    许泽屿浑身生了鸡皮疙瘩,身体里迸发出来细密的颤抖。

    他不愿意见到那样的明月,更不愿见到荆棘深陷泥潭窒息而亡,是以在一切都来得及的时候,他选择插手,旨在第一时间解决这件事。

    那辆路虎照旧停在了西琅一中门口,明月笑着和他说了再见。

    他笑着对着明月挥手,旁边的手机适时传来祁好的回音,那条新添加的好友提示下赫然有了回答。

    今天晚上八点,她会和另外两位刑辨律师一同前往约定好的地方,那二人经验丰富,胜诉此类案件无数,有她牵线搭桥,这事情自然是水到渠成。

    十拿九稳。

    许泽屿垂下眼睛关掉手机,晴朗的天空下,巨大的轰鸣一闪而逝。

    他抬头望着那飞机远去,回过神来发动车子离开。

    北城的航班已经开始飞往西琅,所有的荒唐罪孽也该到此为止。

    第63章 明月流光(十一) 两情相悦是一件难于……

    明月走到三楼拐角的时候, 刚好看见周阔把书收起来——

    旁边的徐立言和张弛座位上的书已经空了,深秋阳光照在上面,带来几分暖意, 冲淡了深秋刺骨寒凉。

    他收拾完后把书包放到一旁,坐在那里没有走, 拿了相关竞赛书籍看起来,明月知道他在等自己来。

    昨天晚上二人连了视频一起温习功课, 她少言寡语,周阔一眼就看出来她情绪不对。原来和许泽屿一起出去吃饭的喜悦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 她垂眸坐在那里不说话, 周身萦绕低压,眼里好像含了泪。

    周阔叫出她的名字的时候,明月颤了颤眼皮,慢慢抬起来眼睛看向他, 隔着屏幕与他对望。

    向来的笑颜和酒窝统统消失不见,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不知何时红了, 此刻写满了不舍,“周阔——”,明月非常低落, 可是那话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可周阔都懂。

    他没有任何不耐烦,只是放下手中的笔,笑着伸手拿了手机, 那张脸占据屏幕, 明月听见他道:“这不会是分别的, 我们也不会因此疏远。”

    他温和笑笑,出声对着明月道:“不要焦虑,开阳楼和天玑楼很近, 我每天都会来找你的。”

    明明是让人心安的回答,可明月却摇摇头:“不行。”

    她脑海中百转千回,最终只是仰头深呼吸,冲着镜头笑了一下说:“我不要做阻碍你青云路的绊脚石。”

    明月看着周阔眼睛里含了些许的惊讶在心里想,她才不要做那个会托周阔后腿的人。

    从他转来西琅一中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在明月身边陪着明月度过难关,线下轮到他去追寻自己美好前程,可他却顾虑明月的情绪想要放下脚步来陪她。

    不行啊。

    她不能那样做,那对周阔太过不公平,虽然感情并没有任何公平可言,一切都是周阔心甘情愿,可明月不需要。

    她不愿意任何人为她牺牲,就连许静明月都拒绝,更何谈周阔?

    窗外的月亮渐圆,明月的面容也愈加坚韧,她看着周阔面上含笑,霎那生辉。

    比起来让周阔放慢脚步,现在的明月,想的是和他共赴青云。

    她不要做那个阻碍他前程的绊脚石,她要做和他一样翱翔在西琅上空的鹰,与他共同展翅,盘旋高飞。

    明月想到这里,低头吐出一口气,连带着拔出心中杂草一般的郁结。

    好像事到如今,经历种种之后,她也只能接受这么一个结果。

    虽然明月知道自己资质平庸,或许努力也达不到有些人随随便便的成就,可现在她不在乎了,因为她一直在前进,从不肯后退。

    她想,已经很好了。

    她已经变成一只不肯停留的飞鸟,为这世界上所有炙热的情感,情愿奔赴甘心跨越所有的海。

    她既然能够展翅,那就能翱翔。

    明月轻声叫他,在他含笑的眼神下对着他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哪怕前方艰难险阻,我也不害怕,只要我肯走,总会有一天,我会站在你的身边和你并肩。

    前言不搭后语,中间省略的是什么,只有明月知道。

    她不想再做影子,也不想再被人安慰庇护,她过了很多那样的生活,听了很多鼓励的话了。

    她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重复的生活无趣,况且身旁的一切都在向前走,那她也该向前走才是。

    天上的月亮清高孤绝,可是不伸手去触碰,又怎么可知是否能摘到呢?

    或许摘到月亮不是她想要的,变成月亮才是。

    周

    阔看着明月的眼睛,恍若坠入一片清光。

    周阔笑了。他知道,那个答案,终于出现在了她的心里。

    自己一直和她说的最好,她终于肯承认,并且骄傲的仰起头,直面自己的欲望,直起身来追求更好。

    周阔不言,可心里对她的骄傲达到顶峰。

    同样的目光跨越了昼夜,也从那块电子屏幕里来到她的身边。

    周阔在凌厉的风声中抬头看着明月背着书包站在后门那里,面上含笑,安安静静的看向自己。

    没有喧嚣,没有呼喊,她就站在那里,在晨光之中看向周阔,仿若要留下周阔最鲜活的模样。

    周阔面上扬起来笑,伸手拿上那个书包向她走来。

    一步,两步,跨越秋风,路过晨光,他带着和煦的春天站在他面前,俯身轻声问道:“冷吗?”

    明月轻轻笑了,她对着他摇头:“不冷。”

    那双柔软纤细的手指了指明亮的天空,对着周阔道:“今天是个好晴。”

    她对着周阔逐渐笑开,在这笑容里,周阔和她一起转身去往开阳楼,他听见明月说:“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周阔点头,看着她道:“以后都会是好晴的。”

    明月点头,在这段路上出声对着他道:“周阔。”

    开阳楼内因着物理竞赛恢复的生机,隔了大老远就能看得见,周阔在一阵热闹中准确捕捉到了明月的轻言细语,他在巨大的嘈杂中低下头,附耳倾听她的字字句句。

    明月道:“物理竞赛后,西琅一中的推免考试就要开始了吧?”

    周阔回想起来那个逃课的夜晚,那天从办公室出来之后,徐立言拉着他强行和他科普了一整条时间线。

    物理竞赛为期两个月的特训,特训之后,就是校内推免资格的选拔。

    往年只要过了选拔赛,北城清大,南城多和,这些名校就已经是临门一脚了。

    周阔点点头,出声回应她:“嗯。”

    “你有特别想去的学校吗?”明月问他。

    旁边人来人往,周阔却在这一刻想起来他的母亲慎思,那双温柔的双手抚摸在自己的头上,周阔想起来了久违的温度。

    带着口罩的安和从他身边经过,周阔抬头看见她的背影,恍然感觉那身影和慎思有些重叠,可下一秒在看,却又完全不同。

    周阔把所有的思绪收了回来,那双手却紧了紧,他转过头去看着明月的眼睛,声音坚定道:“北城。”

    他看着明月的眼睛,对着她回答道:“我要去北城。”

    明月一点也不意外,她好像早就直到了这个结果,抬眼看着那双温柔眼眸,缓声笑了:“和你相配。”

    人潮如织,明月停在了开阳楼前,仰头望着那四通八达的建筑。

    她轻声对着周阔说:“最近一段时间舅舅让我确立一个目标院校当成自己的动力。我看了很多的学校,天南海北,各有所长,可是我却没有什么感觉,那些对我来说,总是少了一些什么,感觉空空荡荡的。”

    明月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了很多迷茫,前路漫长,可她没有自己的方向,天地宽广任她选择,她却在这一刻觉得无处可去,她心里没有任何目标。

    她看着高大的楼宇沉寂良久,周阔也不催,就站在她身旁陪她,等她顺清自己的思绪。

    周阔平稳的呼吸闯进她的耳朵,沉默的这段时间内,她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那张明媚的面孔转过来淡淡看向周阔,时光荏苒,她褪去了自卑和胆怯,身上散发着明媚耀眼的光芒,和先前的明月已经大不相同。

    明月对着周阔开口道:“直到昨天晚上,你说我们不会因此分别。分别二字在我脑海里反复回想,那一刻我意识到,原来这样的时光总有结束。”

    也是在那时候,明月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大学这个概念再次出现在明月的脑海里,可这一次,明月看着面前周阔的容颜,心里有了选择。

    在这个秋天,她看向周阔那双眼睛,一字一句对着他道:“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下一秒,明月灿然一笑,对着他温和道:“所以,我要和你一起去北城。”

    北城,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城市,对她来说却有着太多太多的转折点。

    那是她舅舅奋斗过的地方,她和父母关系的转折点,她心爱之人的故乡,更是她自小向往的天堂。

    她想去那个城市,她也要去那个城市。

    见证过去,也和心爱的人携手奔赴未来。

    周阔的瞳孔紧缩之后骤然放大,他听见自己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明月对着他道:“明天的时候,征文比赛就会出来结果,如果能拿到一等奖的话,我就有资格参加校内推免笔试。”

    她的声音如流水潺潺,平缓却极其坚定,温柔强大到瞬间抚平他心间波纹:“不是北城大学,也有其他学校。没有资格参加推免,那我就去考,”

    周阔听着她如同诺言一般的话砸在自己的耳边,心跳再次带起阵阵潮汐,如同冰川再次融化,时光穿梭千年:“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你一起去北城。”

    明月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周阔也是,尽管他把这份贪念藏在了自己的眼睛里,不肯让任何人看见,可她还是在无尽的爱里发现端倪。

    他不接受任何没有结果的事情,是以从明月走进他心里的第一天,他就一直在慢慢的搭桥铺路,暗自修筑通往永远的通天塔。

    哪怕是女娲补天,哪怕是精卫填海,哪怕付出他的所有。

    他都要去做。

    两情相悦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可他们走进了彼此的心里。

    天光云影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这一次,他们规划着未来的时光,谁也没有掉眼泪。

    *

    闵祁把车停在了西琅一中校门口,掏出手机来给许泽屿去了短信,紧接着他就打来了电话。

    “许律。”闵祁看着校门口放学的人叫他。

    “嗯。”许泽屿站在高楼上,垂眸看着脚下这座城市逐渐泛起霓虹。

    他眼里不辨喜怒,对着闵祁道:“一会明月出来的时候,身后可能会跟着一个老师。”

    握着手机的手不断收紧,许泽屿耐下性子交代他:“到时候你带好口罩站车子旁边,不要去和他攀谈。”

    闵祁点点头,对着他道:“好。”

    许泽屿揉揉额头,快速交代闵祁几句话之后,挂断了电话。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凌汛一定想方设法的调取了校门口的监控,那他也就一定会看到许泽屿停在学校附近的车。

    昨天他带着荆棘上车后把她送到了她老师的舞蹈室,折返回来接明月的时候停在了学校道路尽头,让她步行好久。

    顾徐昨天给凌汛打了电话说了他的到来,哪怕昨天许泽屿慎之又慎,也有被凌汛发现的可能。

    他只要一看明月教室便知道那人是他。

    这样一想,许泽屿头皮都要竖起来——长时间和明月接触,他有这个机会去做任何伤心病狂的事情——许泽屿心脏发麻,被这个设想震慑到不能呼吸。

    是以当天晚上接到明月之前他率先打给了闵祁,请求他最近帮忙接送明月混淆凌汛的视听,保证明月和荆棘的安全——毕竟之前明月把凌汛跨到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天知道他会干出来什么事。

    他的手机传来一则简讯,祁好的名

    字在上面一闪而过。

    许泽屿点燃一根香烟,猛地抽了一口,在暗里吐出来一个巨大的烟圈。

    闵祁在校门口等了好久才看见明月的身影。

    她和身旁的男生走在一起,旁边还跟了一个面容清秀的成年男性,几人说说笑笑,步伐轻快的向校门这边来。

    果然。

    闵祁心中轻叹,许律果然洞察人心。

    明月看见他之后眼睛亮了亮,踮起脚尖朝他挥手示意自己的存在。

    闵祁也伸手挥了挥,放下手臂的那一瞬间,凌汛和他遥遥相望,四目相对,闵祁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凌汛笑着看了他一眼,状似无心的转过头去对着明月轻声问道:“来接你的吗?”

    明月毫无防备,对着凌汛开心道:“是呀汛哥儿,这是我——”

    舅舅的助理还没有说出口,明月猛然想起来今天早上在车上许泽屿对着她说让她叫闵祁舅舅的事。

    那熟悉的眼神投向明月,明月听着他阴阳怪气:“闵祁和我相差无几,你喊哥哥的话,那他也喊我舅舅?”

    明月:“?”

    许泽屿点点头,继续发力:“挺好,平白无故多个大外甥,回去我就叫他改口——”

    明月哭笑不得,不知道他大早上发什么神经,对着他翻个白眼。

    但她最终还是对闵祁改了称呼。

    “——舅舅”

    明月的笑僵硬了一下,对着凌汛道。

    具体身份没必要和凌汛多说,她看向凌汛肯定自己的话:“这是我舅舅——”

    凌汛恍然大悟,“哦哦,”,下一秒他对着明月继续下套,“好年轻。”

    旁边的周阔不知为何侧过头去看了凌汛一眼,视线再次回到车前站着的闵祁身上,他眯起眼睛,来接明月的,显然和之前的不是一个人。

    可是很奇怪,明月父母远去洛水,舅舅前来照顾她生活,无论什么时候,从来都是亲自接送。

    昨天他出校门的时候还在听见许泽屿打电话,久久不挂,仿若发生了天大的事情。

    就算他忙成这样了,也依旧顾着明月,在校门口接她回家,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人——

    但这个陌生人明月显然认识,而且熟识,不然不会毫不犹豫的踮起脚尖来打招呼——这只是会出现在亲近的人身上的特定动作。

    那他是谁?

    周阔眉头一拧,突然想起来今天一起吃饭的路上她和周知意的一句无心吐槽——来上学的路上许泽屿突然发疯让她对着自己的助理该称呼,从哥哥叫舅舅。

    “你不知道我多无语啊,这声哥哥还是当初我去他律所的时候,他让我叫的呢。”

    旁边的荆棘走神撞到了玻璃门,几人大呼小叫的扑上去要带她去医务室,一阵喧闹以荆棘抗议,张弛去给她买冰水冰敷而告终。

    “这小舔狗昨天没有和荆棘一起回家,这又找到机会让他表现上了。”徐立言在一旁玩闹。

    周阔回过头去看他,却无意瞥见了荆棘脖子后面一道有淡淡的淤青,那淤青随着她抬眸看过来,又被掩盖在了高领毛衣下——

    不对——不对——

    缺席的许泽屿,买水的张弛,荆棘脖子后被高领毛衣掩盖的淤青,徐立言不经意的调侃,放学突然遇见的凌汛,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线把这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事情穿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周阔脑海里一闪而过,可他却抓不住头绪,只觉得这感觉熟悉至极。

    周阔眉心狠狠一跳。

    在他还没捋清楚一切的时候,身体却率先反应过来,他对着凌汛道:“是吧,看着像大学生。”

    这话一出,周阔自己都有些心惊-——他下意识帮许泽屿压了年纪。

    明月在旁边看着闵祁今天的打扮调侃:“就是男大学生!”

