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新职 他的小谋士
城外崔氏别院
崔氏富贵, 只一个满月宴便摆了近百桌,钟鼓馔玉,玉管金箫, 花钱跟淌水似的。
幽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一堂,梁俨的官位在其中根本不够看, 便跟着崔璟混在一桌,胡乱吃了几杯酒。
正跟崔璟扯淡,阿全走到他眼前,“梁校尉, 使君请你去叙话。”
梁俨放下酒杯, 跟着阿全进了一处幽静院落,阿全守在门前,他独自进了正厅。
“俨儿来了。”
“见过宁王殿下。”
崔弦和梁桢正襟危坐, 梁俨微微躬身作揖问安。
梁桢起身将他扶起来,笑道:“许久不见,似乎长高了些。”说着就摸了摸梁俨的头。
“殿下——”崔弦出言。
梁桢闻言收了手, 坐回小几旁呷茶。
“凌虚,为师找你有正事相商。”
梁俨心道,该来的总算来了。
“学生洗耳恭听。”
崔弦朝梁俨抬了下巴, 示意他坐到旁边的软凳上, 见他坐定, 不疾不徐道:“前日高长史离世, 虽已定了是贼匪作案, 但城中关于你的流言甚嚣尘上,你可有耳闻?”
“有所耳闻,但学生问心无愧,并不在意。”梁俨回道。
“抱琴, 诟谇谣诼之言,你莫要当真。”梁桢从碗里拿起一粒剥好的葡萄,慢悠悠放到嘴边,“俨儿是我的家人,又这么乖,怎么会杀高长史呢。”
梁俨心道这宁王是不装了吗?
“殿下,臣也不信,只是难堵悠悠之口啊。”崔弦站起身,躬身朝梁桢作了一揖。
“让老师和殿下忧心了。”梁俨低下头撇了撇嘴角,沉声回道。
“凌虚,不要这么说,是为师无用。”崔弦悲叹,眉头紧蹙,眼尾挤出了几条沟壑,“你有大才,如今在幽州饱受诟言,为师寝食难安,殿下也为你忧思难寐。”
梁俨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装,接着装。
“我想着你先去别处历练历练,等风头过了,为师再把你调回来。”崔弦拉起梁俨的手臂,走到一处舆图前,“你若愿意,我明日便请奏节度使,让你去碧澜镇做个镇将。”
梁俨道:“我才升八品将头,这镇将是正七品,只怕老师会落人口舌啊。”
“好孩子,难为你的心。”崔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年轻,不懂官场的门道,此乃明升暗贬,那些嘴碎眼红的见你去了碧澜镇,也不会再嚼舌根了。军镇条件艰苦,比不得幽州,你要受些苦累了。不过你放心,等过几年我就接你回来。”
梁俨看着舆图,那碧澜镇在幽州靠海边界,包含数个大大小小的岛屿。
镇将的职责是是掌管一军镇内军事政务,还要承担军事防御和地方治理的责任,确实很苦很累。
碧澜镇又在边界,属于做出政绩长官看不到,不管理要乱套的地方。
但镇将能领兵三百。
这可是个养兵的大好机会啊!
梁俨原来还想发展幽州团练为自己的心腹,没想到崔弦一上来就送了个大礼,这哪里是去受苦受累,这分明是想睡觉就来枕头啊!
“抱琴,俨儿这么小,你怎么能让他去那样艰苦的地方,还是将他留在幽州吧。”梁桢咽下一粒葡萄,转头看向梁俨,缓缓道,“俨儿,要不你来别驾府任职吧。”
“谢殿下厚爱,老师为我思量,我自然不能让老师为难。”接着梁俨对崔弦郑重道,“老师,这碧澜镇再苦再累,我都去了,绝不辜负老师苦心。”
两人执手对谈一阵,崔弦才放人离去。
“走远了没?”梁桢软了身子,歪倚在软垫上。
崔弦将门扇合上,坐回小几旁。
“烦死了,以后别再让我陪你演戏。”梁桢将手里的葡萄猛地扔向白玛瑙碗。
“你今天不是演的很好吗?”崔弦学着他的声音,“俨儿是我的家人,又这么乖。”
“你再学我,今晚就一个人睡吧!”说着,梁桢就甩袖起身。
崔弦见他要走,一把掐住他的腰,将人拖到自己怀里,“桢儿,是我错了,你别恼我。”
梁桢坐在腿上,瞥了一眼玛瑙碗,崔弦笑着用银叉子叉了颗葡萄,送到唇边。
吃了四五颗葡萄,梁桢才消气:“对了,我昨日才知道你让玉絮去找人杀梁俨,还让他半夜去杀高回风,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的暗卫是让你这么使唤的?”
崔弦握住梁桢的左手,笑道:“桢儿,我在幽州城很安全,不会死的,让玉絮去,稳妥些。”
“谁管你死不死,你死了最好,我心疼玉絮,跑那么远去苍阳,回来没歇两天,大雪夜又被你派去杀那么多人,还要帮你瞒着我,你真是会使唤我的人。”梁桢抽出手,环住崔弦脖颈,“对了,碧澜镇镇将可是个肥差,怎么不让你崔家人去,反倒让梁俨去,你脑子这几日被温泉泡烂了?”
“给那孩子点甜头吧。”崔弦啄了一下葡萄味的嘴唇,觉得香甜,准备再尝一口,却被怀中人躲了过去,“在幽州也不好派清河的人去,若真派了清河的人去,幽州那些人不得找我念经扯皮,谁有空理他们,再说我新捡的剑也得磨磨,碧澜镇我瞧着正合适。”
梁桢歪着头,摸了摸崔弦眼角:“你也是胆子大,那孩子不是好摆弄的人。”
“我也不是好摆弄的人。”崔弦拉下贴脸的纤长手指,笑道:“且让他去磨磨吧,你真以为碧澜镇的甜头那么好吃呢。”
梁桢还想说什么,却听到,“我是不是太久没教你规矩了,拿完葡萄不擦手就摸我的脸……”
见崔弦又要教自己规矩,梁桢勾起唇角,附身堵住喋喋不休的嘴。
烛映窗绡,人影晃动,异香袅袅,一室静谧。
过了四五日,崔弦又唤梁俨去刺史府,说节度使已经批了他的调任,年后就启程去碧澜镇任镇将一职。
“凌虚,碧澜镇有三百兵额,那里有一百军士留戍,你这次可带两百人去,我准你在幽州团练点将。”崔弦看着英姿勃发的少年,语气和蔼,“年后你就要上任,你回去之后就赶紧跟家眷打点行装,免得到了日子手忙脚乱。”
“我一个男人没什么要收拾的。”
“你没有,你的家眷有啊。”崔弦淡淡一笑,“你难道不知?边镇将官都是要带家眷去任地的,你家女眷多,快些回去准备吧。”
“老师,除了军士能否再给我两个人。”梁俨垂首恭敬道。
“你想要谁?”
“镇北军医士冯蕴和幽州书吏张翰海。”
崔弦勾起唇角,道:“当然可以。你年轻面嫩,我本就打算派几个得力的人帮衬你,这两个我就给你加在里面吧。”
梁俨连忙谢过,心里却想,你哪里是派帮手,只怕是眼线吧。
离开刺史府,梁俨去了军营,他准备带左一都和左二都的兵士去,钟洪二人一听他们开年要去碧澜镇,心下一松。
“这样也好,先出去躲一阵,免得高家和段家寻仇。”钟旺拍了拍梁俨的肩膀,“等风头过了,咱们在碧澜镇做出些成绩,稳稳当当地回来。”
“岛屿条件艰苦,将官要带家眷,只怕要苦了嫂嫂和侄女了。”梁俨先前见过钟旺夫人和女儿。
钟旺生得粗犷,但他夫人却是个美娇娘,女儿也才八岁,母女二人被钟旺养得娇滴滴的,只怕受不得苦。
钟旺笑道:“我媳妇是贪玩的性子,巴不得出幽州看看咧,正好带她去岛上新鲜新鲜。”
点完将,梁俨回到福寿巷,将年后去碧澜镇赴任的事说与了众人。
“我们一家也去?”张翰海问道。
梁俨回道:“你们留在幽州不安全。”
他本来打算一人去碧澜镇赴任,让家人去钟旺老家避避,还没来得及开口求钟旺,就被告知要带家眷赴任。
“好好好,那咱们得赶紧准备。”何冬娘在旁边听明白了,“那地方多半条件不好,我不准备带紫苏去,把她放我大哥家,七郎,二郎身子弱,要不也让他去我哥家吧。”
张紫苏是张翰海和何冬娘的小女儿,今年才三岁。
梁俨看向沈凤翥;“凤卿,要不……”
“我要去碧澜镇。”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能去,三个妹妹能去,九郎能去,我是你们的兄长,自然要去。”沈凤翥淡然一笑,“殿下,你管理一方军镇,总要花钱雇幕僚,把这钱省下来给我买糖吃吧。”
“好。”梁俨看向灿若朗星的眸子,心情舒朗。
他的小谋士重诺,要陪在自己身边出谋划策。
只是岛上条件艰苦,他的小谋士柔弱,恐怕又要受苦了。
自从得知要去碧澜镇,众人就开始采买物资,打点行装。
“嫂嫂,你说这些药丸够了吗?”梁俨搓完最后一颗药丸问道。
“够了够了,实在不行到时候我坐船去岸上买药材。”
何冬娘这几天做药丸搓得手心冒火,他们又不是一辈子困在岛上了,七郎生怕二郎缺药,这几天缠着她磨药材、搓药丸,一股牛劲上来不分昼夜。
七郎年轻力壮能撑住,她要被累死了!
“凌虚,我最近身体好多了,你别担心。”沈凤翥见他手上沾了药泥,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我们是去上任,不是流放。”
“这不是以防万一嘛。”
笑谈间,张翰海洪亮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
“二郎,你家里来人啦——”
梁俨闻言一惊,除了凤卿,沈家不是没人了吗?
门扉大开,张翰海领着一个儒雅高挑的男人进了门。
这人谁啊?
“小舅!”
梁俨见沈凤翥喜出望外,小跑着奔出了房门。
“凤儿,我来接你回家。”
第42章 抉择 还好用情不深,没那么舍不得……
“大人, 您请用茶。”
“劳烦娘子了。”
何冬娘放下茶碗,退到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虞慈,都说外甥像舅, 怪不得二郎生得这般俊俏,看来是随了他母家那边的相貌。
“小舅, 外祖父和外祖母已经回山阴了吗?”沈凤翥看着虞慈鬓边的几缕白丝,心里一阵酸楚,他小舅刚过而立之年,怎么就早生了华发, “大舅和二舅呢?”
父母兄长被杀, 外祖家虽没被诛连,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官居礼部尚书的外祖父被迫辞官回乡, 大舅二舅也被贬谪到了不毛之地。
“算日子已经到山阴了,你大舅二舅应该快到琼州了。”虞慈看着幸存的小外甥,来之前说好了不哭, 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凤儿,你还活着,真好, 真好……”虞慈摸上沈凤翥额上的疤, 长叹一声, 这孩子肯定吃了许多苦, “你离开玉京时, 我们在牢里,听到你被流放,你外祖母当时就哭晕了,我们都以为你活不成了, 没想到天不绝沈家,留下了你。”
沈凤翥握住小舅的手,看了一眼梁俨,道:“都是殿下一路护我,我才活了下来。”
虞慈看向梁俨,他也没想到会是广陵王护着凤儿。
不管梁俨阻拦,虞慈跪下谢了恩。
“小舅,我父母兄长的尸首埋了吗?”这句话闷在心里许久,沈凤翥还是问出了口。
虞慈叹了口气,道:“埋了,姐姐姐夫倒是留了全尸,只是鹤儿……”
“哥哥…的尸体怎么了,难道连尸首都没留下吗?”沈凤翥闻言捂住了心口。
“留下了…只是被野狗咬得不成样子。”虞慈说着就捂住了眼,谁能想到玉京最俊俏的云鹤君被野狗撕咬得浑身上下没剩一块好皮肉,头身分离,死无全尸。
“哥哥……”眼泪霎时蒙住了沈凤翥的眼,胸口闷疼得喘不上气。
“云卿哥哥,呜呜呜——”二音坐在旁边听到沈鹤舞死无全尸,哭了出来。
“凤儿,快顺顺气。”虞慈有备而来,见沈凤翥捂心,赶紧从怀里掏药,“哎,他们的尸体我都装棺葬了,逝者已逝,你若伤心犯病,他们在天上见了也会心疼。”
梁玄真捏了捏拳,忍不住问道:“虞大人,我们父母兄长的尸首呢?”
