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立威 他便是碧澜岛的新主人
梁俨回头, 见是慕容迟带着一伙人马来了,浩浩荡荡,有二三十人。
女子道:“这位公子, 先随我进楼避避吧。”
梁俨摇头,将道士放下, 他倒要看看这慕容迟要做什么。
“凌虚,这么多人,今晚只怕棘手。”沈凤翥看着梁俨,“要不我们进去避避?”
“别怕。”梁俨悄悄捏了一下沁凉的手心, “看来刚才那顿打没让他们长记性, 既然记吃不记打,那就别怪我拿他们开刀了。”
钟旺阴鸷一笑,道:“凌虚说得对, 这些下流胚子,得好生收拾一顿紧紧皮子,不然以后在手底下要翻天。”
“表哥, 你退后。”梁玄真抽出长剑,转了转脖子,“你这身锦袍是陈夫人新做的, 可别沾了血。”
沉默寡言的虞棠抽剑护在沈凤翥身前, “小公子, 请到楼中暂避。”
四人皆抽剑, 目视前方, 不动如山。
慕容迟举刀朝南月楼走来。
梁俨笑得风光霁月:“军爷,你怎么又来了啊,是刚才没被我踩舒服,还是说这银河街的尘土是难得的美味, 你还想再舔舔?”
“小子,休得狂言!”慕容迟一张脸被说得红红白白,他自小练武,自诩艺高,几时被人踩在脚底过,今晚不过一时大意。
“慕容迟,你怎敢在这里动刀舞枪,若脏了我南月楼的地方,你赔得起?”一道娇声喝道。
“崔三娘,你这地方脏了,我自会给你洗干净,你急甚?难道你还想保这几个王八羔子不成?”
梁俨看了一眼身侧的妩媚女子,这女子姓崔,难道这岛上还有崔氏的势力?
“谢娘子好意。”梁俨站到崔三娘身前,“进去吧,免得等会儿脏了你的罗裙。”
“公子诶,这些人不是好惹的……”
“崔霞——”一道带着醉意的男声伴着一阵马嘶传来。
只见几匹骏马奔驰而来,为首的男子头戴宝冠,一身藏蓝锦绣,身材健硕,翻身下马,身上的琳琅佩环碰出清脆声响,一柄金鞘长剑在手,富贵逼人。
男子看着不过二十七八,脸带薄红,似乎喝了酒。
“大哥,你终于来了。”慕容迟看见男子,屁颠颠地奔了过去,“天朗兄的右手差点被这些王八羔子废了。”
崔霞道:“高焘,快带着你的人离开。”
高焘听了慕容迟的话,走到南月楼门前,“是哪个伤了我兄弟的手,给老子滚出来!”
“我。”梁玄真提剑走出。
高焘见是个俊俏少年,心中了然,笑道:“哟,你这小东西长得还挺讨喜,怪不得天朗会上手。”
梁玄真冷道:“你是个什么东西,长得挺让人恶心,报上名来,我不打无名之辈。”
“我是谁?”高焘傲然一笑,“吾乃碧澜镇镇将,高焘是也。”
“高焘,怎么几日不见还学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崔霞抱胸笑道,“正副有别,你可别浑说,你若要自抬身价,何不说你是幽州刺史?”族中早有来信,新任镇将是族叔门生,哪里轮得到北地十六家的人在这儿咸嘴淡舌。
高焘见崔霞竟在大庭广众下撂他的面子,恼怒道:“老子身为副镇将,正镇将没到任,这碧澜岛就是老子最大。崔霞,别以为你姓崔,我就不敢收拾你。”
“大哥,别跟一个女流置气,收拾那几个黑心肠的王八羔子要紧。”慕容迟在旁边阴恻恻道。
梁俨见这人便是高焘,不屑一笑。
看来高家人还真是一个德行,仗着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
“小子,伤了我兄弟,还不磕头赔罪。”高焘仗剑朝梁俨等人喊道,“若我兄弟消了气,老子便既往不咎,饶你们一条贱命。”
梁俨道:“听你这意思,若我们不磕头赔罪,你就要当街杀人?”