    她知道闵祁的真实年龄,可是此刻看他脱离那身精英装扮穿起来私服的样子毫不逊色大学生,明月趁着他听不见对着闵祁出声调侃。

    一番调侃误打误撞让凌汛信以为真,放下来戒心。

    凌汛的嘴角渐渐放松了下去,露出来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旁边的周阔觉得愈发诡异,可明月却率先说了拜拜,抱着书包蹦蹦跳跳往那边奔去——也没有很开心,她只是单纯的饿了,那笑是给玉米排骨汤的。

    凌汛在闵祁发动车子之后收回来视线崩了唇角,他站在原地再次回想昨天那个男人的身份,抽丝剥茧刚刚开始的时候,他赫然发现周阔没有离开。

    他落后半步,看见了凌汛变脸的全过程。

    虚伪的笑再次挂上他的面容,凌汛收了眼底的阴霾转过身去一脸和煦的对着他道:“明月被接走了,你要怎么走呢?”

    周阔在他转过身来的一瞬间就收了所有探究的眼神,垂下去的眼眸移向车子消失的路口。

    不知为何,他在这一刻对着凌汛有些排斥。

    周阔和他拉开距离,对着他礼貌的往前指了指。

    凌汛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骤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那边。

    那路对面赫然停下来一辆车,A6的车型并不震惊,让凌汛瞪大双眼的是它的牌照,西琅没有几个人能有这个车牌。

    容叔双手交叉垂在身前,站在车旁边笑着对凌汛点头,他周身气度不凡,温和之中带有雷霆之势。

    仔细望去,副驾驶和后座都有人影。

    周阔在容叔的招手中抬脚向他走去,路过凌汛的时候,他对着凌汛轻声说了再见。

    思绪万千无从下手,那不如索性等线索更加清晰一点。

    究竟是他疑神疑鬼,还是冥冥之中自有上天注定?

    周阔不知道。

    他在身后的注视之中走到车前,容叔为他拉开车门,他上车的那一霎那,西琅市长的面容一闪而过,快到他觉得自己生了错觉。

    那辆A6很快启动,几辆车迅速消失在西琅一中的校门。

    车内,周阔闭上眼睛,对着身旁的人低声唤道:“爸。”

    一双宽厚有力的手掌抚上他的脑袋,那温和儒雅的声音在后座环绕:“嗯,阿阔。”

    “累了吧?”这个慈祥的父亲带着毫不掩饰的爱对着自己的儿子询问着。

    周阔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他也没有继续再问,轻轻笑了一声,之后就在车上看起来公文。

    时间紧迫,明明这一趟不该来,可是周父却执意如此。

    不为别的。

    只因为他的儿子也还是个孩子,需要有人来接他放学。

    第64章 明月流光(十二) 转身轻扬水袖掩面一……

    在周阔搬去开阳楼的第二天, 西琅下起来一场暴雨。

    明月流着眼泪俯下身去装睡。

    站在门口的周知意看着手里那张通知单,那上面印了自己得了一等奖的通知,可她却并不高兴。

    “不可能!”

    周知意的视线从那张纸上转移到身旁的陈明安身上, 对着他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周知意下意识地回过头向亮着灯的室内望去, 秋风携着雨滴吹进窗内,恰好落了两三滴在明月的身上。

    那一秒钟的时间像是进入了低速时空, 她看见明月抽泣的肩膀。

    “一定有什么搞错了。”

    周知意深呼吸,转过头去对着陈明安道, “这比赛去年我们也参加过, 按照明月今年的发挥,不可能不拿奖的。”

    旁边的荆棘开口问道:“是不是漏印了?”

    周知意连忙点头,满怀期待的看向他,希望陈明安能再去办公室内好好询问一番, 看看是否有什么差错。

    陈明安被这两道眼含期待的视线搞得头大,他叹了口气对着荆棘无奈地摇摇头, 转过头去对着周知意道:“周姐,这就是全部了。”

    他拿过来那张纸把背面翻转过来,指着二等奖那一栏上安和的名字对她说:“高二年级组, 确实只有五个人获奖——”

    “一班的安和,二班的你和裴澜,还有文史班的另外两个同学我就不一一念名字了。”

    他说:“这就是组委会发来的结果, 不会有错——这上面确实没有月姐的名字。”

    他身旁的荆棘闻言拧眉, 周知意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暴雨下的越发的大,沉默而又僵持的气氛出现在他们每个人的周围。

    “可是怎么会呢?”

    周知意的疑问出现在他们耳边,也出现在明月的心里。

    她在温热的眼泪中心想, 怎么会没发挥好呢?

    这次的文章,本该是十拿九稳才是,怎么会落到连三等奖都拿不到的地步?

    明明昨天她才和周阔说好了要考北城的大学,今天就被现实抽了一个耳光,鲜血淋漓的告诉她,还去北城?

    你连最基

    本的校内推免资格都得不到,凭什么和他一起去北城?

    这残酷现实如同一道长鞭,打的明月皮开肉绽,血肉开花。

    她在一瞬间弯下来一直挺着的脊背,无声的趴在座子上听着脑海轰鸣回响——

    为什么会是现在?

    为什么非要是这次?

    窗外电闪雷鸣,耳边却传来欢欣的庆贺声:“恭喜你裴澜,你真的好棒。”

    明明这是她最擅长的科目不是吗?

    明明这些征文比赛,她都做得很好,不是吗?不是说她非要那个冠军,固执的不肯接受现在这个结果,而是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件事情出现在这个时候?

    她咬牙忍住所有的哭声,不去打扰裴澜的回答:“碰巧罢了。”

    为什么偏偏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失利?

    “太谦虚了吧,全国大赛拿奖,这也碰巧?”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失利?

    “或许是上天垂怜。”

    为什么失利的,偏偏是她引以为傲的东西?

    “太谦虚啦澜姐,明明都是实力,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有闪电再次落下,裴澜看着阴雨天苦笑着沉默,在周遭的羡慕嫉妒恨中不肯多说一句话。

    这一霎那,全世界的声音都涌进明月的耳朵里,她只感觉到了狂风骤雨,上天笑她痴人说梦。

    为什么世间艰险总是在人将要美梦成真的时候悄然而至?

    明月泪如泉涌,在一室光亮里哭红了眼睛。

    失去校内推免资格就意味着她将来要付出更为严苛的努力,要在西琅20万考生中杀出一条去北城的血路来。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不是一句简单的话,说说而已。

    她要去做。

    前路难走,她再也没有时光是和之前一样了,那些所有的平淡温暖瞬间化了吉光片羽,消失在未来的生活中。

    明月在风吹进来的雨中哭红了眼,也在这暴雨中迅速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直起来腰——

    她停止了哭泣,慢慢的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

    通红的眼眶里闪着无数坚毅的光芒。

    她确实是对这个结果心有不甘,可是然后呢?

    抱着别人发牢骚,对着别人的冠军进行染指指摘吗?

    且不说那一等奖得主是周知意和裴澜,就算是西琅境内的任何一个学生,明月都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她的失败,不是阻碍别人欢欣的理由,更不是质疑别人的借口,况且技不如人,她没有颜面那么去做。

    输了就是输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明月懂得。

    自怨自艾也不是、并且永远不会是她的风格。

    周阔和徐立言在开阳楼冒雨赶来,雨伞疾驰在天玑楼梯内变成了阵阵水流,他们二人喘着粗气站在理化(2)班门前的那一秒,恰巧见到她抬起头来。

    那柔软纤细的双手拭去泪水,沉默的拿起来笔,开始埋头去做原本的习题集。

    抽泣很快止住,她又变成往常那副刻苦模样。

    周阔仿若看见昨天那句出现在晨光中誓言一般的话再次浮现在暴雨中————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要和你一起去北城。

    ——不是北城大学,也有其他学校。没有资格参加推免,那我就去考。

    ——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你一起去北城。

    徐立言着急的眼神在荆棘和周知意身上回荡,刚要出声问询,周阔却率先转过身来比了个手势让大家嘘声。

    徐立言随着他的目光向室内看去,一片光亮之下,她昂起头来直面前方的挫折,以笔作刃,一下一下试图划开命运的牢笼,拼尽全力在西朗20万考生大军之中杀出来一条血路。

    在暴雨中,周阔看着那个身影,对着他们轻声说道:“她没有输。”

    从她擦干眼泪拿起笔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赢了。

    只是命运暂时还没有给出任何奖章来嘉奖她。

    没关系,时间还长,总有一天这亏欠会补回来,所有的荣誉也会如约而至。

    周知意听见这话叹了口气,徐立言抬脚走到她的身前接过来那张通知。

    荆棘转身看着周阔道:“不进去么?”

    周阔站在后门看着那个身影摇摇头,侧过身来对着她道:“她现在不需要我的出现了。”

    她自己就已经做到了很好,已经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来度过当下的难关了。

    她已经可以直面人生的所有风雨了,纵使前路难走,周阔也不会放心不下了,因为他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困境,明月始终都会坚持自己的选择,永远不会低头,永远不可能放弃。

    见到她能够独自翱翔在风雨之中,周阔非常的开心,可这一刻,开心却并没有占据他的全部情绪。

    周阔感到一丝失落,但这失落很快消失不见,所有的情绪再次沉寂到心中的那片海。

    他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暴雨,想起来第一次和她遇见。

    那也是在一个雨天。

    那个雨天自己转来西琅,遇见了徐立言,见到了张弛,认识了凌汛,还听见他对荆棘的低声调侃,说那耳线真的好看——

    电光火石间,周阔忽然想起来狄雪走的那个夜晚,他们一行人在蓝调时分赶去食堂吃饭,荆棘却让大家先走,说自己的耳钉掉在了舞蹈室,要先去寻——

    在黑暗里,周阔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周阔在雨声中转身骤然盯上她的耳朵,那上面赫然换了和昨天不一样的配饰,依旧是蓝色,依旧是花——

    “你很喜欢带耳钉吗?”周阔下意识的问道。

    “什么?”荆棘被这话问的措不及防,手指抚摸上耳朵,脸色却在那问句中苍白,身躯忽然僵硬,脚底踉跄,她有一瞬间几乎站不稳。

    他发现了什么?

    荆棘掐着自己下意识颤抖的手心想,周阔是不是猜出来什么?

    “你很喜欢带耳钉吗?”周阔以为是雨太大了,荆棘没听清楚自己的话,于是再次问道。

    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耳朵,荆棘用尽全力守住自己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抬起手摸上那朵蓝色的花。

    她不想点头,也不想回答,可周阔这么聪明的人,很容易发觉什么。

    可是不行。

    她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她已经和许泽屿说了当下困境,在没有一个确切答案的时候,她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身边的任何人。

    她不能连累任何人。

    荆棘脑海中百转千回,最终只能装作喜欢,强忍着恶心摸上那朵花对着他笑着转移话题,问道:“好看吗?”

    周阔听见这问句,以为是她的默认,也点点头:“嗯。”

    所有的头绪在这一刻又断了线,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浮上来,周阔再次看向荆棘的耳朵,可那朵花不会说话,他注定得不到任何答案。

    这奇怪的对话落在了徐立言的耳中,他已经说完了对周知意所有的祝贺,此刻见着他们展开了这么清奇的一个对话,也拉着周知意凑了上来。

    徐立言看着那副耳饰对着荆棘道:“再过一个半月,就是你的生日了”

    荆棘的生日差不多是在西琅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往年都是他们一起庆祝。

    纷纷扬扬的白雪在室外下,她穿着舞蹈服,在室内跳的热烈。

    转身轻扬水袖掩面一笑  ,她以白雪做背景跳出来古往今来的悲欢离合,那是在大雪中,最为耀眼的画面。

    徐立言看着她问道:“去年你的生日在校庆后,本来要送你一套蒙古服,可你却不想要,只是收了我们一副耳钉,请问我亲爱的荆棘姐姐,今年的蒙古服,能够送出去吗?”

    “什么蒙古服?”明月拿着那卷物理题出来,就看见他们几个聚在这里聊天。

    “啊,我们说荆棘今年的生日礼物呢。”周知意见她出来,善解人意的帮她补清楚始末,好让她也参与进来。

    “哦哦。”明月答道。

    紧接着她问题就来了:“为什么是蒙古服?”

    她手里的习题不放,想要往办公室那边走,当下已经转了个身。

    “因为我母亲是蒙古族人,之前的时候我们一起聊天的时候顺势提过一嘴,他们放在心上了。”荆棘回她。

    视线移到明月纤细的手,那上面熟悉的字让她脸色发白。

    荆棘看着明月手里的题出声问道:“你去问物理吗?”

    明月点点头:“对,这个知识点想请汛哥儿帮我梳理一下,我不太明白呢。”

    荆棘的脚再次软了一下,脖子后面被高龄毛衣掩盖住的淤青隐隐作痛,掌心掐进肉里,她再次平稳站好,恢复那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对着明月温柔笑道:“我陪你去。”

    不是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明知山有虎,可她此刻却不得不向虎山行。

    周阔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们二人。

    “去什么办公室啊,”明月刚要点头答应的时候,周知意在旁边出声了。

    她指着周阔对着明月道:“诺,你的外援不是在这吗?”

    明月一巴掌拍上自己刚刚哭过现在尚且发懵的脑子:“……对哦。”

    荆棘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一转头,周阔的眼睛紧盯着她,仿若要在她身上找出来什么答案。

    可他还没来得及想其他的,就听见明月那响亮的巴掌声。

    周阔:“……”

    注意力一瞬间被明月的动作转移,他摇摇头,走到明月的身边伸手接过来她的课本,对着她无奈道:“这么用力干什么?脑袋都红了。”

    明月嘿嘿的笑了两声,只是那声音闷闷的,听的周阔一阵心疼。

    荆棘终于逃过一劫,那手抚摸道脖颈上那个刺痛的地方,垂眸不言。

    周知意无心的话在此刻再次解围,她对着荆棘补全了刚刚的疑问:“那你也是蒙古族吗?”

    荆棘听着那好奇的声音,淡淡的笑了:“不,我是苗族。”  !!

    “我去。”周知意发出一声感叹:“苗族,圣女。”

    明月在旁边接话:“我也是想到了这个!”

    下一秒她看向周知意,对着他们几个道:“知意是彝族人。”

    “我去?”徐立言惊了,他对着周知意道:“你藏挺深呢?”

    周知意对他这话翻了个白眼:“你也没问呢。”

    徐立言:“??这咋问呢。”

    周知意对着他撇撇嘴,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荆棘和明月看着她俩斗嘴也乐,对着徐立言问道:“那你呢,你什么族的?”

    徐立言对着她们二人信誓旦旦:“我必须是蒙古族啊。”

    他在几人瞪大的双眼中笑了:怎么,我身上没有草原汉子的气息吗?

    周阔听见这话,手里的笔听了下来,看着他淡淡道:“有草的气息。”

    “嘿!说什么呢?!”徐立言不乐意了,转过身去对着他笑嘻嘻的威胁道:“不能这样嗷,回头摔跤给你摔个跟头。”

    “专业摔跤二十年,徐哥不是吹的好吧?”

    周阔哼笑一声,摇摇头回过去继续写。

    徐立言不放过他,对着他出声问道:“那你呢周哥,你哪个民族啊?”

