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刺杀 这条狗还算忠心
次日, 梁俨骑马回了柳庄,清点兵器入库,归还战马, 忙到日落才交接一半。
月光如纱,将连绵营帐笼罩在朦胧之中。
梁俨躺在榻上, 接到了系统007的召唤,依旧打着延迟的幌子,他的奖励和升级现在才到账。
系统:【宿主,这次你一次性获得了200000能量值, 为什么看起来却不高兴?】
“有能量值又怎样?”
系统:【你可以去系统商城购买商品。】
梁俨无语:“商城里的那些武器除了装饰没有任何附加功能, 其他的更是华而不实,我说,能不能上点实用的东西?”
系统:【抱歉, 商城的商品只有这些,但我们与淘东东有合作,宿主可以点开淘东东链接购买需要的商品。】
“你以为我没点吗?”梁俨说到这个就来气, “你们也太黑心了,两块钱的矿泉水,淘东东链接里卖六百, 你们中间商赚差价也要有个度吧, 小心步子迈大了闪着腰。”
系统:【抱歉宿主, 如果觉得商品价格不符合预期, 可以选择关闭链接。】
梁俨:……
梁俨懒得跟这垃圾系统拌嘴, 瞬间出了空间。
吹了灯躺在床上,怀中空荡倒让梁俨一时难以入眠。
更深夜重,寂静萧瑟,除了执勤的士兵, 其他人都缩在军帐里安睡,梁俨人在柳庄,心却飘回了福寿巷。
也不知凤卿今日好生吃药了没,希音有没有理他……越想越精神,忽然听到帐篷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他手下的兵都是走正步巡逻,这一听就不是左一都的人,以为是其他都的执勤士兵来拉自己的兵去赌钱吃酒,正欲点灯出去训斥,却听见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直逼他的帐子。
半夜摸他的帐子,还不通报,不是谋财就是害命!
梁俨拔出鞋底刀藏在毯中,侧身假寐,故意发出沉重鼾声来钓鱼上钩。
不一会儿,两个黑影就蹑手蹑脚地掀开了他的帐帘,一个留在帐门望风,一个借着微弱月光手持短刀,慢慢走近床榻。
梁俨一直发出鼾声,眯着眼睛见那杀手举刀朝自己捅来,他一掀毯子将那杀手卷住,拿起藏好的刀刺入杀手喉咙。
那杀手被毯子挡住视线,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一刀穿喉,倒在了地上。
门口的杀手见状,放下帘子欲往外逃,梁俨伸手擒住那人后颈,一个抬腿重撞那人膝窝。
杀手闷哼一声,整个人跪倒在地,梁俨钳住杀手的咽喉,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取他性命。
看门杀手没带刀剑,被人握住命门,只能束手就擒。
梁俨将人捆了,塞了袜子堵嘴,然后悄悄去了邻帐将钟旺和洪文叫醒。
钟旺洪文睡眼朦胧,梁俨帐中的血将两人的瞌睡虫驱了个干净。
钟旺见地上一个死的,床边还绑了个活口,惊道:“怎么回事?”
“有人派了两条狗来咬我,我留了条活的。”
钟旺道:“问出他们主人没?”
“这条很忠心,暂时没问出来。”
洪文凑近一看,觉得这人有些面熟,思索一阵,道:“这不城东胡屠户的儿子吗?”
“你认识?”
洪文是苍阳县人,苍阳县就两家铺子卖猪肉,其中一家姓胡,胡屠户有个窝瓜脸,他儿子跟他长得八分像,好认得很。
洪文又骂道:“他娘的,肯定是段晗和高照搞的鬼。”
钟旺问道:“怎么个说法?”
“这苍阳县恨不得都是他段家的,城东的街市铺子更不必说。”洪文踢了一脚杀手,“前两日我们不是在五珍楼让高照那厮丢了脸,那段家跟高家是一丘之貉,可不就派了两条狗来咬人。”
梁俨看着杀手,沉吟片刻,道:“高照和段晗有这个胆子?”
“若不是他们,就是高长史了!”洪文打了个寒颤,“你还不知道吧,我听同乡说这高照在剿瓦山前就醉言说回来肯定能封个将头,他是高长史侄儿,大家心知肚明他的门路。可这次是节帅府授官,又有魏都虞候坐镇,一个一个列的功赏,这高照连瓦山都没去,自然没有功赏,队头晋升的就你和段晗,段晗还排在你后面,他们可不就嫌你占了位置。”
“你若死了,他们就可以补位了。”钟旺气得络腮胡都竖了起来,“好毒的心思!”
“不至于吧?”梁俨听了洪文的分析,难以置信,“高照的大伯好歹是幽州长史,他不至于贪我一个队头的军功吧。”
洪文道:“这军队里抢功的,冒领的多如牛毛,凌虚,蚊子肉也是肉,你还是太嫩了。”
钟旺在三人中最长,当机立断把死人处理了,把活口扣下运到幽州城里藏着,捏个把柄在手里,也好有个退路。洪文点了点头,当即蹲下身把活口的下巴错了,防止他咬舌自尽。
两人帮梁俨收拾了血污尸体,只当今晚无事发生。
忙完军营的事,梁俨将活口打晕埋在草堆中运回了幽州城,钟旺知他家里有弟妹不方便,说把活口放他家里,让家仆守着。
梁俨感激不尽,与钟洪两人辞别,回到小院,见沈凤翥不在寝房,转身去了张家。
只见沈凤翥卧在张家厢房,二音坐在旁边绣花,三人静谧美好,宛如一副上好的美人图。
何冬娘见梁俨回来了,给他端了碗刚熬好的姜茶。
“他们这是……”梁俨看向何冬娘,嘴角上扬。
“兄弟姊妹的,哪里有隔夜仇。”何冬娘压低声音对梁俨说,“你走后二郎就拖着身子跪在希音房门口,希音哪里是心硬的人,开了门两人就是抱头痛哭,二郎差点哭厥过去。”
“那他没哭坏吧?”
“放心,有我在,阎王爷不敢收他。”
两人交谈一阵,听这两日沈凤翥睡在张家,梁俨连忙向何冬娘拱手致谢。
“哎哟,小事一桩,你哥去乡下帮着收税写条子了,说让二郎来家里住,也省得我来回跑。”何冬娘潇洒地摆摆手,又接着说,“对了,你家里小,生了炉子熏死人,床也不是炕床,二郎体寒,晚上睡觉你帮他捂着点。”
“嫂嫂也发现凤卿体寒了?”梁俨急切道,“他身上夏日热冬日冷,现下入了冬,全身冷得跟冰一样,被褥都捂不热。”
何冬娘白了他一眼:“这我能不知道?他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治不了,只能仔细养着。你呀对他好些,二郎顶好的一个人,他死了只怕你哭都来不及。”
何冬娘在梁家最偏爱沈凤翥,除了她是医者,自带救死扶伤之心,主要还是二郎惹人疼。他性子温雅,待人和善,对待弟妹更是尽心尽力,她多次劝二郎不要日日辛苦作画,他却说身为兄长,自然要多辛苦些。
“我自然会对他好。”
何冬娘又道:“我知道你忙,但家里除了你,别的也指望不上。三个小的不顶事,玄真倒是顶事,但她是个小娘子,有些话怎么跟二郎说?二郎又没娶妻,没个说贴心话的人,什么都憋在心里,你这做弟弟的,得多劝他不要忧思过度,保持心情舒畅,多吃些饭,这才是保养之道。”
“忧思过度,他在忧什么?”
“这不让你去问去劝嘛!”何冬娘突然想到什么,笑得暧昧,“二郎原来在玉京是不是有相好的小娘子啊,我看他时时出神远眺,像是在害相思。”
“我都是那日才知道父亲给玄真订了亲事,表哥的事我就更不知道了。”
“啊?那你还不如我知道的多。”何冬娘看着梁俨恨铁不成钢,“你呀,就聪明在打仗升官了!”
梁俨无奈笑笑,忙进屋去看沈凤翥。
难道是那日他的谋士之约让凤卿忧思过度了?
梁俨本还想与沈凤翥商量一下刺客之事,思忖半晌还是觉得凤卿先养好身子比较重要。
过了一日,梁俨接到了魏峦的请帖,请他明晚去家里吃酒。梁俨少不得准备礼物,去街市采买时路过皮货店,瞥见一件兔毛披风,毛绒绒的瞧着就暖和。
梁俨要五件兔毛披风,老板却说这白兔毛的只有一件了,若诚心要的话,付了订金年前能赶出来。梁俨便让老板把披风包起来,又付了四件的订金。
回到家,梁俨把兔毛披风给沈凤翥披上了。
“你也不能总窝在床上,俗话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你每日还是得下床走动走动。”雪白的绒毛簇着沈凤翥,衬得他十分可爱,梁俨帮他顺了顺压住的发丝,笑道,“我给你买了披风,你下床时披着就不冷了。”
沈凤翥勾起浅笑,点了点头。
梁俨见他笑了,便劝他不要思虑过重,要多笑笑,多吃汤饭,注意保暖。
“你快些养好身子吧,再这样病下去,我会心疼的。”梁俨看着低垂的眼睫,心中之言脱口而出。
一个病弱娇气的美人为了他日夜忧思,他如何能不心疼。
沈凤翥闻言一怔,捏了捏手指,说他会保重身体。
次日吃过午饭,众人围坐在炉边烤火。
梁俨打算先去钟旺家与钟洪二人汇合,再一道去赴宴。
梁儇见梁俨要出门,连忙拉住他:“七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今晚要出门玩。”
今天是小雪,晚上城里会开夜市,梁儇听何冬娘说会有各式杂耍,好奇得很。
梁俨说他今晚要去都虞候府赴宴,不能和他们一起去玩。
“你少饮些酒。”沈凤翥裹紧披风起身,准备送梁俨出门。
梁俨一把将他按回椅子上,转头对何冬娘说:“嫂嫂,今晚你只带九郎、舟儿去玩罢。”
“我晓得。”何冬娘懂梁俨的心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今晚城里热闹,如再有那轻佻浪荡的公子哥瞧上他家几个美人,那真是乱套了。
“七哥~”二音也想去玩,拉着梁俨的胳膊撒娇。
“乖,哥哥不是不准你们出去玩,只是我今日不得空,晚上看戏的人多,嫂嫂精力有限,看顾不过来,外面坏人又多,我怕你们遇到危险。”
梁俨保证上元灯节带她们出去玩,这才将二音哄好出了门。
吃过晚饭,何冬娘还在张罗炭火,梁儇和张舟就迫不及待地要出门,正好何大哥带着儿子也要去凑热闹,路过妹夫家瞧了一眼,带着两个顽童先去占位置了。
“这俩猴,真是太性急了!”何冬娘叉腰笑骂一通,又给炉子里添了些炭火,让沈凤翥他们就在他家正厅烤火,说今晚肯定有卖新鲜羊骨汤的,等她看完戏带些回来,喝了汤再睡好贴贴膘。
何冬娘正在披外袍,听到一阵敲门声,以为是邻居来借东西,开门看清来人却吃了一大惊。
“高公子,你怎么来了?”
第32章 修罗 雪白的兔毛披风被随意扔在地上……
梁俨出了福寿巷, 刚过了一条街就看到了熟人。
“荔非颇黎——”
荔非颇黎见是梁俨,欢喜地跑了过去。
“你们怎么在幽州?”梁俨见崔璟抱剑跟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荔非颇黎说本来还在寻他, 没想到有缘在街上碰见了。
“梁公子金安。”崔璟被崔瞻三令五申,若遇见梁俨等人决不能失了礼数, 也不能暴露他们的身份。
三人寒暄一阵梁俨才知道崔璟是来给幽州崔氏的族长祝寿的,荔非颇黎打算请他去吃饭,但听他今晚要赴宴,就改到明日去家中拜访, 感谢当日救命之恩。
梁俨辞别两人, 去了钟旺家等洪文,三人聚齐一道去了都虞候府。
魏峦请的都是团练营的将官,在院中摆了四五桌奢华席面, 又有歌舞助兴,衣香鬓影,红粉环绕, 众将如在瑶池仙境。
丝竹管弦声中,众将向魏峦敬酒献礼,魏峦看着地上一溜儿礼盒箱笼, 似笑非笑。
不少人都送了厚礼, 梁钟洪三人送的礼物本来就不算贵重, 在那些大礼中甚至显得有些寒酸。
魏峦拿起一支流苏金钗看了一阵, 露出了满意笑容, 当即吩咐身边的仆人:“把这个送到小姐房里去。”
梁俨见那钗子颇有些分量,咋舌问道:“都虞候看着也就二十四五,他女儿我满打满算都没十岁,这钗子插头上只怕脖子都伸不直。”
“你这眼睛不要也罢, 都虞候今年三十有六了。”洪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他家千金正是将笄之年,这送礼物的可算拍准马屁了。”洪文本想送钗环首饰,可惜没甚家资,只能送些寻常之物。
众将围着魏峦敬了一轮又一轮,梁俨也不能免俗,随大流敬了两杯,然后就坐在桌前专心吃饭。
“你今日怎的这般克制?”钟旺见梁俨只吃不喝,觉得奇怪。
梁俨想着回家还得抱凤卿睡觉,这天寒地冻的,晚上又不能洗澡,酒气难消,还是少喝为妙。
他摇摇头,道:“我家里人不喜我饮酒,还是少喝些吧。”
“啧啧啧,瞧你这怂样,你家妹子还管这个啊?”钟旺知道他有三个妹妹,嘿嘿一笑,“连自家妹子都怵,以后娶了婆娘还了得,若你媳妇不让你上炕,你也听?”