“杀你们?脏了老子的剑。‘高照打了个酒嗝,笑得狂妄,“老子把你们衣裳剥了,扔海里喂鱼虾。”
听高焘这么说,童自大颤颤巍巍出来说话:“高大人,他们是来碧澜镇做生意的客商,有钱得很,您今晚高抬贵手,他们日后肯定会孝敬您。”
这位老爷是个慷慨和善的好人儿,若真被高焘捆了扔海里死了,那真是作孽。
高焘眯眼一看,见是童自大,啐道:“胳膊肘往外的蠢东西,老子还没找你,你自己倒出来现眼。仲徐,把这不长眼的东西给我捆了带回营去。”
慕容迟领命,招手让两个手下拿绳子去捆童自大。
“慢着!”梁俨大喝一声。
高焘被这声吓了一跳,打了个酒嗝,“马上就收拾你们,你急个什么劲儿。”
梁俨见童自大被捆住,提剑上去,以迅雷之势将人踹开,割开草绳。
那些狗腿子见梁俨单枪匹马上前,一股脑扑上去想要将他捆住。
“放肆!吾乃碧澜镇镇将,谁敢动我。”梁俨冷喝道。
狗腿子们被这一喝给震住了。
高焘闻声,酒醒了一半。
他揉了揉眼睛,将人仔细打量一番,这也太年轻了。
新年之际,他收到族中来信,说大伯死在任上,崔刺史向节度使举荐了门生为碧澜镇新任镇将,他的镇将升不上去了。
为了这事,他爹娘还伤心了两日。
驴日的玩意,竟然是这么个毛头小子挡了他的升迁大道。
“少在这里唬鬼,你说你是新任镇将,那我就是天王老子。”慕容迟忍不住跳出来,他才不信这毛崽子的话,“你可知冒充朝廷官员乃是杀头大罪。”
高焘甩了甩头,信上说新任镇将梁俨年方十六,这小子年龄倒是对得上。族老在信上叮嘱他尽量避免与梁俨正面冲突,以免崔弦发难,现在大伯身死,要韬光养晦,低调做人。
慕容迟见高焘不言语,急道:“大哥,这厮大言不惭,趁此机会还不快将他拿了治罪,给天朗兄报仇解恨。”
高焘沉吟片刻,冷笑一声,下令捉人。
他想好了,将计就计,把梁俨杀了。
谁让他默不住声就上了岛,等到了赴任时间不见人影,自然是由他接着掌管碧澜镇,到时候再上书补任,他便是正镇将了。
若后面出了纰漏,上面查下来,就拿慕容迟和蒲穹去顶缸。
梁俨冷道:“高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捉拿上官,你不怕我上奏节度使革你的职?”
“你不过一骗子,我有什么不敢?”高焘举剑朝天,发号施令,“杀这狂妄之徒者,赏钱百贯。”
梁俨闻言,将怀中腰牌掏出,掷向高焘,“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慕容迟捡起地上的腰牌,看清上面的字,脸色大变,“大哥,这……”
这少年竟真是新任镇将!
梁俨见慕容迟脸色惊惶,冷笑道:“高焘、慕容迟,见了本将,还不跪迎?”
“好个骗子,做戏还做了全套。”高焘将那腰牌夺过,踩在脚底。
“你敢践踏镇将腰牌?”梁俨长眉一挑,脸色冷肃,“高焘,你想死吗?”
高焘抬手道:“这厮伪造腰牌,冒充镇将,来人,就地镇杀。”
“高焘,你承担不了杀我的后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少废话,你们都是死人吗,杀了他算我的!”
梁俨见他怙恶不悛,紧握长剑,准备起势,看来这碧澜镇还真如崔弦所说——使人苦累。
“大哥,他……”慕容迟欲言又止,看高焘面若静水,难道这少年真是胆大包天之徒?
“且慢!”一道清润声音平地惊雷。
“凤卿?”梁俨见沈凤翥走来。
沈凤翥抬手,将一卷黄帛展开,“高副镇将,官职告身在此,岂容尔等放肆。”
慕容迟看清了黑字红印,吓得扑通跪地,浑身发抖。没想到他今日耍混,竟惹到了新任镇将。
沈凤翥喝道:“高焘,还不跪下,你是想藐视节度使,藐视朝廷,藐视天威?”
这三项罪名扣下来,哪一个都能要命。
高焘没想到这人竟拿出了告身。
告身黄帛是朝廷特制,只有任官才有,他家里还放着他的副镇将黄帛告身。
这确实做不了假。
“来人,将高焘和慕容迟拿下。”梁俨看着高焘身后的那些狗腿子,那些人穿着兵靴,拿着官制武器,多半是碧澜镇的戍兵。
若不是军士,那慕容迟和高焘便是贪墨军用物资为己用,罪加一等,更能名正言顺处置两人。
那二三十号人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动。
“从现在起,我梁俨正式接管碧澜镇,尔等皆本将麾下,还不听令?”