    周阔勾勾嘴角,对着他云淡风轻道:“满族。”

    “我去……”徐立言转过头来指着明月问道:“汉族?”

    明月点点头,对着他比了一个肯定的手势。

    “这样的概率也能被我们碰到——”

    他掰着手指开始数:“满族,汉族,彝族,苗族,蒙古族——”

    数着数着他就乐了:“咱们几个为民族团结贡献良多啊我说。”

    “可不是吗,”周知意接了他的话,指着他道:“以后你又多了一个免死金牌。”

    “那感情好。”徐立言道。

    他转过身去看着荆棘问:“今年真不想要蒙古服啊?不是之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荆棘原本明亮的容颜不知道想到什么暗下去几分,她看着窗外的暴雨,对着他道:“不用了。”

    “那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周知意在旁边问道。

    “还是耳饰吧。”荆棘看着前方拐角低声道:“不要蓝色,不要花,不要耳线,简简单单就好。”

    她说。

    看不见最好。

    她在心里说。

    周知意笑着点头说没问题,明月被周阔拉去顺知识点,旁边的学生会主席一拍手想起来今年校庆将要到了,每个班里都要出一个节目。

    周知意和徐立言对视一眼,二人对着她不约而同道:“今年校庆跳舞吗?”

    话音落下的一霎那,荆棘的瞳孔瞬间放大,沉闷的空气让她感到窒息。

    这一秒钟,她浑身剧痛,仿若置身风暴中心,孤木漂浮在深海,滔天巨浪打碎了她所有的骨头。

    天空突然电闪雷鸣,有雨渗进荆棘的眼睛里。

    第65章 明月流光(十三) 她垂下眼睛来,不肯……

    荆棘这一生只有两件后悔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她总是随身带伞, 第二件事情是,她参加了高一那年的校庆。

    前者让她遇见凌汛,后者让她错信凌汛。

    这两件事情, 无论哪一件,对她来说都是万劫不复。

    初升高那一年的秋天来的很晚, 荆棘的父母送她去北城学习。

    那一年她的舞蹈拿了芳菲杯的金奖,荆远政里子面子全挣了个足, 出门在外遇见同事闲聊起来,大家都夸都说他有一个好女儿。

    这西琅谁不知道他荆远政教子有方?

    他开心的不像话, 连带着对着荆棘的态度也急转弯。

    原本千方百计的阻碍她学舞蹈, 骂她不务正业,可等她拿到奖后又表现出自己像是一个忍辱负重的父亲。

    好人坏人他都做了个底,红脸白脸全都唱了,一点都不给别人留余地。

    那变脸速度之快足以让荆棘咋舌。

    那段时间也是他回家最频繁的时候, 每次看到荆棘的时候他就满眼开花,连带着和母亲那些争吵也消失不见。

    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心早就不和, 却因为她再度坐到了一个饭桌。

    荆母应听神色淡淡,看见荆远政那张脸几欲作呕,荆远政却浑然不觉, 只是看着面前许久不见的女儿淡笑点头。

    一顿饭吃的荆棘毫无胃口,她很快放下来筷子看着各自演戏的父母,垂下眼睛沉思。

    这样的生活不应该存在, 他们之间的矛盾也不可调和, 虽然从未离婚, 可他们各自有家。

    这座房子在今天充满人气,温馨平常,好像上天把一切缺失的爱都弥补给她, 可荆棘知道这片刻温暖是虚假的。

    她不喜欢这样,也不想要任何人把她当作借口去指责对方。

    应听看着荆棘的沉默也知道她的心思,她放下筷子对着荆棘出声道:“今天你老师打电话给我,说北城有个很好的进修机会,她觉得你应该去看看。”

    荆远政闻言抬起眼来看向应听,四目相对,暗流涌动在两个人之间。应听对着他莞尔一笑,转过头去看向荆棘,把这个烫手山芋抛给当事人:“你觉得呢?”

    荆棘走神的思绪回笼,她看看应听,又看看荆远政,没有说话。

    是真的因为爱她,想让她在这条路上变得更好所以支持她送她去北城,还是说因为不想看见荆远政而解决她这个源头祸患,荆棘分不清应听的意思。

    她笑笑,

    那笑刚刚扯开,又缓缓的收了回去。

    很讽刺。

    她垂下眼睛来,不肯看向任何人。

    荆远政在一旁把筷子放下,也看向荆棘,等着她的回答。

    这目光也不是尊重,而是威压,他不想成为与应听博弈中输的那一方,也不肯开口明示荆棘他的想法,只是让荆棘自己猜。

    他把大人之间的哑谜打到了荆棘面前。

    说到底,他根本就没有关心过荆棘分毫,丝毫不了解这些关于舞蹈的事宜,现在只不过是看着她拿了奖让自己脸上有个光,所以才施舍一样的回来看看。

    他还是不喜欢她跳舞的。

    荆棘在这目光中笑了,她向来果敢坚毅,平日里没有人关心过她,那现在,也没有人能阻碍她的想法。

    她丝毫不惧荆远政的威压,淡淡的抬起眼睛来看着应听:“好啊。”

    她又把目光转向荆远政:“那去看看。”

    她疲倦了应听的小心思,此刻只想离开西琅,哪管她是否真心呢?

    爱得不到,那她手里握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当作补偿,应该也没有任何错误。

    荆远政没有了继续吃饭的打算,他一脸不悦的看着荆棘:“很快西琅一中就要开学了,高中这么重要的时期,跳什么舞?有个芳菲杯就够了。”

    应听放下筷子和他针锋相对,语气平静道:“可以考舞蹈学院,今天我和她老师商量了一下,也是这么打算的。”

    “胡闹。”

    荆远政眉头一横,恶狠狠的眼神向她看去:“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和我商量?谁同意了吗?”

    应听见他这副模样,对着他道:“我生下来的女儿,为什么需要别人的同意?”

    “你说什么?”荆远政暴怒,对着她砸了面前的筷子。

    应听不怯,那双眼眸依然平静的看着荆远政:“你可以随便主宰自己其他的孩子,但是荆棘,从来都不是你说的算。”

    听听,听听。

    听听这话。

    其他的孩子。

    荆棘讽刺一笑,谁还会记得她荆棘是独生女呢?

    这话已经到了堂而皇之当着荆棘面说的程度,可想而知这二人究竟是有多么厌恶对方。

    荆棘冷眼看着眼前的默剧,转过身去上楼,没有说一句话。

    沉浸在争吵的二人发现主角离场,不约而同的出声叫住她。

    荆棘在二人的不悦中回眸,一片灯光下,她的表情温和平静,那样子是早已经习惯却没办法摆脱的无可奈何。

    “没有必要吵,因为你们谁说了都不算。”

    荆棘在他们二人惊讶的眼神中回过头去。

    她看着面前漆黑的楼梯道:“芳菲杯只会是一个起点,谁也没有资格替我说结束。”

    她丢下一句话转身上楼,无视荆远政和应听的反应。

    他们到底想让荆棘说什么呢?

    荆棘不想去理会,那些尖锐争吵的刺伤不到他们任何人,吵过之后各自回家疗伤,真正的利刃穿透的却是荆棘的心脏。

    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再也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了。

    次日一大早她就拎着行李箱去了机场,徐立言跟在他母亲身后带着个墨镜吊儿郎当。

    他个子窜的快,此刻已经隐约能窥见日后的模样了。

    一见她来,徐立言就原形毕露,一张帅脸净说那些找茬的话:“怎么才来,都等你好一会儿了,飞机都要起飞了。”

    “老师。”荆棘对着徐母笑笑,转过身去对着徐立言道:“不爱等滚,没人让你来。”

    “???”徐立言面上冒出来八个问号:“不是你真以为我想来啊?要不是因为答应我妈陪她去北城,就是天塌下来我都不出来。”

    荆棘满脸疲惫,对着他道:“别吵,我头疼。”

    徐立言从她说第一句话起就知道昨天晚上她过的应该不太顺利,毕竟她一向温柔,认识十年,这是她第二次对徐立言说滚。

    上次也是相同的情况。

    他闭上嘴,看着荆棘的黑眼圈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登机的前十五分钟她转过身看着西琅,心想,如果能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就好了。

    旁边的徐立言背起来她的包,拍了拍她的脑袋。

    从盛夏到深秋,荆棘在北城待了很久很久。

    等到她回来西琅的时候,已经开学月余了。

    荆远政助理的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她同样挂了无数次,一次也没有接。

    她拉着行李箱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张秘书站在门口对着她挥手,他举了一个红色的牌子,白底红字,夺目耀眼,第一时间吸引人的注意力。

    荆棘看到那个牌子眉心一跳,刺眼的红晃的她心惊。

    朱笔夺命,现在想来,那就是她人生荆棘载途的开端了。

    张秘书接过来她的行李箱,笑着和她聊天说这一趟走的可够久的。

    荆棘笑笑,却不回答,这些逃离西琅的日子就像是她的一场梦,而已经离开的北城变成了她心里的乌托邦。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够久一点。

    荆远政掐着点给她打电话,不顾她舟车劳顿,强行要求她立刻去西琅一中报道。

    车窗外风雨大作,雷电交加,车内云迷雾锁,寒风侵肌。

    荆远政的命令让她一瞬间回到了现实。

    她伸手挂断了电话,在张秘书担忧的眼神下回给他一个淡淡的笑容,对着他道:“走吧,去西琅一中。”

    那语气温柔平和,仿若对荆远政没有任何一点埋怨。

    那张美的动魄惊心的面容转过身来面喊微笑的看着他:“辛苦张秘书送我。”

    张秘书被这直观的微笑迷了眼,他愣了一瞬后缓过来摇摇头,对着她道:“应该的。”

    “那这行李……?”张秘书问她。

    “丢了——”荆棘说到一半,恍然想起来那里面被她妥帖放好的袖扣,她在一瞬间抬眼看向张秘书,紧急改口道:“放回家吧。”

    她和张秘书对视一眼,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淡淡道:“辛苦张秘书再跑一趟。”

    她没再说话,车子再雨天疾驰,很快停在西琅一中。

    张秘书从车上下来替她撑伞,车门打开的时候她却摇摇头,拿起来自己的包从那里面自己拿出来一把伞。

    一只脚毫不在意的踩到地上的污泥,荆棘再雨中撑开伞和男人拉开距离:“我自己带了伞,就不劳烦您了。”

    披在肩膀上的头发被风扬起,她对着张秘书道:“注意安全。”

    张秘书没再坚持,站在雨中撑伞看她,直到她进去西琅一中的时候才转身离开。

    荆棘顶着暴雨往里走,雨水和泥土沾湿了她的裙角,她却全不在意,始终保持自己的速度向天璇楼走去。

    旁边冲来一个身影,张弛浑身湿透的钻进她的伞下:“荆棘!”

    他一脸惊喜的看向她:“你可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怀疑之前你说填一中是骗我的了。”

    荆棘看清楚来人之后好笑,她伸出手拉开包拿出来一张纸巾递给他:“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嘿嘿。”张弛伸手接过来她的伞,两人一起回高一主楼,张弛对着她道:“你这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联系我也不联系阿言,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我们都担心死了。”

    荆棘笑笑,对着他道:“徐立言没告诉你吗?”

    张弛闻言脑袋上冒出几个问号,他看着荆棘疑惑:“嗯?他告诉我什么?”

    “我们一起去的北城,只不过他和老师在那里呆的时间非常短,很快就回来了。”

    张弛闻言咬牙,他想起来徐立言这段时间一口一个不知道,动不动对着他说荆棘不回来的行为,在荆棘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攥起来拳头。

    余光一瞥,荆棘的肩膀已经被雨打湿了一半。

    张弛看着自己占了她的伞,毫不犹豫的把伞柄塞回去,跑进雨中转过身来对着她笑:“我去找他算账。”

    暴雨倾盆,张弛在荆棘面前笑的开心,对着她道:“你别淋湿了,西琅最近天气不稳定,回头感冒就不好了。”

    话音刚落,他转身就跑。

    跑到一半,张弛转身看向她对着她道:“对了荆棘,我和阿言都在一班,回头来找我们玩啊。”

    荆棘点点头,看着那个身影在大雨里奔跑。

    侧过身去,她对着肩膀上淋湿的痕迹若有所思。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拿着尖锐的语言对着她的痛点狂戳,而有的人只是看她淋湿肩膀,就舍身奔去整片雨幕?

    “你想去哪个班?”

    垂下的眼眸直到在办公室里张星光问出的那句话之后再次抬起来。

    “一班吧。”

    她对着张星光的问题回答道。

    去一班吧,去和徐立言张弛一起度过最后的几年,之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漫长的时光做道别,应该是可以消磨余生的伤心的。

    张星光笑,对着她道:“可以啊,正好原来的班主任退休,一班来了新老师,估计和你一样下个周一报道呢。”

    荆棘点点头,也笑。

    她对着张星光提起来了舞蹈室的事情。

    张星光双手一拍,对着她如梦初醒道:“对对,一直聊开学来的各种事宜,也忘了跟你说了。”

    他看着荆棘叹口气,对着她道:“咱们一中向来是支持学生追求自己的梦想的,瑶光楼呢,也都投入使用了,可是荆棘啊,最近没有空闲的舞蹈室,唯一的一间有了损坏,那门口的监控也坏掉了。”

    他说:“按照校规,是无法批给你使用的。”

    荆棘沉默了一会,再次低声问道:“那什么时候可以呢?”

    张星光叹了口气:“最快也要来年春天了。”

    来年春天,到现在还有很长的时间,她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不用舞蹈室的。

    但是此刻张星光愁眉不展的样子也在告诉她,并非是他刻意为难。

    荆棘点点头,在商议完别的事情之后转身走了出去。

    那些桌子板凳书什么的学习用品在两个好友的带领下一一领全放好,她和他们告别后起身拿起伞来向外走。

    天璇楼前水流如注,她撑了伞向校门口走去。

    旁边的年轻男人浑身湿透,和她一同往外走。

    荆棘看了看那雨,又看了看天,荆远政突然打来的电话让压抑在心底的一切突然爆发,更让她喘不过气来。

    长时间不能跳舞只是一个引子,很多东西其实早就冲垮了她的内心,她只是强撑着不肯掉眼泪。

    其实心里是苦的。

    其实是想哭的。

    这么大的雨,那就让她快快淋一场,反正泪水混着雨水,也不会有人发现她心里的苦。

    况且这伞还能为旁边的人暂时遮风挡雨,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她快步上前把那伞塞到年轻男人的手里,在暴雨中对着他淡淡一笑,然后朝校门跑去。

    凌汛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惊讶,说是一笑夺魂也不为过。

    他加快速度想要追上前说句感谢,可是身后来人却叫住了他。

    凌汛充满惋惜的看着那个身影,悄悄握紧手中的伞,在一片呼叫声中转身回去。

    这边的荆棘不知道他所想,只是想暂时逃离一切,当成一个胆小鬼躲起来,不去面对那么多的烦心事。

    她在门口等待开门的时候短暂停留,门开的那一瞬间刚要飞奔出去,一双温暖的手就牵上她的。

    明媚女生笑眼弯弯,轻声细语道:“我也要出门,我们一起走吧?”