“殿下不必担心,他们也都入土为安了,只是……”虞慈有些犹豫,“只是陛下不让他们进皇陵,葬在了皇陵外。”
“呜呜呜,祖父好狠的心——”梁儇闻言大哭,梁玄真和二音也哭了起来。
梁俨闻言皱眉,但没有哭出来。
虞慈见状,叹了口气。
何冬娘见一屋子都在哭,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插科打诨,请他们去饭厅用午饭。
饭桌上,沈凤翥向虞慈介绍了何冬娘和张翰海,说了他们到幽州后发生的事。
虞慈闻言,心里一阵起伏,悲喜交加。
喜的是凤儿得遇善人,化险为夷,悲的是凤儿竟受了这么多苦,被人欺侮。
虞慈看着桌上的饭食,又摸了摸外甥的头:“凤儿,等回了山阴,你再也不会受苦了。”
“小舅,我没受苦,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沈凤翥撒娇道,“你看,我的气色是不是比原先还好些。”
虞慈勾起一丝苦笑,知道外甥是在安慰他。
“你身子康健就好,那我们后日就启程吧,脚程快些还能赶上正月十五。”
“这么急啊?”何冬娘给沈凤翥添了半碗汤。
“这些时日多谢娘子照顾凤儿了。”虞慈笑着看向何冬娘,“凤儿自小体弱畏寒,幽州寒冷,还是尽早回山阴为好。”
“大人说的也对。”何冬娘点了点头,人家舅舅都来接人了,她虽舍不得二郎,但也不能耽误他回外祖家,“江南确实比幽州暖和得多。”
梁俨沉默良久,缓缓道:“虞大人,现在天寒地冻,路上又颠簸,凤卿身子弱,不宜颠簸劳累,还是等开了春再走吧。”
“殿下金玉良言,臣感激不尽。”虞慈朝梁俨拱手,“只是家父家母日夜期盼,万般叮嘱要将凤儿早些带回去,父母命,不可违,还望殿下恕罪。”
梁俨扯了扯嘴角,不再言语。
吃完饭,虞慈让随从送了一车礼物到院中,又给了一沓飞钱给梁俨,梁俨却不肯收,“殿下,你已入仕,处处都要使钱,收下吧。”
梁俨收下飞钱,朝虞慈作了一揖。
“凤儿,你舅母也来了幽州,正在客店歇息,她日夜念叨你,随我去看看她吧。”
沈凤翥听舅母也来了,连头发都没束,披了兔毛披风就跟着虞慈走了。
“得,这些药丸子白搓了。”何冬娘看着堆在偏厅的药丸盒子,砸了咂嘴。
那位虞大人衣着不俗,出手阔绰,想来二郎外祖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不吃这些丸子也好,是药三分毒,回家富贵养着,万事不操心对身子最好。”
何冬娘见梁俨沉默不语,盯着药丸出神,问道:“七郎,你怎么了,舍不得二郎啊?”这兄弟俩感情好,又一起经历了这许多事,突然分离肯定舍不得。
“自然…舍不得。”
“哎,我也舍不得。”何冬娘叹了口气,“不过人家舅舅和舅母都来了,不舍得也得舍得。”
是啊,不舍得又能怎样。
他和凤卿本来就没有关系,是他一厢情愿要凤卿做他的谋士,人家只是答应了,又不是卖给他了。
他喜欢凤卿又怎样,他哪里比得上血脉相连的家人。
本来怕吓着凤卿,想等他身子再康健些,等自己再对他好些,等他再依赖自己些,等他……
还好,还好。
还好用情不深,没那么舍不得,没那么舍不得……
梁俨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嫂嫂,把二郎的药和补品收拾收拾吧,路上用得着。”
何冬娘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房。
沈凤翥跟着虞慈来到城内最大的客栈,推开天字一号房的房门,一眼就看到了舅母陈氏。
“凤儿——”陈氏见沈凤翥真的还活着,踉跄着奔过去,将人揽到怀里,哭了一阵心肝肉。
“这疤是怎么回事?”陈氏将沈凤翥摸了又摸,“才半年怎么就瘦成这样了?这身上穿的什么东西,薄得跟灯草似的。”说着就把提前备好的貂皮大氅拿了过来。
“舅母,我不冷。”沈凤翥笑着把兔毛披风拢了拢,又掏出巾帕帮陈氏擦泪,“您别哭了,好不容易见着了,该高兴才是。”
“是这个理儿。”陈氏擦了眼泪,拉着沈凤翥坐到软塌上,又把她的手炉放到沈凤翥手中,“饿不饿,想吃什么,喝什么,舅母马上让人去弄。”
“我跟小舅才吃过饭,您吃了吗?”
两人坐着唠起家常,陈氏边听边叹,不时摸摸凤儿的头,拍拍凤儿的背,直说受苦了。
沈凤翥从小被家人如珠似玉地捧在手心里宠,沈家虞家没有不疼他的,就连太子夫妇对他都颇多怜爱,沈凤翥又不怎么出门,多在内宅修养,跟陈氏之流的女眷最是亲近。
陈氏听到高照夜闯,气得跺脚,头上的流苏簪晃得直打脸。
“您先别气,接着听我说——”沈凤翥扒着陈氏的胳膊,将后面的事娓娓道来。
陈氏听到广陵王将那恶人阉了,拍手称快,又听沈凤翥说了些在幽州的趣事,那晃了半日的流苏簪才安定下来。
“凤儿,当日我们自顾不暇,等出牢时,你都离开玉京小半月了。”陈氏想起半年前的光景,泪水又盈了眼眶,“我都预备跟你小舅去捡你的尸骨了,我们在玉京等押解官回京述职,问你的尸骨在哪里,结果他说你平安到了幽州,我们都没想到,没想到你还活着——”
说着,陈氏将沈凤翥抱在怀里哭:“我们凤儿有神佛庇佑,活了下来,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以后再不会让你受苦了。”
娘两个亲热了许久,见天色渐晚,沈凤翥准备辞别,说明日再来看他们。
“走哪儿去?我都将这一层包下来了,今晚我守着你睡。”陈氏拉着沈凤翥回到软塌上。
沈凤翥笑道:“殿下他们还在等我呢。”
“凤儿,你就别操心那几位殿下了。”陈氏抹尽颜上泪,“本来这事儿就是太子闹的,若不是太子,姐姐姐夫鹤儿怎么会死?你乖乖呆在这里,也不等后日,我们明日就回山阴。”
“舅母——”沈凤翥皱眉,“希音微音是我亲表妹,那三位殿下也喊我一声表哥。”
“舅母不是这个意思!”陈氏连忙解释,“你刚才不是说广陵王殿下神武盖世,靠自己有了官身吗,你回去做甚?再说有你舅舅在,哪里轮得到你操心这些,你就别管了,乖乖跟舅母在屋里烤火,我们明日就启程回家。”
沈凤翥沉吟半晌,缓缓道:“本来我打算晚些再说的,既然舅母说到这里了,我便讲了吧。”
陈氏笑道:“你这孩子,咱们娘两个,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舅舅、舅母,凤儿不能跟你们回山阴,还请你们代我问候外祖父、外祖母。”
“不回山阴?”陈氏以为自己听错了,“凤儿,你说笑呢。”
沈凤翥郑重道:“舅母,我不回山阴,我要留在幽州。”
“凤儿,莫要任性。”虞慈蹙眉道,“你外祖父、外祖母在家等着你呢。”
“我没有任性,我意已决。”沈凤翥一撩衣摆,猛地跪下,向虞慈和陈氏叩首,“我要留在幽州,陪着殿下。”
第43章 诉情 凤卿,我喜欢你
“地上凉, 快起来!”陈氏心疼地将人搀起,不解道:“不是说广陵王年后要去军镇任职吗,你留在幽州做甚?”
沈凤翥冷静道:“我要陪他去碧澜镇。”
“他去当他的镇将, 你去做甚?”陈氏失笑,摸了摸沈凤翥的头发, “你当是去踏青呢,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凤翥叹气:“舅母,我十六了,不是小孩了。”接着, 他将崔弦的所作所为说与了虞氏夫妇。
虞慈和陈氏对视一眼, 心道更不能让凤儿留在这是非之地了。
“凤儿,你们是不是还想着为太子昭雪?”虞慈皱眉道。
“自然。”沈凤翥看着与自己五分相似的面庞,“小舅, 我沈家世代忠良,我父亲怎么可能谋反弑君,难道你也认为我父亲是那等乱臣贼子吗?”
“姐夫自然不是乱臣贼子!”虞慈叹了口气, “哎,你小人儿家哪里知道其中的厉害。你看那几位殿下的母族可有人来捞他们,就连王相都弃了广陵王这个外甥, 你们如何翻案?如今仪王成了太子, 废太子一脉只怕……”
永无翻身之日!
“小舅,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行?”沈凤翥咬牙, “太子和父亲是冤枉的, 陛下被奸人蒙蔽才会……”
虞慈打断道:“行了,广陵王要做什么我管不了,但你不要掺和这些,就听你舅母的, 我们明日启程回山阴。”
“不行!崔弦狡诈,我不能让殿下一人面对,我要陪着他身边,帮他筹谋。”
虞慈见他竟想与崔弦斗,心下大骇:“凤儿,你虽聪慧,但身子不好,好好在家修养才是正道,再说崔弦是何等人物,又背靠清河崔氏,你如何能与他相……”
沈凤翥闻言,轻笑出声:“看吧,你们从来都当我是个废人,都看轻我,只有殿下……”
只有殿下从未看轻他,甚至以谋士之礼相待。
只有他的殿下,他的凌虚,他的心上人!
“凤儿,我们是担心你。”陈氏见沈凤翥脸色不对,慌忙劝道,“刚才我们也听你说了广陵王对你照拂,他心有大志,我们也不可能忘恩负义,能帮的一定会帮。”
“你舅母说得对。”虞慈摸了摸外甥的头,“殿下若有什么困难,我们不会坐视不管。凤儿,你莫要任性,我今日去寻你,你住的是什么地方,吃的什么饭食,我看了都心疼,你何必还要自讨苦吃。”
“再苦也没有流放路上苦。”
“这不就对了,你吃过流放之苦,已经够够的了,别再吃苦了。”陈氏温声劝道,“流放路上有神佛庇佑,你保住了命,如果再跟着广陵王,崔弦下黑手,你怎么活命,还指望神佛庇佑你第二次吗?凤儿,莫要任性,跟我们回山阴。”
“神佛庇佑?”沈凤翥冷笑一声,“舅母,你知道的,我从小跑不得跳不得,多走几步就喘,你说我怎么到幽州的?”
“所以我说你有神佛庇佑啊。”
“对啊,光凭我,哪有本事走到幽州啊——”沈凤翥望向远方,嘴角带笑,沉吟半晌才道,“是殿下背我到幽州的。”
“背?”陈氏嘴唇颤抖,虞慈听了也大吃一惊。
“是殿下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到幽州,三千多里,他背了我三千多里。”说着,泪珠无声滚出了眼眶,“从春天背到夏天,从白天背到黑夜,没有一丝怨言。”
“他,他,他——”陈氏哑然。
沈凤翥本来怕舅舅和舅母伤心担忧,只说了幽州的事,现在看来,还是让他们知道为好。
“为了给我解枷,给兵卒赔笑半跪,为了我吃药,舍弃钱财,就连束发的玉簪都给了人;怕我受凉染病,晚上用身体给我取暖……”
梁俨为他做了太多太多,他如何说得尽。
虞慈大惊,他没想到广陵王为凤儿做到了这地步,“殿下他……”
“小舅,你觉得我现在住的房子破,吃的不好?”沈凤翥抹了抹泪,笑道,“其实那是别人的家,只是因为我病了,人家可怜我才让我住进去的,我们住的是个更破更小的院子。”
“凤儿……”
“你知道离开玉京时新昌郡主给了殿下多少钱吗?那钱够殿下他们在幽州买宅子奴婢,富足生活了。”
“那怎么……”
沈凤翥泪中带笑,道:“我流放幽州,被没入奴籍,那些钱都被拿来赎我了。”
“奴籍?”虞慈闻言,惊得倒退两步,“这,这,那押解官没给我们说啊。”
“如果不是殿下赎我,我到了幽州就会被送去服苦役。”沈凤翥说得轻飘,“应该要不了两日就死了。”
虞慈一时说不出话,陈氏在旁边抹泪。
“我现在这条命是殿下给的。”沈凤翥摸着雪白的兔毛,笑得温柔,“若我为他死了,倒算死得其所。”
虞慈沉吟半晌,叹道:“殿下对你有恩,我们虞家会竭尽全力组他一臂之力。凤儿,等我们回了山阴,我会派人到碧澜镇帮衬殿下,报答殿下恩情,你不用跟着……”
“不必。”沈凤翥打断虞慈,“小舅,你们不要卷进来。外祖本就被我沈家连累,山阴老家那些族老只怕……”
“凤儿,别这样说!”虞慈怕外甥愧疚伤怀又犯心疾,慌忙将他揽住宽慰,“我们虞氏虽不像崔王五姓那般煊赫,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你莫要担心我们。”
“你舅舅说得对。”陈氏也上前拉着沈凤翥的手,轻声宽慰,“虽说那崔弦不是等闲人物,但我们虞氏也不是没有能干人。凤儿,你安心跟我们回山阴,殿下那边,家里会派人帮衬,不会让他吃崔弦的闷亏。”
沈凤翥破涕为笑,摇了摇头:“凤儿都明白,只是我已答应殿下,要陪在他身边当谋臣。”
“你……你们两个小孩子谋什么?”虞慈皱眉,“难道殿下当真铁了心要为太子昭雪?”