钟旺见梁俨亮了名牌,举着长剑,走上前喝道:“我乃碧澜镇都虞侯钟旺,掌管军纪,三数之后,若尔等还不拿人,便是违抗上命,犯节度使所下十禁二十四条,按军法处置,三、二——”
众兵卒闻言,拿着绳子将高焘和慕容迟捆了个结实。
“钟都虞侯,按照十禁二十四条,藐视上官,该当何罪?”
钟旺恭敬回道:“禀将军,重杖五十,收押禁闭。”
梁俨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说得很对,来人,就地行刑。”
“你敢,我是——”未等高焘咆哮,军士便将高焘按在了地上。
梁俨随手拿起摊贩撑旌旗的木杆,扔到兵卒脚下,平静道:“给我打。”
两个兵士领命,拿起木杆就是一顿打。
五十杖下去,就算手下留情,也要躺十天半月了。
夜风飒飒,吹得银河灯火摇曳,原本繁华喧闹的夜市寂静无声,只能听见惨绝人寰的哭喊。
高焘和慕容迟还没受完刑便晕死过去,梁俨让兵卒接着打,两人晕了醒,醒了晕,寒冬腊月,生生痛出了一身汗。
梁俨站在南月楼门口冷眼看着地上两人,对那断断续续的求饶哭喊充耳不闻,见行刑完毕,让兵卒将皮开肉绽的两人拖走。
四周盯着梁俨,鸦雀无声。
他们知道,
这个年轻铁腕的俊美郎君,便是碧澜岛的新主人了。
第52章 紫气 今晚我要和将军睡
解决完高焘和慕容迟, 崔霞请梁俨进门喝茶。
梁俨等人喝完一盏茶,那道士也醒了。
“道长来了。”梁玄真见那道士进门,朝道士施礼。太子和薛良娣都信道, 她从小耳濡目染,对道士仙人最是尊敬。
道士回礼道:“贫道谢过诸位施主救命之恩。”说完便直愣愣望着梁俨, 半晌没说话。
梁俨被盯得不舒服,笑道:“道长不必拘谨,请上座,敢问道长法号?”
“贫道袁淳光, 法号海元子。”
梁俨道:“道长仙风道骨, 像是在仙境修炼的神仙道人,如何到了碧澜岛这凡尘之地?”
“吾本在无崖山清修,但时机已到, 不得不下山。”
梁玄真来了兴趣,好奇道:“道长何出此言?”
“道士乱世下山,扶危济难。”
“一派胡言!”钟旺大喝, “我大燕河清海晏,分明是朗朗盛世,你出来做甚, 赶紧滚回你那深山老林子里去。”他对这个长相妖魅的道士没甚好感, 毕竟哪个正经道士在南风馆等人, 只怕是个妖道。
梁俨闻言挑眉, 心道他迟早要造反, 岂不就是乱世来临。
沈凤翥听了这话,蹙眉道:“道长,这话可是谋逆之言,以后莫要再说了, 若被有心之人听去,你恐有性命之忧。”
“道长可会观星看晴?”梁俨笑问。
“自然。”袁淳光凝视梁俨额间紫气,按捺不住心中雀跃。
师尊,徒儿终究是青出于蓝,算准了方位,在这小岛上寻到了那抹浩天紫气的根源。
“道长,实不相瞒,我乃这岛上镇将,需要个能观阴阳晴雨的高人,若道长不嫌弃,我愿意供奉道长。”
“将军救我于水火,贫道恭敬不如从命。”
梁俨没料到这道士这般爽快,只愣了一瞬,便朝袁淳光施礼。
经高焘一闹,也没法再逛街,梁俨众人带着袁淳光回了友来客栈。
“凌虚,那道士嘴里全是胡话,你留他做甚。”洗漱完,沈凤翥坐在镜前篦头。
梁俨躺在床上,见他迟迟不上床,翻身下床,夺了竹篦。
“以后会经常出海,少不得看看方位晴雨。”梁俨见镜中人眉带郁色,抚了抚摸纤瘦的肩,“怎么瞧着不开心呀。”
“没有。”沈凤翥转身,环住劲痩有力的腰,喃喃道,“若那些兵卒不听话,你当时就危险了。”
梁俨见他为自己担心,低头看着满含担忧的水眸,伏身轻吻了一下纤长眼睫,“不听话,我就打得他们听话。我登岛之前便想好了,一上任便要立威,高焘他们今夜正好撞上了,那我就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我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好在有惊无险,平安度过了。”
“说起来没有跟他们打起来,还是因为你聪明,什么时候派人去拿的告身,嗯?”