    她身上的善意柔和为荆棘撑开了一把伞,挡住了人间来风。

    荆棘最后流着眼泪和她说了拜拜,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得知这个陌生人的名字。

    明月。

    一个温柔却极其有力量的名字。

    再次遇见时,那天的暴雨迅速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第一次上前去拉了一个人的手。

    索性那掌心一直柔和,明月笑眼弯弯,对着她叫荆棘。

    她恍然想起来,她们之前其实是认识的,只是那天的暴雨下的太大,又或是心事压得她太沉,恍然间她把明月当成了一个陌生人。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在逐渐丢失记忆了。

    后来她在班级里沉默好久,她不爱说话,也不爱和不熟悉的人玩耍。

    整日迟到早退去跳舞,这让凌汛头疼不已,凌汛打电话给她父母发现仍旧没有任何办法之后,亲自找到她。

    荆棘依旧记得那一天,她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物理老师,觉得这个年轻男人有点眼熟。

    凌汛对着她和善一笑,说谢谢那天的伞。

    三言两语的攀谈让荆棘对他放下戒心,她说没有什么能阻止她跳舞。

    凌汛一脸头疼,但还是说自己尽力争取。

    那个时候的荆棘眼里终于迎来了几分光亮,连带着也对他和善很多,终于不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了。

    那个时候,她没注意到凌汛眼里闪着的光。

    时间匆匆过去,她和凌汛也因为这件事情越来越熟悉,荆棘对着他逐渐放下来戒心。

    有一天晚上,她受不了应听和荆远政的控制欲躲在天台上抽烟,他恰好找她有事,找了一圈没找到,最后看了监控发现她在天台。

    那天晚上有风,荆棘靠在天台上抽烟,风扬起来她的头发,一闪一闪的猩红混在黑暗里,在晚风下衬得她美的不可方物。

    荆棘没什么情绪的抬眼朝他望过来。

    那一瞬间他心如擂鼓,就此疯魔。

    这一晚上她对着凌汛闭口不言,她从来不对别人说任何烦心事,除了张弛。

    西琅多雨,冬天来的也快。

    落下第一场的大雪的时候,校庆也如约而至。

    原本说好表演小提琴的同学手肘受了严重的伤,几乎威胁到了个人艺术生涯,家里果断替他转去国外治疗,飞机飞过西琅上空的时候,荆棘听见巨大轰鸣。

    就像是命运逐渐旋转的沉重声响,一切都失去了原有轨迹。

    徐立言因为表演节目的事情急的转圈,可他再怎么焦急,求爷爷告奶奶也没强求荆棘。

    他和张弛都知道荆棘不喜欢校庆这样的场合,在学校里,她只想低调,没人注意她才好。

    到最后他逼急了,打算拉着张弛表演二人转。

    节目单报到凌汛那里,他摘下眼睛来摇头说,这可不行啊,咱们一班有头有脸的。必须惊艳全场。

    他把荆棘叫到办公室,软磨硬泡,终于得到了她的同意,在校庆的时候跳支舞。

    如果说为什么她会同意的话,大抵是因为,她不想看徐立言和张弛被逼无奈,出丑不是她想看到的,赶鸭子上架也不应该是他们。

    她答应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下起来暴雨。

    那个时候她看着窗外雨水沉默,现在想起来却全是眼泪。

    那估计是上天的哀鸣。

    快跑啊,傻子。

    快离开这,快离开他,不要答应他的请求,不要回答任何的话。

    快走。

    荆棘隔着雨幕对着一年前的自己在心里怒吼,可是时光永远没有重叠,过去的自己,从来听不到她此刻绝望的哭声。

    荆棘还是参加了那一年的校庆,她排在倒数第二个,等节目轮到她的时候,场下大都疲倦。

    《兰亭序》的音乐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她在华美的灯光下出场,绫罗绸缎漫天,她再次回到舞台,宛若羽化登仙。

    台下鬼哭狼

    嚎一阵,离场多时的凌汛突然返回,他隔着人海仰望她。

    四目相对,这一瞬间所有飘扬起来的绫罗绸缎都静止在空中,她淡然微笑,只有他自作多情。

    那天的凌汛似乎格外的忙,看完她的节目后和她说让她晚点去办公室,他有些东西要给她。

    荆棘拿到那间舞蹈室的钥匙的时候,他说:“不能让你白白跳舞。”

    和善的目光在她身上,凌汛冲她粲然一笑对着她道:“你想要的舞蹈室,我替你争取来了,这下,你可以好好完成作业了。”

    他说:“房间换了新的地板,我找后勤老师申请添置了一个卫生间,门口的监控也修好了,有什么你觉得需要改的,随时联系我。”

    那把钥匙被递到她的手上,天空逐渐暗下去,荆棘看着他垂眸。

    丢掉。

    快点丢掉。

    不要拿着这把钥匙。

    这间你梦寐以求的舞蹈室,会成为毁掉你一生的牢笼。

    快走。

    快走。

    时空这端的荆棘在暴雨里哭湿眼睛,她无可奈何的看着曾经是自己颤抖的着手接过来钥匙,从这一刻逐渐对着他敞开心扉。

    别相信他,别信他说的任何话。

    监控没有修好,卫生间只是为了他事后处理痕迹。

    就连这间办公室,最后都成为你的恶梦。

    快跑。

    快跑。

    荆棘蹲下身去无声痛哭,暴雨在窗外下个不停,电闪雷鸣,她的眼前迷雾一片。

    后来发生的事情在她的梦里面重复无数次,她一次又一次从深夜里惊醒。

    那些所有的推心置腹都成为了他掌控自己的把柄,而为了不让人发现,她每日每夜都如履薄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个人如同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就怕落得人尽皆知。

    那个时候满盘皆属,她的人生再也不会是她自己掌控。

    她被迫在情潮欲海里沉浮,非但欢愉全无,还觉得人间至苦。

    一玉千碎,苦不堪言。

    有的时候,她甚至想到去死。

    可是这样的时光有时候却也会让她留念。

    一起撑过运动会,一起逃课去吃饭,被迫参加演讲比赛,认识她的好朋友季镜,和所有人一起去KTV,甚至是和他们呆在一起,那温馨平淡的每一秒钟。

    巨大的痛苦让她矮下身去,她的好朋友们一溜烟的围上来问她究竟是如何。

    荆棘看着那一双双关怀的眼睛讲不出任何的话,她连嚎啕大哭都做不到。

    太痛了,太苦了,这些是在是太痛苦了。

    她看向每一双眼睛流着泪呜咽,她甚至连哭都要强忍着。

    明月焦急的声音响在耳边:“荆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周知意蹲在她的身边替她擦去眼泪:“怎么突然蹲下一会就变成这个样子?”

    她焦急的喊徐立言,扯着他的衣服对着他道:“我们快带她去医务室吧,别是有什么急性炎症。”

    荆棘苦哭的脑袋发懵,她咬牙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抽出来,对着她们道:“不——”

    满头冷汗,荆棘却笑了:“我没事——”

    她在周遭的搀扶之中站起来,擦干眼泪道:“很快就没事了。”

    明月依旧不放心:“你别自己逞强啊,有任何事就告诉我们——”

    周知意在旁边一个劲点头,那双温暖的手拉上荆棘的,在手里来回摩挲。

    徐立言对着她道:“你不会又是胃痛了吧?呆着别动,我去给你买点药。”

    明月三两步上前对着周阔耳语,周阔点点头,二人跟着他一起转身:“我去昭阳看看有没有粥。”

    荆棘看着他们冷静的转身要去买东西,出声叫住他们:“不用了——”

    几人回头,荆棘对着她们笑:“我只是刚刚没站稳别了一下脚,现在已经没那么痛了——”

    她看向每个人的眼睛,最终那目光停在了明月的身上:“谢谢大家——”

    那笑眼弯弯,像极了那枚袖扣的主人。

    他赶在最后一丝天光消散前出现在那间办公室里,带她走出黑暗,走进去满堂的光亮里。

    他带着她走向希望里,她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荆棘看着众人表情逐渐恢复如常,对着他们回绝刚刚那二人的提议道:“校庆我就不参加了,崴了脚,参加不了。”

    她此生都不会参加校庆,永远不会。

    一个噩梦还未醒来,荆棘不想再做另一个逃脱不了的梦。

    她掐着自己的手心,努力的不让自己露出任何破绽,对着她们回绝道。

    如果时间能倒流多好,如果能回到过去,又该多好?

    回到一切都没有开始的时候,回到她拉着行李箱毫不犹豫离开西琅的时候。

    她愿意永远都不回来,永远都做那个穷困潦倒,但是开心幸福的荆棘。

    上课铃在此刻响起,明月和周知意陆续回班,周阔和徐立言结伴返回开阳楼。

    荆棘站在原地最后一个走。

    原本逐渐微弱的雨又开始倾盆如注,荆棘转过身想要回班。

    不经意间回头,她看着不知何时站在拐角的凌汛僵在原地,荆棘好不容易逃脱的噩梦再次袭来,她的脸色迅速苍白下去。

    人间来风,万物落雨。

    凌汛看着荆棘这个反应,脸上露出来一抹笑容。

    旁边隔着的风雨再次袭来,他们二人遥遥对望的这一秒,有信息进来荆棘的手机。

    第66章 明月流光(十四) 因为爱从不是依附,……

    当闵祁第五次来接明月放学的时候, 她终于忍不住了。

    明月拉好安全带之后把书包放在膝盖上,转过头去对着他问道:“闵祁哥,舅舅很忙吗?”

    闵祁听到这个问题一怔,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又随即松开, 他垂下眼睛去好好沉思小姑娘的问题。

    确实很忙。

    闵祁再脑海中仔细回想一番之后,得出来了这个结论。

    他转过身去对着明月露出来一个柔和的笑:“是啊。”

    他说:“许律这几天很忙, 看着压力很大的样子,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了。”

    明月听着这个回答, 眼睛里写着一些失落:“哦……”

    那双明亮的眼睛多了些许暗淡, 明月对着闵祁小声说:“现在只有早上才能见到舅舅,我已经很久没和他一起吃过晚饭了。”

    后面的车狂按喇叭,闵祁发动车子对着她道:“哎……”

    他转过头去和明月说了一些什么,可是明月却心不在焉, 看着窗外的云霞明灭。

    距离接到征文比赛的信息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可是她还是觉得那件事情恍如昨日, 天边的霞光暗下去后,飘着的云和当日的乌云没有任何区别。

    这件事情,她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告诉许泽屿。

    明月的眼睛紧紧盯着窗外, 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悄然拨通了打给某人的电话。

    许泽屿很快接通,那双眼睛紧紧盯着电脑上祁好发来的案例,对着旁边放着的手机开口道:“接到人了?”

    闵祁:“嗯, 在旁边呢。”

    许泽屿仿若和明月心有灵犀, 不用问也知道她的反应。

    此刻他收了视线, 深呼吸一下,拿起来手机对着他问道:“闹情绪了?”

    “有点失落,不太开心。”

    明月听见这话转过头来看他, 闵祁对着她淡淡笑了一下,装作无事,仿若自己说的并非明月,而是另有其人。

    许泽屿摇摇头,放在桌上成拳的双手却不自觉攥紧。

    他在责怪自己的不是。

    这几天因着那事忙的天昏地暗,居然忽略了明月。

    他对着闵祁道:“没事,把手机给她吧,我来和她说。”

    “好。”闵祁应着,接着把手机递给明月对着她,温柔的笑道:“阿月,许律有话和你讲。”

    明月眼睛亮了亮,面上迸发出欣喜,她蹭的一下爬起来接过闵祁的手机,对着电话那头道:“舅舅——”

    许泽屿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电话里

    传来:“嗯。”

    他笑着问:“饿不饿?”

    明月在这句温馨平常的关怀话语中突然掉了眼泪,这些天心里压着的所有委屈和着永远也没有答案的问题一股脑的爆发,那些佯装的坚强无事通通都被风吹去。

    在许泽屿面前,她可以做一个随时大哭的小孩。

    她在这一刻清楚的认识到,她就是心情不好。

    哪怕千方百计的劝自己,她也依旧难以释怀。

    爬起来直面人生是一件事,失败变成心结埋在心底又是另一回事,这二者互不冲突。

    许泽屿听着那沉默皱了眉头,风声传来她紧紧压抑着的呜咽,好像这些天所有的担心变成了现实,想到凌汛那双虚假的眼睛,一瞬间,许泽屿冷汗直冒。

    他急声问:“怎么了宝贝?发生了什么?”

    他从座位上弹起来,抓了车钥匙拿上西装推开门转身往外走,旁边出来休息的实习生看着许泽屿长腿一跨而过,那俊朗的面上写着无数焦急,她打招呼的声音也停在了一半:“许律——好。”

    话音刚落,对方却消失不见。

    小实习生一脸疑惑,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向沉稳冷静的许律急成这样?

    她收回来视线摇摇头,转过身去磨了杯咖啡,准备继续回去认真工作。

    明月不清楚他的心思,拿着手机对着他道:“没事——我就是很难过。”

    许泽屿闻言猛地松了口气,手里钥匙带来的刺痛感孟然传来。

    电梯的数字不断减小,镜子里的高大男人冒出来满头冷汗。

    他脑袋有一瞬间的充血,紧绷的状态让他眼前发昏,可是这个时候,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还好她没事。

    许泽屿逐渐冷静下来,深呼吸两秒后,对着明月道:“发生什么事了?”

    明月抬起眼来看看旁边认真开车的闵祁,缓慢的摇摇头。

    车子驶向黑暗,路上眨眼间亮起霓虹,她在五光十色中对着电话垂着眼睛低声道:“我不想说。”

    她不想让旁人见证她的失败,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让旁人知道的事情。

    坏情绪没有必要带给陌生人。

    许泽屿也不责怪她,只是轻声对着她道:“那舅舅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他在明月最难过的时候选择什么都不过问,安心做一个共她停靠的避风港。

    他说:“不开心也不能饿肚子啊。”

    明月又要被他的迁就搞哭了,但她为了不在闵祁面前丢人,只好憋住自己的眼泪,对着许泽屿道:“嗯。”

    许泽屿笑笑,他对着明月耐心道:“八点的时候,我还有些事。可能没有办法特意带你去吃好吃的了,只能委屈你一下——”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里带上了许许多多的亏欠。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明月就是值得最好的,可他此刻却抽不出时间,只能委屈她吃一些粗茶淡饭,许泽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觉得非常的心疼。

    明月浑然不觉,对着他道:“这有什么委屈啊舅舅。”

    她低下头去,拽着自己的头发对着许泽屿道:“我还觉得自己不懂事,明明你这么忙,我还因为心情不好在你面前哭——”

    闵祁听到这里,心里有了无数的羡慕。

    许泽屿会因为自己工作繁忙不能陪明月吃饭而自责,明月会因为自己的情绪打扰到许泽屿的工作而感到内疚。

    他们每一句话里都没有提到爱,却处处体现自己究竟有多么在乎对方。

    闵祁心想,原来家庭,是可以幸福成这样的吗?