梁俨知道这人又在拿自己下酒,道:“我能瞧上的人现在还没出生,再说我媳妇为什么不让我上床?”仔细想想,他单了二十六年,倒不是不想找个伴,只是无论男女,还真没有人入过他的眼。
“这你就不懂了吧。”钟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搭在他肩膀上传授经验,“不让你上炕都算好受的,若是闹脾气使性子,让你躺在旁边但死活不让你碰,那才叫一个难受。”
“不碰就不碰呗,又不会死。”
钟旺听他大放厥词,想到他是个童男子,嘿嘿一笑:“你就傲吧,等你成亲憋几回火,看你还傲不傲得起来。”
洪文见钟旺又在说村话,劝梁俨别搭理他,钟旺气不过跟洪文吵嘴,三人在角落笑闹,倒也好玩。
魏峦坐在中央喝了一杯又一杯,看着角落蹙起了眉头。
梁钟洪三人正在划拳,一个门子进来问哪个是梁俨官人,说他弟弟有急事找他,要他赶紧出去。
九郎?
梁俨连忙跟着门子走了,钟旺洪文一听是急事,也跟着出去看是什么事。
梁俨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了何家大哥,走近一看,何善仁身边的三个小孩哭得涕泗横流。
“九郎!”梁俨见弟弟哭了,忙慌蹲下身给他拭泪,“出什么事了?”
何善仁急得拉人就跑:“梁家哥儿,路上说!”
钟洪两人闻言,帮忙抱起梁儇和张舟跟在后面。
何善仁说他们去看杂耍,等了好久何冬娘还不来就回去接她,走到福寿巷见门口停了轿子,以为是临时来了客人,他刚想敲门就听到里面有打斗声,他不敢轻举妄动,让梁儇和张舟爬上树悄悄看,结果两个孩子被吓得差点掉下树。
“九郎说他见过那些人,说是高长史家的公子。”何善仁背着他家大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抹泪一边抹汗,“九郎说报官也无用,不如来找你。”
“七哥,我绝没看错,就是要三姐做妾的那个人。”梁儇一边抹泪一边恨道。
张舟伏在钟旺肩上大哭:“呜呜呜呜,七叔,除了玄真姨姨,我娘他们都被那些坏人欺负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呜呜,我娘是不是死了。”
梁俨闻言大骇,把梁儇放下,疾驰而去。
钟洪两人一听也放下孩子跟了上去,何善仁见梁俨他们去了,顿时软了脚瘫在地上,揽着三个孩子喘气。
“梁俨——”荔非颇黎看完杂耍,没想到又碰见了梁俨,便喊了一声,梁俨没有走向他,反倒是向崔璟奔去。
崔璟见梁俨面如修罗,一副要吃人的凶狠模样,心道他哪里又惹了这位殿下不快。再抬眼,梁俨已到了他跟前,一句话没说,拿了他的佩剑就跑。
“不是,你拿我的剑做甚——”崔璟反应慢半拍,等梁俨跑远了才追了出去。
那是阿爹留给他的剑,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夺走!
梁俨赶到福寿巷口,见两个壮汉正抱着二音往小轿里塞,壮汉见梁俨走来以为又是路过的邻居,笑嘻嘻地喊他自己抓地上篮子里的喜果。
手起剑落,两个壮汉还没来得及叫唤,便被刺穿了喉咙。
二音从壮汉怀里掉落,重重落地却没有呼痛。
钟洪两人忙慌上去把两个小娘子抱起,探了探鼻息放了心:“凌虚,你妹妹没事。”
“劳烦两位哥哥帮我把死了的拖进门,别叫人见了血。“张家大门从里面闩住了,梁俨狠踹一脚,门扇大开。
院子里散站着七八个大汉,听到声响皆是一愣,见梁俨来者不善,连忙抽出刀剑朝梁俨砍去。
梁俨挡下刀,边打边看,见梁玄真被蒙了眼睛,塞了嘴巴,吊在树上,何冬娘倒在花圃旁边。
梁玄真听到打斗声响拼命挣扎,在空中剧烈晃荡。
梁俨怕她撞到树干上,急道:“玄真莫怕,哥哥来了。“梁玄真听到梁俨声音,平静了下来。
钟旺将死人拖进门,让洪文照看两个小娘子,然后抄起地上的刀,把门猛地一关。
崔荔非跟到张家门口,崔璟见洪文托着两个郡主,惊得脱口而出:“殿下!“说着慌忙查看二音的状况。
洪文闻言一怔,殿下?
这两个小娘子是殿下,那梁俨是?
崔璟听到院内传出的剑鸣,一把夺过荔非颇黎手里的佩剑,“颇黎,照顾好两位小殿下。”说完就执剑进院。
等他进去时,地上已经躺了一片,只剩三个还在负隅顽抗,他见乐平郡主被吊在树上,纵身一跃将绳子砍断,将梁玄真的手脚眼布解开。
梁玄真见崔璟手里有剑,一把夺过,疾步奔向梁俨。
“崔璟,去正厅杀了那贼人。”
崔璟听到梁俨的命令,捡起地上沾血的刀,三两步绕到正厅,把门一推,见没有人,走到里间,只见一个膘肥体壮的男子挟持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
那少年一脸鲜血,看不清模样,似乎还昏了过去,轻飘飘被人攥在手里摆弄。
“你是谁?”高照早就听到门外的声响了,拿着剑架在沈凤翥脖子上,“你再靠近一步,老子宰了他!”他本以为是梁俨破门而入,没想到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俊美公子。
“也不看看自己的嘴脸,小爷的名号你也配知道?”
高照一听顿时紫涨了面皮,见他手上有血刀,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梁俨杀净院中人,提剑走向正厅,走到门口,脚下一顿。
那雪白的兔毛披风沾了大片鲜红和灰泥,被随意扔在了地上。
梁俨顺着说话声寻到了里间,见沈凤翥只剩了一身月白中衣,衣襟大开,雪白的胸腹上多了一片红痕,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披散了下来,鲜血糊了五官,看不清面容。
“高公子,你怎么来家里也不给我说一声。”他见高照拿剑架在凤卿脖子上,便把手中剑扔了。
高照没想到梁俨回来了,不应该啊,他不是去都虞候府吃酒了吗,这院里的人一个都没跑出去,到底是谁去通风报信的!
高照见他识相,自己丢了武器,大大松了口气,随即狞笑道:“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都让姑母开口了,你装个屁。”
“所以你今晚是想趁我不在家,把我妹妹劫走啰?”
“纳妾本就是拿顶轿子抬回去的事儿,也就我表哥那个实诚人还搞那些花架子。”高照嗤笑一声,“你家那两个贱婢也是犟,好生请她们坐轿不肯,非要吃苦头。”
“那你脱我表哥的衣服又是何故?”梁俨似笑非笑地看着高照,“你不会老毛病犯了,想跟我表哥云雨吧。”
“是又如何,能让老子玩是他的福气。”
说罢,高照见他眼神狠戾,咽了口唾沫,将剑握得更紧了些。
“啊,原来如此。”梁俨点了点头,大步朝高照走去。
高照见梁俨朝自己袭来,他孤立无援,顿时慌了神,闭着眼睛就砍。
“喂——”崔璟本抱胸站在旁边看戏,但见梁俨空手接刃,忍不住惊叫出声。
刹那之间,梁俨敏捷躲开攻击,钳住高照手腕,用力一折,那剑就脱了手。
武器没了,高照正想拿人质要挟,颈子却被梁俨狠狠掐住,然后被一股巨大力量甩到了地上。
“老实点——”崔璟顺势踩在高照背上,让他不得动弹。
梁俨将衣衫不整的沈凤翥抱在怀里,全身摸了一圈,没有摸到伤口,用袖子轻轻蹭了蹭脸上血污,发现额角有个渗血的大口子。
怪不得满脸都是血。
梁俨脱下外袍把沈凤翥裹了个严实,轻柔地把他放到了未熄灭的炉火旁,接着让崔璟挪开脚,一把提起高照的后衣领,拽起肥重的身子往门棱上狠狠砸去。
“凌虚弟弟——”
第33章 染血 我为尊,你为卑!
段晗一个疾步上来挡住门棱, 被高照的头猛烈撞击,痛得发出闷哼。
梁俨见是段晗,冷笑一声, 将他搡到一边,揪住高照的衣襟往门上一丢, 肥厚身子冲破门扇,连人带门被甩到了院中。
段晗见他狠戾至此,大气也不敢出。
梁俨中途离席,他就觉得蹊跷, 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魏峦的酒席是为梁俨设的, 梁俨为何要拂了魏峦的面子?
后来魏峦传那门子进来问话,他特意凑过去听了一耳朵,门子说好像是梁俨家里出事了。
午饭时, 表弟说等他晚上回家有大礼相送,思及此,段晗惴惴不安, 慌忙跟魏峦告辞。等他到福寿巷一看,洪文和一个面生少年守着那两个如花美人,又见门口停了两顶红绸小轿, 他心下大骇, 担心那孽障又做了什么捅破天的蠢事。
刚踏进院就看到梁俨把他表弟从地上抓起来, 虽然高照是个孽障, 但也是他二舅的独子, 从小跟他屁股后面长大的弟弟,万万不能有差池啊!
“凌虚弟弟,你先消气,我…我替我家这个孽障赔不是。”说着, 段晗就跪了下来,看见炉边昏迷的沈凤翥,慌忙劝道,“凌虚,你先别恼,先看看沈公子,等他醒了,我自带着这个孽障向你们跪罪。”
梁俨方才杀红了眼,听到这句话才恢复些神智。
他睥睨着脚下之人,冷冷吩咐:“崔璟,看住这两个活的。”说罢,他将沈凤翥抱到厢房,又让洪文和荔非颇黎将两个妹妹抱进来,将大门锁好。
梁玄真从井里打了水,舀了一瓢泼在何冬娘和二音脸上,三人慢慢醒来。
梁俨听梁玄真说,三人是被高家家仆用迷药捂了口鼻迷晕的,没受什么外伤。
何冬娘醒来见到梁俨,一下就湿了眼眶,哆哆嗦嗦地讲述高照进门后的恶行。
梁俨让她别慌,先去给沈凤翥治伤,剩下的今晚有的是时间说。
何冬娘见到沈凤翥的惨状,眼泪一下就淌了下来,慌忙摸了脉,取了药箱来给他止血敷药。
“嫂嫂,怎么样了?”梁俨坐在床边,摸了摸沈凤翥的小腿和手,心下一颤,“他身上怎么这么冰!”
“做孽啊,做孽!”何冬娘骂道,“他本来就畏寒,被剥了衣服晾在外面这么久,能不冰吗?我晕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二郎好端端的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他本来就气血虚弱,正气不足,现在又流这么多血,这是要他的命啊!”
何冬娘一边抹泪一边说,又让梁玄真赶紧去烧水灌汤婆子,二音守在床边泪眼婆娑,一个给表哥擦脸上干涸的血迹,一个试着搓热冷如寒冰的手。
梁俨拦下梁玄真,让她留在屋子里守着表哥和妹妹,说:“颇黎,能麻烦你帮我烧些热水来吗?玄真,你们别出去了,就呆在屋子里。”
等会儿要见血,女孩家干净,别被脏东西污了眼睛。
梁俨提剑去了院子,见段晗和高照被崔璟困在花圃旁,花圃里的白梅含苞待放,披着薄薄清辉,恰似月娥降世。
“凌虚,沈公子无事吧?”段晗小心翼翼问道。
“无事,就是流了点血昏过去了。”
段晗闻言松了口气,赔笑道:“今日是这混账吃醉了酒,昏了头,全是这混账的错,现在这院里脏乱不堪,你家人也受了惊吓需要好生安抚,我们就不在这里碍眼了,明日我必定带着这孽障登门谢罪。”说着,拉着高照就要遁。
刚转身,两人便被一把血剑拦住去路。
“你可以走,高照留下。”
“凌虚,我带他回去就是要通知舅父族老,必定请家法好好收拾这孽障一顿。”说着,段晗便狠狠踹了高照一脚,“你这混账,等着回去被打死!”
高照明白表哥是在做戏,心里并没有当回事,反正没有闹出人命,便是闹到衙门去也奈何不了他。
“凌虚,你放心,我必定告诉大舅,好好笞这孽障一顿。”
“只是打一顿?”