说罢,又重重亲了几下雪腮。
脸颊被亲得湿漉漉的,沈凤翥用袖子擦了擦脸,笑道:“就高焘来时,我让虞棠回来拿的,本以为要些时间,没想到他腿脚功夫这么好。”
“可见你小舅疼你,留了个高手给你。”梁俨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有他贴身保护你,我也放心。”
“我还没篦完头呢。”沈凤翥挣扎着下床。
“大晚上别篦头了,睡吧。”梁俨爬上床,用身子将人压住,抓起一把青丝在手里轻嗅。
“我这两日没沐浴洗发,都臭了,今晚别抱我。”沈凤翥扭头捂脸,滑顺墨发跑出了梁俨的掌心。
原来是害羞了,梁俨轻笑,抱着人一滚,两人对视而卧,“哪里臭了,我下午都尝过了,你身上香得很。”
沈凤翥咬唇道:“那是你给的香露香气,现在香气散没了。”
梁俨半撑脑袋,看着羞红的脸颊,觉得煞是可爱,笑问:“散没了吗,要不我再尝尝?”
“言辞轻浮,讨厌得很。”沈凤翥翻身背对,自从表明心意,他就发现凌虚越来越喜欢逗他,不把他逗弄得面红耳赤就不罢休。
“好凤卿,是我错了,我不该言语轻薄。”梁俨伸手将人翻过来,轻轻吻着泛着淡淡香气的发顶,“但我没有骗你,你身上真的很香,我还真想问问,流放时你身上就带着草木香气,一路都没散过,是不是你从小喝草药花汁,又不怎么爱吃荤腥,那些花儿草儿把你的皮肉都腌透了。”
“有吗?你可别哄我。”沈凤翥闻了闻自己的手腕,哪里有什么草木香气,这人又在哄他。
“真的,特别好闻。”说着,梁俨凑到单薄胸口,使劲蹭了蹭,顺便啄了几口细腻滑嫩的脖颈。
沈凤翥被胸前的毛茸茸弄得面热,低声道:“别弄脖子,会被人瞧见。”
梁俨听了脑仁直突突,嘴不能亲,脸不能亲,脖子也不能亲,自己的老婆还不能亲了?
“你…要弄,就弄衣裳遮住的地方吧。”清润声音越来越小,“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了。”
梁俨抬眼看着一脸羞涩纯情的美人,苦涩一笑,他的凤卿还真是会勾人。
若他真听了这话,今晚他俩就别睡了。
“你呀,才是真真会哄我。”梁俨将人揽在怀里,不再胡闹,“别再说这些话招我了,乖,咱们睡觉。”
沈凤翥想到舅母说的话,不再出声,乖乖靠着温暖胸膛,甜甜入梦。
次日,梁俨钟旺带着奴仆丫鬟去了镇将府,不过两日就收拾妥当了。
镇将府宽阔,梁俨让张翰海一家人搬了进来,有个照应,钟旺则带着妻女仆从住进了将官区。
碧澜镇戍堡和营地就在星落山后,洪文等人还没到,梁俨虽已搬进镇将府,但还没去军中察看,只翻阅以前的文书账目,了解碧澜镇的情况。
梁俨要负责一镇军政,看着浩如烟海的文书卷册,嘴角微僵。
这年头没有电脑和办公四件套,全靠纸笔文字记录,把这些密密麻麻的卷册看完,只怕会眼冒金星。
碧澜镇除了戍堡里的兵将,只留了两个看管文书账目的苍头奴仆。
“将军,文书刀笔都是跟着镇将走的,原来的都跟上任镇将离岛了。”
钟旺虽然识字,但看着高山似的纸本,说要不等洪文到了再说吧。
洪文是乡贡出身,颇有学识,只是出身微末,没有背景,处处被人排挤,一气之下投了军。
“来不及了,等两日要去找兵马使要东西,若不清楚土地人头,商户税目,不好要东西,也容易被那些商贾蒙蔽。”
梁俨坐下慢慢看起账目,又让两个苍头去准备笔墨纸砚。
“要不我去找两个账房先生?”钟旺提议道。
“不行,岛上的人不知根底,不能看这些。”
这些文书卷册包含财务、人口、军务、货物进出,都是机密,怎么可能让岛上的豪商和闲杂知晓。
梁俨想着等左一都的人来了,他得赶紧教人看账。
钟旺挠头笑道:“凌虚,你若信得过,我让你嫂子来帮你看两日?”
“嫂嫂识字?”