    所以当二十分钟后许泽屿和她们二人会合的时候,闵祁下意识的想要离开。

    许泽屿怕他不自在也没有挽留他,只是拿手机给他转了钱,对着他道:“辛苦了。”

    闵祁笑着摇摇头:“许律这就客气了,这点小事——”

    许泽屿不觉,对着他笑:“幸好你在。”

    他一只手揉上太阳穴心想,不然,他都不知道明月心里藏了这么多的事。

    明月拿着手机站在一旁对着闵祁乖乖挥手再见,许泽屿见车子离开之后,拎着她的书包向包间里面走。

    落座点菜,许泽屿看着明月道:“所以,究竟怎么了?”

    明月刚刚合上菜单就听见这么一句话,她撇撇嘴,忍住自己的眼泪,声音里带了些许水汽,对着他道:“舅舅——我春风杯没有拿到奖。”

    许泽屿听见这话一愣,随机反应过来这是明月之前起早贪黑,不眠不休准备的那个征文比赛。

    夜夜读书到天明,耗费无数心神,改废了无数稿件的那个比赛。

    许泽屿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她面前坐下,看着明月的眼睛对着她认真道:“可你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是不是我太笨了?”明月含着泪疑惑。

    许泽屿拍拍她的脑袋,对着她摇头否定:“并不是。”

    他对着明月道:“人们参加比赛总会得到各种各样的经验,或许这次比赛是上天想要告诉你,人生有一个难关叫做失败,可能是它觉得比起来成功,这次的失败对你来说,也许更加重要。”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丢人?——准备了这么久,最后却什么也没有。”

    明月依旧难过,她看着许泽屿努力保持平静,却依然忍不住自己声音里的哽咽。

    许泽屿看着面前的明月心疼,他对着明月温柔耐心的回答说:“永远不会。”

    他直视明月的眼睛,对着她道:“每个人对成功的定义不同,我觉得比起来拿奖,坦然接受失败,才是你现在最大的成功。”

    他说:“明月,人生不是一番风顺的,你得允许一切发生,万事皆有可能。”

    明月道:“包括不好的事情吗?”

    许泽屿想起来一双哭红的眼睛,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可随即回神,看着明月道:“包括不好的事情。”

    他的目光转向了窗外明亮的灯光,往上看去,那路灯上面飘着几朵云,许泽屿目送它们远去,对着明月道:“因为这些事情,总会过去的。”

    明月跟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却只有一片夜晚,什么也看不见。

    她干脆转过身来擦擦眼泪,对着许泽屿道:“舅舅。”

    紧接着,明月给他丢了个雷:“我想周阔了。”

    许泽屿听见这个名字转过身来,看着明月不赞同道:“你想他干什么?”

    明月靠在椅子上看着他道:“因为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

    明明中午吃饭的时候刚刚见过,可明月就是觉得他们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面了。

    不见面的时间里,都分外难熬。

    她说:“我也不知道你看着那片云在想谁,但是刚刚那片夜空,让我想起来了周阔。”

    许泽屿不言,坐在她身边默默听她讲。

    从一阵风,讲到一片云,再到狂风暴雨,最后迎来日落。

    明月说到最后,看着许泽屿道:“如果没有遇见周阔的话,那么我,也许永远不可能是你面前的我。”

    许泽屿轻轻点头,回想起来他见到周阔的第一眼和这些天来他的所作所为,对着周阔有了些许的改观。

    他夹了刚刚服务生新上的排骨道明月碗里:“所以,你那么努力的考北城,就是因为你喜欢他?”

    明月毫不客气的拿起来筷子抱起来那块排骨开始啃:“那只是一部分浅显原因。”

    她又回复了那副笑眼弯弯的模样:“是因为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好,只有我变得更好了,才不用依附任何人。”

    只有我变得更好了,才可以堂而皇之的站在他身边,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相配。

    我不想只做他的爱人,我想要做明月,想要做那个发光的自己。

    因为爱从不是依附,更不是迎合,爱是势均力敌,是并驾齐驱,是让人发自内心的想要变得更好,不为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许泽屿笑笑,没有出声反驳,教会别人去爱不是一件难事,教会别人发自内心的去爱自己,这才是一件难事。

    周阔做到了。

    用了无数温柔,无数耐心,无数鼓励,还有无数的爱做到了这件事情。

    许泽屿对他开始有了真正的改观,在他尝试着抛下偏见去真正了解他的时候,明月却将话题突然一转,扯到了他的身上:“舅舅,你最近的案子很难办吗?”

    她对着许泽屿心疼道:“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一下了。”

    许泽屿闻言沉默,他抬起头看了看明月,欲言又止。

    荆棘的眼泪再次烫到他的灵魂,他想起来那个绝望的声音对着他痛哭。

    不能说。

    不能让明月知道。

    哪怕她是明月最好的朋友。

    许泽屿的目光又转向了那个路灯,他对

    着明月轻声应答:“嗯。”

    “很重要吗?”明月问道。

    “比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还重要吗?”

    许泽屿听见她略有责备的话感到心间苦涩。

    是啊,很重要。

    对你,对我,对她,都非常非常重要。

    他深呼吸平复下来自己的情绪,没想到露出的却还是苦笑。

    许泽屿看着那片离开很久的云,对着她慢慢道:“非常、非常重要。”

    他说,比我的健康还要重要。

    *

    周知意去北城领奖的那一天,明月在西琅收到了宋淼的来信。

    当时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收看颁奖典礼的直播,宋淼的电话掐着点径直打了进来。

    视频里的她满脸通宵后的疲惫,那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那张美丽而又娴静的面孔对着她道:“阿月,好久不见。”

    张弛嗷的一声上前,对着她道:“淼淼,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是节目组不让你吃饭吗?”

    荆棘看见宋淼身边的导师——新晋影帝沈铮一脸好笑的看着宋淼,赶忙伸手拍了下张弛,示意他不要在有录像的地方乱说话。

    张弛反应过来之后暗自懊恼,但宋淼却没觉得有什么,对着他温和笑道:“对啊。”

    她看了沈铮一眼,笑意加深,对着他们道:“这样上镜好看。”

    “你一个歌手,要求也这么严格啊?”旁边的孟然接了话,她远在外地,两个人隔着屏幕聊上了。

    “是啊。”宋淼笑:“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吃,整日只让喝水。”

    “真可怜。”孟然道。

    “谁说不是呢?”宋淼对着自己的好友也笑,比原来那副沉默样子,她现在不知道开朗多少。

    张弛看着颁奖典礼的嘉宾都上了台,慌忙出来控场。

    只见他对着三个人两部手机道:“都来齐了哈?来气了咱就开始准备了——不是孟然——”

    张弛话都没说两句,就看见孟然一个劲抢狄雪的镜头,二人在框里挤着,看着别扭的要命,偏偏当事人还不觉得,笑得一脸开心。

    “——你自己是没有手机吗?非要去蹭狄雪的手机干什么?”

    “我乐意管得着么你——”西琅一中网络信号超好,以至于张弛刚刚说完这句话之后孟然紧接着对着他进行回怼。

    “好好好我管不着,你看徐哥回来生不生气就完事儿了——”

    张弛一边拿徐立言当作挡箭牌一边偷偷骂他。

    死恋爱脑,自己陪着周知意去北城领奖还不够,还非要他把人凑齐了一起看直播,还要周知意登上领奖台的那一刻几个人拍照留念,美其名曰说是给她的礼物,纪念她认识她们之后第一次拿冠军。

    说的简单,结果自己一溜烟买了去北城的机票,这些全交给张弛来做了。

    妈的。

    张弛按下相机的那一刻心想,结婚不让他当伴郎,他一定捶死徐立言这个狗东西。

    于是四个人举着两部手机笑得开心,七个人出现在了那张相片之中,也算是他们各奔东西之后的短暂相聚。

    明月和狄雪在教练的催促下很快挂掉电话去训练,宋淼却依然含笑望着她们。

    旁边的沈铮笑着看她:“怎么,不好意思开口?”

    宋淼看他一眼,不说话,专心盯着屏幕里的人,一个身影一闪而逝,她和周阔有一瞬间的视线相接。

    明月对着她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淼淼忘记给你介绍了——这是周阔,我们的新朋友。”

    “你好,周阔。”周阔在明月的招手下对着镜头和善的点头。

    宋淼笑笑,对着他道:“宋淼。”

    张弛在一旁窜出来:“他知道!我们拿着他的手机给你投了票的!”

    荆棘看着宋淼也笑:“对啊,西琅小天后,最近怎么样?”

    沈铮听见这个称呼眼神轻轻动了几下,宋淼不觉,在镜头里好脾气的接受她们的调侃,认真道:“嗯,换导师之后还不错。”

    “那就好。”明月对着她道:“虽然别人的导师都是歌手而你的是演员,可我们相信你能夺冠的。”

    沈铮:“……”

    不是他人还在这儿呢啊,蛐蛐人能不能去背后啊?

    故意说给他听吗?

    宋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看着明月温柔道:“夺冠吗?”

    明月点头:“对呀对呀对呀!”

    宋淼轻笑:“那需要你来帮忙。”

    张弛:“哈?”

    他窜到镜头前,问出来明月心里的疑问:“开玩笑吧淼淼,月姐能帮你什么呀?”

    宋淼收了笑,一脸正经道:“能……帮我夺冠呀。”

    她买了一个关子之后,毫不犹豫道。

    张弛惊掉了下巴,明月一瞬间怔愣住。

    宋淼坐在数个摄像机之前,举着手机对着自己的好朋友发出来邀请:“明月,决赛即将到了,你愿意来这里,作为我的帮唱嘉宾吗?”

    明月被这个正式的邀请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她愣愣的指着自己问:“我吗?”

    宋淼闻言笑笑,温和的看着自己的好友,对着她耐心道:“你呀。”

    明月犹豫了很久,旁边张弛反应过来之后开始鬼哭狼嚎,荆棘和周阔站在一旁等着她做决断,她目光环视一圈,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鼓励。

    明月收回眼光看向镜头,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问她:“你需要我吗?”

    宋淼点点头,对着她绽开了笑,声音如同三月春风:“我需要你。”

    她已经在沈铮的耐心鼓励下学会直面自己的欲望,哪怕此刻面对着无数的摄像机,她也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我需要你来帮我拿下来这个冠军。”

    她温柔的声音带着无数坚毅:“明月,非你不可。”

    明月听见这话,点了点头,对着她毫不犹豫道:“好。”

    宋淼却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轻易,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她看着明月的眼睛,发自内心的感叹:“看来,我们都变成了和之前不一样的人。”

    旁边的沈铮提示她到了时间,宋淼不舍的和她告别:“回见。”

    明月点点头,开心的和她说了拜拜。

    挂断电话的那一秒,她反手把手机扣在了桌子上,一脸惊恐的抬头看着面前的三人:“淼淼邀请我当决赛的帮唱嘉宾——”

    什么冷静什么自持什么成长,统统都是装的。

    她还是那个在朋友面前的可爱小孩。

    几人哈哈大笑着回她。

    张弛:“听见了。”

    周阔:“挺好。”

    荆棘:“你也要变的和徐立言一样有粉丝啦——”

    张弛在旁边转过身来默默补刀:“是也把月姐堵厕所不让她出来的那种粉丝吗?”

    周阔憋不住笑,转过身去望天。

    明月:“……”

    她下一秒,对着几人云里雾里道:“我答应了。”

    明月抱头惊叹:“我居然答应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众歌王歌后我上去就是找死啊——”

    周阔看她这样也笑出来,拿着的相机偷偷调成录像模式,记录下来这一可爱的瞬间。

    明月的脑袋被她揉乱的像个鸡窝,她抬起头来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周阔欲哭无泪道:“怎么办,谁来救救我——”

    荆棘坐到她的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月,你要相信淼淼有自己的考量,再说了输给她们任何一个人你都不丢人,人和自己比就最好了——要不还是先想想失败后和淼淼道歉的措辞吧——”

    说着说着她就笑了,肩膀一抖一抖的,面上的开心怎么都忍不住。

    “荆棘——怎么你也来调侃我——”

    她从桌上爬起来,看着他们道:“哎呀我不是说不想,我答应了淼淼的,我只是怕自己到时候紧张——”

    周阔笑笑:“不怕,到时候我们全都去台下陪着你——”

    张弛在旁边狂点头,对着她道:“给你拉横幅,你就是最棒的明月,你看整个西琅除了你还有几人能和天后对唱啊——”

    明月受

    不了了,指着他道:“你疯了吗张弛——这个时候还在刺激我——我本来就紧张!!”

    周阔看着他们笑开,对着明月道:“没关系,不要怕。”

    他说:“一个半月后不是校庆吗?我们参加校庆涨涨经验,到时候就不紧张了。”

    张弛点头:“对啊对啊对啊,正好我和徐立言今年还想上去唱歌——唱什么我都想好了,就那个《新鸳鸯蝴蝶梦》。”

    说着说着他就开始唱:“

    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

    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明朝清风四飘流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爱情两个字好辛苦”

    嘿嘿~~好辛苦~~~~

    他三倍速唱完这个歌后一拍巴掌,对着几人兴奋道:“到时候在校庆上一唱,放几个咱们的照片,周哥在台下给我们拍帅照,哎呀我都不敢想那画面能有多幸福。”

    不仅仅是明月和荆棘,这次就连周阔脸上都写着一言难尽的表情,张弛对着她们几个不断耍宝,带起来阵阵欢笑。

    这一秒钟,阳光照进室内带来阵阵温暖,每个人这阳光下都畅然开怀。

    可是,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再给周阔一次机会的话,周阔绝对不会说出这句话。

    *

    裴澜没有去北城,她不觉得那张合照比机票值钱。

    没什么好庆祝的,她心里也清楚,这个情况,不配任何庆祝。

    拿到奖金的那一个晚上,江娉抱着她失声痛哭一个劲的说她争气,缴费站里的工作人员看着她长舒一口气,说终于来了。

    裴澜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看着他刷卡。

    滴滴一声,红灯一亮,裴休的性命又有了着落,死神又远离他一些。

    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裴澜收了卡,转过身去慢慢的往裴休的病房走。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着急去兼职,天黑下去的那一秒,裴澜坐在裴休的床头闭上眼睛短暂放空。

    楼下救护车的声音不断响起,裴澜拉着裴休枯槁的手来回摩挲。

    从裴休倒下去的那一秒,她就在不停的流泪,此刻也没有任何例外。

    裴澜忍着心里的那些痛苦对着裴休紧闭的双眼心想:“爸爸,究竟要怎样做,你才能醒过来?”

    是因为你在怪我吗?

    还是在怨我?

    亦或是气恼我做错了事,所以紧闭双眼不肯醒来吗?

    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手上继而打湿床单,可是裴休就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人,没有办法给出任何回答。

    就像是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第67章 明月流光(十五) 荆棘的目光在这一……

    周知意回到学校后一周, 春风杯的文章终于印发下来。

    她本人对这个奖项不甚在意,可在开阳楼的徐立言坐不住了,对着那本原来死活都看不下去的期刊心痒难耐, 迫不及待想要拿到印本。

    苦于他们现在整天都呆在开阳——除了物理就是物理,他根本见不到别的学科的影子——于是徐立言这个鬼灵精, 脑袋一转,电话就打到了荆棘那里。

    早上五点半, 荆棘看着那个电话沉默。

    虽然她早上通常练舞是早起,但是这个电话, 打的也没必要这么心急吧。

    荆棘撇撇嘴, 还是接了。

    万一有什么急事呢?