“自然。”沈凤翥挣开陈氏的手,退了两步,“我与殿下的心是一样的。舅舅、舅母疼我惜我,凤儿都知晓,只是凤儿与殿下有约,我既已许诺,便不会食言。”
陈氏眉头紧蹙,心里幽幽的,感觉不妙:“小孩家的话哪里能当真?广陵王聪敏良善,应该知晓你……”
“舅母,我父亲从十二岁便追随太子殿下,至死方休。凤儿亦会追随广陵王殿下,至死不渝。”
“凤儿……”虞慈叹了口气。这孩子当真是沈家的种,模样随了阿姐,性子却是随了他爹。
虞慈与陈氏相顾无言,心里转了九曲十八弯,在想如何让沈凤翥回心转意。可他们心里也明白外甥能说出这番话,便是下定了决心,没有转圜余地。
沈凤翥见虞氏夫妇不言,嘴角微翘。
殿下视他为臣,他便要忠,日月不改,此心不变。
何况他喜欢殿下,即便不当臣子,他也会陪在殿下身边。
他的殿下以后会娶妻纳妾,会儿孙绕膝,会平安喜乐。
殿下永远不会知道他的情意,他也只会是臣子。
但只要能陪在殿下身边,每天看见殿下的笑颜,他便心满意足了。
沈凤翥跪地,向虞氏夫妇磕了头便回了福寿巷。
“二郎,你怎么回来了?”何冬娘正在摘菜,她还以为沈凤翥不回来吃晚饭呢,“见着你舅母没?”
“见到了。”
沈凤翥笑着在廊下与何冬娘说话,何冬娘见又起了大风,把他赶进了屋子。
进了厢房,还没解下披风,却发现架上的家常衣服不见了。
“你怎么回来了?”梁俨见他进屋,吃了一惊。
沈凤翥见梁俨在打包衣裳,笑着说还没过年呢,收拾衣裳太早了。
“你后日就要走,不早了。”梁俨垂下眼眸,低声回道。
“走?谁说我要走了。”
梁俨闻言一怔,牙齿不停地颤抖:“你不回山阴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回山阴了?”沈凤翥嘴角微弯,“我还等着你给我买——”
话音未落,一阵疾风驰过,他被拥入熟悉的怀抱。
“你真的不走吗?”
沈凤翥将头搁在平直的肩膀上,笑道:“我是殿下的谋士,殿下去碧澜镇我便去碧澜镇,殿下去玉京我便去玉京,天涯海角,凤翥都会陪在殿下身侧。”
“好,天涯海角……”
“殿下,玉光兄送的桂花糖没了,你能提前把幕僚的薪俸支给我吗?”
梁俨闻言展笑:“你想吃什么糖,我明天去给你买。”
“都好,殿下买什么我吃什么。”
沈凤翥被箍得腰疼,梁俨却迟迟不放,两人静默不言,相拥甚久。
“殿下,我疼。”沈凤翥感觉梁俨再用点力,他腰上就又要有红痕了,“你松开些。”
“凤卿,有些话我想了很久,你年纪小,我本来不打算现在说……”
“殿下,我比你还大三个月呢,你才是小孩子。”沈凤翥缠了缠背后的散发,“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呢。”
殿下又要说那一套君臣之约,虽然老套,但也顺耳,他很爱听。
“你听了若觉得不自在,你就回山阴吧。”
“嗯嗯,知道了。”
殿下最会哄人了,平时惯会说些让他羞臊的话,多半是知道他不走了,又要哄他。
“凤卿,我喜欢你。”
第44章 意合 心动爱恋,没有缘由
“凤卿, 我喜欢你。”
从那晚他确定自己对凤卿有情,这句话在心里憋了多日。
是他死板,自诩理智, 无论什么都要个理由,要个逻辑。
他在思索这情为何物, 追溯这情何时而起,直到虞慈来接人。
狗屁用情不深,狗屁没那么舍不得。
他喜欢凤卿,他舍不得。
二十六年, 他不曾敞开心扉, 凤卿却走进了他的心。
他的心从未泛起波澜,凤卿却吹皱了这池水。
理由、逻辑、理智,在凤卿身上他都不想再有。
心动爱恋, 没有缘由。
他不知道何时生情,也许随春风,也许随夏雨, 也许随秋夜,也许随冬雪。
千言万绪都说不清,道不明。
但他清楚,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我知道这很突兀。”梁俨松开纤细腰肢, 看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但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先别害怕, 你若觉得恶心, 就当是我疯了,明日你就回山阴。”
梁俨见怀中人沉默,心中泛起苦涩。
“殿下,你又在哄我吗。”
突然, 冰凉的手指爬上了背脊,梁俨感觉背上一片酥麻,心里泛起隐隐期待。
“我没有哄你,我是真的喜欢你。”语落,梁俨闭上眼睛,感觉心脏突突的往上撞,似乎要冲破喉咙的桎梏,将满腔的爱意吐露。
“凤翥也喜欢殿下。”说完,沈凤翥离开温暖的怀抱,看着眼前人绯红的脸。
梁俨闻言,猛地睁开眼。
精致得过分的桃花眼盛着盈盈笑意。
梁俨不敢相信,慌忙将人重新抱住,不准他挣脱,“你别骗我,也别哄我,我会当真。”
沈凤翥被锢得腰背生疼,但没有推开,“我没有骗你,也没有哄你,我非木石,怎会无情。殿下,我喜欢你呀。”
心跳在这一拍失踪,脑海在这一刻空白,梁俨无言,只能颤抖着将怀中人环得更紧。
他找到了。
在另一个时空,找到了他一直寻找的人。
晚饭时,沈凤翥告诉众人他不回山阴,会跟他们一起去碧澜镇。
“二郎,你说真的?”何冬娘大惊,“你舅舅和舅母都来幽州接你了,他们能同意?”
“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我都不会回山阴。”沈凤翥看了一眼身旁之人,眉眼弯弯,“我提前支了梁镇将的俸禄,活儿还没干,怎么能走呢。”
几个小的得知表哥不走,欢喜地叽叽喳喳。
“我就知道二郎多半不会走。”张翰海悠闲夹菜,举着酒杯小酌,“你们两兄弟是重情重义之人,从玉京到幽州,一路走来不容易,哪里能这么容易就分开。”
两人对视一眼,但笑不语。
晚上洗漱完,挑完明早用的燕窝,甚至还去张舟房里溜了一圈,直到三更梁俨才回到厢房,坐在桌边。
“凌虚,你还不睡吗?”
梁俨见沈凤翥撑在床榻上,半眯着眼睛打呵欠,衫垂带褪,雪肌玉肤,说不尽的慵懒缱绻。
“来了。”梁俨大步过去,翻身上床。
今晚确实是他故意拖延,也不知为何,互通心意之后,他对这些亲密之举倒有些不自在了。
仔细回想,他跟凤卿夜夜相拥而眠,平素时常揽腰摸手,他甚至在表白前还偷亲过人家一回。
他这会儿在在矫情什么!
“你…不抱我睡吗?”两人中间隔了一人宽的空余,沈凤翥见梁俨躺了半晌,丝毫没有拥他入怀的意思。
梁俨闻声,机械地将人揽到怀里,只觉得挨着沈凤翥的那片皮肤快燃起来了。这股火蔓延到了喉间,他难耐地动了动喉头,心道是春天快到了吗,怎么这么热。
“我冷。”
梁俨被烧得晕晕乎乎,猛地听见这话,下意识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沈凤翥熟练地环住脖颈,将头埋到颈窝,舒服地轻哼一声。
梁俨鼻间萦着淡淡香气,颈窝被呼吸灼热,不对,不止颈窝,他整个人都很热。
“凌虚,你身上好烫。”沈凤翥松开脖颈,单手撑在枕畔,担心道,“是发烧了吗?”
一把青丝垂落而下,扫到梁俨脸上,软软搔着他的心。
梁俨也想当个纯洁的人,但纯洁不了一点。
“没事,你安心睡。”梁俨将人按回怀里,心想柳下惠你等着,以后梁俨才是正人君子的代名词。
人,一旦发现自己的欲望,就会想发设法满足。
他,就是馋了。
嗯,馋人家身子。
这也不能怪他,这么大个美人,又香又软,还乖乖趴在怀里,试问谁能顶得住?
傍晚才互通心意,正是两情缱绻的时候,他现在在极力克制自己想要触碰的欲望。
凤卿年幼,吓着他就不好了。何况自己又不是真柳下惠,很难保证不擦枪走火。凤卿身子不好,若真发生点什么,只怕他受不住,还会亏了身子。
突然,一片冰凉贴在了他脸上,“这样舒服点没?”
梁俨被凉得一缩,见沈凤翥挽起了自己的衣袖,将手臂贴在了他脸上。
老天,这舒服什么,这是要他的命!
“你别……你这样会着凉。”梁俨将那双玉臂拉回被窝,支支吾吾,“我就是……”
这怎么跟凤卿解释啊!
“这是怎么了?”沈凤翥挣脱怀抱,下床披衣服,担心道,“你身上热得邪门,我去叫嫂嫂给你瞧瞧。”
“别别别!”梁俨连忙拉住人,这让何冬娘知道了还了得!
沈凤翥见他面带踌躇,欲言又止,不禁咬了咬唇。
回到床上,重新环住滚烫的脖颈,面带羞涩,“我们……不是已经…你有什么事不要瞒我,你生病了,我会心疼。”
梁俨见怀中人玉面带粉,楚楚动人,心道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绝对要当衣冠禽兽。
沈凤翥见梁俨不语,在他怀里蹭了蹭。
自己从小就跟父母兄长这般撒娇,没有失手过,凌虚应该也……
突然,沈凤翥被推到了冰凉的床铺里侧,“你……”
凌虚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推开他?
梁俨真的觉得要死了,美人在怀已经快烧死他了,更要命的是美人还在怀里撒娇,还柔声细气地说心疼他。
柳下惠大哥,速来传授秘籍,在线等,急!
“你下午说喜欢我都是哄人的……”梁俨见美人半撑在床上,眼眶含泪,一时被吓住了。
“我…我没有!”梁俨见泪珠一颗一颗掉在被面上,心里既慌又疼。
“那你推我……”
他的凤卿敏感,从晚间到现在,确实是他不知所措,又心存淫念,这才让凤卿委屈哭了。
“我给你说了原因,你可别生气,也不准回山阴。”梁俨深吸一口气,伏在小巧的耳朵边说了缘由。
沈凤翥越听耳廓越红,听到最后,整张脸都红了。
梁俨见白玉一般的美人红透了面皮,眼睛也红润润的,勾人得紧,又看了几眼,只觉得喉间心尖更热了,甚至有些渴。
“是我不对,凤卿,你别恼我!”梁俨见他眼中水意愈重,立刻语无伦次,“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才生了那心思,你别多心,我没有轻薄怠慢你的意思,都是我不对,是我不正经,心有邪念,我马上去小榻上睡,你别怕,我反正,哎,算了,我去多给你灌几个汤婆子,你等……”
话还没说完,唇上多了一片软糯冰凉,只一瞬,那片冰凉便离开了。
梁俨愣了一瞬,下一秒便拉人入怀,重新追上那片冰凉。
两人都是初涉情爱,不擅长唇舌之道,亲得磕磕绊绊,生涩潦草,牙齿舌尖碰到了几次,沈凤翥被对面的尖牙刮到了唇肉,不禁嘶了一声。
梁俨闻声停了下来,睁眼看到对面半含春情的眸子,再也装不了柳下惠,手指从腰上移到绯红脸腮上,轻轻一捏,那两片被他舔舐得水津津的柔软松开了小口,他迫不及待地侵入牙关,勾着那条柔软甘甜的舌嬉闹,纠缠不休。
这是第二次亲吻,他不懂什么技巧,他纯粹的本能只驱使他做一件事——占有。
沈凤翥只觉口内被搅得天翻地覆,凌虚好霸道,蛮横得他合不上唇瓣,他只能被禁锢在掌中沉沦。
“咳——”两人忘情,吻得气息紊乱,银丝流落,沈凤翥一时没喘上气,被口津呛了一下,轻咳出声。
梁俨将人松开,四片嘴唇拉出纤长银丝,湿哒哒落在了各自的唇角。
两人喘着粗气,四目相望。
“痛吗?”梁俨见那两瓣秀气的唇被他亲咬成了深红色,红了耳廓,低下了头。
“不痛。”沈凤翥脸绯如霞,胸膛不断起伏,抹掉嘴边的银丝,又伸手摸向对面的嘴角,“你若想与我亲热,亲热便是,何必推开我。”
梁俨抬头惊道:“你不觉得轻佻吗?”