“我岳丈可是秀才相公,你嫂子可比我通文墨,算账记账都在行,我名下的田地铺子都是她在打理。”钟旺一脸骄傲,“其实我有个私心,你嫂子贪玩,这两日上了岛就往那海边走,我怕她出事,让她帮你看看账也好呆在房里。”
梁俨打趣了两句,让钟旺去喊了乔楚来,请她帮忙看往年商户纳税的账面,他自己则看军需物资的账面。
钟旺在旁边也帮不上忙,只帮着做些添茶研磨的琐事。
两人看到晚饭时分才休息,梁俨看着乔楚整理出账目明细,字迹清晰,条目清楚,对这个娇滴滴的嫂子刮目相看。
“将军,妾身愚钝,只看了去年的税目,我前面列出的三十六家铺子的入岛货物税目对不上。”
梁俨瞥了一眼书案上看完的一摞账目,乔楚半日就看了这许多,这还叫愚钝?
“没想到嫂嫂竟是个女诸生。”梁俨笑着朝乔楚作了一揖。
乔楚捂嘴笑道:“妾身不过粗识几个字,将军谬赞了。”
“嫂嫂写得一手好字,条理又清晰,何必妄自菲薄。”
梁俨沉吟半晌,对乔楚发出任职邀请:“嫂嫂大才,凌虚有一不情之请。”
“将军请讲。”
“嫂嫂可愿当我碧澜镇的账房主管。”
乔楚闻言一惊:“妾身不过一村野妇人,怎能担此大任。”
“凌虚,这可不是儿戏,你嫂子妇道人家哪里管得了这么大个摊子。”钟旺也摆手拒绝。
梁俨拱手道:“我现下实在无人可用,要不嫂嫂先辛苦两人,等我找到可用之人,再来替嫂嫂。”
夫妇俩对视,想着也是举手之劳,便默契地眨了眨眼。乔楚笑道:“那妾身先帮将军看两日,等将军寻到人,我便让贤。”
梁俨连声感谢。
这年头,人才可是重要战略资源。
他想好了,这银钱进出必须由心腹管理,乔楚必然比岛上临时找的人可靠,先稳住一个能干人,再慢慢寻其他的。
财务、出纳、采购,这三个部门至关重要,他还需要两个人。
这两人除了可靠,知根底,还得伶俐细心,通文墨,一时半刻还真不好找。
梁俨抱着一摞卷册回了寝房,准备趁晚间空闲再多看几册。
“将军,已三更过半,该歇息了。”瑞叶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呵欠,懒懒提醒道。
小公子和将军虽住在一个院子,但分住在两间。
将军晚间总爱呆在公子房里,每晚要她三催五请才肯回房。
今晚将军带了一大摞书卷进来,小公子在旁边研墨润笔,添茶剪烛,没有歇息一刻。现下都过了三更,还死熬着,这哪里是养生之道。
梁俨在雪白额间落下一枚轻吻,道了晚安,准备起身离开。
沈凤翥拉住梁俨的袖子,看向瑞叶,淡淡道:“你出去吧,今晚我要和将军睡。”
第53章 顺利 没有迁怒于他?
瑞叶闻言一怔, 道:“夫人吩咐过奴婢,晚间要守着公子。”
沈凤翥将手中墨条一摔,冷道:“少拿舅母压我。”
瑞叶回道:“公子, 夫人说了将军年轻气盛,你们不能同床。”
“你……我都说过了, 我跟将军只是睡一张床,并不干别的。”沈凤翥红着脸说道。
“奴婢奉命照顾公子,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奴婢。”
“好,舅母的话是命令, 我的话就不是吗?你仗着是长辈房里的人就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
“奴婢不敢。”
梁俨见两人拌嘴, 赶紧放下卷册劝和。
“瑞叶,凤卿畏寒,这段时日都没睡好, 他跟我同床纯粹是为了取暖,并不为别的。”
瑞叶不为所动,福了福身子, 说:“奴婢知道了,奴婢马上再去灌汤婆子。”
“从前在侯府,我母亲也不曾这般束缚我。”沈凤翥心里憋气, 捂着胸口, “你是长辈的人, 我也不敢调教你, 我便罢了, 只是你言行无状,屡次冒犯将军,实在无礼。”
凌虚疼惜爱护他,这婢子却将凌虚当成**之人, 日夜提防,处处敲打,他如何能不气。
瑞叶道:“奴婢不敢,只是夫人吩咐过,万事以公子身体为重。”
梁俨听着两人拌嘴,心道都是他惹出的祸。
他抬手让瑞叶赶紧去灌汤婆子,将人支了出去。
“瑞叶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何必动气。”