    荆棘对着电话道:“喂?”

    电话那边听起来心情甚好,连日的高压之下,他甚至有心情当个夹子:“荆棘姐姐~”

    ……

    荆棘冷漠:“你说。”

    她收了脚背,倚在栏杆上站好, 想要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事。

    徐立言:“啊……哈哈。”

    他没想到荆棘不接他的套路,明晃晃甩出来两个字让他报出来意。

    原本准备好的话在临出口的时候却开始有些不好意思, 徐立言犹豫两秒,还是硬着头皮道:“那个……”

    他在椅子上站起来,从卧室的窗户向外看去, 远方的天还未亮,只有高楼大厦有着零星的两三点灯。

    他对着荆棘道:“春风杯的文章今天要发下来了,开阳楼没有。”

    荆棘了然, 果然, 就像是她猜的那样。

    他什么急事也没有。

    荆棘无奈, 却也没推辞。

    谁让他是个恋爱脑呢?这一点从分班选座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不是吗?

    那还能怎么办呐?反正自己也起来了,迁就一点吧。

    毕竟也只有他一个人倒追了。征途漫漫,可不能让他丧失了信心才是。

    她对着徐立言道:“知道了, 会拿给你的。”

    那边嘿嘿笑,一个劲说着美言,荆棘却不为所动,对着他道:“没别的事情我挂了。”

    徐立言:“你太无情了吧,我感谢的话都没说出来呢。”

    荆棘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自己,对着电话轻声道:“嗯。”

    连日的噩梦让她心力憔悴,她对着徐立言疲惫道:“练功。”

    徐立言一下收回了自己的话,对着她火速道:“好,那下早读一起去吃早饭啊?”

    荆棘反问:“是想和大家一起吃饭,还是想和知意一起?”

    徐立言心事杯拆穿,对着她笑:“嘿嘿,都有都有,主要还是和大家。”

    荆棘懒得听他鬼话,对着他毫不留情的说:“挂了。”

    徐立言那边刚刚讲出去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只剩下忙音,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手机,心想自己才走几天这感情就已经脆弱到这个程度了。

    旁边的《新鸳鸯蝴蝶梦》还在放,欢快的音乐听的徐立言一阵头疼,他伸手按下暂停,心想今天还好没让他妈听见,不然又该说自己要去跳广场舞了。

    这个死张弛,最近都在听什么啊??

    自己想去校庆上丢人还要拉上他!!过分!!

    他撇撇嘴,收起来桌上昨天晚上做的卷子,拿上换洗衣服扯了浴巾开始去洗澡。

    没过多久,浴室里和着水汽一同爬上来的歌声回荡在室内:“爱情两个字好辛苦~是要问一个明白,还是要装作糊涂~~,知多知少难知足~~”

    房子那头的徐母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对着身边的人道:“老公,我怎么又听见有人在唱《新鸳鸯蝴蝶梦》啊。”

    旁边的人同样迷糊,闻言下意识转过身来将她搂紧怀里,伸手捂上她的耳朵,对着她温声道:“可能是有人晨练,没事儿老婆,继续睡吧。”

    徐母往他怀里蹭了蹭,二人继续进入梦乡,如同过去每个平凡的早上一样。

    七点五十一到,徐立言拉着周阔和张弛在开阳楼里准时窜了出来。

    他们是没有早自习的,但是无奈荆棘他们都有,是以他们几个提前十分钟去昭阳抢饭吃。

    张弛哈欠连天,困得不成样子,他看着身旁情形的周阔,对着他问道:“你不困啊周哥?”

    周阔低头给明月发信息的手一顿,抬起头来对着他摇摇头:“不困。”

    “昨晚你几点睡的啊?”张弛伸手擦了擦刚刚因为打哈欠而流出来的眼泪。

    周阔想了想,对着他道:“应该是一点。”

    张弛:“那差不多,你几点起的啊?”

    周阔此刻打完了字,对着屏幕上发送那两个按钮一点,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张弛道:“五点。”

    张弛点点头:“哦五点——?”

    他猛地转过头来看着周阔道:“五点????”

    没等周阔回答,他就低下头去掰手指:“1.2.3.4——”

    他惊了:“不是我说哥?你着一天,就睡四个小时?”

    周阔看着他这反应有些好笑:“也不是,就是今天睡了四个小时。”

    他说:“备赛的时候,我有一套自己的作息——三天为一周期,最多睡七个小时,最少也是四个小时,这样均衡一点,不会拖垮身体。”

    话音落下,他在阳光下看见等在路口的明月露出来一个笑,对着她挥手示意。

    周阔边走边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分享给你?”

    “yes!”张弛一攥拳,手肘向下一收,做出来一个胜利动作。

    白嫖到大佬的作息方式了,他离第一又近了一步。

    他对着周阔狂点头:“好啊好啊好啊好啊——”

    紧接着回想起来自己这两天的生活欲哭无泪:“周哥你不知道啊,我这几天每天只睡几个小时都困成什么样子了——”

    明月刚刚和周阔会合就听见他对着张弛说:“那你可以和阿言交流一下心得,毕竟他昨天只睡了三个半小时。”

    明月和他一起向前走,对着他的话疑问:“什么三个半小时?”

    周阔还没说话,张弛就对着明月他们几个道:“是徐哥昨天睡了三个半小时。”

    他撇撇嘴:“两点睡的,五点半就起了,还那么有精神——”

    “啊?睡这么少?那能行吗?”旁边的周知意担忧道。

    了解全部的荆棘:“……”

    她干脆笑了一下。

    一进食堂就看见徐立言坐在那里对着他们招手,桌上已经摆好早饭了,几人一一落座,徐立言把一份麻糍推到周知意面前。

    周知意抬起眼来望进他的眼睛,阳光下四目相对,她冲徐立言露出来一个温和的笑:“谢谢。”

    徐立言听着这声谢谢有点别扭,他欠欠儿的,对着周知意回答道:“呦?今天这么有礼貌?”

    周知意的拳头紧了紧,但看在咸蛋黄麻糍的份上忍了下去:“每天都有。”

    “嗯,”徐立言看见她这个反应才收回来忐忑的心,笑着对她回道:“你是全世界最有礼貌的小孩,快吃饭吧。”

    周知意给他个白眼,也不客气,拿起来麻糍低头狠狠咬一口。

    这狗东西,一见面就这一幅欠欠的样子!

    再也不想他了!!!

    旁边的明月看着这个互动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看的周阔心软软的。

    荆棘简直没眼看他们,干脆转了眼睛看自己对面的张弛吃饭。

    他是真的饿的厉害,面前的麻糍吃完后还吃了一个鸡蛋两根油条,说话的功夫又下去一杯豆浆。

    荆棘把自己的那个水煮蛋吃完后感叹,他是真能吃啊。

    还没看他吃完,旁边就传来周阔的声音,他坐在桌前对着吃早饭的明月温声细语:“今天中午你们先吃饭,不用等我们了。”

    明月啃着麻糍的动作停了一瞬:“啊?”

    她对着周阔疑问:“为什么呀?”

    周阔看着明月一脸认真的表情笑了,他对着明月耐心解释:“第二次筛选考试。”

    他把豆浆推到明月面前,对着她道:“物理竞赛有两次筛选考试,两次成绩均分达到80分的学生才可以继续参加正式考试。”

    明月听的一愣一愣的,看着他道:“这样吗?那那些没有达到80分的同学呢?”

    周阔点点头,对着明月平静道:“就只能回来学习了。”

    “啊……”周知意在旁边感叹:“这也太残酷了吧,校内竞争都这么激烈?”

    徐立言摇摇头,对着她道:“因为学校要为每一个人的前程负责呀,两次成绩的均分都达不到八十,去参加比赛也是什么奖都拿不到的,那这样的话学习这么晦涩难懂的知识就毫无意义,还浪费时间,打击自信,损失太大了。”

    他说:“不如快刀斩乱麻。”

    明月和周知意对视一眼,齐齐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荆棘看着这顿早饭若有所思。

    她说怎么一大早徐立言就在群里说今天谁也别吃早饭,等到了学校一起吃呢。

    原来中午饭不能一起吃,所以就改成一起吃早饭。

    早饭午饭都不重要,反正就是要一起。

    荆棘摇头笑了。

    她此刻非常善解人意的表示自己理解。

    毕竟这一天这么漫长,怎么说也得见一面吧?

    *

    上午十点,徐立言百般期待的期刊终于发了下来,尚副校长一脸开心,对着他们道:“大家都看看获奖文章啊,咱们一中加起来有十三个呢,多学学,多积累一下。”

    大多数同学困意未消趴在桌上睡觉,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说好。

    “年轻人一点朝气都没有——”尚副校长摇摇头,叹了口气,转头又去了二班。

    他以为能得到一个不一样的反应,可没想到2班比1班还要沉默,偌大的教室,只有三五个人看着他的眼睛。

    ……他懒得说了。

    旁边的周知意却出声问道:“尚老师?”

    尚副校长转过头去看向周知意,她笑:“一个班,只有两本吗?”

    尚副校长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她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三两步又上了讲台,对着台下的学生道:“啊,对。”

    他清清嗓子,“咱们一中是会发的,但是现在这个期刊刚刚出来,咱们订不到这么多,所以一个班就先发两本大家传阅一下,等过两天咱们再统一发下去,一人一本。”

    明月看着尚副校长点点头,她看着那期刊要好久才能传到自己的手上,此刻也不浪费时间等,干脆低下头去继续研究她的数学作业。

    好难。

    一点都没有思绪。

    要是周阔在就好了。

    她刚一叹了口气,一抬头就见尚副校长出现在她的头顶上,吓了明月一个激灵。

    他却不觉,笑呵呵的对着旁边的周知意道:“知意啊,你们得奖的样刊在我办公室呢,等下午上课的时候,我给你带来啊”

    周知意点点头:“好,谢谢老师。”

    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经想好要把这样刊送给谁。

    开阳楼一目十行的徐立言打了个喷嚏,伸手把自己桌洞里放着的校服外套拿出来穿上了。

    周阔见了,停下笔来侧头问他:“冷?”

    徐立言点点头:“突然有点。”

    桌洞里的手机亮了起来,徐立言打开看着荆棘来信,脸上露出来一个笑容。

    “怎么?”

    “嘿嘿,荆棘说春风杯的样刊到了,但是一个班只有两本,她争取下午拿来给我。”

    徐立言的语气里带了无数雀跃,周阔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了什么叫怀春。

    他点点头不做评价:“挺好。”

    “那是自然。”徐立言回他。

    周阔扬扬嘴角,没再说话,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书本上。

    这边气氛和谐,可在一班的荆棘却有些笑不出来。

    她面前摊开春风杯的文章,裴澜的那篇显然放在周知意的前面,荆棘看着裴澜的文章觉得似曾相识。

    电光火石间,她拿起来手机对着相册开始翻。

    指尖下滑无数次,荆棘终于在一张照片前按住了指尖。

    她把那文章看了又看,眼神移到了眼前这篇,两两对比,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荆棘面色难看,她先是把春风杯的期刊合集收到桌洞里,而后从门口出去,站在理化二班的门口,对着站在讲台上擦黑板的陈明安招手。

    他恰好放下那枚黑板擦,见状快步出来,高大的身影站到她身前俯身询问:“怎么了?”

    荆棘也没有任何心情和他卖关子,她单刀直入,看着陈明安问道:“小明,你们班的春风杯征文怎么收的呀,交电子版还是纸质版?”

    陈明安道:“哦,这个不是统一交电子版吗?”

    他看着荆棘答道:“尚老师在我们班说要电子版。”

    荆棘的手攥紧一些,长指甲轻微掐到肉里,她沉下来一口气又问:“交给语文课代表吗?”

    陈明安点点头,又摇摇头:“原本是要交给语文课代表的,但是呢课代表住校,学校的机房被用来准备计算机竞赛了,征文就交给了裴澜姐。”

    果然如她所想,这征文就是裴澜收的!!

    荆棘压下来心头的情绪,对着陈明安若无其事的回答道:“好,我知道了。”

    陈明安对着她好奇道:“怎么啦?”

    荆棘摇摇头,果断的拉了安和出来挡枪:“哦,没事。”

    她说:“之前安和不在,问我交电子版还是纸质版来着,我和她说的交电子版,今天想起来有些不确定,就来问问你究竟交的什么。”

    陈明安听见这个名字也笑了:“你没记错,就是交电子版。”

    他说:“安和不是还拿奖了吗?”

    荆棘也笑:“对呀,幸好是这个接过呀,要是我和她说错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陈明安哈哈大笑,荆棘松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糊弄过去了。

    不是她不想告诉陈明安自己的揣测,只是没有证据的事情,她不能乱说。

    荆棘的目光在这一刻看向开阳楼,物理竞赛第二次选拔即将开始,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只等一切结束,裴澜出来的那一刻。

    第68章 明月流光(十六) “因为她是我在西琅……

    周知意从荆棘和陈明安攀谈的那一刻就

    注意到了站在门外的她。

    她没有打扰正在解数学题的明月, 自己悄悄从空里出去向外走。

    她三两步来到荆棘面前站好,出声问她:“怎么了?”

    荆棘和陈明安对视一眼,冲她笑笑:“没事。”

    晴天里吹来一阵冷风, 荆棘随着这风缩瑟一下,接着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 对着周知意说:“哎知意你出来的刚好,我恰好有些事情要找你呢。”

    周知意不明所以, 稀里糊涂的跟着她和陈明安打了招呼之后被她拽向另一个方向。

    她感觉到荆棘的手劲和平常有些许的不一样,侧过身去对着她轻声问道:“究竟怎么啦?什么事找我?”

    荆棘对着她摇摇头:“嘘。”

    她悄悄回过身来看着陈明安进去之后, 对着她轻声道:“你们班的春风杯的期刊发了吗?”

    周知意不明白她为什么是这样一种状态, 但还是非常配合的贴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发了呀。”

    “你看了吗?”

    “没有。”

    周知意摇摇头,“还没传到我这里呢,我的样刊得下午才能拿到了。”

    这回答正中荆棘下怀,她面色沉重的点点头, 对着她道:“那正好,你稍微等我一会儿, 我们去知还池边。”

    周知意点点头:“好。”

    她站在门口看着荆棘进门拿了手机,又抽出来什么,对着那东西拍了几张图片, 最后将那些东西一起装进书包里,背着书包出来。

    荆棘出来后快步挽了她的手,拉着她向学校的人工湖走去。

    周知意轻声问:“发生了什么呀, 怎么你这么着急呢?”

    荆棘面上写了几分严肃, 对着她轻声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 她面上就露出来一些疑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所以知意,我需要你的帮助。”

    周知意伸手拍拍她的背:“好。让我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把我们荆棘搞成这副样子。”

    两人迅速下了天玑楼, 直奔校内的知还池。

    秋天的柳树全是发黄的枯枝,但那屹立的身影依旧高大。

    荆棘拉着周知意走到亭子里找了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角落坐下,那本期刊在她的书包里,她却率先拿出来手机,打开相册点开一张图片对着周知意道:“来看看这篇文章。”

    那赫然是裴澜发表在春风杯上的那一篇。

    周知意不明所以,接过来低下头认认真真去看。

    深秋的风已经很冷了,可她此刻却恍若不觉,一目十行看完之后抬起头来对着荆棘道:“看完了。”

    荆棘眼含期待盯着她:“怎么样?”