他的凤卿是最重礼仪的侯门公子,他刚才那些话可谓失礼狂悖,轻佻至极。
“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吗,这种事有什么…轻佻的。”沈凤翥越说越小声,“再说…又没有别人瞧见……”
他小时候每日在母亲房里午睡,有时候睡不着,趴着装睡,时常见他父亲午间下值回来,关上门就抱着母亲,脸贴着脸,嘴对着嘴,有时候父亲还会让人把他抱走。
小时候他黏母亲,为此还跟父亲闹过几次,父亲只是笑笑。后面长大看了书,晓了人事,才明白父母那时在做什么。
他们跟父亲母亲一样,心悦彼此,亲热风月,怎能算轻佻。
沈凤翥听他这么说,思索片刻,咬了咬唇,抬眼问道:“你…是觉得我刚才之举轻佻吗?”
是啊,凌虚是宫仪嬷嬷都挑不出错的广陵王殿下,父亲母亲也是成亲后才那般亲热,他刚才对殿下那般,当真是轻佻无礼至极。
梁俨听到“两情相悦”时脑子就转不动了,急道:“不轻佻,不轻佻,我喜欢死了。”说着又在水润的唇上啄了数下。
柳下惠大哥,正人君子的名头你自己留着吧,他还是当衣冠禽兽比较合适。
梁俨轻声哄了几句,四目相接,两人正值青春年少,看着看着便又搂抱亲吻在一起,食髓知味,亲亲停停了三四回,方交颈而眠,直至天明。
第45章 缱绻 殿下不会恼我
次日清晨, 梁俨醒来没有立马去厨房熬燕窝,而是倚在床头,望着身侧之人微笑出神。
他伸手轻抚过微肿的红唇, 捻起一绺青丝,缠在指间, 放到鼻下。
玩了片刻头发,梁俨伸了个懒腰,这才起身去厨房。
等他煮好燕窝汤回到厢房,沈凤翥已经起床, 正坐在镜前梳头。
“凤卿, 把汤喝了再梳吧。”
沈凤翥飞快喝完了汤,说他等会儿要出门,午饭就不回来吃了。
“你要去哪儿?”
“我去给舅舅和舅母请安。”
梁俨一听是要见虞慈, 撇了撇嘴,放下手里的空碗,走到桌前, 伏下身子,环住纤细腰肢,隔衣将脸埋在了精巧锁骨上, 深深吸了一口香气。
不知为何, 明明知道凤卿不会回山阴, 但他就是不想让凤卿去见虞慈。
“你这是做什么。”沈凤翥脸上顿时飘起红云, 耸着肩膀想将人推开, “门还开着呢。”
他们已互通心意,也亲热过了,但现在青天白日的,做这些实在是放浪形骸。
梁俨瞥了一眼半开的门扇, 大跨步上前将门锁了。
回到镜前,把人拉起放到自己腿上,又将那把木梳夺下,“现在可以了吗?”说着,捏住白皙如玉的面颊,吻了上去。
痴缠了许久,直到胸口被捶了几下,梁俨才松开变得绯红的玉面。
“你……”沈凤翥被亲得软在梁俨怀中,“你怎么……”
梁俨看着水红的唇瓣,意犹未尽,笑道:“我不是关了门嘛。”
沈凤翥垂眸道:“关了门也不能这样,现在是大白天!”
白日宣淫可不是君子所为。
梁俨见他面露羞怯,不禁抿嘴轻笑。
知人论世,凤卿是这个时空的侯门公子,有所顾忌是正常的,自己要理解并尊重他的想法。
“好,我尽量白天不这样。”梁俨没把话说死。
他曾经对那些随时随地大小亲的情侣嗤之以鼻,现在真香!
亲吻心上人的滋味实在太过美妙,让人沉溺,无法自拔。
语落,梁俨抱着人并不打算撒手,喜滋滋瞧着镜中人梳头。
“你松开我吧,仔细我手肘打着你。”沈凤翥无奈笑道,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凌虚这般缠人。
梁俨见他要插簪子,手臂抬得有些高,便往后仰了仰身体,手却没有松开腰肢。
沈凤翥见他这般,笑着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梳好头,换好外裳,梁俨给沈凤翥喊了顶小轿去见虞慈,他则去了钟旺家商议年后去碧澜镇的事宜。
陈氏知道沈凤翥今日要来请安,一早就让仆人备了果子点心,又亲自煮了桂圆枸杞燕窝粥。
“你早晨吃过燕窝汤了?”陈氏让丫鬟把粥碗端了下去,夫君不是说凤儿吃的粗茶淡饭,很是艰辛朴素吗?
沈凤翥扒着舅母的胳膊,乖乖说明燕窝汤的来历。
“怪不得我瞧你气色不错,嘴唇都有颜色了,凤儿,你以后可得坚持每日吃一碗啊。”
陈氏看着沈凤翥的红唇,十分满意。
虞家子孙大多一身白肤,很是好看,凤儿更是欺霜赛雪,冰雕玉琢,就是气血不足,嘴唇泛白,衬得整张脸苍白病态,今日却雪肤透粉,嘴唇带红,可见气血比原先好些。
凤儿原先不甚爱吃饭,更不要说燕窝这类的补品,一碗燕窝能吃两三勺就谢天谢地了,现在竟能吃一碗了,可见那位何娘子会养人。
“那位何娘子倒是个能干人,你帮我带个礼,问问她熬燕窝的法子,你菱儿妹妹也跟你一样,吃茶饭跟猫似的,愁死个人。”陈氏乐道,“等我回去,也给你妹妹每日熬一碗燕窝汤吃。”
沈凤翥闻言,耳廓瞬间红得跟玛瑙一样。
他嘴上的颜色哪里是喝燕窝汤喝出来的,分明是昨晚和今晨被凌虚……
沈凤翥不自在地咬了咬唇,笑道:“这燕窝汤的方子是冯太医开的,我回去就抄一副,明儿给您送来。”
两人笑闹闲话了许久,虞慈在旁边静静看着,仿佛回到了半年前。
那时大家都在玉京,虞家和沈家在一条街上,妻子没事就带着儿女去侯府玩耍闲话,他也时常与姐姐见面,吃姐姐做的糕饼,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今后却是再也不能了。
陈氏看着沈凤翥额角的疤,心里的话吞吞吐吐了几千次,还是说了出来:“凤儿,你还是跟我们回山阴吧,你从小养得娇,我们实在放心不下……”
“舅母~”沈凤翥撒娇道,“怎么又劝我,您别担心了,殿下会照顾我的,你们放心吧。”
“殿下照顾你?”陈氏笑了笑,又重心长道,“殿下虽然聪慧英武,但论照顾人,难道他还比得过舅母?你是不知道,我那年去给太子妃请安,跟殿下打过一回照面,那身板挺得标直,脸冷得跟冰霜似的,瞧着比你哥都傲气三分,能是个好相与的主儿?他虽然在流放路上救了你,对你有恩情,但那是时局所迫,他本事大,现在又有了官身,只怕那傲劲儿快回来了。”
沈凤翥笑笑,心道殿下被世人误会久矣。殿下的温柔销魂蚀骨,使人沉沦,难以逃离。
别人都不知晓,只有他知道。
陈氏苦口婆心,见外甥充耳不闻,自觉没趣便不再劝了。
三人一起吃了午饭,陈氏见沈凤翥要走,她便说要去给殿下请安,一道去了福寿巷。
她倒要看看凤儿现在过的什么日子,那广陵王有什么好,能让凤儿这般死心塌地留下来当个劳什子谋士。
陈氏进了张家门,见那房屋院舍确实寒酸简陋,但还算干净整洁,瞧得出来是精心打理过的。给几位郡主请了安,却不见广陵王的身影,她便在正厅吃茶,等广陵王回来。
何冬娘以为这位典雅华美的年轻娘子是二郎的姐姐,没想到竟是二郎的舅母,经过交谈,惊讶陈氏比自己还大上好几岁。
“凤儿从小被我们娇惯坏了,这段时日辛苦娘子照顾他了。”陈氏让丫鬟把带的礼物呈了上来。
何冬娘见是一匣金玉首饰,惊得直看沈凤翥,不敢接手。
“嫂嫂收下吧。”沈凤翥将匣子放到何冬娘手上。
“这也太贵重了,我怎么能……”
陈氏见何冬娘不敢收,柔声道:“小小心意,还请娘子不要嫌弃。”
陈氏与何冬娘闲话一阵,觉得这位北地娘子爽朗明快,着实投她的性子,便答应着留下来吃一餐饭。
等到黄昏,梁俨归家。
陈氏见他一身黑色布衣,腰杆跟原来一样挺得标直,只是那冷若寒霜的面容如今却带着春风般和煦的笑意。
“你回来啦!”梁俨将手里的纸包递给沈凤翥,“给你买的山楂糖,快尝尝喜不喜欢。”
“臣妇见过殿下。”陈氏见梁俨进门,慌忙放下茶盏,跪地请安。
梁俨见状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了起来。
陈氏见他这般和善,心中大惊,这还是那个垂眼看人,傲气冲天的广陵王吗?
梁俨知道这妇人是虞慈的夫人,也就是凤卿的舅母,恭恭敬敬地向她回了礼。
陈氏见梁俨回礼,僵硬地点头微笑。请完安,她便不再言语,只不动声色地观察殿下。
她见殿下跟凤儿说话,眉眼带笑,轻声细语,还亲手给凤儿拆纸包喂糖,举手投足是肉眼可见的细致温柔。
凤儿和殿下竟这般亲近么?
陈氏见殿下与何冬娘也相谈甚欢,暗叹殿下对一个民妇竟也如此随和,难道是尝了人情冷暖,转了性子?
晚饭时,陈氏又连续吃了几惊,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饭毕,陈氏与众人坐在正厅吃茶,等虞慈来接她回客店。见梁俨去了偏厅,她才敢拉着沈凤翥说些贴心话。
“凤儿,你怎敢拒绝殿下亲自给你夹的菜,还使唤他给你夹菜,你可别惹恼了他。”陈氏刚才在饭桌上心惊肉跳,暗叹自家外甥胆子之大,就算关系好,也不能忘了君臣之礼啊。
“夫人别担心,他俩好得很。”何冬娘见二郎舅母竟这般讲规矩,连忙帮着解释,“这么久了,我都没见七郎对二郎冷过脸,更不要说恼他了。”
陈氏尴尬笑笑,心道何冬娘哪里知道这位殿下的性子。
沈凤翥垂眸浅笑,道:“舅母,你放心吧,殿下不会恼我。”
陈氏无奈摇了摇头,又叮嘱他对殿下要言行恭敬,万不可冒犯,君君臣臣,不可僭越。
何冬娘在旁边听了一愣一愣的,心道这诗书仕宦之家果然规矩大,她平日对七郎言行随便,岂不时时刻刻都在僭越?
沈凤翥见陈氏跟他小舅一样念经,撒了个娇,说自己去偏厅帮殿下做事,让何冬娘陪着舅母唠家常解闷,。
陈氏见他还是这般爱撒娇,嘴角勾笑,随他去了。
闲话一阵,丫鬟瑞叶看了眼油灯,提醒道:“夫人,带来的衣裳小公子还没试呢。”
陈氏这才想起,对何冬娘笑道:“我今日和娘子聊得投缘,险些将这事儿给忘了。”
瑞叶将衣物呈了上来,何冬娘见那几套月白衣衫是用上好罗缎做的,但针脚十分粗糙,道:“这是夫人亲手做的吧,真是精巧,二郎见了肯定欢喜。”
“哎,我这人最是手笨,做不来针线。”陈氏抖了抖衣衫,“不瞒娘子说,凤儿从小被养得娇,衣物都是他娘和两个擅女红的陪房做的,侯府外面的,就是宫里赏的,他都不甚爱穿,更别说我这粗针笨线的了。如今他母亲没了,我就估摸着赶了两件,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他喜不喜欢,能不能穿出去。”
“夫人别这样说,这衣裳是你的心意,二郎怎会不喜欢?”何冬娘笑着安慰道,“等会儿试了,若不合身,这两日再改改,不就合身了?这衣裳我瞧着千好万好,穿出去肯定好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这番话说得陈氏心里熨帖,拉着何冬娘又说了一会子,才带着瑞叶去偏厅寻沈凤翥试衣裳。
张家不大,只有两进院落,陈氏顺个弯儿就找到了偏厅,见门扇半开,凑上去正准备敲门,却被门缝里的光景吓得冻在原地。
他家凤儿正坐在广陵王腿上,被殿下捏着下巴亲嘴。
第46章 蓦然 是我轻浮
梁俨在场时陈氏颇为拘谨, 吃完饭他便自觉到偏厅磨药,没一会儿,凤卿就来寻他了。
“怎么还在磨药, 我又不拿这药丸子当饭吃。”沈凤翥倒了杯茶,端给梁俨。
梁俨就着手喝了一口, 说这是最后一批,做完了就不做了,又问沈凤翥怎么来偏厅了,让他回去陪陈氏。
“舅母教训我呢, 我才不要听。”沈凤翥搬了张小凳, 坐在旁边帮着放药材进碾钵。
梁俨笑问:“你这么乖,她能训你什么,说来我听听, 我给你评理。”
“巧了,跟你有关。”沈凤翥见他额上出了汗,用袖子抹了, “舅母说我对你不敬,说我不该使唤你给我夹菜,还怕我惹恼了你。”
梁俨闻言一笑, 放下碾钵, 一把抓住凉沁沁的手, 顺势将人抱到自己腿上。
“你做什么!”沈凤翥被吓到, 挣扎着要起身, “我舅母就在正厅。”
“没事,她不会来。”梁俨将腰肢箍紧,眼底带笑,“现在天黑了, 可以了吗?”