沈凤翥扑近心上人的怀抱,低落道:“我不明白舅母为何让她这般提防你,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我不想别人误会你半分,而且…我也不想你生我舅母和瑞叶的气。”
梁俨顺了顺柔顺墨发,在发顶落下一吻,笑道:“我能理解陈夫人的心,我不会生她们的气,你放心。”
见怀中人眼睫微颤,又道:“我的好凤卿,你舅母的担心是对的,你生得这般好看,也就是我有仙人庇佑,定力超群,否则……”说着,咬了一口绵软的耳垂。
沈凤翥捂耳一躲,红了面颊,顺手捶了他肩头一下,“我在说正经的——”
见雪腮泛粉,梁俨又低头吻了下眉心,笑道:“我说的也是正经的,我喜欢你,自然想与你肌肤相亲,做尽亲密之事。可你底子虚,若我把持不住,与你云雨,对你身体无益。”
“你不会把持不住。”沈凤翥环住宽阔的背,狠狠咬了几下唇,“而且我…愿意的,凌虚,我喜欢你,你若现在想和我…我愿意的。”
梁俨垂眸,看着快要滴血的小耳朵,心池泛起千层涟漪。
“我明白你的心。”梁俨将人紧紧抱住,附身在耳边轻笑“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会夜夜缠你,到时候便是你不愿意,我都不会听。”
“我这身子只怕养不好,我们只怕行……”
“谁说的。”梁俨打断,吻了一口发白的嘴唇,“冯太医都说了,只要你多吃饭,按时吃药,就能养好。凤卿,就当是为了我,即使再不想吃东西,到了饭点还是要吃,便是只吃一口也不要省了,好不好?”
沈凤翥一听就知道是瑞叶又多嘴多舌了,“好。”
“等会儿我给瑞叶说睡觉的事,她也是做分内之事,你别跟她使气。”
瑞叶抱着汤婆子在门外听完对话,叹了口气。
少顷,梁俨见瑞叶抱着汤婆子进来,说了晚上留宿的事。
瑞叶摇头,梁俨又以沈凤翥畏寒为由,晓之以理,瑞叶想了半晌,退了一步。
“若让奴婢在小榻上守夜,将军便可以跟小公子同床。”
沈凤翥闻言眉头一皱,刚要出言斥责,梁俨却拉着人上床了,瑞叶见状,为两人放下床帐,自己则抱着汤婆子睡到了小榻上。
次日,瑞叶醒来见梁俨正在穿衣,刚想服侍穿戴,梁俨却朝她轻嘘一声,指了指门外。
瑞叶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才见梁俨出来。
梁俨嘱咐她,三餐必须盯着小公子吃饭,若府里做的不合口味,便去银河街的食肆寻,或者找何娘子帮着做些清淡的药膳。
说完,梁俨便出门了。
瑞叶连忙转身回房,想要帮小公子掖被子,掀开一角床帐,见锦被掖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风,小公子只露了一张脸在外面,面容恬静,嘴角还翘着浅浅弧度。
梁俨到了官署,刚坐定准备看账,乔楚和钟旺就进门了。
乔楚福身道了安,便开始看账,为了方便写字,甚至让钟旺帮她绑了襻膊。
钟旺送完媳妇,又小跑着回去看顾钟蓁起床吃饭。
看了半日,直到钟旺来催午饭,两人才停下。
钟旺见茶水都没怎么动,说两人也忒拼命,这几柜子卷册三两日哪里看得完。
乔楚肘了丈夫一下,捧着理好的账册,对梁俨恭敬道,“将军,请您过目。”
梁俨翻了两页,赞许地点了点头。
经过两个半天,梁俨看完了历年的军需额度,心里有了底,吃过午饭,便带着钟旺和一伍兵卒,坐船去了千波镇。
千波镇是一个上军镇,下辖七个中军镇,其中包括梁俨的碧澜镇。
千波岛看着是一个岛的名字,实则是千波群岛,由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岛屿组成,最大的岛为千波岛,千波镇的戍堡便筑在千波岛上。
千波镇距离幽州港不过百里,海面上白帆连片,对面岸上是咸安县,故热闹非凡。
梁俨让兵卒守在船上,他和钟旺登岛去见幽州水军兵马使段晓。此人是也是苍阳段氏的族人,可见北地十六家势力之广,无孔不入。
走到戍堡门口,梁俨递上镇将腰牌,自报家门,请守门兵士通传。
“啧啧啧,哪来的土包子。”兵士甲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嘴角往下耷拉,“打空手来见上官,连土仪都没带点?”