段晗嘴角一僵,心道不然呢,随即又道明日必定带着上好的补品和礼物登门赔罪。
“行了表哥,我先回去睡了。”高照见梁俨收了刚才的凶煞模样,想来是见他表哥来了,又发现家里人安然无恙,这才恢复了神智。
毕竟他家高门显贵,他欺辱梁俨家人又如何,梁俨还不是只能忍着。
高照踏着轻快步子往门外走,见带来的家仆都被杀净,心烦不能坐轿回家了。
梁俨哪里会放过高照,一个飞踢过去,高照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前扑到,摔了个狗吃屎,整个人趴在花圃里,旁边的白梅被重物撞击,抖落了数个冷白花苞。
“你疯了!”高照脸上手上全是泥,半坐起来瞪着梁俨。
梁俨给崔璟使了个眼色,崔璟立即将剑架在了段晗肩上。
段晗一时不敢动,担忧地看向花圃,道:“踢得好,凌虚,这孽障是该好生捶一顿,你只管打他出气。”
“表哥!”高照话还没说完,一只脚狠狠踩上了他的心口,使他背仰朝天。
“我表哥头上的伤是你弄的?”
“我没动手啊,是他自己撞的墙。”
“他为什么要撞墙?”
高照眼神飘忽,他当时见沈凤翥一副病西子模样,楚楚可怜,遂起了亵玩心思。谁能想到沈凤翥那般性烈,他让沈凤翥在承欢和死之间二选一,他不过嘴上说说,谁承想沈凤翥立马就撞墙,把一张脸弄得血渍呼啦的,搞得他兴致全无。
“你强迫他?”
“谁强迫他啊,他瞪着两只骚眼睛勾我,不就是在玩欲擒故纵吗?”高照试图挪开梁俨的脚,却被踩得更死了,“老子不过是成全他。”
“哈哈哈哈,勾引你?”崔璟笑出了声,“他图你什么,图你才比蠢猪,还是图你貌似**?你也不照照镜子,哈哈哈哈哈。”
高照从小到大未被这般嘲弄过,气得想要暴起撕烂那人的嘴,只是被梁俨踩住胸口,不得动弹。
“贱人,你敢骂小爷!”高照正有气没处撒,朝崔璟怒吼,“等明日老子得了空,弄死你。”
崔璟冷哼一声,道:“怕你啊!你爷爷姓崔名璟,有种明日午时城门口见,你若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你!”
段晗侧脸瞄了一眼持剑少年,暗忖梁俨是真的傍上崔氏这尊大佛了。
“三郎,闭嘴!”段晗朝高照急道。
高照闻言心里更不爽了,又是崔氏,梁俨就是仗着崔氏才敢让自己这样难堪!
“吵够了吗,吵够了就闭嘴。”梁俨双手握剑,冷眼睨着脚下之人,准备直插高照咽喉。
冷剑举起,吓得高照跟砧板上的鱼一样乱弹,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挣脱了梁俨的脚。
“梁俨,我…你竟想杀我!”高照在花圃里滚了几圈,梅枝上的花苞扑簌簌落在了脏污的锦绣上。
梁俨提着剑缓缓靠近,并不言语。
高照慌忙站起身往段晗处跑:“杀人偿命,你家里人好好的,你还杀了我十个家仆,老子要去报官。”
梁俨闻言冷笑道:“你闯进我家里,伤我家人,掳我妹妹,我还没报官,你倒是恶人先告状。”
段晗见梁俨神情像是真动了杀心,顾不得肩上利剑,哀求道:“凌虚弟弟,你别听那孽障胡说,我们不会报官,你留他一命吧,算哥哥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
“表哥,你怎可跪这贱人!”高照见表哥跪了地,心里恨极,“梁俨,你敢杀我?你别忘了我大伯是幽州长史,你杀了我,你家里的人包括你都活不了,别以为你傍上崔氏我大伯就不敢动你了,你不会以为崔氏会为了你得罪我们高家吧?我渔阳高氏是北地十六家之首,我母亲是汝南周氏的大小姐,区区贱民,岂敢动我!”
梁俨冷笑一声:“哦,那又如何?”
段晗只觉得这个表弟蠢钝如猪,急道:“凌虚弟弟,你别动怒,你杀了这孽障不要紧,但……”
“表哥!”
“闭嘴!”段晗咬牙切齿朝高照喝了一句,这蠢材真是败事有余,转头朝梁俨道,“凌虚弟弟,你有崔氏庇护自然没事,但钟旺哥也杀了人,若我外祖母和舅舅告到衙门去,就算崔刺史保你,也不会保钟旺哥。只要你饶我弟弟一命,我保证钟旺哥安然无恙,他才升了官拿了告身,你也不想看他因为你而获罪殒命吧。”
“你在要挟我?”
段晗道:“不敢不敢,我是真心在为你们考虑啊。”
高照见梁俨停下了脚步,心道这贱人果然还是怕了。
“区区贱民还敢跟我斗!”高照拍了拍身上的土,朝他表哥走去。
还没走到表哥身旁,高照又被一脚踹到在地,脖颈被剑尖指住。
“贱人,尊卑有别,你敢杀我吗?”高照没了刚才的恐惧,知道梁俨顾忌钟旺,不会杀他。
话音未落,利刃划向了他身下,刹那之间,高照只觉痛不欲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惨叫。
手起剑落,一根脏物混着鲜血将泥上白梅花苞染成了赤色。
“梁俨!”段晗见梁俨斩了表弟的子孙根,急红了眼,他二舅就这一根独苗啊!
“你…贱人…你敢…我杀了…。”高照痛得像将死的年猪一样在地上打滚。
梁俨握剑,一脚踩在高照流血之处,冷冷道:“我有什么不敢?”
见高照嘴上乱骂,眼中淬毒,梁俨缓缓捻了捻鞋底,痛得高照停了叫骂,只敢放声嚎哭。
“贱人?既然你喜欢论尊卑贵贱,那我就教教你。”
段晗见梁俨又成了那副修罗模样,周身全是冷意,喉头动了动,却不敢出言。
“我祖父乃大燕皇帝,我祖母是已故文贞皇后,我父太子梁泓,我母晋州王氏长房嫡女。”梁俨盯着高照惶恐的面庞,冷笑一声,“在我面前论尊卑?听好了,我只教你一次,我为尊,你为卑!”
第34章 利剑 我捡来用用,有何不可
此言一出, 除了崔璟,院中之人皆面露惊色。
崔璟见梁俨自己说了身份,瞬间挽了剑, 跪地行礼:“见过广陵王殿下。”
段晗瞪大双眼,脑内混乱。
他看过邸报, 太子梁泓谋反被杀,陛下仁德,留了未成年的皇孙。梁俨平素低调谦和,没有半分骄矜之气, 他根本想不到梁俨的身份如此尊贵。
“段晗, 我饶这贱人一命,回去让高长史好好教导,若再让我知道这厮欺男霸女, 我必定要他的贱命。”
段晗咽了口唾沫,点头如捣蒜,将浑身血泥的高照背起, 屁滚尿流离开了院子。
梁俨收拾完高照,见钟旺洪文愣在原地看着自己,拱手施礼道:“今晚还好有二位哥哥相助, 梁俨感激不尽。”
钟旺慌忙将他扶正, 吞了口唾沫:“凌…不, 殿下, 我们……”
“臣洪文参见广陵王殿下。”洪文跪下行礼, 又拉了拉钟旺的裤腿,钟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跪下行礼。
“我被废为庶人,早不是什么殿下了。”梁俨忙将两人扶起, “刚才那番话不过是拿来唬人的,两位哥哥依旧唤我凌虚便是。”
“这……”钟洪两人对视一眼,被废了也是皇室血脉啊,他们怎敢直呼贵人名讳。
“两位哥哥先前并不知我的身份,听见是高照作恶,不畏强权,帮我出头,梁俨感激不尽。”
洪文道:“殿下言重了,我们只是看不惯高照仗势欺人的轻狂样,并没帮什么忙。”
钟旺道:“就是就是,我们只是顺带来看一眼,是高照那厮太恶,我们实在看不过眼才动手,您别在意。”
一番交谈后,见城内大戏快散了,四人将那两顶红绸小轿抬进院子,收拾院内尸体血迹,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钟洪两人说明日再来看望沈公子,晕晕乎乎地走了。
“今天也谢谢你了。”梁俨朝崔璟笑道。
崔璟恭敬道:“殿下言重了。”
“你也别叫我殿下了,你我年岁相当,我们就交个朋友,你表字是什么?”
“玉光。”
两人一起走进屋内,梁俨见沈凤翥还没醒,三个妹妹都在抹泪,忙问何冬娘情况如何。
何冬娘抹了把泪,道:“活不成了,七郎,准备后事吧。”
“怎么会这样!”
“二郎受了惊,当时应该就犯了病,加上受了凉,又留了那么多血……”何冬娘捂着沈凤翥的手,她都捂着这么久了,还是凉沁沁的,“只怕熬不今晚了。”
“什么叫熬不过今晚!”
何冬娘被吓了一跳,道:“他这气都吊不上来了,怎么熬”
“吊气?”梁俨牙齿颤抖,想到沈凤翥给八郎吃的药丸,“人参吊气!嫂嫂,吃人参可以吊气,凤卿吃人参能熬过来吗?”
“若是今晚给他喂参汤,把气一直吊着,再把他身子弄热乎,就有活路!”何冬娘叹息道,“可这种吊命的参汤要用整须整尾的百年人参,或者渤海国的野山参王,这些东西就是有钱一时半刻也买不着啊!”
闻言,梁俨瞬间进了空间,点开淘东东链接,两万多的人参翻了三百倍,居然要六百多万能量值,他的能量值只够零头,关键是他还不能充值。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凤卿死吗?
不要,绝对不要!
正准备召唤系统时,却听崔璟说道:“这位娘子,你需要多少人参熬汤?”
何冬娘见这位公子穿金戴玉,觉得有戏:“越多越好,但至少要一根整参。”
“玉光!”梁俨听崔璟这样说,眼里重新燃起希望。
崔璟拍了拍梁俨肩膀,让他放心,转身就出门去了崔府。
等了近一个时辰,崔璟抱着一个缠枝莲花红木盒子奔了进来。
何冬娘打开盒子被吓了一跳,里面装了七八根参,有两根整须整尾的粗人参,剩下的都是瘦长的渤海山参王。
何冬娘从来没见过品相这么好的参,抱着盒子就去了厨房熬药。
梁俨见崔璟拿来了人参,心弦微松,朝崔璟作揖感谢。
崔璟气还未喘匀,摆摆手说:“小事,这点人参我还是请得起。”
等何冬娘熬了汤来,梁俨掰开沈凤翥的嘴将吹凉的参汤灌了下去。
崔璟见梁俨喂完药,脱了外衣,将人抱在怀里,缩进了被褥里。
殿下是打算以身暖人?
崔璟惊讶梁俨之举,心道这人到底是谁,能让殿下如此珍视。
崔璟给何冬娘说他这三五日都在幽州,若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去崔府寻他,说罢带着荔非颇黎走了。
后半夜,又给沈凤翥灌了两次参汤,直到天亮见沈凤翥没有咽气,身上还有了热乎气,何冬娘这才松了口气。
梁俨清醒着抱了沈凤翥一夜,被褥里放了三个汤婆子,被热得浑身是汗。
“嫂嫂,表哥怎么还没醒啊?”梁希音坐在脚踏上问。
“能喘气就有的救。”何冬娘坚定道,“我医术有限,我马上去请相识的大夫,你们放心。”
说着何冬娘就去了卧房换衣裳出门,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带着一个白须老者进了房间。
老者一边摸脉一边摇头:“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梁俨闻言,心下一颤,道:“大夫,你一定要救他啊!”
“这孩子遭了罪,用参汤也只能吊气,若是想醒来,得扎针激一激。”老者看向梁俨,郑重道,“老夫医术有限,若施针怕弄巧成拙,直接一针毙命。”
“那谁能扎这个针,您说,我去请!”梁俨看着毫无血色的脸,心中一阵酸楚。
老者无奈摇了摇头,道:“幽州没有人能施这要命的针,若是在玉京或许还能找着人。”
梁俨急道:“怎么说?”
“玉京勋贵官宦众多,名医聚集,还有太医,他们的医术自然要比老夫强得多。”
梁俨心里一痛,幽州距玉京三千里有余,他们走了数月才走完这段路,凤卿怎么熬得到去玉京求医。
梁希音忙扯了扯哥哥的衣袖,慌道:“七哥,冯太医,冯太医在幽州!”
梁俨如梦初醒,慌忙起身穿了外衣出门,打马直奔刺史府,等人进去通传,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仆人将他领进门。
梁俨被带到一处暖阁,异香馝馞,装饰清雅。崔弦只着了一件松绿家常衣服,坐在小几边剥葡萄。
“凌虚,怎么这时候来寻我?”崔弦并未抬眼,剥完一颗放入白玛瑙碗中,旋即又拿起一颗紫皮葡萄。
“老师,学生有一事相求。”
梁俨省去虚与委蛇,直接说出想要冯太医为家人治病的请求。
崔弦手上顿了一瞬,略问了几句缘由,梁俨半遮半掩将昨夜之事说了。
“阿全——”一个男子从门外应声而来,“带梁校尉去有司找找那位冯太医。”
梁俨见崔弦如此爽快,心中一松,朝他作了一揖便带着阿全走了。
“阿弦,你下了床怎的还这般磨人,前日杀,今日救,叫我那小侄孙如何是好?”一道人影从绿玻璃屏风后缓缓走出。
“你怎么起了?”崔弦见人来了,将葡萄放入碗中,用巾帕迅速擦净指尖的汁水。
“他那般吵,我还怎么睡?”梁桢坐到小几另一侧,见碗里有葡萄,伸手抓起一颗。
“怎么又用手吃!”崔弦蹙眉,拿起盘里的银叉子叉了一颗葡萄喂了过去。
“怎么,你又嫌我脏?”梁桢含笑咬住叉上的葡萄,嚼了数下方咽下去,把手里的葡萄喂到崔弦嘴边
崔弦衔了葡萄嚼咽,不再说他。
“他大清早巴巴的来找你,多好玩啊,你也不多逗逗他。”
“沈维家的那个药罐子被高回风的侄儿弄得半死不活,你又不是没听见。”
“小时候你不是最烦沈维吗,怎么,今日菩萨附身了?”