沈凤翥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脸颊涨得通红,嗔了一句孟浪轻浮。
“好,是我轻浮。”梁俨直勾勾盯着那双水润润的桃花眼,“就亲一下,可以吗?”
沈凤翥低头抠了几下黑色衣襟,轻轻点了下头。
梁俨见他应了,伸手捏住小巧的下巴,吻了上去。
正当唇齿缠绵时,传来“吱呀”一声——是开门的声音。
两人猛地睁眼,看向门口,只见陈氏立在门外。
沈凤翥慌忙从梁俨腿上跳下,不知所措地看向陈氏。
陈氏先是一脸惶悚,接着便是一脸怨怒。
“舅母。”沈凤翥低声喊了一句。
陈氏大步上前,抓住沈凤翥的胳膊就往门外拽。
“舅母,我……”
“闭嘴!”陈氏手上使劲,喝道,“马上跟我离开这儿,明日我们就回山阴。”说罢,陈氏一言不发拽着人就往门外奔。
“陈夫人。”梁俨见状,挡在门前。
陈氏冷道:“殿下,这是臣妇的家务事,还请您不要插手。”
“陈夫人,凤卿不能跟你走。”
“不跟我走?”陈氏冷眼看向挡在身前的人,“难道跟你走,当你的嬖童娈宠?”
“舅母,我与殿下……”
陈氏回头呵斥道:“闭嘴!你说你留下来当谋士,你谋的什么?谋的自轻自贱,自荐枕席,为佞为幸?”
“夫人!”梁俨皱眉道,“我与凤卿两情相悦,你何苦这样说他。”
陈氏闻言气极,颤声对沈凤翥说:“是不是他强迫你的?凤儿,你老实跟舅母讲,你别怕,我们不怕他,他被削了爵位了。”
“舅母,是我心甘情愿的。”沈凤翥挣开陈氏的手,“我喜欢殿下。”
“你,你,你……”陈氏闻言,顿时软倒在了地上。
怪不得凤儿不愿回山阴,怪不得凤儿一直在说殿下的好,怪不得凤儿敢对殿下那般无礼,怪不得凤儿说殿下不会恼他……
梁俨见她倒地,伸手想要将人扶起来,没想到被躲了过去。
陈氏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冷道:“好个心甘情愿!沈凤翥,你忘了你姓什么了?你忘了你母亲姓什么了?你身上流着沈虞两家的血,沈家世代忠烈,虞家满门良臣,你以色侍人,你对得起列祖列宗?你对得起谁!”
“我……”
“你父亲,你母亲,你哥哥,在天上看你这样自轻自贱,他们怎么安心!”陈氏吐出一口浊气,厉声道,“你从小知书识礼,怎么这下犯了混!罢罢罢,都是我们太纵着你了,让你目无纲常,无法无天!”
“夫人,你别骂他。”梁俨见沈凤翥被说得自觉跪地,身体发颤,他跟着跪了下去,慌忙扶住抖如筛糠的人,“是我喜欢他,你要骂就骂我,别再说他了。”
陈氏闻言,冷笑一声,道:“广陵王殿下,我家凤儿娇气不懂事,不会顺承人,你若是缺人侍奉,给我说一声,我即刻就送来,何必打他的主意。”
梁俨蹙眉道:“夫人,我钟情于凤卿,没你说得那么不堪。”
“舅母,我跟殿下真的是两情相悦,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陈氏冷哼一声,十分不屑。皇室的腌臜事她都不愿提,凤儿当真是在内院养久了,竟信这些骗人的鬼话。
“罢罢罢,我是管不了你了。”陈氏见沈凤翥冥顽不灵,上前拉人,“跟我回去,让你外祖父好好教你念几年诗书,改改心性。”
“我……”沈凤翥僵在地上,不愿离开。
“怎么,你还要留在这里?”陈氏急得要哭,“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让你疯魔了!凤儿,你别犯傻,若这事让别人知道了,传到你舅舅和外祖父耳朵里,你会被打死的。”
陈氏虽然心里急得发焦,但庆幸这事是被她撞见了,若是被她夫君撞见,后果不堪设想。
沈家没了,虞老爷子将这个外孙视为自家人,否则也不会让他们夫妻来幽州接人。凤儿和广陵王这事儿若被发现了,凤儿绝对会受家法惩戒,只怕会被打死,以正沈虞两家清名。
“打死?”梁俨震惊。
陈氏哭道:“殿下,你就放过凤儿吧,沈家就剩这一个孩子了。若被我夫君和他外祖父知道了,凤儿真的会被打死。你们年纪小,藏不住事,今日被我撞见,保不齐明儿就被别人撞见,若被人拿住了,对你,对凤儿都没有好处。”
梁俨心下一惊,他没想这么多,更没想到他的喜欢会给凤卿带来这么多麻烦,甚至会让凤卿丢掉性命。
陈氏见梁俨沉默,抓住空档就伸手去拉人。
“夫人,主君来了。”门外,瑞叶慌忙通报。
陈氏一听,心中惊骇,慌忙擦了面上的眼泪,见沈凤翥也哭了,连忙用袖子给他拭泪。
虞慈推门而入,见梁俨竟在,连忙作揖行礼。
“怎么哭了!”虞慈见妻子双眼泛红,连忙轻声询问缘由。
“没什么,就刚才给凤儿试衣服,说到姐姐了。”陈氏朝丈夫笑笑,“也是怪我,好端端的提这些做甚,倒在殿下面前失仪了。”
虞慈闻言,先宽慰了妻子和外甥一阵,又向梁俨拱手。
“我手笨,这衣裳做大了。”陈氏拉住沈凤翥,又看向虞慈,“夫君,凤儿说今晚跟我们回去歇觉,好让我给他改改尺寸。”
沈凤翥看向陈氏,陈氏叹了口气道:“今晚给你改好了,明儿穿新衣服回来,也好让何娘子看看我的女红,对了,我还答应了何娘子给她一些时兴的花样子,你今晚可得帮舅母好生画几个。”
沈凤翥知道陈氏在帮他隐瞒,也明白她有话要对自己讲,看了梁俨几眼,跟着陈氏去了客店。
回到房间,陈氏对虞慈道:“今晚我守着凤儿睡,你到别间睡去,对了,等会儿我们娘俩要玩一阵,说些笑话,你别来烦我们。”
虞慈笑笑,摸了摸妻子微红的眼尾,嘱咐他们别闹晚了,乖顺地去了别间。
陈氏让瑞叶守在门口望风,拉着沈凤翥坐到桌前。
“舅母……”沈凤翥嗫嚅道。
陈氏长叹一口气,道:“行了,别说了,明儿你就跟广陵王断了,咱们回山阴,我只当这事没发生过。”
“我跟他…断不了。”
“荒唐!”陈氏拍了下桌子,敛下怒气,忙压低声量,“什么叫断不了,你们现在年纪小,他瞧你生得好,现在又寂寞,拿你解闷呢,你别着了他的道。”
“殿下喜欢我。”
陈氏摇了摇头:“我的儿,他说你就信?他不过哄你的。他是救了你的命,你也欠他的,但断没有拿自己抵的道理,你若是个姑娘,稀里糊涂跟了他也就罢了,可你……你是个男儿啊,自古那以色侍人的男宠之流哪有好下场的,你史书比我看得熟,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没把当男宠……”
“那他拿你当什么,当夫人?”陈氏冷笑一声,“他是广陵王啊,他还想着替太子翻案。若他成了,恢复爵位,你说他娶不娶正妃,纳不纳妃妾,他那爵位还传不传?退一万步讲,他成不了事,但你就那么肯定他是真心的?”
“我,我们……”袖子被绞得发皱,沈凤翥觉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陈氏见他说不出话,心道果然还是小孩子,两人在流放路上生了些朦胧情愫,可这比雾气还单薄的情愫,都不用风吹,她说几句就能散。
“孩子,你生了个世间难得的俊俏模样,哪个瞧了都喜欢你,殿下说喜欢你,你可别当真。他也生得好,又照顾了你一路,你对他有有情也属常事。”
“我们……”
陈氏语重心长道:“只是你们年少,等时间长了,也就淡了。何况你们是男子,他又是那样的身份,断袖之癖传出去,你们的名声就毁了。他以后怎么为官为王,你如何正经度日?先不说你外祖父要打死你,外面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俩淹了,沈家虞家的名声,天家的脸面,你们还要不要了?”
陈氏见沈凤翥垂首缄默,肩膀微抖,知道他在哭在痛,可是现在痛总比以后被人戳脊梁骨强。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我不是让你别来烦……”陈氏以为是虞慈,开门一看却是梁俨。
第47章 誓言 我待你的心会始终如一
“殿下!”陈氏吃了一惊, 狠盯了一眼守门的瑞叶,“怎的不通报!”
瑞叶有苦说不出,殿下不让她通报啊!
陈氏将人请进屋, 万般叮嘱瑞叶,若主君来了必定通报, 否则家法伺候。
沈凤翥见到梁俨,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燕窝,你明早要喝的。”
陈氏冷道:“不劳殿下破费,几两燕窝我们虞家还是买得起。”
“陈夫人, 方才我都听到了。”
陈氏闻言一愣, 随即淡淡道:“是吗?殿下听到就好,明日我们便回山阴了,正好你和凤儿现在可以道个别。”
梁俨没有回应陈氏, 而是看向沈凤翥,郑重道:“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待你的心会始终如一, 你信我吗?”
沈凤翥看着清澈而坚定的双眼,嘴角勾笑:“我信你。”
罢了,他认了。
他舍不得, 断不得, 离不得。
“沈、凤、翥!”陈氏被气得紫涨了面皮, “你在说什么疯话!”
“舅……”他刚要说话, 却被梁俨的眼神拦了下来。
“陈夫人, 是我喜欢凤卿,是我要他留在我身边。”梁俨一把将沈凤翥拉到自己身后,“都是我一意孤行,你别怪他。”
“殿下, 别再说了。”陈氏咬牙切齿道。
“陈夫人,我知道你是为凤卿好,怕他受伤,但我只会爱他护他,不会伤他。”梁俨看着陈氏,语气郑重,“我不会辜负他,夫人,我发誓,我不会辜负他。”
陈氏听得头疼,叹了口气,“殿下,若赌咒发誓有用,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污糟事了。你年纪小,我只当你在说笑,你若喜欢美貌少年,我明日就去给你寻,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凤儿吧。”
“陈夫人,你要怎样才信?”
“舅母,殿下不是贪花好色之人。”
“不是?那你们刚才在偏厅做什么。”陈氏恨道,“你们从小学的礼仪廉耻都丢哪里去了,还要不要脸面!”