兵士乙上下打量梁俨一番,对兵士甲笑道:“老哥,小将军年轻,哪里懂这些门道,前儿紫沙镇的人来拜见兵马使带了八篓子大海蟹,咱们也是沾了光,分到了半篓。”
梁俨听出了弦外之音,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两条看门狗平日刮孝敬油水刮惯了。
“在下刚上任不久,不懂规矩,还请二位多担待。”说着,梁俨从荷包中取出两块碎银递到兵士手里。
“哎哟,将军哪里的话,还请您稍等片刻,小的即刻进去通传。”
少顷,一个青衫官员急匆匆走了出来,见到梁俨就躬身作揖:“梁镇将,下官吴青,久仰将军大名,有失远迎,还请将军恕罪。”
两人寒暄几句,吴青领着梁俨进了门,行至戍堡的议事厅。
“您今日来得不巧,我们段将军昨日去了黑云浦,得过两日才能回来。”吴青亲自捧茶奉上,“不过将军给下官说了,若是七镇有紧急要务,下官可先行处理,不必等他亲批。梁将军若有急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吴大人,我手下的二百军士不日就要登陆碧澜岛,兵器装备却没送到岛上,还有过几日便要播种,可屯戍所需的耕牛农具等物也未送至,所以还请你行个方便。”
吴青笑道:“原来如此,这些都是办老了的事,将军遣个人来就行,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在下年轻不懂事,以后还请您多关照提点。”梁俨拱手笑道。
吴青让人喊了仓曹参军来,让他带梁俨去库房领东西。那仓曹参军面容和蔼,耳垂硕大,又挺着一个大肚子,活像一个弥勒佛。
仓曹将梁钟两人领到仓库,笑眯眯地说:“梁将军,碧澜镇的军需我早就打点清楚了,你对对单子。”
梁俨接过单子,刀矛弓箭、盾牌**、军装鞋袜都齐全,没有缺斤少两,甚至还多给不少。
高回风和段晗身亡,本以为这段晗会迁怒于他,克扣碧澜镇的份例,他都做好了舌战理论的准备,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拿到了军需物资。
“农具耕牛种子等物资下官也备好了,只是开年事多,下官还没来得及将这些东西运到岛上的仓库。”仓曹让手下拿来一份对牌和单子,“若将军您着急要,可明后两日自行到咸安县去领,若您不急,可十日后再派人来岛上领。”
五日后就要惊蛰,耽误了播种可就没粮食吃了,梁俨道:“那我自己带人去县里领吧,劳烦您了。”说着,便将对牌和单子揣到了怀里。
仓曹吩咐手下帮着把军需搬到船上,说现在天已黑尽,请梁俨在岛上歇一晚,等天亮之后再坐船离岛。
星月之下,仓曹送完梁俨等人下榻,又坐轿去了兵马使府。
“事儿办完了?”
“回禀兵马使,已经按您的吩咐办了。”仓曹恭敬回道。
“行了,下去吧。”
“姐夫,你何必躲着一个小镇将。”吴青见仓曹走后,对段晓抱怨道,“就算他是崔刺史的人,但都被发配到碧澜镇了,一看就不得刺史器重,你何必让我对他那般恭敬好脸。”
“我躲他?”段晓歪坐在椅上,怀里抱着一个纱罗裹着的美人,“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
第54章 路遇 阴差阳错得助力
“什么道理?”吴青全然没了刚才那副谦卑模样, “刚才可把我憋坏了。”
段晓摸着美人雪臂,不答反问:“你瞧那梁俨如何?”
吴青不屑道:“不过一个徒有其表的生瓜蛋子,姐夫, 你给他那么多好东西,他哪里用得了, 白糟蹋了。”
“若不给足给够,过阵子出了事,他向上面参我一本,可就说不清了。”
“能出什么事儿让他参你?”
“你看过高焘送来的书信吧?”