崔弦见他打趣自己,笑道:“我是不喜沈维那等莽夫,但那孩子我见过几回,不像他爹那般无礼,我何必跟一个病儿过不去,再说没有他,你那侄孙怎么会来求我。”
梁桢吃了四五颗葡萄便厌了,朝对面伸出十指:“你也是好狠的心,我皇兄都放了那几个孩子,你却把他们弄到幽州来,何必呢。”
“你心疼他们?”崔弦熟稔地托起修长十指,用巾帕仔细擦拭,“总得找把锋利的剑,横竖王氏不要了,我捡来用用有何不可?”
梁桢抽回手,掩嘴打了个呵欠:“我竟不知你崔家穷得连剑都买不起了,那我想要的那把琴你还给我买吗?”
“那琴我让人放在书斋了。”崔弦起身,将人横抱而起,“你睡醒了再去玩。”
梁桢环住崔弦脖颈,仰头笑道:“你也不怕新得的剑不好使,到时候割了手,看你怎么办。”
“再没有比你更不听话的人了。”崔弦将人放到床上,放下轻纱幔帐,翻身上了床,顺势将那不听话的人圈在怀里。
梁桢又打了个呵欠,懒懒道:“要不算了吧,我那太子侄儿为人还算不错,至少对我还不错,现在那几个孩子活得辛苦,也是可怜。”
“你不必为他们费神,我自有分寸。”崔弦见怀中人困倦,将被子掖紧了些,“只要他听话,他和那几个孩子只会比原来过得更好,好了,桢儿,睡吧。”
第35章 贪恋 他舍不得,舍不得
有崔弦这面大旗, 梁俨很快就找到了冯太医的所在。
冯太医,本名蕴,因犯上获罪, 流放幽州,要在军中服三年苦役。
梁俨在镇北军营找到了冯蕴, 因为他的太医身份,他没被指派去做粗活杂事,而是在帐中当医士。
久别重逢,来不及寒暄, 梁俨就将冯蕴带上马, 打马回了福寿巷。
冯蕴被疾驰快马颠了一路,头昏眼花地进了屋。
“冯太医——”二音见到熟悉的面庞,惊喜出声。冯蕴正欲问安, 却一眼看到床上的沈凤翥。
“小公子!”冯蕴慌忙附到床边,连迎枕都省了,抓起腕子按了半刻的脉。
何冬娘知道这位老者就是二音口中的冯太医, 她跟在旁边,看他如何诊治。
“小公子这是遭了什么劫难!”冯蕴被那脉象惊得眼皮一跳,何冬娘仔细说了, 将她的诊断也说了, 忐忑地等待冯蕴的回答。
冯蕴见她会医, 让她赶紧拿银针、姜片、烈酒和灯盏。
何冬娘早就把这些备齐放在了小桌上, 冯蕴取了姜片放到沈凤翥舌下, 用银针蘸酒放在火上燎。
“把小公子的衣裳褪干净。”冯蕴朝何冬娘努嘴。
何冬娘闻言,赶紧让其他人出去,帮沈凤翥脱了衣服。
她站在旁边打下手,看着冯蕴针针入肉, 扎了十来根针之后,沈凤翥便发出了一声嘤咛。
“成了,成了!”何冬娘喜极而泣。
“再去烧五根针来!”
何冬娘见太医吩咐,学着冯蕴刚才的手法燎了针。
“你把小公子托起来,掌住他的头。”
何冬娘应声而动,冯蕴拿起针,屏息凝神,将那五根针飞快插到沈凤翥头上。
十息之后,沈凤翥还未睁眼,却大口大口呕吐,吐完之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
门外之人听到何冬娘的惊呼,推门而进。
沈凤翥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何冬娘按了回去,说他光着身子别着凉了。
冯蕴笑道:“你们出去吧,小公子现在是想小解。”
沈凤翥闻言一愣,一时羞涩,慌忙用被子捂住了脸。
何冬娘赶紧带着几个姑娘退了出去,梁俨见沈凤翥撑着床沿想要起身,却头晕目眩,半天没起来。
“小公子,你现在虚弱无力,我服侍你吧。”说着,冯蕴就准备去搂人。
“不…用…我自己来”
梁俨见他面露尴尬,请冯太医出去喝碗茶,说自己会在旁边看着,不会出事。
冯蕴心晓小公子平素端方,面皮最是薄,哪里能让人看着小解,嘱咐两句便退了出去。
“你…你也出去。”沈凤翥手指扣紧被褥,低着头轻声赶人。
“你起得来吗?”梁俨没有理会,径直走过去将被子掀开,一把搂住红痕斑斑的腰肢,将人抱到了夜壶前。
“喏,快点。”说完,梁俨便背过了身。
沈凤翥实在忍不住了,听着潺潺水声,感觉全身跟在沸水里煮一样。
小解完,沈凤翥依旧被梁俨一楼,抱回了床上。他盯着床幔,根本不敢看梁俨,也不想说话。
“怎么了?”梁俨见他痴痴望天,不言不语,一时五味杂陈。
凤卿身子柔弱,但性子刚烈,不知昨晚受了多大的委屈,以至于寻死。现在被救回来,露出这般情态,难道他……还想寻死!
“凤卿,昨晚你受委屈了。”梁俨抖了抖何冬娘备好的中衣,坐到床边,顺了顺他的头发,“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委屈,昨夜我已经收拾了高照那厮,你……别伤心了。”
沈凤翥穿好衣服,看着眼前人,泪水蓄在眼眶,只一瞬就滚了出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果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梁俨将人揽进怀里安慰。
沈凤翥深知自己不是爱哭的性子,昨夜高照那般轻薄,他都不曾落泪,但不知为何,见到梁俨,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梁俨哄他疼他,只不过是因为心地善良,再多一点,不过也是君臣亲戚的情分,可他却生了不该有的绮念。
梁俨的温柔,他知道,可他的情意,梁俨不知道。
这份情意,也不能让他知道。
梁俨待他为谋士,不是娈宠之流。他沈家世代忠烈良臣,他是沈家子孙,也不能为佞为幸。
若是君臣,他现在就该推开梁俨。
可是他贪。
贪恋梁俨的温柔,梁俨的心疼,梁俨的怀抱。
他舍不得,舍不得。
“怎么越哭越凶了?”梁俨见怀里抽泣的幅度越来越大,更添了一份疼惜怜爱,“若知道你这般委屈,昨晚我就不该放了高照,该让你亲手收拾他一顿解气,只是你和善温柔惯了,恐怕做不来这种事。”
梁俨将昨晚收拾高照之事娓娓道来,以为沈凤翥会解气,没想到他却担心高家会来找麻烦。
“不必担心,那厮仗势欺人,我便说了我的身份,即便我被废了,高家应该也不敢再来了。”
“你怎么……”沈凤翥闻言一惊。
提亲那日之后,沈凤翥就知道高回风是个没通芯子的大棒槌,根本不知道梁俨的身份。
他和梁俨通过气,这样也好,知道的装不知道,不知道的便不知道的,这样知情监视的,落井下石的,找错邀功的也能少些。
“高家歹毒,半夜派人杀我便罢,还趁我不在闯进家来作恶。他们自恃尊贵,若我不拿身份震慑一番,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事来。”梁俨想到高家,心中的怒意就遏制不住地升腾起来,“而且我想好了,高氏这等下作人家,不拉拢也罢!”
“杀你?”沈凤翥听到这话,呼吸急促起来,忙问是怎么回事。
听完梁俨解释,沈凤翥哀道:“殿下既让我做谋士,又何苦瞒我。”
“嫂嫂说你不宜思虑过多,好生修养吧,这些事你暂时不要想了。”
所以他连在殿下身边当个谋臣都不能了吗?沈凤翥淡淡道:“我身子累赘,拖累殿下了……”
梁俨见他泪眼含悲,忙拉住他的手:“什么拖累,你怎么老是胡思乱想!”
“殿下良善,一路上救我顾我怜我,凤翥都看在眼里。”沈凤翥低着头,眼泪洇湿了被面,“是凤翥病弱无用,不能陪殿下出生入死,如今连出谋划策也不能,我实在……”
“我从前怎么没发现凤卿这般爱哭。”梁俨重新将人揽入怀中,轻柔地抚摸瘦薄颤抖的脊背,“我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我救你怜你就是想让你报我的恩情,谁准你自作主张了?你现在别想那么多,好好修养,等你养好了身体,有你大展身手的时候。反正我的恩情你一辈子都还不完,所以你放宽心,我会一辈子缠着你,让你做我的谋士。”
“好,我会好好修养,这辈子都陪在殿下身边,报答殿下。”
梁俨见他不哭了,将他放平,看着红润如桃花的眼睛,心道凤卿跟希音一样,看着倔如牛,其实就是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只要顺毛摸摸哄哄就没事了。
梁俨安抚好小猫,出门去问冯太医是否要备些药材熬药。
冯蕴点头道:“小公子醒来就没有性命之忧了,等下我写两个方子,照着喝就是了。”又瞥了一眼何冬娘,对她说:“你这孩子医术尚可,只是用药太莽,有空将那《金匮要略》多翻翻,别老用虎狼之药。”
何冬娘见太医在点拨自己,哪里肯放冯蕴离开,直说要留他吃饭。
“太医,你今日辛苦了,留下来吃饭吧。”梁俨向冯蕴施礼。
冯蕴见殿下这般,慌忙谢恩,见两位郡主拿了笔墨来,忙不迭地就去写方子了。
梁俨看着何冬娘,将他们的身份和遭遇坦诚相告。
何冬娘从听到太医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他们身份不简单,但没想到他们竟是皇室贵胄。
“殿下,我跟我夫君都是粗陋之人,没什么见识,若有得罪之处……”说着,何冬娘就要跪下。
“嫂嫂!”梁俨慌忙将人搀起,“你与翰海兄是世间少有的善人,我们有幸才能遇见你们,当日流放到幽州,举目无亲,你们处处帮衬,我们才能安身立命,该是我们跪你才是。”
“殿下言重了,我们也没做什么。”
“嫂嫂,世人都喜锦上添花,难得雪中送炭。当时凤卿没入奴籍,若不是翰海兄助我,只怕等我找到凤卿,他已经被苦役折磨死了。我虽然有个官身,但时常不在家,弟妹年幼,表兄病弱,若不是嫂嫂和翰海兄处处照拂,他们不能安身,我亦不能安心。”
“殿下这话说的,搭把手的事,哪里就雪中送炭了。”
“在嫂嫂面前,我不是什么殿下,只是七郎。”
何冬娘听了这话,心中熨帖,握住梁俨的手,点了点头。
两人进屋,冯蕴已经开好了药方,何冬娘看了方子,问了些事项,又问了行医时遇到的困症。
冯蕴摸着胡子答了,见何冬娘稳坐如泰山,皱了皱眉,道:“你这后生怎的这般狂傲,我好心为你点拨解惑,你竟连笔墨都不动!”
何冬娘一愣,见太医生气,忙解释自己不识多少字,更不会写字。
众人闻言皆惊,梁玄真问:“嫂嫂,你不是会看药方吗,怎么会不识字?”
“嗐,我就只认识药材和斤两,其他的字我都是睁眼瞎。”
“孩子,那你怎么会医?还会开张公的药方?”冯蕴大吃一惊,这孩子虽然爱用虎狼药,但用的药材大致都是对的,能做到这个程度,怎么也要读烂医圣药王留下的那几本经典。
何冬娘说她家药铺旁边就是医馆,自小就在两边玩耍,耳濡目染就记下了,她虽不会读不会写,但药材就那么多,硬记那些字的模样,久了也就记下了。
冯蕴惊了:“你没拜过师,那你怎么懂医道?”
“出嫁前,那些大夫在医馆坐堂,我就厚着脸皮在旁边打打下手,端端茶什么的,那些症状药方我都记着,闲下来自己瞎琢磨的。”何冬娘难得展露羞涩,她在闺阁女眷内有些名声,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自学的野狐禅,“你们莫给别人说啊!”
梁俨闻言大惊,没想到何冬娘竟是医学圣体,靠自学成医,甚至得到太医的认可。
冯蕴盯着何冬娘叹气,这孩子确实天赋异禀,只是可惜了,若这孩子是个男儿就好了。
众人闲谈间,院外传来重重敲门声。
何冬娘现在听见敲门声就怕了,壮着胆子,小跑着去开了门。
第36章 藏甜 小公子挺好养活的
何冬娘推门一看, 见是送人参的年轻公子,顿时松了口气,将人请了进来。
“崔公子。”冯蕴见崔璟进门, 忆起他的嚣张跋扈,如芒刺背, 坐立难安。
崔璟恭敬地向几位殿下问了安,沈凤翥已知晓是崔璟送的人参,坐在床上欠身致谢。
崔璟眼皮一跳,这人是昨夜那个满脸血污的少年?