梁俨闻言,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我喜欢凤卿,那时是我情不自禁,是我执意要与他那般,是我不要礼仪廉耻,与他无关。”
“好个情不自禁!”陈氏嗤笑道,“殿下,莫对我说这些酸话,你打量我是信这些话的人吗,也就凤儿傻才会信你。”
“舅母,您别说了,我喜欢殿下,我真的喜欢殿下。”沈凤翥受不了亲人对梁俨这般冷嘲热讽,夹枪带棒,“若他以后厌弃我,我也认了,我保证不会让人发现我们的关系,我会小心的,我会小心的……”
“怎么,真当你们是对苦命鸳鸯了!”陈氏瞪大双眼,心中盛怒,望向沈凤翥,“你是疯魔了吗,好好的大家公子不做,非要不清不楚地跟着他,做劳什子见不得光的玩意。”
“凤卿不是什么玩意,他是我的爱人。”梁俨见沈凤翥掩面哭泣,心如刀割,“凤卿虽是男子,但我视他如我的夫人一般。”
陈氏冷哼一声,道:“夫人?这些浮浪话谁不会说,殿下,你小心闪了舌头。”
梁俨闻言皱眉,叹息一声,撩开衣摆,沉沉跪了下去。
“殿下——”陈氏惊得站了起来。
“陈夫人,你先听我说。”梁俨仰头看着陈氏,“我此生不会辜负凤卿,若我辜负了他,山行为虎食,舟行喂鱼鳖,活则病痛终生,死则碎尸万段,天地若存,此誓不灭。”
“你,你——”这一跪和毒誓犹如惊雷,将陈氏炸得张口结舌。
“陈夫人,我与凤卿已有山盟海誓,相伴天涯海角,此生不渝。”语着,梁俨给陈氏磕了个头,“望您成全我们。”
沈凤翥听此重誓,一方心池被搅起惊涛骇浪,也顾不得陈氏在场,重重跪在梁俨对面,猛地扑了过去,将人紧紧抱住。
梁俨环住颤抖的腰背,感觉肩上已被哭成泽国,心疼不已,只能轻拍薄背,在耳畔低声安抚。
陈氏见两人相拥相泣,只觉头疼欲裂,天灵盖要被劈开了。
凤儿随他爹是个犟种,这广陵王怎么也是这么个性子。
好话歹话都说了,死活不听劝!
陈氏坐下来狠狠灌了一杯茶,一边灌一边思索对策。
“夫人,主君往这边儿来了。”瑞叶在门外慌道。
“殿下,快到屏风后避避。”
陈氏当机立断将头上钗环取了下来,又一把将沈凤翥从地上拉起来,按到座上。
还没擦净沈凤翥脸上的眼泪,敲门声响起,“疏竹,你们睡了吗?”
陈氏深吸了口气,转身开门。
虞慈见妻子卸了钗环,看来是准备歇息了,但眼含水意,又瞥了一眼外甥,也是泪眼朦胧,想来两人刚才又说到了动情处,哭了一场。
“不是让你别来讨我俩的嫌吗,烦人得紧。”陈氏嗔了丈夫一句。
虞慈笑道:“我马上走,不烦你们。我想着你今晚守着凤儿睡,只怕会睡不安稳,我才点了一炉安神香,等下香起了,别忘了让瑞叶过来取。”
“晓得了,你赶紧去睡吧,我跟凤儿还要再闹会儿。”
“行,只是你别再哭了,再哭,明晚我守着你俩睡。”
陈氏点了点头,立马就让瑞叶取了香炉来,目送虞慈回了别间。
梁俨听到上闩声,才从屏风后出来。
“殿下,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陈氏坐定扶额,瞥了一眼梁俨。
“好,不过我要带凤卿一起走。”梁俨拉起沈凤翥冰凉的手,十指紧扣。
“带什么带!你想让他小舅发现吗?”陈氏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殿下,你走吧。”
梁俨并没动身,静静看着陈氏。
沈凤翥听舅母这样说,用指甲抠了抠梁俨的手背,“你先回去吧,放宽心。”
见梁俨不动,他踮脚在耳边呢喃了几句,梁俨才摸了摸他的头发,松开了手。
梁俨走后,陈氏与沈凤翥沉默不语,瑞叶进来服侍洗漱,深感气氛不对,麻利服侍完便告安退下了。
沈凤翥被按在温暖的锦被里,陈氏坐在床沿守着,一言不发。
舅母性子爽朗爱笑,没对他冷过脸,“舅母,您别生凤儿的气了。”
“我没生气。”陈氏回过神,摸了摸外甥的如画眉眼,也不知这样貌到底是福还是祸,“凤儿,你当真铁了心要跟着广陵王吗,即便只是做他的男宠。”
“我……嗯,舅母,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您别劝我了。”
陈氏心道这孩子还真是一根筋,罢罢罢,跟他那死犟的父亲一个样,等他以后吃了苦头,就知道她今日的话是对的了。
“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谁劝得动你。”陈氏将被子掖了掖,“反正你是个男子,横竖不吃亏。”
等他俩再大些,等广陵王厌了,凤儿自然也就死心了。
“舅母,你同意我俩……”沈凤翥惊喜交加,忙撑起身。
陈氏一把将他按平,冷道:“你俩又不能成亲,我同意什么?算了,你年纪小,我随你荒唐几年,只是有一件事你得刻在脑子里,千千万万不能被人发现你俩的关系,记住没?”
沈凤翥笑得眉眼弯弯,点头如捣蒜,只要能跟殿下在一起,他什么都答应。
陈氏见他这般欣喜,心下酸楚,这孩子是真的动了情。
沈凤翥见陈氏松动,乖巧地握住舅母的手,一顿揉蹭撒娇。
“你呀,也难怪殿下喜欢你。”
陈氏见他撒娇卖乖,再也冷不下脸,两人又热络起来。
陈氏忍了许久,还是委婉问出了口:“对了,你……与殿下是否……同床共枕过。”
两人在偏厅就那般亲昵,只怕早就有过房事。
广陵王高大伟岸,又年轻血气,只怕对那床笫之事热切得紧,可他家凤儿身子弱,哪里能做那事,别为了顺承殿下,把底子耗空了。
“我……”
“给舅母说实话,我不骂你。”
“殿下若在家里,我俩就同床,反正这月余是夜夜同床的。”
“什么!”陈氏眼前一黑,当真是年轻,不知节制,怎么能夜夜同床,这是要凤儿的命啊,“你傻了么,怎么能夜夜与他睡在一处,你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跟殿下睡很舒服啊,而且对我的身子有益。”沈凤翥见舅母面带薄怒,不解问道,“舅母,您在气什么?”
“你俩便是有情也不能夜夜云雨,一滴精十滴血,你这孩子怎的不知保重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殿下拉着你日日寻欢?你老实告诉舅母,你别怕他!”
沈凤翥反应过来舅母在说什么,当即红透了面皮,低声告诉陈氏他跟殿下还没云雨过,只是同床而眠,而且是殿下怕他冷,用体温给他取暖。
“你可别为了殿下编瞎话诓我。”陈氏将信将疑。
“真的!我跟殿下…在床上连衣裳都没脱过。”沈凤翥红着脸解释,“他与我亲热也不过亲一回就罢了……就是这样,他还怕…弄疼了我。”
陈氏听了这番话,放下心来,心道殿下还不算荒唐浮浪至极。
接着,陈氏便推心置腹说了一回私房话,听得沈凤翥面红耳赤,浑身发热。
“你这孩子,又不是小娘子,羞甚!”陈氏打了一下被褥,“我说的你可都得记牢,对你的身子只有好处,我瞧广陵王主意大得很,又血气方刚,你可不能由着他,听见没!”
次日,梁俨一早便来了客店,虞慈见殿下来了,连忙叫人备茶点,请殿下上座。
吃过早饭,陈氏见沈凤翥要回福寿巷,便说与何娘子投缘,要跟她好生玩几日,让虞慈自己打点沈凤翥要用的行装物品。
虞慈闻言笑笑,让她好生玩,又让瑞叶带些精致茶果给何娘子。
到了张家,陈氏便独自与梁俨谈了一次。
梁俨见陈氏同意了,欢喜雀跃,直喊陈氏舅母。
陈氏道:“别,您的正经舅母是兰陵萧氏的大小姐,我可担不起您这一声舅母。”
陈氏坐着说了多久,梁俨便站了多久。
虽然陈氏心里还是不舒坦,但见广陵王是这么个柔和态度,倒也说不出什么狠辣话,只让他好生照顾凤儿,但凡让凤儿受了一丝委屈,她便会接凤儿回山阴。
陈氏说完便懊悔,她刚才那番话,不像训诫警示,倒像是在嫁女托婿。
梁俨见她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凤卿考量,自然垂首听训,铭记于心。
过了五六日,虞慈打点好东西,准备启程回山阴。
临行前,陈氏将瑞叶留下来贴身照顾沈凤翥,还买了四个小丫头给瑞叶打下手,虞慈也留下了一个青年侍卫贴身保护外甥。
众人过了一个忙碌年,过了初四,梁俨就带着家眷启程,前往碧澜镇。
出发时,梁俨望天,风雪已停,冬阳洒金。
又是新的征程!
第48章 上岛 荒芜,繁华?
梁俨等人提前去碧澜镇安顿, 以免大队人马到了之后手忙假乱。
大燕春节放假七日,洪文没有家眷,便毛遂自荐初八去幽州团练点兵, 收拾人马,初十正式出发。
钟旺虽只有一妻一女, 却带了八个奴仆,加上梁俨、张翰海两家,瑞叶一行人和冯太医,二十几人骑马坐车, 浩浩荡荡上了路。
走了五六日陆路, 终于到了港口换船。
海碧帆白,一望无际。
宽阔的海港,数不清的船舶停在岸边, 不少人丁穿梭船岸上下,几个小孩好奇地看着大海高船和天上盘旋的海鸥,连连惊叹。
“哕——”沈凤翥捂着胸, 佝下了身子。
梁俨见他干呕,赶紧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
“这里…好重的腥气。”沈凤翥皱着眉,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梁俨担心道:“码头是这样, 要不要喝点水?”说着, 就想把人揽在怀里顺背。
“将军, 奴婢来吧。”瑞叶拿着水囊凑到沈凤翥身边, 不动声色地将梁俨挡开。
那日她也看到了偏厅的光景, 知道小公子和广陵王的关系。
陈氏走前交代了她,在要时刻盯着两人,不能出纰漏,不能让殿下胡来, 若遇上变故,便和侍卫虞棠立刻将小公子带回山阴。
梁俨知道瑞叶的行为是陈氏授意的,朝她点了点头,自觉退开了。
众人等着码头的力夫汉子搬行李上船,梁俨便拿了晕船药出来,让众人吃药。
百万人参买不起,晕船晕车药他还是负担得起。
人不可貌相,魁梧康健如钟旺,坐上船没一会儿便开始狂吐,几个弱质纤纤的女眷倒安然无恙。
“夫君,你刚才逞什么能,将军让你吃药你不吃,现在吐得难受吧。”乔楚扶住丈夫,向梁俨讨了药,给钟旺喂了。
钟旺吐得肚瘪肠寡,难得面露脆弱:“俺也没出过海,失策了!”