    周知意摇摇头,对着她道:“不怎么样啊,挺普通的一文章。”

    荆棘闻言瞪大双眼,面上写了很多疑惑:“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周知意:“是有一点,但是这文章确实不好,这明月怎么还越写越烂,最近看什么书了这么邪门歪道——”

    荆棘原本沉下去的心此刻又突然提了起来:“等等——”

    她站起来看着周知意的眼睛问道:“你说这是谁写的?”

    周知意没觉出来什么地方不对,对着荆棘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明月啊。”

    她说:“就这个熟悉的文章脉络,文风用词,甚至遣词造句的方式,除了明月之外还能有谁?”

    荆棘的眼神亮了亮,答案已经逐渐清晰,她却还嫌不够,一把拿过来手机飞快往下翻,找到今天早上自己看的那一篇放在周知意的眼前,对着她道:“看看这个。”

    周知意乖乖接过去又开始看,还没看第2章 她就率先出声:“还是这篇流畅自然——”

    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荆棘,对着她说:“不过这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了吧?你怎么还有?”

    荆棘一挥手:“这个不重要,你先看完——”

    周知意点点头,继续一目十行。

    她看东西很快,没多久她就抬起头来对着荆棘道:“我觉得明月这次没拿到奖都是有原因的,她退步的太厉害了——”

    周知意的话没说完就被荆棘打断了,荆棘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对着她道:“不是明月——”  ?

    周知意被她搞得一怔,脑袋没反应过来,傻傻问道:“什么不是明月 咱们孩子表现不好就是得说啊,这时候你不能替她开脱嗷—— ”

    荆棘一时间用语言表达不清楚,她心下焦急,干脆把那期刊拿出来快速的翻到那一页举在周知意面前,荆棘沉声对着她道:“第1篇 文章的作者不是明月——”

    “不可能。”

    周知意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不是明月的文章?我俩认识那么长时间了她什么没有看过啊?别说征文了就是她写的同人文我都看过,绝对不可能认错的,那就是明月的——”

    荆棘指着那薄薄的期刊,对着周知意头疼道:“你看这上面写的谁的名字。”

    周知意一把接过来之后开始看那上面的字,她的目光从题目上划过后看向作者,紧接着接着瞪大了眼睛:“裴澜——”

    周知意蹭的一下抬起头,她的声音比之前大了数十倍:“裴澜?!”

    荆棘眸色沉重的看着她点点头:“对。”

    她说:“我刚刚给你看的第1篇 文章其实就是裴澜的,第二篇才是明月自己的。”

    荆棘坐在周知意的身边对着她道:“从头到尾,我没有给过你任何提示。”

    荆棘的声音紧绷的厉害:“知意,你知道我究竟想说什么。”

    周知意迅速回想起来了这些天的所有事情——出现在图书馆的身影、突然提前的截至时间、北城缺席的颁奖典礼——

    “搞什么啊———裴澜?”

    周知意脑海飞速思考,耳边呼啸的风送来了她所有疑问的回答。

    周知意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与此同时,她的拳头已经紧了。

    “妈的——她——”

    周知意不可置信的看了那篇文章数十遍,得到的永远都只有一个结论——这篇文章,裴澜一定是抄袭的。

    “我生怕自己多心冤枉他人,于是在找到你之前特地去问了陈明安你们班收征文比赛的方式,如我所想,是电子版。”

    荆棘在旁边揉了揉额头,她压下去脸上的疲倦,对着周知意适时说道。

    “一个人觉得是巧合,那么可能真的是巧合。两个人觉得像的话,也可能是两个人出了错。但是大家都觉得呢?”荆棘看着知还池旁边的枯枝,对着周知意冷静道。

    她说:“你我

    是挚友,我们和月儿也是。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才会格外熟悉对方,小到生活习惯,大到说话方式和思维逻辑。”

    她从那波光粼粼的湖水看向周知意的眼睛,湖里的冷冽也转移到那双温柔眼眸里,荆棘对着周知意一锤定音:“我不觉得这是巧合。”

    这已经超出了巧合的范围,平常的解释根本没有办法去为裴澜开脱。

    什么事情能巧到这种程度,让对方多位挚友齐齐认错?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周知意抬起头来气愤的问道。

    “之前运动会的时候,明月一个劲拉着我说这是巧合,那这次呢?”

    周知意面色涨红,想起来裴澜,她那张漂亮脸蛋上写的全是脏话:“这次也是巧合吗?”

    荆棘摇摇头,对着她回答道:“我不知道。”

    “但是无论什么理由,都不是她抄袭别人文章的借口。”

    荆棘说完这句话干脆利落的起身,对着她道:“走。”

    周知意和她一起站起来:“干嘛去?”

    荆棘伸手接过来她的期刊,对着周知意道:“我们去和明月要她这次参加春风杯的终稿。”

    湖面上的波光绚烂耀眼,让人不能直视,荆棘在一片寒风中对着周知意道:

    “如果是冤枉了裴澜,我自然会去和她诚心道歉,哪怕是当着全校同学作检讨我也愿意,但是如果没有——”

    周知意对着荆棘一字一句道:“那么谁也不能染指属于明月的成绩。”

    周知意没见过这样强硬的荆棘,荆棘也没见过这样愤怒的周知意。

    二人出奇的达成一致,大步流星的返回天玑楼。

    一阵风中,湖边的杨柳听见周知意问:“丝毫不能忍受这样的行为,是因为这样的行为本身可耻,还是因为牵扯到的人是明月?”

    远走的人道:“因为这样的行为本身可耻。”

    但是如果不是牵扯到明月,那荆棘只会掀起来眼皮当一个笑话去看,安心做一个看客。

    不会像这样大动肝火,更不会花心思去探寻任何蛛丝马迹。毕竟荆棘人生最重要的信条就是做好她自己,其他任何事情都和她无关。

    荆棘恨不得麻烦离她越远越好。

    可是碰见这样不公平的事情的人是明月,那这件事情就另当别论。

    她沉默了一会,天边的云听见了那句低声的话:“因为她是我在西琅一中最好的朋友。”

    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这话她不肯说,只肯埋在自己的心里。

    沉默了一会,那个远走的人再次转过头去,耳边浮上来一抹红,对着身旁的人道:“你也是。”

    旁边的人点点头,转过身去认真的对着她道:“我也是。”

    周知意笑了,她抬起头来放慢脚步看向阳光,盯着那刺眼的光芒直视晴天道:“我也同样愿意为了你们做任何事。”

    时间放慢,她们的脚步显得干脆而又孤绝,像是去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为的是那文人风骨,为的是原创不死,更是为了她们最好的朋友。

    为了你——明月。

    我此生最好的朋友。

    只要能追回你被偷走的荣耀,归还你应得的一切,我愿意挺身而出去做任何事。

    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因为友谊万岁。

    第69章 明月流光(十七) 她要裴澜为这抄袭付……

    不可能啊……”

    周知意拿着明月的稿子, 满脸不可置信地对着那手机连连摇头。

    她猛地抬头问明月道:“这是你的终稿吗?”

    明月靠在天台上不明所以,看着她点点头温和笑道:“对呀。”

    寒风吹的她一阵激灵,可她依旧闭上眼睛去享受这久违的晴天——天知道西琅的天气最近恶劣成什么鬼样子, 而她又因为忙于学业多久没有上过天台。

    荆棘站在旁边无言——她是先接过去看的那一个,心里的震惊已经逐渐平息, 此刻她看着明月这副模样,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她好像在失败中飞速成长, 迅速接受了失败带来的阵痛,以所有的失败为养分, 更为努力的向下扎根, 如今她站在那里,已经能窥见她那屹立的身影了。

    荆棘有些欣慰,又有些难过,还有些庆幸。

    百感交集, 她长出一口气,对着明月说道:“不是我们两个要无理取闹。”

    她说:“阿月, 事出有因。”

    旁边的周知意回过神来把事情的始末告诉明月,没有丝毫的添油加醋。

    话音落下,她在明月惊讶的眼眸里转向荆棘, 看着她道:“平白无故怀疑人家,这属于空口鉴抄了,咱俩得去找裴澜道个歉。”

    荆棘点点头, 对着周知意道:“应该的, 确实是我们不对。”

    明月叹了口气:“终稿在这里了, 至于抄袭,这真是没有的事儿。”

    她转过头去看着远方的天空道:“我知道你们两个担心我,觉得我不可能失败, 这其中可能会有什么隐情——”

    她说:“我都理解的。事情发生的第一天,我也不是没有这样揣测过——”

    她垂眸诉说,面上写了许多温和,也在反思自己曾经的错,“可这样对别人不公平——因为自己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就去怀疑过程的公正性,拿着隐情和无端的揣测做借口去伤害他人,甚至践踏自己向往的东西——”

    明月的声音停住,她好像有些说不出口,但一番纠结之后,又选择站在阳光下直面自己的不堪:“这样的想法,我也不是没有过。”

    “可是这世界上本身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界上有这么多人,爱天马行空的人比比皆是,有的时候想法重合,但是不同的人下笔的时候,通常带有自己的灵魂,这是无法否定的。”

    她笑着转过身来:“我见过许多相似的作品,甚至有的时候我也会想,这是真的吗?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这么巧合呢?这两个人心有灵犀吗?”

    “虽然很多的时候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并且以不堪收尾,但是我们依旧不能凭借自己的想法就将一个人轻易定为抄袭——”

    她目光看向她们身后,仿若时间开了轮转门,她看见了古往今来发生在无数个人身上的悲剧:

    “污蔑别人抄袭是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依照现在的人对抄袭的厌恶,无论她有没有,在从她被打上这样的标签的一刻,她就已经是了。”

    明月道:“再没有任何确切证据的前提之下,我们不能那样去做——被泼脏水是对每一个原创者最为致命的打击。”

    荆棘和周知意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对着明月的话沉默。

    是这样的。

    人人都爱看那些不堪的事情,你不得不承认,没有几个人在乎真相。

    反正事不关己不是吗?

    做个正义的审判者可比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来的痛快。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着别人指指点点可比在日常生活中当一个渺小的人来的要有满足感。

    很少有人能拎得清,人们只认个人心中的正义却不关心真相如何,因此流言才显得格外可畏,甚至能变成杀人不见血的利器。

    她们基本属于空口鉴抄,拿出来的证据根本不成立——一篇年久的文章,能算得了什么呢?。

    幸而她们二人理智,先是找了明月验证终稿而非把这件事情告到教务处,否则的话,裴澜有口也说不清楚。

    明月看着二人沉重的面色展颜一笑,她扑上上前去抱住她们:“好啦,我并非在指责你们,也不是想进行任何说教,你们知道的,我只是在说这个现实。而且我知道你们的想法,我都懂的。”

    她说:“我只是想起来了这么多年的悲剧所以才有些没忍住——或许你们可能不知道,我最喜欢的一个写同人的太太就是这样被逼退圈的。”

    她说到这里,心里的难受扩大两分:“三年了,她还是不肯回来,哪怕当初那些人还她一个清白。”

    不过明月紧接着就收了情绪,起身拉着她们两个的手笑着摇了摇:“虽然比赛没有得奖,但是我得到了失败的经验和你们的爱啊——”

    她对着二人贫嘴:“这不比那什么春风杯的一等奖好得多吗?”

    周知意:“去你的——”

    荆棘没有回答,却在旁边笑了。

    这样最好。

    比那些不堪和鸡飞狗跳好的多。

    明月又说了许多安慰她们两个的话,还提出来如果要去道歉的话,那她们一起去——毕竟这件事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话,她们两个也不能反应这么强烈。

    荆棘和周知意被她搞得没有办法了,连声笑着说好。

    明月松了一口气,和她们一起靠在天台上:“不过我还是很好奇,究竟多像,才能让你们认成是我的,还两个人都认错了。”

    她双手环胸靠在墙上表示自己的不满:“两个!!没有一个人真心爱我!!!”

    “胡说八道!!明明所有人都最爱你。”周知意想要去明月的脸,明月嘻嘻哈哈躲开跑到荆棘身边。

    “很好奇吗?”荆棘一边拉开书包一边问她。

    明月抓着她的袖子点点头:“非常好奇——”

    她们两个荆轲刺秦王一样,把荆棘当个柱子来回玩闹。

    被绕的晕头转向的荆棘在一阵摇晃中把那本书拿出来给她:“第二页,

    你自己看——”

    明月眼睛一亮,伸手接过来后迅速靠在栏杆上翻到第一页,那上面赫然写着周知意的名字。

    她嘿嘿笑了两声,飞速把那期刊塞到赶过来的周知意手里并给她摆了一个pose,拿出手机来咔擦合影留念紧接着把照片移到一个名为知意的相册内。

    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不过两三秒钟,然后她接着嘿嘿两声把期刊从周知意手里拿回来自己靠在栏杆上开始看。

    工具人周知意:……?

    她被明月搞得没脾气,干脆转身朝旁边的荆棘发疯:“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清汤大老爷,她怎么对我的你看见了吗?她甚至趁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掰起我的手指给我比了个耶!!!”

    荆棘憋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边的周知意还在假哭,旁边的明月已经翻到了第二页开始仔细看裴澜的文章。

    从第一句话开始,她就有些手抖。

    字里行间熟悉的像是出自她的灵魂,明月赫然想起来和周阔在图书馆的那天。

    最好的朋友在身边吵闹依旧,周知意和荆棘转过身来就发现明月的脸色惨白的不像话。

    那双眼睛早已经失去了刚才的亮色,她停在那一页久久不能回神。

    这可把她们二人吓了一跳,以为她又是突发疾病,抓紧时间跑到她的身边叫她的名字,“明月?”

    “明月?明月?”

    “怎么了?”

    这两个人视线相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统统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明月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她的眼睛一边又一边的扫视这这篇文章,看着那字里行间属于她而又被改的面目全非的东西目眦欲裂。

    她颤抖着手掏出来刚刚塞进去兜里的手机想要调出来什么来印证自己的猜想,却一个没拿稳让手机掉到了地下。

    三年前许泽屿买给她的最新款的手机在此刻屏幕开花,被明月擦拭过无数遍的液晶屏裂开一片又片,这裂纹比起来汝窑的冰裂纹更甚。

    明月几乎是下意识的跪在了地上去捡。

    周知意和荆棘被这种情况吓住,她们二人看了看落在了地下的期刊,又看着面前血色尽失的明月,心里爆发出来同一个想法:“去他妈的道歉——”

    谁给谁道歉,还说不定呢。

    荆棘上前俯身把明月搀扶起来,周知意配合的拾起来她的手机和落在地上的期刊。

    二人出奇的默契,明月靠在墙边上对着周知意伸手。

    欲语泪先流,她被这巨大的噩耗搞得措不及防,此刻语言系统宕机,说不出来任何话。

    果然痛的事情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痛。

    明月此刻心想,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她一定不会怀疑荆棘和周知意,更不会抱着俯瞰众生的心态说出那番话——

    没有一个母亲会认错自己的小孩,也没有一片云不会飘在天空。

    明月流着眼泪心想,她高估了人性的善良,更高估了人类具有的恶劣本性。

    荆棘手劲极大,她强硬的掰过来明月的脸,眼睛里含着无数的尖锐,看向明月的眼睛对着她厉声道:“她抄袭你,是吗?”