他见沈凤翥生得眉清眼媚, 昳丽非常, 却面无血色,呈柔弱之态,心中顿生怜意。
“玉光, 颇黎,你们来了!”
崔璟又瞥了一眼沈凤翥才转头看向梁俨:“哦,我来看看, 若还需要什么药材,你只管告诉我。”
冯蕴一听来了精神,他正为药材发愁呢。
“崔公子, 你真是及时雨啊!”何冬娘看着金冠绯袍, 环佩盈身的崔璟, 觉得一场黄金雨就要来了。
冯蕴给沈凤翥开了一个补身的方子, 每天早上取二两上等燕窝用冰糖熬成燕窝汤进服, 连吃三月,方可补虚养神。
冯蕴在心里叹气,若是以前,别说每日吃二两燕窝, 便是二斤都吃得起,只是现在殿下和小公子落魄,哪里弄到到那上等燕窝,他都打算让何冬娘去弄些银耳替代了。
崔璟一听不过是燕窝,说一更前必给他们送来。
沈凤翥听崔璟这么说,连声道谢,梁俨也对崔璟拱手感谢。
崔璟听到声音,只觉身子酥麻,不耐地咽了咽喉头,摆了摆手。
闲话一阵,又传来敲门声,何冬娘开门一看,钟旺洪文提着东西站在门口。
钟洪两人见满屋的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梁俨让二音先谢过钟洪二人,两人哪里敢受郡主娘娘的礼,慌忙给梁俨使眼色。
梁俨知道他们两人拘谨,笑着让妹妹们先退下了,又介绍了冯蕴、崔璟和荔非颇黎。
钟洪一听是崔氏的公子,对视一眼。
两人坐了一会儿,开始说正事。
梁俨见两人放不开,说屋里都是可信之人,不必吞吞吐吐。
钟旺见梁俨这样说,也不遮掩,说那杀手嘴硬,任打任骂但就是不漏半个字。
“刺杀!”崔璟大惊。
他们镇州崔氏在幽州有眼线,早就收到了信,梁俨凭自己的本事杀瓦山头目升官,还得了他族叔崔弦的青睐,成了刺史门生。
现在明面上梁俨就是他崔氏的人。
谁有这么肥的胆子,敢直接打他崔家的脸!
他此次来幽州有三件事,一来祝寿,二替小叔给崔弦传信,三借荔非颇黎跟广陵王套近乎。
洪文道:“可不是,那晚高家派了两个杀手,另一个当时就被殿下给宰了。”
“这高家心思歹毒,想刺杀殿下给自家孩子捞军功。”钟旺越说越气,气得胡子都飘了起来,“那日在五珍楼高照就污蔑沈公子,差点害他犯病,昨夜又闯空门想要掳走郡主,打伤沈公子,你瞧瞧这是人干的事嘛!”
“好个高家,竟这般狂妄!”崔璟气得将手中那把流光溢彩的玉头剑猛地砸到桌上,“凌虚,你昨晚就该一剑穿了那厮,再把他剁了扔去喂狗。”
钟洪两人被声响震了一下,没想到看着斯文俊秀的崔公子竟如此暴烈。
梁俨冷笑一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迟早要收拾高家。
门扇敞开,寒风飒飒,沈凤翥虽裹着被子,被风一激,忍不住轻咳出声。
“小公子,你怎么坐起来了,你这样裹着被子,风全钻进去了。”冯太医焦急地走过去,帮他掖紧了被子。
崔璟往床上瞥了一眼,飞快移开了视线。
何冬娘进来说午饭好了,请他们去饭厅用饭。崔璟说他午间有约,明日再来给殿下请安,钟洪二人和冯蕴则在张家用了一顿饭才走。
冯蕴走前交代过何冬娘,这些时日要格外注意小公子的饮食,这样伤口才不会留疤。
“我不认字,冯太医这不难为我吗?”何冬娘看着冯蕴留下的满满三页食谱,不知如何是好。
“嫂嫂,我来吧。”梁俨接过食谱,进了厨房。
“诶——”何冬娘跟了上去。哪有大官人进厨房做饭的,何况七郎还是天潢贵胄!
何冬娘生怕梁俨把厨房给霍霍了,刚想出言阻止,但见他舀水淘米一气呵成,比他家几个妹妹还做得好些,也就闭了嘴。
“嫂嫂,家里可有猪肝?”
“冯太医写的什么?”
“冯太医写的用猪肝一两,加一片姜末熬煮成粥。”
“猪肝确实补血,我去肉铺看看还有没有,你等着。”话音未落,何冬娘就风风火火出了门。
梁俨将生姜切成了细末,靠在灶台边慢慢看剩下的菜谱。
约莫过了一刻钟,何冬娘提了一溜鲜红的肝子回来了。
梁俨见她跑得气喘吁吁,说她从昨夜就没合眼,又费力烧了一顿饭,该去休息了,剩下的他来就好。
“还是我来吧,你也一夜没睡,再说哪有大男人做饭的。”
梁俨笑道:“我也就照着谱子做点粥水,正经晚饭我可还指望嫂嫂呢,快去歇着吧,别累坏了。”
何冬娘一听也是,几个小的嗷嗷待哺,晚上还等着吃呢,她可不能累倒了。
梁俨照着方子炮制了一碗猪肝粥,端碗进房,正欲叫醒凤卿吃了东西再睡,没想到他却醒着。
梁俨挪了小凳到床边,坐着搅动粥水,尝了一口觉得温度正好才递给沈凤翥。
梁俨见他只吃米,问道:“猪肝不好吃吗?”
沈凤翥犹豫半晌,低声说他受不了内脏的气味,吃了反胃。
“那别吃这个了,我给你做别的。”梁俨掏出食谱给他。
沈凤翥瞪大双眼,道:“这粥是你做的?”
不是嫂嫂做的吗?
“不是,是神仙做的。”梁俨见他反应可爱,忍不住逗他,“好了,你快看看能吃什么,不过我手艺一般,你多担待。”
“殿下……”
梁俨见知道他想说什么:“乖,快点选一个,吃了好休息。”
“这个好吃,我就吃这个。”
梁俨见沈凤翥皱着眉将碗里的猪肝和着粥水一起吃了,心道小公子也不是那么娇气嘛,善解人意,挺好养活的。
晚饭前,荔非颇黎抱着一个大包袱上门了。
何冬娘打开一看,全是燕盏,她掂量着这一包起码有六七斤。
“公子说今日仓促,又不是在镇州,所以只找到了这些,他说等过两日再送些更好的来。”
“这都是上好的白燕盏,金贵的很,再找不出更好的了。”何冬娘感叹崔氏真是富贵得流油,平头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白燕盏,人家还嫌不够好。
梁俨留荔非颇黎吃饭,他却说要陪公子去参加寿宴,改日再来叨扰。
“这燕盏好啊,熬出来肯定补人。”何冬娘在灯下喜滋滋地看丝丝绕绕的燕窝。
梁俨道:“要不现在熬一个给凤卿喝?”
“想什么呢。”何冬娘笑道,“你呀,富贵人当惯了,只吃现成的,这燕盏毛都没挑,怎么熬汤?”
梁俨闻言一愣,挑毛?
小时候他妈妈把燕窝当甜品给他吃,他虽然觉得甜腻腻滑唧唧,难吃死了,但着实吃过不少。
难道燕窝不是直接煮了就可以吃吗?
何冬娘拿来小铜挑,喜道:“这燕盏品质忒好,挑挑毛就行,都不用提前泡了。”
梁俨看着层层叠叠的燕窝,的确有许多灰黑杂毛夹在米白缠丝的缝隙里。
“嫂嫂我来吧。”梁俨接过铜挑,笑道,“你还得帮凤卿熬药,做药丸,已经很辛苦了,这些琐事我来就好。”
何冬娘手上事情多,回道:“那行,你来吧,只是你记得要把毛挑干净,二郎不像我们吃点燕子毛也没事,他那胃肠克化不了,吃了毛只怕要遭罪。”
晚饭后,梁俨坐在灯前挑毛,挑了许久才挑完一盏。
梁俨踱到厢房,问道:“你现在饿不饿?”凤卿今日就喝了一碗猪肝粥,晚饭时还没醒,也就没叫他吃饭,现在肯定饿了。
沈凤翥回道:“有点。”
“我给你做燕窝汤吃好不好?”
“这么晚了,嫂嫂说给我留了米汤,我……”
“米汤哪有燕窝汤补,多吃一日就多补一日,你再躺着养会儿神,我马上就回来。”
两刻钟后,梁俨端着冒着热气的碗进了厢房。
“这个绝对合你的口味,趁热喝。”起锅前,梁俨怕冰糖放少了,尝了一口。
沈凤翥接过碗呷了一口,甜润爽滑,确实合他的口味。
梁俨见他小口小口喝着燕窝汤,眉目舒展,不似喝猪肝粥时那般皱眉,心想以后还是得在食谱里挑些他爱吃的做。
梁俨把空碗洗了,坐到厢房一边问昨晚的事,一边挑燕子毛。
沈凤翥坐在床上,见梁俨并不认真跟他谈天,手上忙个不停,便问他在做什么。
“我在给燕窝挑毛。”
“挑毛?”沈凤翥歪头问道,“燕窝有毛吗?”
梁俨嘴角微弯,心道小公子果然也是从小到大吃现成的。
听完解释,沈凤翥才知道一盏燕窝要费这么多功夫,想起原来任性,百般挑嘴,让父母兄长操心,羞愧之情油然而生。
“凌虚,晚上挑毛费眼睛,明儿白日里我自己挑吧。”
“冯太医留的方子,写的是每天早上吃一碗燕窝汤,今晚是让你尝尝咸淡,明早接着吃这个。”
“哪里就一定要早上吃了,下午吃也一样。”沈凤翥从小吃这些进补,自然知道这些补品没什么特定时辰,每日吃了就算数。
“话不是这么说,术业有专攻嘛,乖,咱们听太医的。”
沈凤翥见说不动他,放软了声音:“凌虚,我冷,你帮我暖暖吧。”
“行,你等我一下,马上来。”
沈凤翥心道这下凌虚总能早些休息了。
“你这是……”沈凤翥见梁俨把小几移到床边,翻身上了床。
“你先睡吧,我挑完这一盏就吹灯。”
梁俨坐在床上,将沈凤翥揽到怀里,用被子盖得只露出头,自己的手臂却离开了温暖的被窝,拿起铜挑开始挑毛。
沈凤翥依偎在梁俨怀里,抬头看着他一丝不苟的眼神,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觉得心里暖暖甜甜的,就像刚才那碗燕窝汤一样。
犹豫了一个吐息,他环住了劲痩温热的腰,闭上双眼,侧耳倾听平稳的心跳。
第37章 含酸 崔璟送的糖就那么好吃?
次日上午, 梁俨接到了宁王的请帖,让他参加五日后的冬日宴。
他不过一个小武官,能让宁王下帖子请, 不知是看崔弦的面子,还是看亲戚的情分。
还没等他消化完请帖的信息量, 门外传来了喧闹声。
推门一看,是段晗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马奴仆站在门口,引得街坊四邻围观。
梁俨看他这架势应是来登门谢罪的,往队伍后面望了望, 并没看见高回风和高照的身影, 道:“高长史和高照呢?”
段晗支支吾吾,说高照因伤卧床,他大舅被高照气病了, 也卧床不起……
“凌虚弟弟,我……我大舅确实被气病了,所以我替他来了。”段晗低垂着眉眼, 言语间透着无奈,“我这带了补品和礼物给几位殿……娘子和沈公子。”
梁俨不说话,冷冷睨着卑躬屈膝的人。
段晗抬头见梁俨面带愠色, 不应他的话, 一时进退维谷。
那夜他带表弟回家, 将来龙去脉和梁俨的身份都告诉了大舅。大舅闻言暴跳如雷, 一时要打死表弟, 好在外祖母将人保了下来。
“晗儿呐,是他亲口说的吗?”
“是他亲口说的,我听得真切。”
高回风也没想到那个土团小武官竟是被废的广陵王。
怪不得崔弦那厮要收梁俨为弟子,怪不得魏峦对梁俨青眼有加, 原来早就得到消息了,就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太子犯了谋逆大罪,陛下都留了广陵王的命,广陵王母族还是晋州王氏。
圣意难揣,陛下上了年纪后更是喜怒不定,若他闲暇时想起在幽州苟活的孙子孙女,若梁俨向他舅家求助……
高回风一时头疼,想把自家那个惹祸的孽障撕了。
这小郡王一来幽州就搭上了崔弦,还搭上了节度使,小小年纪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不对!还是说是崔弦比自己先一步搭上了节度使,这小郡王是那根线?