梁儇、张舟、二音、钟蓁扒在船边看船桨激起的浪花,其他人也三五凑堆欣赏海景。
除了梁俨,其他人都没见过海,就算是见过大世面的豪门贵胄也从小窝在玉京,只在书中画上口中见识过海,如今亲眼见到万顷碧蓝,一时沉浸其中。
船行了近一个时辰,极目远眺,梁俨瞧见了青黑相间的岛屿。
赶路时,梁俨在沿途驿站获取了不少消息。
他们马上要登上的碧澜岛是前朝的流放之地,除了戍兵驻扎的戍堡,碧澜岛东西两岸各有一个村落。岛上的百姓世代居住于岛上,人数不少,而戍兵只有三百。
梁俨跟舟人攀谈一阵,得知他们要停靠在星落码头。
这碧澜岛是个山形岛,岛上有三座山,中间的星落山最高。环岛有大大小小十数个码头,其中星落码头最为繁华。
眼见船要靠岸,梁俨让女眷戴帷帽,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我也要戴吗?”沈凤翥捂着口鼻,蹙眉看着梁俨手上的帷帽,“我又不是女子。”
梁俨有些为难。
凤卿是男儿,有他的骄傲和自尊。只是他的凤卿生得太好,若再被高照之流觊觎伤害,他会疯。
船慢下来,准备泊定,没有风的斡旋,海腥气直冲沈凤翥的鼻腔,难受得捂胸抚腹,又想干哕。
“还这样难受?”梁俨见他这样,上去帮他抚背。
“凌虚,我闻了腥气就想吐。”沈凤翥恶心得只想钻进梁俨怀里,闻他身上的气味。
瑞叶拿着香囊给他闻了一阵,他觉得舒服多了,只是觉得一直把香囊放在鼻下,有碍观瞻,不成体统。
“凤卿,蒙上这个吧。”梁俨扯下帷帽的丝帘,偷偷喷了点香水在上面,覆在了沈凤翥面上。
这瓶香水还是他妹暑假找他玩,忘记带走,他拿来喷浴室的,传送到系统空间,一直没有用武之地。
轻纱覆面,一股酸甜清新的橘子香气冲散了大海腥气,沈凤翥朝梁俨眨了眨眼。
“好闻吗?”梁俨见他眼睛滚圆,十分可爱。
沈凤翥点了点头,将面纱调整好,只露出眼睛,踮脚凑到梁俨耳畔问是不是仙人给的珍奇。
梁俨笑着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一个碧莹莹的玻璃瓶塞到沈凤翥手里,说若是香气淡了就往面纱上喷点仙人用的香露。
两人谈笑着船就停定,靠岸后,乌压压的人就涌了过来。
梁俨看着人群里有不少穿军服的汉子,心道他们是提前来的,并没有通知碧澜岛的兵士接应。
“老爷,我这船马上要回程,你家人口行李多,赶紧挑几个力夫搬东西哦——”舟人对钟旺喊道。
钟旺生得粗犷威严,年纪在这群人中最长,自然被舟人当成了一家之主。
钟旺闻言让仆人卸行李,然后跳下船招揽力夫,脚刚沾地就被团团围住,有力夫,有住店的,有车马店的,吵得他脑瓜子嗡疼。
钟旺回头见梁俨下了船,指着人喊道:“我不管事,你找我主家去。”
梁俨闻声,见一群人朝他涌来。
“公子,缺人吗,我们只要五百钱就包卸完行李。”
“老爷,我们四百五十钱钱,还帮您送到客店。”
“咱家客栈在银河街,位置好,保管夫人娘子住得舒服——”
“老爷,价钱好商量,我只要四百。”
……
梁俨皱眉,见这么多人竞价揽活,心想这里劳动力过剩了吗,连搬东西都要抢。
他又扫了一圈码头,搬货的,装货的,人声鼎沸,哪里是崔弦口中荒芜艰苦的样子。
梁俨在揽活的力夫中看了一圈,见有一个穿着军服的强壮男人,便指了他。
“狗娘养的,又被这兵流子抢了活,老子喝西北风去。”有人啐了一口。
见梁俨选定了人,人作鸟兽散,梁俨的耳根终于清净了。
“你叫什么名字?”当兵吃饷还敢出来接私活,梁俨看了男人一眼,准备记下名字,准备以后好生整顿一下军纪,就拿这个男人开刀。
“回老爷,我叫童自大,您叫我老童就行。”男人陪笑道。
说好工钱,童自大就去旁边喊人来搬行李。
有伶俐的伙计见梁俨一行人人口众多,又多带着帷帽的女眷,以为是大商贾,殷勤上前说他家是碧澜岛最大的客店,有清幽小院可供娇客入住。
梁俨见那伙计衣着整洁,口条清晰,他们也正好需要个落脚的地方,便让他赶紧喊几辆舒适马车来,等力夫到了好随他去。
伙计笑着应了一声,便去旁边找车马店的了。
等众人到下了船,童自大带着力夫来了。
梁俨见人来了,长眉一挑。
一共来了十几号人,其中有几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军服,剩下的便是些女人孩子,最小的看起来比梁儇年纪还小些。
等人走近,梁俨见那几个女人都还算年轻,不禁愣了一下。要知道在大燕,年轻的媳妇姑娘少出来抛头露面谋生计的,多是在家操持或是下地种田,即便是何冬娘这种会医的技术人才,也只在闺阁内宅里活动。
客店伙计带了马车来,见是童自大领了差事,轻车熟路地指挥他带的人搬抬东西。
童自大安排好各人的活计,也不帮忙搬货,反而守在码头等待下一波生意。
梁俨见他这般重财,抓了一把钱给他,让他陪自己侃侃。
童自大接了钱笑道:“您想聊什么,这岛上没我不知道的事儿。”
“我生得健壮,又身穿军服,想来是朝廷的军士,怎的沦落到码头上卖苦力了,还带着妇孺来做活?”
童自大听了这话,苦笑几声,跟这位外来的年轻公子大吐苦水。他是本地人,是这碧澜镇戍兵里的一个伙长,大小还是个军官咧,因为被人排挤,粮饷被克扣,手下弟兄和家眷吃饭穿衣都成了问题,这才出来卖苦力,讨个活路。
“实在是揭不开锅,家里又有人要看病吃药,否则谁让媳妇女儿出来抛头露脸啊。”童自大眼里全是苦涩,叹了口气。
梁俨闻言皱眉,又抓了一把钱给童自大,让他今日不要再揽活,跟着去客店,自己还想再跟他聊聊天。
童自大哪里遇到过这等好事,慌忙收了钱跟着梁俨走了。
离开码头,走了一会儿,行至星落山脚,梁俨仿佛回到了幽州城的闹市,店铺鳞次栉比,人马川流不息。
“老爷,咱们到银河街了,您要入住的友来客栈可是碧澜岛最好的客栈。”童自大猜这年轻俊美的老爷是个豪商,“您出手真是阔绰,您这一大家子一日只怕就要这个数。”说着,伸手比了个三。
梁俨走在青石板路上,看着两边的各色玉器店、古董店、珠宝店、药材店、绸缎庄、食肆酒楼,眉头越皱越深。
“老童,这碧澜岛平时住着多少人?”
童自大随口道:“这我倒没细琢磨过,来来往往的客商船只没有定数,但万把人定在岛上生活是肯定有的。”
梁俨越想越不对劲,这海岛怎会如此繁华,还有这么多常住人口。
到了友来客栈,梁俨让店家辟三间安静小院出来。店家看了看册子,赔笑说只剩两处院子,等后日才能腾出一处院落,若不嫌弃,让夫人娘子们安置在院里,爷们儿先住两日客房。
梁俨与钟旺去看了一圈院子,闹中取静,院墙高耸,环境尚好,便决定在友来客栈安置。
童自大搬完行李,结了工钱,就把钱给了媳妇,让她赶紧买米下锅,让孩子们吃顿饱饭,再去药铺买药,给二狗家送去。
梁俨在旁边听得清楚,又给了童自大半吊钱,说他初来碧澜岛需要个向导,等会儿领着他们在岛上转转。
他倒要看看崔弦口中的苦日子到底有多苦。
第49章 意外 浮生半日闲
梁俨让伙计开个雅间, 上一桌饭菜。
除了男装打扮的梁玄真,其他女眷和奴仆都去小院安置用饭。
“老爷,我在外面吃就好。”童自大看着几个眉清目秀、衣衫洁净的公子, 自己脏衣烂衫的,怎好意思与他们同桌吃饭。
“没事, 坐吧。”梁俨笑着把童自大按坐在凳上。
饭菜上桌后,童自大看着油汪汪的肉菜,疯狂分泌口水,双眼逡巡, 手抓裤腿, 见主人家动了筷才敢抬手夹菜。
“伙计,来壶酒!”钟旺吃了两筷鱼朝外面大喊,接着对桌上人说, “这海鱼不错,比河鱼鲜,你们快尝尝。”
童自大见钟旺不拘小节, 还亲自给他斟了杯酒,绷如弓弦的身子才放松些。
梁俨给沈凤翥夹了一块海鱼腹肉,见他皱眉吃了一口, 便知道这鱼不合他口味, 重新给他夹了一筷鸡肉。
梁俨呡了两杯淡酒, 问童自大是被何人排挤, 以至拮据至此。
童自大见他这么问, 心道这年轻人还不算笨,知道打听消息。
“老爷,你若是要在岛上做生意,便先去拜高焘的码头吧。”
“高焘?何许人也。”梁俨挑眉, 不会是高回风的亲族吧。
“你来碧澜岛做生意,竟不知道他?”童自大压低声量,“高焘出身名门,是碧澜镇的副镇将,我悄悄告诉你,千波镇的水军兵马使和幽州长史都是他亲戚,厉害着呢。”
“哦?”梁俨心道果然是渔阳高氏,“他怎么个厉害法?”
童自大见这年轻客商不谙世事,便以他自己为例给生瓜蛋子上课。
他本来当伙长当得风生水起,但自从高焘上了岛当副镇将,他的苦日子就来了。
他因喝了酒会全身起红疹,腰背四肢如万蚁咬噬,在高焘的酒宴上即便说明了缘由,但还是被强灌了数杯,生了一场大病,后面他便不敢去参加酒宴了,高焘以为他在拿乔,故意不给面子,于是开始针对他,但凡有油水孝敬的差事,就没他和他手下的份儿,就连米粮钱饷都一拖再拖,他和手下去给高焘送礼,连门都没进就被打了一顿。
“什么玩意儿,不过一杯酒,就这么磋磨人。”钟旺气得猛拍桌子,又将童自大碗边的酒杯抓过来,自己喝了个干净。
“老爷不必动气,好歹这岛上有码头,卖卖力气也能凑活过下去。”童自大叹了口气。若是他年轻二十岁,他早就离岛,甚至气性上来跟高焘那厮打一架也不是没可能,可如今有妻子儿女,一大家子要生活,他只能忍气吞声。
饭毕,童自大见那一只烧鸡还剩了大半只,便忝着脸开口,说想讨回去给婆娘孩儿贴贴油水。
梁俨闻言又点了三只烧鸡,连着那剩下的半只都给了童自大。
童自大提着油纸包,躬身拱手,千恩万谢。
梁俨拍了拍童自大的肩膀,笑道:“你先把东西拿回家,等酉正你再到这儿寻我们,我们今晚想看看你口中的银河夜景。”
童自大连声应了,提着烧鸡,疾驰离去。
钟旺怒道:“这些姓高的当真是凭着高回风的脸面四处作威作福,没个明堂。”
梁俨给钟旺斟了一杯酒,让他莫生这些闲气。
“你这就吃饱了?”梁俨见沈凤翥没吃几口,低声询问,“是饭菜不合口味吗,要不再吃些点心?”
沈凤翥摇了摇头,他现在没心思吃东西。
梁玄真担心道:“七哥,碧澜镇有高家的人,你……”
梁俨笑道:“没事,我在碧澜镇官阶最高,就算他跋扈,明面上总是得给我这个上司三分薄面,难道还敢杀我不成?”
“这岛上势力盘根错节,只怕不止高家,凌虚,你莫轻敌。”
钟旺听沈凤翥这样说,问道:“凤卿,怎么个说法?”
那童自大只说了高焘一人,可没提其他的。
沈凤翥道:“这碧澜岛是多方势力构筑的走私港口,只怕藏龙卧虎。”
“凤卿,你也这么认为?”梁俨看向沈凤翥,眼里全是欣赏。
沈凤翥点了点头:“那临街商铺的门脸大多有暗徽,我认不得北地这些家族门户,我数了数,至少有十二三家,还有店铺里卖的东西也不是寻常物,能在这岛上做生意的商户绝不是善茬。”
梁俨起身推开窗户,看着长长的银河街,道:“我倒是没发现那些族徽,但这些商铺卖的东西的确不是寻常货物。”
“我也瞧着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梁玄真听两位兄长这样说,也察觉不对。
钟旺凑到窗边,俯瞰那些商铺的门脸,瞥见临近两家绸缎铺子,不过卖些精美绫罗,没甚稀奇的。
“我瞧着就是些寻常货物,最多不过是些海外的新奇玩意儿。”
梁俨笑道:“渤海国的银红花缎和珍珠可不是寻常玩意,那是贡品。”
“我想起来了!”梁玄真恍然大悟,“我说刚才闻到了熟悉的香味,那是扶罗国和东桑国每年都要进贡的茉莉香粉和蔷薇水。”
沈凤翥冷笑道:“高家赔罪的那些东西里有不少上用物品,我当时就纳闷一个幽州长史远在边州,陛下对他又没什么恩赏,哪里来的这些东西。本以为是渤海国使者从幽州港进来,给了他些好处,没想到人家自己有门路。”
“好家伙,这些商铺竟走私贡品卖。”钟旺瞧着街边的商铺,心下大惊。
梁俨想了一阵,笑道:“看来崔弦没有骗我,我们在这碧澜镇是要吃些苦,只不过不是身苦,而是心苦。”
钟旺不以为意:“怕甚,只要高家他们别再犯浑,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
梁俨与沈凤翥相顾无言,只怕崔弦就是想让他们来搅浑水。
吃过饭,几人回到客房小憩,等待夜幕降临。
梁俨将房门关好,转身抱住沈凤翥,把头埋在颈窝蹭了一会儿。
自从瑞叶留在幽州,他和凤卿就不在一处睡,赴任赶路也是一人一间。
好不容易瑞叶去了小院休息,他们住在楼里的客房,他怎会放过大好机会,虽然开了两间房,但一头就扎进了沈凤翥的房间。
“你松开,锢得我腰疼。”沈凤翥捶了下某人的后背,嗔了一句。
橘子香气氤氲着墨发,梁俨松开了些,隔衣亲了几口凸起的锁骨。
“你好香。”梁俨深吸一口,抬头笑道,“要不睡会儿?”说着就抱人往床边走。
沈凤翥笑道:“不是你给的香露吗,你要是觉得香哎哟——”
话未说完,他被梁俨压到了床上。
“大白天呢!”沈凤翥见梁俨的脸凑近,慌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虽然他俩不在一处睡了,但凌虚时常会在没人的地方与他亲热,几次咬得过分了些,被瑞叶瞧出了端倪,委婉提醒了他几次。
“好凤卿~”梁俨啄了如雪脸颊一下。
“别亲脸,留了痕我等会儿不好出门。”沈凤翥摩挲着脸颊。
梁俨见手移开了,猛地吻住朝思暮想的唇,但只轻轻含了一会儿便松开了,接着抬起沈凤翥的手臂,狠狠吮了几下细嫩的手臂内侧,留下几朵殷红的花。
沈凤翥见他听劝,乖乖环住他的脖颈。
“凌虚,你怕吗?”