    明月点点头,绝望的闭上眼睛,两行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了下来。

    周知意的声音响彻天台,她的脸已经气的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去到开阳楼和她理论。

    荆棘冷着脸拉住周知意的手,让她在明月面前站好听着明月先说。

    明月接过来周知意递过来的手机想要开机,却发现这手机被摔得四分五裂,此刻早已死机了。

    她试了无数次都没有成功,那证据咫尺天涯,她就是拿不出来。

    荆棘看她即将失去理智,劈手抢过来放在一边,屏幕上的玻璃碎片扎进她的手里,她却不嫌痛一样,对着明月道:“你说。”

    荆棘看着明月的眼睛,一字一句仿若承诺一般:“只要你说,我就相信你。”

    周知意在旁边猛地点头,对着明月道:“无论你说什么,都相信你。”

    明月泪眼朦胧,看着面前的两人崩溃道:“她抄袭的并非是我的终稿——”

    “这个文章,我写了两篇——第1篇 是在图书馆和你们一起写的,第二篇是从图书馆出来之后和周阔一起在咖啡馆写的。”

    “因为时间原因,我两篇都给她发了过去,最终确定最后一篇为终稿——她抄的是我第1篇 文章。”

    那天图书馆匆匆一瞥,裴澜背起来书包走后不久明月就完成了第1篇 稿子,她左看右看满意的不得了,对着周阔开怀,笑嘻嘻的说自己终于完成了。

    周阔递给她张纸条夸她真棒,当即提出来要带她去吃饭——为了这一篇文章,她在图书馆泡了一整天,也冷落周阔两个星期了。

    明月摇摇头,对着周阔写:“让我先转成电子版。”

    周阔无奈,但也随她去。

    他伸手拿出来电脑接过明月的稿子开始输入,明月没了事情做,就在一旁收拾书包。

    周阔效率很高,二人没多久就离开了。

    周阔在饭桌上和她聊天,聊着聊着突然收到了稿件截至时间提前的通知,饭吃到一半,明月放下筷子就要给裴澜发邮件。

    周阔摇摇头让她继续吃,他自己则是拿出电脑开始发邮件给裴澜。

    他把那个发送成功的界面展现在明月的眼前,明亮笑意映在他的眼底,又给明月带来了全新的灵感。

    明月匆匆塞了两口就拉着周阔去了咖啡馆,抱起来自己的电脑就开始输入,她看着对面的人文思泉涌,有如神助,第2篇 稿件也随之完成,随即拿着自己的邮箱把文章给裴澜发了过去并告诉她这是终稿————

    明月含着泪对着面前的二人说完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面前的二人面色铁青,可她自己却觉得可笑。

    明明刚刚她还在说不能凭借自己的想法就将一个人轻易定为抄袭,可是当这些所有的不堪摆在她眼前的时候,明月却无法冷静——

    哪怕那文章被改得面目全非的,乌烟瘴气,可明月依旧认出来了那是她笔下的产物——只因是她寄托了无数的期望,付出了了无数心血,投进去无尽感情,放入了无数爱的东西。

    那是她灵魂的缩影。

    明月含泪望向了开阳楼——第二次筛选考试已经开始,周阔和徐立言在里面奋笔疾书,写下属于他们的未来。

    明月拿了那期刊转身毫不犹豫的走向教务处——

    她拿的出来所有证据,她愿意为自己一切言行负责。

    这奖项本身就不属于裴澜。

    哪怕木已成舟,哪怕到最后什么都没有,明月也依旧要去教务处——

    她要裴澜把不属于她的荣誉、那些鲜花掌声、那些明月原本打算用于慈善的奖金、选拔赛的资格,统统还回来。

    她要裴澜为这抄袭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70章 明月流光(十八) 原本温和的人此刻不……

    明月疾步走到张星光办公室门口, 伸手推门而入的时候,她犹豫了一瞬。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蹦了出来,她听见心里的一个小人问:

    “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这样的话, 裴澜的人生,不就要走向衰败吗?”

    紧接着明月低头望去, 那期刊在自己的手里稳稳拿着,而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期刊上的泪痕还未消散, 那皱皱巴巴的痕迹侵染了原本属于周知意的意气风发。

    明月闭上眼睛绝望,在这一刻发自内心的厌弃那些善良。

    都这样了, 自己居然还在想裴澜之后的人生要怎样过?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明月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裴澜?

    她活该被抄袭吗?

    她做过任何对不起裴澜的事情吗?

    明月自嘲一笑, 用尽全力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黎校长正在给张星光和顾徐开会,明月迎着他们讶异的目光毫不畏惧的上前。

    跟在后面的周知意侧头对着荆棘道:“你说,裴澜怎么能把明月逼到这种份上?”

    荆棘不知道, 她也不关心裴澜什么想法,从头到尾, 她只是想让明月拿回来属于自己的东西。

    此刻她摇摇头,默不作声的上前站在了明月的身后。

    黎校长的话已经交代到了尾声,他看见明月, 面上也溢出来一个和善的笑:“明月?怎么了?”

    随着明月的走进,顾徐率先注意到了那两行泪,她原本舒展的眉头骤然一紧, 站起来快步走到她身边关切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哭了?”

    张星光也起身上前抽了两张纸递给顾徐:“慢慢说, 老师都在呢。”

    他话音一落,抬眼看向明月身后的周知意和荆棘,对着他们无声问道:“怎么了?”

    二人齐齐摇头, 示意让张星光听明月说。

    张星光点点头,也没强求,只是站在那里的等明月擦干眼泪。

    “老师——”

    明月一张嘴眼泪就掉下来,她抬起手臂来用力擦干,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恢复平静,努力对着他们讲清楚事情的始末:“春风杯的期刊今天发了下来——”

    她的声音不停在颤抖,明月抬起眼睛直视顾徐,又转头看着张星光,黎康宁,对着他们一字一句道:“我确定,裴澜抄袭我的文章——”

    天边炸开一道惊雷,顾徐被这话冲击的几乎站不稳,她下意识的退后一步,低声呢喃道:“什么?”

    张星光的反应也大差不差,他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此刻变成铜铃一般,他没有看黎校长,也没有和顾徐接触目光,第一时间走到明月面前俯下身平视她,轻声问:“你清醒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吗?”

    明月点点头,红着眼眶对着他道:“对!”

    她又重复一遍:“我确定裴澜抄袭我的文章,我拿的出来所有的证据,我愿意为自己的一切言行负责——”

    张星光点点头,他直起腰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对着她道:“好。”

    他转过身去看向黎校长,而那一向温和的人此刻早已经沉下来脸色。

    黎康宁冲着张星光点点头,张星光第一时间打了尚副校长的电话请他来办公室。

    西琅忽然暴雨倾盆,明月此刻站在那里,对着所有人再次重复事情的来龙去脉。

    尚副校长匆匆赶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原本温和的人此刻不肯退让一步,她的身后风雨交加,而她无畏这阴霾,一字一句的说出被掩盖的真相。

    尚副校长倒吸一口冷气,被眼前的情况震慑住。

    黎康宁却是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对着明月点点头后,转过身去冲着他招手:“尚校长来了?快请进。”

    尚副校长心下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进去。

    “黎校长。”他挂着笑,又转过身去冲着张星光和顾徐点点头打了招呼,最后才看向了明月。

    随即尚副校长说了来教务处的第一句话。

    他说:“明月啊,你是不是搞错了,裴澜不可能抄袭你的。再说了,我是你们的指导老师,我不觉得你们的文章相像啊——”

    明月抬起头来震惊的望着他,被这太极拳打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周知意和荆棘也被这无耻的话搞得瞪大了双眼,下意识跳出来想要辩驳,只是还没等他们说话,旁边的黎康宁率先开了口:“尚校长。”

    他满脸低压,也写满了对刚刚那番话的不赞同:“我知道你是他们的指导老师,叫你过来是要证实明月说的话,而不是要捂住学生的嘴。”

    他为人和善,却第一次摆了校长的架子,对着尚副校长出声问道:“所以是真的吗?他们班的文章,是裴澜统一收的?”

    尚副校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对着黎康宁找补道:“黎校,看您这话说的。”

    他说:“这不是捂嘴不让她们说话,就是我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嘛——”

    周知意转过身去低低嗤笑一声,心想你是因为这几个奖项拿了奖金赚了盆满钵满,你才不关心这奖项本该属于谁,比起来这间教室里的其他三人,你根本算不上一个合格的老师。

    尚副校长那边仍旧在回答黎康宁的话:“是,是裴澜收的,这孩子是团支书,课代表住校,我就想着让她帮忙,也是辛苦她——但她是个好孩子,是不可能抄袭,也做不出来抄袭这种事情的呀。”

    黎康宁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他对着尚副校长和善一笑道:“做老师的,肯定是知道学生的人品如何,我相信她是个好孩子。”

    他肯定尚副校长的辩解,但紧接着话音一转,对着他放松下来的神情来了一个会心一击:“但我也相信,明月并非是那种随意污蔑他人的人。”

    他说:“尚校长啊,咱们要平等对待每一个人的诉求,这是身为西琅一中教师最基本的要求,不是吗?”

    尚校长点点头,笑着应和了什么。

    窗外的雨还在下,明月听见张星光的话平稳的落在了地上——

    他挂了电话,从室外进来,对着黎康宁说:“裴澜正在进行物理竞赛的选拔考试,预计还要一小时才能结束。”

    黎康宁点点头:“去把她叫来吧。”

    他叹息:“做人的原则问题,可比考试重要的多。”

    张星光沉默,犹豫一下,他对着黎康宁出声问道:“那事后补考?”

    黎康宁笑笑,对着他点点头,算是默许。

    只要她还有机会的话,那多给她加一次补考,也没什么。

    考场上的裴澜却不知道这些情况,她对着面前的题目出来一头冷汗。

    手冷,脚也冷,寒风吹的她不停在颤抖。

    裴澜努力止住颤抖想要集中注意力,天边却突然劈下来一道惊雷,那雷声仿若在她耳边炸开,让她整个人都呼吸不畅。

    还没等她调整好状态继续考试,窗户旁边就飘进来几滴雨,那雨落在她的卷子上印出来点点痕迹,裴澜恍然想到她得知自己拿到春风杯一等奖的那天明月俯身趴在桌子上哭泣的场景。

    当时也是有雨飘了进来。

    一向温和的人身上有了无数的水汽,仿若一张纸被这个暴雨天浸湿。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有一只手就敲了敲她的桌子,裴澜随着那只手望进张星光的眼睛,眸光深邃,可裴澜却在对视后第一时间看回那张试卷。

    她低下头看着这张试卷,心里从来没有这么遗憾过。

    原来电闪雷鸣是因为这张试卷她注定写不完。

    张星光没有在所有人面前大肆宣扬,他只是示意裴澜跟着他出去,从开阳到天玑的距离不远,张星光却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

    他只是走在裴澜身边安稳的在暴风雨中举着那把伞。

    雨水进入天玑楼,收了伞的张星光在上到二楼后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那声音里含着无数的叹息。

    他说:“裴澜啊——”

    千言万语在喉,张星光只是伸出手来在裴澜疑惑的目光中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办公室的那扇门对着她道:“进去吧。”

    这声音里含着无尽的沧桑,似乎又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裴澜最后只听到了一句进去吧。

    张星光看着她的身影心想,希望能有为你举行补考的那一天。

    裴澜在推开门看到明月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了张星光的叹息来自何处。

    冬天好像提前出现在她身上,可她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装着现在还是一个秋。

    她僵硬着手上前,看着面前几位老师,茫然问道:“顾老师?”

    “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顾徐眼里含着很多的希望,她迫不及待的出声问她:“裴澜,你能拿出来春风杯获奖文章是你原创的全部证明吗?”

    裴澜的手僵住了,心也是,她觉得自己的表情甚至都僵硬住了。

    暴雨未停,无数的锐利目光下,裴澜听见自己含笑的声音说:“这是自然。”

    她觉得

    不可思议,这一秒钟,仿若灵魂出窍,裴澜变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真实的裴澜被困在自己的内心受着火烤,而那个笑着的裴澜却依旧侃侃而谈,她对着面前的人道:“那是我的文章,当然可以拿出来。”

    她看着明月含恨的眼神故作不解:“怎么了?”

    明月咬牙切齿,对着她道:“你敢说那是你的文章吗?你敢发誓吗?”

    心里的小人再次蜷缩,裴澜看着她的恨意心里难过,可她的面上还是依旧冷静。

    她故作惊讶的打量了在场的所有人,然后转过身去避开了这个可能会应验的毒誓:“怎么了?为什么说我的文章不是我的?”

    周知意忍不住跳出来对着她道:“怎么了你心里应该最清楚吧?那文章是你抄的明月的稿子,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嗯?裴澜?!”

    周知意轻声叫出她的名字,却让人感觉到森森寒意,有鸡皮疙瘩爬上裴澜的肌肤。

    裴澜的掌心掐进肉里,她强迫着自己冷静。

    周知意看着她一瞬间变了脸,裴澜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尖锐盯着明月道:“你怀疑我抄袭你?”

    紧接着裴澜嗤笑一声:“因为我拿了一等奖而你没有,然后你就怀疑我抄袭你?”

    “这从来不是一等奖不一等奖的事,也没有抄袭,有没有抄袭,你自己心里清楚。”旁边的荆棘对着她冷哼道。

    “哈”

    裴澜也笑了,她抬起眼来看着明月,对着明月问道:“证据呢?”

    “说我抄袭,证据又在哪里?”

    仔细看看,裴澜的脖子里已经有了许多的冷汗,那副冷静的样子,也是因着她咬破了嘴里的肉强装出的。

    她不能露怯,更不能被压住气势。

    那奖金早就被她拿去给裴休交医药费了,她没有钱填补那个窟窿,更不能被发现这件事,西琅一中的德育分甚至和学业一样重要,而这关乎日后所有的奖助学金。

    她在赌,赌明月拿不出来任何的证据,只能抓住她收作业的把柄。

    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去赌。

    明月攥着那个摔坏的手机不说话,裴澜一步步逼到她的眼前对着她道:“没有证据。”

    她盯着明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这本身是我的文章,而你们因为嫉妒,选择空口鉴抄——”

    裴澜转过身去不看明月,看着尚副校长,企图获得他的支持:“这才是答案,才是那个所谓的真相。”

    明月被她逼得后退的时候带翻了一个陶瓷杯,那杯子砸在地上发出来清脆的响声,明月被她的无耻震惊,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就那样看着裴澜满口谎言的妄下结论企图掩盖事实,在副校长即将出声附和裴澜的那一秒,明月猛地反驳道:“不是——”

    可是一个声音截住她的,有一双手骤然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带进来一阵风声。

    有人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一双眼睛不带任何感情的盯着她,周阔对着她冷冷道:“你想要什么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