那梁俨虽说是个被废的郡王,但这才几天就立了功升了官,加上有崔弦保驾护航,只怕以后还有些造化,若到时候被陛下瞧上眼,恢复了爵位……天哪,那他这辈子别想进中枢了。
这狗娘养的崔弦真是好手段,只怕小郡王以后都要承他的恩情,为他所用。
高回风彻夜难寐,忧思一夜也拿不准现在的情况,只能称病让段晗代自己去探探广陵王的口风。若有一丝松动,他就亲自登门拉拢,大不了杀了家里那个孽障给殿下解气。
“凌虚弟弟,我是真心当你是弟弟,可三郎也是我弟弟,还请您原谅他。”段晗心一横,在大庭广众之下跪了下来,郑重磕了三个响头,“我大舅是真的病了,他亲口给我说了,若您原谅我们,他必定亲自登门。”
“东西我收下了。”梁俨附到段晗耳畔道,“高回风派人杀我,高照欺我家人,这两件事都与你无关,段晗,你勉强算个正人君子,我只劝你一句,近墨者黑,早早跟他们断了吧。”
段晗闻言一惊,舅父什么时候派人杀梁俨的?
他怎么不知!
“好了,你走吧。”梁俨面上不显,心道真是给高回风脸了,都撕破脸了,还要等他病好了来,反正都打算站崔氏了,谁还管你高家,有多远滚多远吧。
把大门一关,留下段晗在门外凌乱苦笑。
何冬娘看着半院的箱笼木抬:“嚯,这高家还真送了不少东西。”
“嫂嫂,你快看看这里面有没有凤卿能用的的药材和补品。”何冬娘连声应了,开始翻找。
梁俨又叫来三个妹妹,让她们在里面挑喜欢的,若没有喜欢的就都拿去卖了。
梁希音拿起几匹银红花缎,仔细看了看,笑道:“这是渤海国的贡品,做襦裙最是好看。”
“喜欢吗?喜欢就都拿去做衣裙穿。”梁俨见妹妹眉眼弯弯,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还有扶罗国的茉莉香粉和胭脂膏诶。”梁微音久违见到这些闺阁细巧之物,忍不住摸了上去。
梁俨见小妹妹开心,笑问:“原来微音喜欢胭脂水粉,怎么平日不打扮打扮?”
二音抱着东西,低垂着眉眼,情绪低落,说现在还在孝期,绝不能浓妆艳抹,穿红着绿,否则对不起父母兄长。
梁俨这才反应过来,守孝规矩多,除了他出门穿军服和官服能带点颜色在身上,其他人都是穿的白衣或暗色衣裳,三个妹妹更是素面朝天,不戴钗环花饰。
“没事,等孝期过了,哥哥给你们买最好的绸缎和胭脂。”梁俨轻轻摸了摸两个妹妹的头,柔声安慰。小女孩喜欢花俏,但有孝期在,只能先委屈她们了。
兄妹几人正在院里闲话,崔璟上门了。
他把一个雕刻精美的盒子递给何冬娘,说里面是顶级血燕。
何冬娘听到血燕,果断扔了手里的鹿茸海参,蹭了蹭手,小心翼翼接过盒子。
盒子里有六个完整的血燕盏,透亮晶红,没有一丝杂毛,何冬娘心道这几盏血燕下肚,二郎流再多的血都补得回来。
梁俨听这血燕珍贵无比,连忙向崔璟拱手致谢。
崔璟倒有些不自在,说只是幽州崔氏的库房里恰好有,顺手带了些来,不值几个钱。
梁俨进屋给沈凤翥说了,沈凤翥连忙请崔璟进厢房,当面谢了崔璟。
“沈公子客气了,不过几盏燕窝罢了。”
崔璟一错不错地看着床上之人,心道他笑起来真是好看,若能日日见他一笑就好了。
闲谈一阵便到了中午,何冬娘这次千留万留终于把崔璟留下用了一餐饭。
接着几日,崔璟都上门请安,从不空手,要么是冬日不常见的新鲜菜蔬,要么是精致小点,要么是贵重补品。
何冬娘暗道崔璟不愧是千年世家的公子,形貌仪态俱佳,礼数更是没的说,连她做的那些粗陋饭食他吃了都能夸上两句,跟高照那等无礼之徒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五六日为了照顾沈凤翥,梁俨都在张家厢房睡,这日他准备去赴冬日宴,刚换完衣服准备出门,崔璟提着东西又上门了。
“玉光,你来啦。”经过几日相处,梁俨发现崔璟这人是个直肠子,喜怒哀乐都在脸上,虽然性子有些傲慢易怒,但行为举止、待人接物应是被崔瞻狠狠敲打过的,只要不惹他生气就是大家公子的做派,很讨人喜欢。
比如何冬娘就很喜欢崔璟。
“小崔公子诶,你怎么又带东西来了。”何冬娘见崔璟双手不空,身后跟着的荔非颇黎还抱着一包东西,嘴巴都要笑裂了。
崔璟道:“昨日听娘子说凤卿熬燕窝要糖,族里的铺子恰好有雪花霜糖,我便带了些来。对了,凤卿不是日日服药吗,我前日闻着都觉得苦,正好族里姐妹做了些桂花糖送我,我这人不好吃甜,只怕会放霉了,凤卿吃了药正好可以拿它甜甜嘴。还有这些鲍翅,是给娘子的,我这几天午饭都在娘子家吃,辛苦娘子了。”
何冬娘一听都是些稀罕物,笑道:“哎哟,哪里辛苦了,不过是些粗茶淡饭,你不嫌弃就好。”
“娘子谦虚了,娘子做的饭食比崔府的好吃数倍,今天中午也要麻烦娘子了。”
何冬娘被夸得心里熨帖,连忙请崔璟和荔非颇黎去正厅坐,自己则麻溜地去了厨房给他们煮饮子。
“玉光,劳你费心了。”梁俨见崔璟带的东西都很实用,肯定是用心选了的,对他更添了一份好感与感激。
崔璟摆摆手,笑得风轻云淡:“凌虚既视我为友,便不要说这些客套话。”
两人闲谈几句,梁俨就出门了。
沈凤翥休养了几日,现在能下床行走了,现在正坐在桌边喝药。
“玉光兄。”见崔璟来了,放下瓷勺与他作揖道安。
“怎么穿得如此单薄,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沈凤翥笑笑,说屋里生了炉子,并不寒冷。
“我说冷就冷!”说着,崔璟解下了自己的银狐皮披风,将人围了起来,“你下了床就披着点,不然到时候病了又要让大家操心,折腾得很,你是不知道这几天为了你,我和凌虚,还有何娘子……”
沈凤翥静静听他说了很久,眼神逐渐黯淡,不自觉地将披风拢紧了些。
“下雪了,下初雪了——”门外传来少女娇音。
没等一会儿,梁儇和二音便进屋邀沈凤翥去院里赏雪。
沈凤翥说怕吃了风雪生病,便婉拒了。
梁儇道:“表哥,你就在廊下看看,没事的。”
二音连声附和,说北地的雪跟玉京的雪完全不一样,玉京的雪像雨,一会儿就化了,而北地的雪像奶油酥山,绵实得很。
崔璟闻言劝道:“凤卿,你别出去,冻病了就麻烦了。”
崔璟知道几位小殿下是想多个玩伴,于是自己陪三个小孩去院子里打雪仗了。
沈凤翥听着门外的笑闹,默不住声把药喝完就上了床,睡了大半日,连午饭都没吃,直到崔璟离去,梁俨归家,他才醒来。
今日下了大雪,宁王的冬日宴设在城外庄园,怕晚上行路不便,梁俨和一些官员便提前走了。
沈凤翥感觉嘴里涩涩的,晚饭只吃了两口,饭后吃了汤药更觉得嘴里一股子苦味,何冬娘见他难受便拿了桂花糖让他甜甜嘴,不知不觉就吃掉了大半包。
梁俨进门就看到沈凤翥坐在桌前,身上披着一件极其华贵的披风,问道:“诶,这披风我怎么没见过,哪来的?”
“是玉光兄给的。”
梁俨走到座前,见桌上散开的纸包和糖:“我记得这糖好像也是玉光带来的?”
“嗯。”
“这手炉也是玉光的?”
“嗯”
“这琉璃花灯也是玉光送来的?”
“嗯。”
……
梁俨见凤卿屋里多了许多好东西,却不是他添置的,不知怎的,心里酸酸的。
转眼见沈凤翥又拿起一颗糖往嘴里塞,梁俨赶紧拦下。
都吃了大半包了,崔璟送的糖就那么好吃吗,也不怕牙蛀了。
刚想说话,却见沈凤翥眼底泛起潋滟水意。
“这是怎么了?”
梁俨见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想不会是不让他吃糖就要哭了吧。
第38章 偷吻 情愫难掩,雪暖长离
“照顾我是不是很麻烦?”沈凤翥想到这几日梁俨深夜挑燕窝毛, 寒冬清晨给他熬燕窝汤,平日还要操心他的饮食起居,这些时间拿去做什么不好, 何苦浪费在他身上。
梁俨被问得莫名其妙,道:“不麻烦啊。”
沈凤翥看着梁俨, 泪水决堤:“我三天两头生病,很折腾吧。”
“凤卿,你怎么了?”
果然,被崔璟说中了, 他这破烂身子最是折腾人, 殿下即便再温柔好性,也是受不了的。
梁俨见他不说话,心里有点慌:“凤卿, 有什么别憋在心里。”
沈凤翥扭过身子,不愿说话。
梁俨心想小公子娇柔敏感,今日肯定是听了什么, 一时想不过来。
“凤卿,你别这样。”梁俨一把将人拥进怀,在冰凉的耳畔柔声低语, “我说过以后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你这样哭, 我会心疼。”
“你总是哄我。”沈凤翥只觉耳廓被梁俨的气息蒸得滚烫。
“我愿意哄你。”
梁俨将人松开, 见他不住地咬唇, 将那没有血色的唇瓣生生弄成了淡粉色。
“你……”沈凤翥听了这话,耳廓上的热意蔓延到了脸上,慌忙低下头。
梁俨见他不好意思,心想小公子还是年纪小, 听两句顺耳的话就受不住了。
“好了凤卿,我不哄你了,你今日到底听了什么,受了什么委屈,说给我听。”说着,梁俨将那张泪痕半干的小脸抬了起来。
他见微粉的唇瓣多了几道牙印,突然觉得很碍眼,想要将其抹去。
沈凤翥刚想说话,嘴唇被按住了,一根粗糙温热在他唇上摩挲,他的舌尖触碰到了丝丝咸涩。
是梁俨手指的味道。
“你的唇生得好看,莫要咬坏了。”
“你……”这人怎么老说些让人羞臊的话,沈凤翥受不住了,躲到了床上,只说困了要睡觉。
梁俨蹭了蹭手上湿润,飞快洗漱完也上了床。
“过来。”梁俨见沈凤翥缩在里侧,笑着将人扯了过来,“你自己捂不热,抱着我。”说着梁俨就强制把人锢在了怀里。
梁俨今日只浅喝了几杯佳酿,并没有醉,也不酒热口渴,但不知为何,方才摸了凤卿的嘴唇,水润冰凉,很是舒服,想要再抚弄几回。
沈凤翥睡了大半日,说困不过是骗梁俨,现在靠在怀里根本睡不着,只好玩自己的衣带。
梁俨垂眸一看,笑道:“睡不着?”
沈凤翥脸上一红,又忍不住咬了咬唇。
“好了,再咬就出血了。”梁俨见那粉唇逐渐变成了水红,更加润泽好看了。
“别说了……”
梁俨见怀中人将脸捂住,逗道:“好好好,我不说了,该你说了。若你不说,那就别怪我嘴多啰~”
沈凤翥受不住,将心中烦忧说了出来。
果然还是说出来好,心里一下就畅快了。
“我知道是我狭隘,玉光兄也是为了我的身子着想,可我……”
“原来是这样。”梁俨心道凤卿还是怕他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今晚才哭了。
他从小病弱,只怕明里暗里听过不少这样的话,所以养成了这样敏感的性子。
“你别听他的。”梁俨挑起他的下巴,觉得这双漂亮的眼睛不该如此黯淡,“我不觉得麻烦,更不觉得折腾。”
“凌虚……”
“我若嫌你麻烦折腾,流放路上就不会管你。而且我都没说嫌你,你何必将崔璟的话当真。”梁俨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凤卿啊,你只信我就好。”
说完,梁俨觉得衣襟湿了一片。
是凤卿又哭了。
梁俨想要帮凤卿拭去泪水,后背衣衫却被死死攥住,湿润呼吸打在他的颈窝。
他抚摸着三千青丝,说了句“睡吧”便不再出言,直到怀中人松了手,安然睡去。
灯油快要燃尽,昏黄灯光下,梁俨抚上了红润的唇瓣,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知道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男人如此上心。
他对凤卿有情。
只是这情何时所起,是为何物,梁俨想了许久,没得出结论。
是喜欢凤卿的美丽容颜,还是爱恋他的贴心细致,亦或只是享受他对自己的依赖?
到底是怜,还是爱?
或者只是欲?