“怕什么?”梁俨垂眸,啄了下微拧的眉心。
“我看不透崔弦把你安插到碧澜岛的意图,我怕你有危险。”
“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梁俨巴不得来这碧澜岛养兵,怎么会怕。
他顺了顺柔顺的鸦发,“我有崔弦这张护身符和两百幽州团练心腹,就算有人想害我,也得掂量掂量,凤卿,你放宽心,我们会携手白头。”
他和凤卿已有山盟海誓,他也决定在这个时空与凤卿白首,本该赤诚相待,不该有所隐瞒。
他的身份,他的计划,都不该隐瞒。
只是相处多日,他发现凤卿真是忠烈之后,即便满门被灭,也不曾对皇帝有怨言,还觉得皇帝是被奸佞蒙蔽,与他商讨玉京诸臣谁是这个奸佞,甚至想要清君侧。
若被凤卿发现他想养私兵,蓄意谋反,只怕会翻脸,甚至离他而去。
他不想冒这个险。
他想好了,等万事俱备就把凤卿送到一处安全的地方。若事成,尘埃落定,凤卿只能接受事实,若谋反失败,凤卿也不会受牵连。
他已暗暗立誓,对凤卿,这一生只有这两个谎言。
“好。”沈凤翥听他这样说,蹭了蹭温暖的胸膛,“那我们睡会儿吧,这些日子我都没睡好。”
梁俨蹙眉问道:“怎么会没睡好?”
“没有你抱着,我好冷。”沈凤翥有些不好意思,越说声音越小,“汤婆子没你暖和,而且不能暖全身……”
“原来凤卿只把我当暖炉啊~”梁俨假装叹息,“我还以为是舍不得,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沈凤翥急忙抬头解释:“我哪有,我自然舍不得你……”话未说完,见那人脸上哪有半分失落,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邪笑,盯着他的眼睛。
凌虚又在逗他!
沈凤翥一时羞恼,将被子一卷,把自己裹了起来。
梁俨见他举止可爱,连人带被抱在怀里说软话,又一阵搂抱亲昵兼吮嘴吸舌,哪里还顾得上小睡,直闹到酉时两人都没睡着。
“凤卿,开门——”门外传来钟旺的声音。
第50章 银河 道士在南风馆?
钟旺见是梁俨开的门, 以为敲错了门,退后两步仔细看了看门牌。
是玄字号房啊,他没敲错啊。
“凌虚, 我记得你住地字号房啊?”
“是,哦, 我刚跟凤卿商量事呢。”梁俨见钟旺手里端着托盘,问道,“旺哥,这是?”
“这是我媳妇刚煮的小米粥, 她说凤卿口味清淡, 多半吃不惯客栈的菜,这不让我给他送点,喏, 这还有一碟子酱瓜,让他将就垫吧两口。”
梁俨接过托盘,连声感谢。
沈凤翥吃完粥, 便重新梳头束发,刚才胡闹一阵,发乱衣散, 着实不成样子。
酉正未到, 童自大早早地就到了友来客栈等候, 还蹭了一顿晚饭。
出门时, 钟旺才见沈凤翥姗姗来迟, 怂了怂鼻子,问:“凤卿,这岛上面没啥腥气了,你怎么还戴面纱。”
面纱下俊脸僵了一下, 梁俨帮腔回答:“旺哥,这岛上夜风猛烈,我表哥怕吃了风害病,你记得也给嫂嫂侄女提个醒。”
钟旺听了这话,让众人稍等片刻,疾驰去小院嘱咐妻女。
沈凤翥看着钟旺狂奔的背影,嗔怪地蹬了梁俨一眼。
分明是这人将他的嘴唇祸害得红肿了,又在嘴角啜了一朵红痕,出门前还没散下去,他只好戴面纱遮掩。
童自大带着梁俨、沈凤翥、钟旺、虞棠、梁玄真以友来客栈为起点,开始漫步银河街。
上元节刚过两日,街上的灯笼彩绦还挂在树上檐下,天色一暗,商家便点燃了彩灯,长街数里,灯火通明,犹如蜿蜒银河。
童自大见众人都在欣赏沿途景色,会心一笑,管他什么豪商巨贾,到了碧澜岛都会被眼前繁华吓一跳。
走了半刻钟,众人来到一片街区,琴瑟筝箫声不绝于耳,梁俨见两侧一连十几家楼面都是茶楼酒肆,秦楼楚馆。
红笼彩绡随风舞动,脂粉香气随风入鼻,令人沉醉。华丽的门脸前有不少妆容华丽的莺燕招揽客人,见到梁俨一行人自是不会放过。
童自大将那两个烟花女挡下,朝梁俨挤眉弄眼道:“老爷,这韶光楼是碧澜岛最好的那个,你们要不要进去耍耍?”
梁俨看着灯火煌煌的青楼,只觉这岛还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正欲离去时,韶光楼对面却传来一阵打斗声。
打斗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突然一个人从二楼临空跃下,摔在街面上。
梁俨见状,与钟旺虞棠互看一眼,将沈凤翥和梁玄真围住,护在中间。
“臭道士,都来南月楼卖了,装个屁,打量小爷我是吃素的?”一个锦衣怒面的青年拿着一根铜棍追了出来。
梁俨闻言,往南月楼瞧了一眼,只见十数个姿容清秀的少年倚门带笑,窃窃私语。
道士在南风馆卖?
接着从南月楼跑出来几个彪形大汉,将那道士从地上薅了起来。
梁俨见那道士手脚挣扎,嘴上乱骂:“我不过进去寻人,我问了那茶要不要钱,你们说不要钱我才喝的,等我喝完却说要五百钱,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道士生得貌若谪仙,只是俊眼修眉带着一股阴鸷狠戾。
“又开始逼良为娼,糟蹋人啰——”
梁俨见童自大习以为常,便问他怎么回事。
“老爷,你瞧那两人。”童自大指了指围着道士的两个锦衣男子,“那俩也是碧澜镇的军官,一个叫蒲穹,一个叫慕容迟,剩下的是他俩的狗腿子,那蒲穹喜欢耍弄美貌清俊的少年,今儿啊多半是瞧上这个小道士了,半骗半逼人家承欢咧,只是没想到这道士是个烈货,多半还有些功夫,竟能逃出蒲穹的辖制,闹到街上来了。”
“竟这般可恶?”梁俨见蒲穹和慕容迟将那道士又甩到了地上,狠狠踹了数脚,“碧澜镇的镇将难道坐视不管?”
“怎么管啊?他们是是北地十六家的人,又是高副镇将的心腹,谁能管,谁敢管?”
梁俨拧眉,这两人竟是碧澜镇的军官,也就是他的麾下。
如此猖狂还了得!
“将这臭道士给我捆了。”蒲穹见那道士痛得缩成一团,露出暧昧笑容,“给我抬到楼上房里去,小爷今晚让他好生付茶水钱。”
“慢着!”
蒲穹被这道声音喊住,转头一看是个清俊少年,便顿了脚步。
“怎么,小兄弟,你今晚也想跟哥哥喝茶吗?”
梁俨冷道:“放下这位道长。”
蒲穹和慕容迟像是听见了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是外地人吧。”蒲穹笑着走近梁俨,细细打量,见他身边还有个绿鬓红唇的美丽少年,惊得眼睛直冒光。
梁俨道:“你当街迫害人,也不怕被上官处罚?”
“哟,眼力不错嘛,还知道我是官爷。”蒲穹从未见过这般华贵清艳的少年郎,将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只觉没有一丝瑕疵,怎么看都看不够。
钟旺见蒲穹眼神露骨,一个踏步挡在梁玄真身前,遮了个严实。
蒲穹瞥了一眼粗糙汉子,砸了咂嘴,看向梁俨。
他见这少年宽肩窄腰,修长如临风玉树,面容冷峻,清冽如碧天皓月,顿时敛下怒气。
眼睛往旁边一带,发现童自大半掩面容,跟在少年身侧,猜这少年是个外来的富家公子。
“小兄弟,你若今晚得空,便跟我喝几杯茶,我保你在岛上财运亨通。”
梁俨冷笑道:“你将这道士放了再说。”
“放了他?”蒲穹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道士,笑得轻松,“可以,你今晚陪我,或者让你身边那位小郎君陪我,我就放了这臭道士。”
说着,蒲穹就绕过钟旺去抓梁玄真的手。
刚碰到柔软的手背,蒲穹便被一脚踢到了两丈外。
“天朗兄!”慕容迟见状慌忙将人扶起,又恶狠狠朝梁俨等人骂道,“好个不识抬举的贱货,竟敢伤我兄弟,活得不耐烦了!”
“敢对我无礼,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罢,梁玄真抽剑向蒲穹刺去。
慕容迟见这少年竟朝他们舞刀弄剑,登时怒起,抄起蒲穹手里的铜棍挡住利剑,与少年打斗起来。
行人见闹市里动起了刀剑,唯恐伤了自己,慌忙躲窜,但也没有走远,都躲在廊柱门扇后面看热闹。
慕容迟打了十几回合,本以为三五招便能完胜,没想到这半大少年竟是个行家,剑剑如风,直戳他胸腹喉心,自己落了下风。
定是他的兵器不趁手,才让这厮猖狂,“拿我的刀来!”
随从见主人大喝,慌忙将怀里的钢刀抛去,慕容迟扔了铜棍,接了钢刀,朝梁玄真砍去。
梁玄真轻蔑一笑:“以为换把刀就能赢我?竖子,还不滚开。”她将剑从左手换到右手,挽了个剑花,朝慕容迟刺去。
梁俨见慕容迟换了兵器,浑身戾气,抽出随身佩剑,想要上去帮忙。
沈凤翥拉住梁俨,轻声道:“玄真认真了,别去扰她。”
梁俨闻言,握剑站在原地,钟旺听沈凤翥这样说,也停下了步伐,看着前方打斗得有来有回,急道:“玄真再厉害也是个小娘子,要不我们一起上吧。”
“你们是死人呐,还不上来帮忙。”慕容迟受不住剑攻,连连后退。
五个大汉闻声,顿时拿着棍棒涌去。
“上!”梁俨见慕容迟竟想以多欺少,带着钟旺虞棠奔上前去。
一阵搏斗,几个大汉倒地,慕容迟被梁俨踩在脚下。
慕容迟想要挣脱,却吃了一嘴土,抬眼瞥见了半躲在梁俨身边的童自大,怒道:“童自大,你带的什么人上岛,你是死人吗,看着他们这样欺负上峰,你个王八羔子,还想不想在碧澜镇混了。”
童自大畏畏缩缩,想跟梁俨搭话,却被梁俨抬手阻止。
梁玄真提剑朝蒲穹走去,蒲穹见势慌道:“我可是碧澜镇的军官,朝廷的人,你敢动我,小心官府抓你——”
“玄真。”
“七哥放心,我有分寸。”梁玄真看着捂腹的蒲穹,一剑刺向他的右手,顿时鲜血迸流。
“啊——”
蒲穹惨叫响彻云霄,商贩路人见这小郎君下手如此狠辣,皆噤若寒蝉,但看到蒲穹这混世魔王吃瘪流血,面上皆难掩喜色。
“今天只刺你一剑,若下次再敢无礼,我要你狗命。”
“你……”蒲穹捂着手,痛得满地打滚。
梁俨抬脚放了慕容迟,慕容迟慌忙过去将人稳住。
“还不快滚!”梁俨喝道。
这两人是碧澜镇军官,是他的部下。既然是他的部下,等他上任了,再好生处置这些仗势欺人的东西,整肃军纪。
慕容迟咬了咬牙,指挥随从背起蒲穹,灰溜溜走了。
梁俨见那可怜的道士晕倒在地,将人抱起,准备带回去让冯蕴瞧瞧。
“公子,你带这道士去哪儿?”一个身姿妩媚的女子从南月楼款布走来,“他还欠奴家的茶钱呢。”
“他的茶钱我们付了。”沈凤翥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钱给那女子。
女子收了钱福了福身子,说这事发生在她南月楼门前,他们有责,楼里有大夫和伤药,让他们把道士抱进去治伤。
梁俨一听觉得可行,抬脚准备入楼。
“就是他们,狗娘养的王八羔子,给我上,打死了,老子负全责——”
熟悉的叫嚣声从远处传来,绊住了进门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