梁俨收回手指,沉吟半晌,低头在两瓣红唇上贴了一下。
柔软水润,跟人一样。
贴一下似乎不能润泽心尖的渴,梁俨伏下身子,久久没有起来。
宁静室内响起暧昧的咂摸声,梁俨被自己弄出的声音拉回了神智。
他清楚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他在亲吻凤卿。
最开始只想确认一下,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
“嗯~”一声嘤咛从唇缝里溢出,梁俨脑内的弦瞬间绷紧。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见怀中人没有醒才放松下来,顺手将人卷得更紧了些,相拥而眠,直至天明。
大雪过后的清晨最是寒冷,何冬娘看着地上厚厚的雪,想着等下得熬一锅热汤喝,这样一天身子才暖和。
梁儇、张舟和二音一早就到了院里玩雪,堆雪人,何冬娘见他们玩得兴起,也没叫他们进屋。
梁俨醒来熬了燕窝汤端到床边,不等他喊,沈凤翥就坐起来了。
“昨夜下了好大的雪,现在雪景正好,几个小的都玩疯了,你要不要去玩玩?”
“算了吧。”
梁俨不再劝他,放下碗,转身出了门。
沈凤翥摸了摸唇,静静喝起燕窝汤。
“凤卿,喜不喜欢——”
白瓷勺“叮咚”一声掉进了汤碗,沈凤翥怔怔看着门口。
只见梁俨端了一个大铜盆进来,盆里是一个雪人,石子缀成的眼睛和嘴巴,木柴做的手臂,小小的窝在铜盆里,似乎在笑。
“凌虚……”
“这样你在屋里也能玩雪了。”梁俨将铜盆放到桌上,“我堆得有点粗糙,希音说幽州的雪跟玉京不一样,你摸摸看。”
端着铜盆的手被雪冻得通红,玄色衣袖被热气一烘开始滴水,如墨长眉染上了一层白霜,
这,都是为了让他不沾风雪。
沈凤翥指尖微颤,戳了戳雪人的头。
“冰吗?”
“不冰。”
雪是暖的,从指尖暖到了心里。
“喜欢吗?”
“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
风寒绣窗生瑟瑟,雪暖长离意绵绵。
沈凤翥看着雪人笑靥如花,梁俨见此,眼角眉梢也带了笑意。
铜盆里的雪人还没融化,外出公干数日的张翰海归家了。
“七郎,二郎,快出来,有大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是张翰海的特点。
梁俨将洗好熏热的兔毛披风给沈凤翥披好,两人一起去了正厅。
张翰海刚从风雪里归来,鼻头红彤彤的,见两人来了,连热茶都顾不上喝,马不停蹄开始讲今日进城时的见闻。
“高回风和段晗死了?”梁俨惊道。
“可不是,我在旁边瞧得真真儿的,尸体就在城外大道旁散着,都冻成冰坨子了。”张翰海没想到自己回家还能碰巧遇到案子,这几日茶余饭后的谈资管够了。
梁俨暗忖,高回风昨日还去参加了宁王的冬日宴,怎么今天就死了?
何冬娘大快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死了正好。”
“这你就不懂了吧,长史任上死亡,幽州地界怎么都得抖三下,还有那段晗,听说是苍阳段氏的少主,啧啧啧,这高家段家一下死了顶梁柱,只怕要乱大套……”
张翰海滔滔不绝地给妻子分析,梁沈二人对视一眼,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还没等张翰海絮叨完,一阵敲门声传来,张翰海开门一看是两个面生的汉子,一问才知道是梁俨的同僚。
“旺哥,文哥——”
梁俨见两人面露焦急之色,就知道他们也收到高回风的死讯了。
洪文开门见山:“凌虚,高长史不是你杀的吧?”
“文哥何出此言?”梁俨平静回道。
两人见梁俨神色坦然,松了口气。
沈凤翥皱眉道:“二位哥哥,凌虚昨日城门关闭前就回了家,昨夜我犯了病,他又陪了我一夜。”
言下之意便是你们不要信口开河!
“沈公子,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也是怕。”钟旺挠了挠头,面露尴尬,“段晗上门谢罪被拒之门外,在城里传得风风雨雨,加上五珍楼和那夜的动静,这不现在都在说……”
张翰海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问道:“几位,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何冬娘拉了丈夫去厨房添茶,顺便讲他离家时发生的事。
张翰海补完课,蹑手蹑脚地回到正厅,举手投足间就透着两个字——别扭。
“下官,不不不,草民参见殿下。”说着张翰海就行了个叩拜大礼。
梁俨苦笑,悲叹皇权威严,深入人心,即便自己是个被废的郡王,平民百姓也只敢仰视。
又是一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张翰海晕晕乎乎地接受了现实。
张翰海心道自己原来真是有眼不识荆山玉,让郡主跑腿,与侯门公子侃大山,跟皇孙郡王称兄道弟,真是要命了!
沈凤翥道:“翰海兄,你细给我们讲讲你今早看到的。”
张翰海闻言,来了兴致:“你们是没看到哦,高长史和段家公子以及随车的仆人死无全尸,那胳膊腿不知被什么阿物扯得稀巴烂,在外面冻了一夜都成冰了,那流的血也是,啧啧啧,冻得跟血豆腐似的,看着都瘆人,几个仵作在那儿敲冰壳子,敲得手都麻了……”
未等张翰海讲完,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张翰海缩着头,顶着寒风去开门,见了来人大吃一惊。
“梁俨何在?”
“在…在里面呢。”张翰海脱口而出,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
这是什么邪风,把司法参军吹上门了。
第39章 审问 美人面,罗刹心
“刘大人, 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喝杯热茶。”张翰海满脸堆笑。他身为文书小吏,传送文书的时候, 没少见这位大人。
刘奋一撩衣摆,大步进门, 去了正厅。
“梁校尉,我府接到诉状,状告你谋杀高回风、段晗。”
“大人,梁校尉是冤枉的。”钟旺脾气急, 站了出来。
刘奋瞥了一眼钟旺, 只当是耳旁风,对梁俨说道:“你先随本官去府衙,到时候自有你申辩的机会。”
梁俨让众人不要担心, 说自己去去就回。
这事明摆着是有人嫁祸于他,他不走这一趟怎么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呢。
“凌虚——”
梁俨见沈凤翥面露担忧,走过去轻轻捏了捏他手心, 让他不要担心,说罢便跟着刘奋走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何冬娘见梁俨被带走,叫苦不迭, “昨个回家到现在连门都没出, 怎么就扯上人命官司了。”
几人坐在正厅心急如焚。
“旺哥, 那个杀手你们确定是高家派的吗?”
钟旺回道:“不然还有谁?”
洪文问道:“沈公子,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两位哥哥, 带我去见那杀手,我有话问他。”
“沈公子,还飘着雪呢,你就别出门了。”钟旺劝道, 心道他都撬不开那杀手的嘴,一个病恹恹的公子还能让那厮张嘴了?
洪文也劝道:“旺哥说的是,你还病着呢,在家等消息吧,等下我和旺哥去找找熟人,探探情况。”
沈凤翥坚持,说此时事关凌虚,他必须要见那杀手,见两人犹豫,“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两人见状,慌忙将他扶了起来,喊了一顶小轿来,一道去了钟旺家。
钟旺的媳妇女儿回老家准备过年了,幽州家里只留了几个仆人看房子,见主君带了客人来,慌忙去烧水煮茶。
那杀手被钟旺绑了手脚,关在柴房,由仆人日夜看守。
钟旺让人生了炉子,端了绣凳热茶进柴房,以防沈凤翥被冻着了。
沈凤翥见杀手脸上有伤痕,想来是钟旺打的。
钟旺拿了鞭子来,一边抽一边问,那人只痛哼几声,并不回答钟旺的问题。
钟旺用力舞了顿鞭子,抹了把汗,道:“沈公子,你看吧,这厮硬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
“能劳烦哥哥帮我打盆水吗?”
“要水做甚,这天儿冷,你可不能喝凉的。”
沈凤翥笑盈盈道:“我看他脸脏了,帮他擦擦。”
钟洪两人对视一眼,心道沈公子心肠软得跟豆腐似的,都这时候了,还想着给那厮擦脸。
钟旺唤仆人端了一盆水来,沈凤翥又让仆人将杀手放倒在地上。
他拿出一张绣了精巧花叶的巾帕,柔柔打湿了,轻轻擦了擦杀手脸上的血渍。
“你别怕,只要你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我就放了你。”
杀人转过头,冷哼一声,躲过巾帕……
钟洪两人只觉沈公子在玩小孩过家家。
“两位哥哥,这人好不听话,能帮我按住他的手脚吗?”
钟洪两人帮忙按住杀手手脚,正准备问他要做什么,抬头一看,沈公子用湿巾帕捂严了杀手的脸,端起铜盆就往那帕上倒水。
沈凤翥一边倒水一边对钟旺笑道:“钟旺哥哥,你把他的脚抬高些,这样他才舒服。”
杀手奋力挣扎,钟洪两人差点被挣开。
沈凤翥见差不多了,把帕子揭开,冷笑道:“你说还是不说!”
杀手惊恐地瞪着眼睛,气喘如牛,哆嗦着身体,咬紧了牙关。
沈凤翥笑盈盈道:“看来你属鱼啊,那我再喂你喝点水吧。”说着,又把巾帕盖了上去,继续往上面缓缓倒水。
这次连续倒了半盆水,杀手挣扎的幅度比钟旺痛殴鞭打时大得多。
钟旺抬头望着冷脸倒水的沈凤翥,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倒是他看错眼了,本以为沈公子是个温润君子,没想到手段如此刁毒,一上来就用水刑。
水刑是钝刀子,最是折磨人,便是酷吏也极少用。
这沈公子端的是美人面,生的是罗刹心啊。
杀手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弱,沈凤翥见状停了手,将巾帕拿开,见人奄奄一息,喘息困难,一脚踩在他胸腹上,杀手瞬间就吐出一大滩水,接着咳得昏天黑地。
“还不张嘴吗?”沈凤翥蹲下身,捏住杀手的两颊,笑得灿烂,“是冻得张不开吗,要不我帮你暖暖吧。”
杀手喘着粗气,斜眼虚看着美若谪仙的脸。
沈凤翥见他还不说话,拔下头上的白玉簪放在炉子上虚虚烤了两下,笑道:“我也不知道你这嘴经不经得住,反正我下手没轻没重的,若是不小心扎到眼睛什么的,弄疼了你,你可别怪我呀。”说着就捏住下巴,举着簪子要往嘴上扎。
杀手看着尖锐的玉簪,崩溃大喊:“我…说…我说,我说!”
沈凤翥闻言松开了手,亲手端了自己的茶盏,将残茶喂给了杀手,让他暖身。
“我…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我和我弟兄只是收钱办事。”杀手喝了热茶,被钟旺甩到了柴房角落。
沈凤翥冷道:“看来你还没喝够水啊。”
“我说的都是实话!”
杀手瑟缩着身子,缓缓道来缘由。
他本是苍阳县屠户家的小儿子,家里的铺子给哥嫂了,他没甚正经营生,只在街上做个闲汉,那日有个遮了脸的男人找上他和他弟兄,说只要帮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戳人一刀,就能得十万钱。
“我们想着不过插一刀的事儿,又不害人命,就跟着到了幽州,没想到他是让我们去杀军官,我们都来了幽州总不能白跑一趟,一时被钱迷了心窍,就……”
“你当真没看清幕后之人的脸?”
“真没,若我敢骗公子,明日嗓子里就长烂丁,化了脓一辈子说不出话。”杀手颤声哭道,“公子饶我一命吧,饶我一命吧……”
“声音呢?”沈凤翥思忖片刻,“那人说话有没有口音,你能否辨别?”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不是苍阳口音,也不是幽州口音,我听着倒跟公子你的口音很像。”
沈凤翥一怔,心下有了盘算。
钟旺听了怒道:“看来还不是高家派的人,天杀的,到底是谁!”
审讯完,钟洪二人送沈凤翥回了福寿巷,本来打算去衙门瞧瞧,沈凤翥却让他们坐在厅里吃茶暖身,说梁俨不会有事。
钟旺本想追问,被洪文扯了扯袖子,也就闭了嘴。
与此同时,梁俨从府衙出来了。
仵作验尸说高回风死于夜间,而在昨天黄昏城门关闭到次日天亮开启的这段时间,梁俨在幽州城内。
昨日回城时,他和一些官员同行,随便找了两个上庭,作了证。
只是高家人将自己包装成受害者,咬着他不放,连高照都被抬着上了庭。
人证如铁,任凭高家如何攀扯污蔑,梁俨身上都沾不上罪。
问话问到一半,崔弦来了,说要亲自审案,刘奋见长官来了,自然让了主位。
崔弦三下五除二判了高家污蔑之罪,不由申辩,便结了案,放了梁俨,引得听案百姓理论纷纷。
“这刺史断案怎的这般草率?”
“这不是他的门生嘛,懂的都懂。”
“不是有人证吗,那梁校尉确实没杀人啊,刺史挺公正的——”
“嗐,那校尉不是武功盖世吗,谁知道昨晚有没有绕远路子出城去杀人。”
“我前儿听说高三郎要强娶人家妹子,被打了出来,段晗替高家登门道歉,结果人家理都不理,说不准结了仇憋着狠咧。”
“我看死得好,谁叫他们高家作恶在先!”
“确实,不过再怎么论,那段晗无辜啊,人家不是刚剿瓦山回来嘛,算个好汉嘞。”
……
出了府衙,梁俨想了一路,觉得除了崔弦没有人会杀高回风了。
他没有证据,就是按照最简单的倒推法,谁受益谁就最有可能是凶手。
张翰海听见敲门声,开门见是梁俨,欢欢喜喜将人迎进了门。
“二郎算得真准,这不就回来了。”张翰海走进正厅,让何冬娘赶紧去准备饭食。
“这忙了大半天,早饭午饭都错过了,你们饿了吧,等会儿就吃饭。算了我也去打下手,这样快些,几位官人慢聊啊。”张翰海斟完茶就去了厨房。
“凌虚,你回来了。”沈凤翥见梁俨回来,慌忙上去看他有没有被拷打。
梁俨拍了拍冰凉的手,问他怎么不抱个手炉,今日雪大,莫要着凉了。
钟旺知道他们两兄弟感情好,笑道:“这算甚,沈公子冒着风雪还跟我回了躺家嘞。”
梁俨问怎么回事,钟旺便将他们讯问杀手的事说了。
“你是没看到……”钟旺正兴致勃勃准备说沈凤翥的雷霆手段,却被沈凤翥柔声打断。
“那杀手嘴硬得很。”沈凤翥向钟旺眨了下眼,“还好有两位哥哥在。”
钟旺见沈凤翥又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心里纳闷小公子怎么不让他夸,难道世家公子都这般谦逊吗?
想到梁俨平素做十分说一分,也是这般谦逊,钟旺觉得可能这就是贵胄的修养吧,于是自觉闭了嘴。
“你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了吗?”梁俨问道。
“我大概猜到是谁了。”
梁俨笑道:“我也猜到了。”
钟旺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音儿,问道:“谁啊?”
“崔弦。”两人异口同声。
第40章 深意 你很喜欢他吗?
“怎么会是崔使君?”钟旺大惊, “凌虚可是他亲自收的门生。”
“不会吧?”洪文眯着眼,摸着下巴,“以使君大人的城府不会如此莽撞。”
沈凤翥平静道:“高回风死后, 两位哥哥不也第一时间来找凌虚,怀疑是他杀了人吗?”
“我们这不是……”钟旺见他重提此事, 面露尴尬。
沈凤翥接着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应该早就在谋划刺杀高回风了。若高回风死了,长史之位空缺,再派人来, 他已把幽州吃净了。”
“不是还有宁王殿下在吗, 轮得到他?”钟旺问道。
沈凤翥道:“别驾地位虽然尊崇,但没甚实权,更何况崔弦是宁王幼时的伴读。”
“伴读?”钟洪两人大吃一惊, 他们不知道这一层关系!
这等陈年旧事,幽州地偏,除了那些身居高位还有心攀附的官员, 底层官吏和升斗小民哪里能知道。
沈凤翥问道:“凌虚,崔弦刚才去审案了吗?”
“你怎么知道?”梁俨眉毛一挑。
沈凤翥笑道:“他自己排的大戏,他若不去瞧, 岂不可惜了?”
钟旺急道:“沈公子, 你这话里有话, 我听得心里跟猫抓似的, 急死了!”
“高回风的死是必然, 而他今日死是偶然。”洪文回过味儿,眉头紧蹙,“使君大人杀伐果断,让人措手不及啊。”
沈凤翥见钟旺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慢慢道:“我猜崔弦从上任以来就存了杀高回风的心思,只是在等待时机。高家数次欺辱凌虚,加上高照那日夜闯,凌虚与高家交恶,他见正好有凌虚这个挡箭牌,就顺水推舟杀了高回风,来了个祸水东引。那两个杀手多半也是他派去的,为的就是迷惑凌虚。高回风先前不知道凌虚的身份,如果是他派的杀手,怎会只伤身而不害命?崔弦应是特意派人去苍阳县找杀手,多半也算好了凌虚会留活口。”
钟旺听得一愣一愣的。
梁俨蹙眉道:“我心里有预感是崔弦在作怪,但我想不通他今日为何要去庭上救我,他应该不是顾着师生之情吧。”
“他哪里顾的是师生之情,他是想让幽州上下都看看刺史之威。”沈凤翥冷笑一声,“位卑怯懦者见他势大,会生攀附奉承之心,再者高回风一党现在没了主心骨,不说投了崔弦,至少也会夹着尾巴做人。现下又到了年关,京中多少事,节度使送去玉京的请职折子只怕要被压一阵,新任长史最快也要年后才能上任,这月余够他收拾高回风的残党了。”
“他真是好手腕啊。”梁俨恨道,“他不怕被幽州官民议论吗?”
“为官者攀附他都来不及,谁会嚼他的舌根?”沈凤翥看向梁俨,“你没有杀人,人证众多,随便挑一个出来说两句,面子和档子上就好看得很,官吏怎么议论?庶民大多愚钝耳软,良善者众,又喜怜悯贫弱,一个靠自己搏杀出来的小将官,但被纨绔挑衅欺压,凌虚,你觉得百姓会怎么议论?崔弦护你,他图的就是怜弱公正的好名声,他特意去衙门走这一遭,百姓都见他护你救你,你必须承他的恩情,否则就是忘恩负义。”
“好哇好哇,他这是一箭双…不对。”钟旺总算听明白了,在心里数了数,“他这是一箭三雕啊。”
“崔弦要你承他的情,要独掌幽州大权,也要俗世之名。”沈凤翥扯了扯梁俨的衣袖,“凌虚,崔弦谋远狠厉……”
“没事,你别怕。”梁俨见他面露忧色,轻轻拍了拍凉沁沁的手背。
沈凤翥摇了摇头,又道:“凌虚,无论这桩命案的结果是什么,高家段家都死了人,你虽是皇室血脉,但你终究被废了,只怕你会被他们当成靶子,随时会被寻仇。再者崔弦对你用心不纯,也不知道他接下里要做什么,你…会有危险。”
钟洪两人闻言,对视一眼,他们没想到里面这么多弯绕。
天潢贵胄都被崔弦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他们这种小角色,只怕被崔弦看一眼就灰飞烟灭了。
“凌虚,既然你喊我一句旺哥,我也说句拿大的话。”钟旺下定决心,“你干脆辞官吧,我老家有些田亩,还有个庄子,我送你到我家去,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安稳度日不成问题。”
梁沈二人闻言,笑得眉眼弯弯,钟旺不懂他们为啥笑,忙道:“你们笑甚,我说真的。算了算了,你们只当我在放屁。”
梁俨道:“哥哥好意,凌虚心领了,只是我们还有心愿未了,等我们了却心愿,不等你请,我们都要去你家庄上住个十天八夜,到时候你别嫌我们人多聒噪。”
“不嫌不嫌。”钟旺摸着胡子大笑,“你家才几个人,我家庄子大得很。”
洪文坐在旁边默不住声,静静看着几人谈话。
不一会儿,张翰海进来请众人移步饭厅用饭。
今日人多,张翰海又上了酒,几位女眷和小孩便去偏厅另起了一桌,几个男人在桌上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沈公子,你身子还没好吗,今日这酒不错,不喝一口可惜了。”钟旺纳罕哪有男儿不爱吃酒的,沈公子生得这般妩媚风流,莫不是女扮男装哄他们的吧。
“我身子一向不好,大夫说我不宜饮酒。”沈凤翥给钟旺斟了一杯酒,“说起来不怕哥哥你笑话,我自出生以来还没尝过酒滋味呢。”
“啊?沈公子,你这么大还没喝过酒!”钟旺惊得眼瞪似牛,模样可喜,将桌上几人都逗笑了。
“哥哥,莫再叫我公子了,你喊我表弟一声凌虚,若你不嫌弃,也唤我一声凤卿吧。”
“诶,好好好,凤卿,你这字怪秀气的。”钟旺端起酒杯,拍了拍胸口,“那你也跟凌虚一样,喊我一声旺哥便是。”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凤翥见状,往茶杯里斟了一口酒,笑道:“既然旺哥这样说,我便陪饮一杯。”
“诶,你喝不得可别硬喝。”钟旺慌忙拦道。
梁俨见状劝道:“凤卿,你莫逞强。”
“只一口,没事的。”话音未落,酒已入喉。
“好、好、好!”钟旺见沈凤翥为他破例,喜不自胜,又陪了几大碗。
七八句闲谈后,沈凤翥便觉脸上发烫,扶着额头晕晕沉沉。
“凤卿吃一杯就晕了?”钟旺见他面颊飘红,双眼含水,一副醉仙模样,觉得十分新奇。
梁俨见他要倒,连忙抓住他的臂膀,将人扶回了厢房。
直到客人归家,夜幕降临,沈凤翥的酒才醒。
“醒啦?”梁俨在灯下挑燕窝毛,见沈凤翥坐起来,放下手中铜挑,端了一碗温水过去。
他见那桃花瓣似的眼皮终于褪了红意,笑道:“你呀,吃一杯就醉了,看来这辈子是体会不到豪饮的乐趣了。”
沈凤翥喝了半碗水润喉,问道:“旺哥走了吗?”他醉得没有送客,好生失礼!
“你很喜欢他吗?”怎么一醒来就问钟旺。
“喜欢啊,旺哥这等品性的妙人,可遇不可求。”沈凤翥嘴角一弯。钟旺为人豪迈响快,热心仗义,他十分欣赏。
能得钟旺这种敞亮人为友,与其相交,是三生有幸。
也是因为凌虚,他才能遇见钟旺这种妙人。
“是吗,旺哥确实是个好人。”梁俨随口附和,只是有几圈难以言明的涟漪在心池漾开。
风雪飘飘,日子转眼就到了腊月初五。
今日是梁俨和何冬娘的生辰,也是幽州崔氏二房长孙的满月宴。
梁俨看着数日前就收到的请柬,心道自己这下算是跟崔氏绑牢了。
正午刚过,崔璟就驾车来接梁俨,两人一起去城外崔氏的温泉别院赴宴。
梁俨身有孝期不能操办生辰,众人只给何冬娘送了贺礼。
“嗐,不就过个生辰,花这些冤枉钱做甚。”何冬娘嘴上抱怨,脸上却是笑开了花。
二音合力给何冬娘做了一件赤色绣花罗裙,说正好过年穿。梁玄真送了一套笔墨纸砚,沈凤翥送了几本医书。
自冯蕴离开后,何冬娘就立志学字,看医书,闲暇时就拿着张舟的书本逮人就问。
“我才开始学,这医书和笔墨还用不上咧。”何冬娘看着礼物,笑得腼腆。
沈凤翥笑道:“嫂嫂聪慧过人,很快就能用上了。”
众人在炉边喝茶吃果子,笑闹着就到了晚饭时分,晚饭是张翰海和婆子做的,味道自然比不上何冬娘做的好吃,但吃的就是个心意。
吃完饭,何冬娘开始摆弄礼物,她还不会写字,便让梁玄真帮她试笔墨。
“我这名儿笔画还挺多,难得写哦。”何冬娘数着壁画,好奇心上来了,“玄真,写写你们的名字呗,我瞧瞧长啥样。”
梁玄真依次写下他们的名字,何冬娘数着姓的个数,也分清了“梁”和“沈”。
何冬娘板着指头数“翥”和“儇”有几画,问道:“我瞧着你们的名字都是难写的字儿,只怕大有深意,不怕你们笑话,我日日喊你们的名字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她的名字来得便宜,她是冬天生的,父母便取名冬娘。
梁玄真解释她们三姐妹的名字是父亲从道家典籍里摘选的,七哥和九郎是按照皇室辈分取的,俨为端敬庄严,儇为聪慧敏捷。
何冬娘听明白了,又问沈凤翥的名字有什么含义。
梁微音捂嘴笑道:“表哥的名字才是真真有深意。”
何冬娘来了兴致,忙问是何意。
“微音~”沈凤翥见表妹又要打趣自己,笑着嗔了一句。
梁微音笑道:“表哥们的名字是我外祖父取的。舅母怀大表哥的时候,外祖父连续数月梦见一只仙鹤在水池里跳舞,便给大表哥取名鹤舞。舅母怀二表哥的时候,外祖父又连续梦见一只彩羽凤凰在空中盘旋。一次可以说是凑巧,第二次可把他老人家惊着了,于是就叫了道人神仙来看胎,人家说是彩凰降世,以后要母仪天下的,结果生出来是个男孩,哈哈哈哈哈——”
“所以外祖父在表哥出生前就定了名字,凤翥就是凤凰高飞的意思。”梁希音笑得肚子疼,“最好笑的是表哥和七哥是一年生的,只是表哥大三个月,我父亲听了外祖父的话,就将两人指腹为婚,没想到生出来是两个男孩。”
何冬娘闻言大笑:“就二郎这品貌,若真是个女儿身,与七郎倒是般配得吓人,你们父母都不用相看其他人了。”
梁玄真和梁儇闻言,在旁边也笑得前仰后合。
沈凤翥被打趣得脸上飘红,道:“梦境而已,当不得真。”
几人见他羞赧,越发得了趣,笑作一团。
沈凤翥看着红色火苗,思绪飘远,想到了梁俨。
若自己是个女子就好了。
可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