“看过啊。”吴青不以为意, “对了姐夫, 这事儿我没琢磨明白,那高焘可是咱们家正经亲戚,他都写信让你帮着收拾梁俨了, 你不帮就算了,怎么还给那厮好脸色啊。”
段晓看着妻弟,只觉烂泥扶不上墙, 烦躁地挥挥手,让他滚下去。
苍阳段氏与渔阳高氏三代联姻,他与高焘的确是亲戚, 他也是托了高回风的福才能在三十岁就当上兵马使, 如今已六年有余。
若是以前他肯定会帮高焘的忙, 可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崔弦独掌幽州, 他可不敢轻易招惹这位刺史的人。
如今邸报已发,新任幽州长史是慕容敏训,不日就要上任,高家已经被崔弦搞得元气大伤, 何必为他们惹上崔氏。
族中传信说段晗与高回风死得蹊跷,并非贼寇之祸,猜是梁俨所杀,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不能置梁俨于死地。
段晗之母高氏,他的婶娘,还悄悄传信让他为堂弟报仇。
真是可笑,他怎会为了段晗杀梁俨,他感谢梁俨都来不及。
他们正支这一辈的嫡出只有段晗,虽然族中对嫡庶无差,可只要段晗在一日,他们就连争夺族长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段晗死了,他们这些堂兄弟谁能成为下一任族长就各凭本事吧。
“将军消消气。”美人起身,给段晓倒了杯茶奉上。
“还是你贴心。”段晓将人拉入怀,“若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就更贴心了。”
美人含羞带怯道:“奴家方才喝过坐胎药了。”
段晓咬了一下樱唇,抱着美人走进了内室。
次日,梁俨拿着对牌去咸安县库领了农具耕牛等物资,这些东西写下来不过几页纸纸,但肉眼看过去,起码要装两艘大船。
现在正是春播前夕,咸安库吏连自己县里的烫稀饭都来不及吹,哪里顾得上梁俨这碗滚汤圆。
梁俨只好自己雇了车马力夫将东西运往码头。
忙了半日,梁俨坐在官道旁的小摊子歇脚,突然一双乌黑的手闪过,木桌上的炊饼盘子被掀翻,黑手慌忙捡起地上的饼。
“天杀的,还敢来!”摊主举着汤勺追过去,将人逮了过来,“你个小贼,还不给官人磕头赔罪。”
梁俨见是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脏污的小脸被泪水划过,流下两道黑泪。
见那摊主举着汤勺要打那姑娘,梁俨抬手说算了。
“官人,这小贼不止一次这样做了,她就是瞧准了您面软,不会跟她计较。”
梁俨笑道:“没事,一盘饼而已,算我请她的,你再给我上一盘。”
摊主为难道:“官人,你这样他们以后可就得寸进尺了,三不五时就来抢,谁还敢来我这摊子吃饭啊。”
梁俨问:“我瞧你们咸安县富庶得很,县城里街道洁净,连乞丐都没有,怎么这孩子在城外偷吃的?”
摊主回道:“那不是明府大人下了严令嘛,再说这些人都是渔民,在船上过活,没有本地户籍,哪里能进城。”
“渔民?”钟旺觉得这话荒唐,“若是渔民的孩子怎么不去打渔讨生活?”
“嗐,这海上谁说得准,一个浪打过来什么卷不走,丢船没命都是常事儿。”摊主端了一盘新饼上桌,“其实都是些苦命人,只是我这也是小本生意。”
小姑娘缩着身子,眼睛盯着冒着热气的炊饼咽了口唾沫,肚子咕噜作响,犹如雷鸣。
“给你。”梁俨拿了一个干净饼子给她,“走吧,以后不能再偷东西了。”
“小莲,小莲——”
小姑娘听到声音,抢了新出锅的饼子,撒丫子就跑。
钟旺见饼子又被端了,气得站起身:“这妮子真是不识好歹!”
梁俨拦下钟旺,道:“算了,那孩子也是饿急了眼,可怜得很。”
不一会儿,那姑娘领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来了。
老汉拉着小姑娘跪在梁俨面前,按着小姑娘的后脑勺磕头:“谢老爷大恩大德,谢老爷大恩大德啊。”
摊主见那小姑娘的家人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老汉瑟缩肩膀,不敢还嘴。
“行了,起来吧。”梁俨出声阻止,对那老汉说,“下次看好自家孩子,别再让她出来偷东西了。”
老汉泪眼婆娑,连声应承,又用袖子使劲抹了下小姑娘的脸,梁俨见他动作夸张,不像是在给孩子擦脸,倒像是在擦拭一件物品。
小女孩刚才哭过,脏污的脸和着泪水一擦,倒是能看清模样了,大眼睛尖下巴,模样算得上清秀。
“老爷,若您瞧得上我闺女,就带她走吧,为奴为妾都好”老汉掩面哭道,“给我两石米的钱就行。”
小姑娘看了一眼老汉,默不住声,也低下头抹泪。
摊主闻言骂道:“滚滚滚,老子这儿是卖饼的,不是牙市,要卖女儿卖窑子里去。”
“喂,这姑娘是你亲闺女吗,两包粮食就卖了,你莫不是个拐子吧。”钟旺大声道。
老汉急道:“老爷,是我亲闺女,不然我也不敢卖呐,您瞧瞧这脸,这身条,好生养。”
摊主打量完,啐道:“都瘦成一包刺了,好生养个屁,多少粮食才喂得肥。”
梁俨见那小姑娘不停抹泪,对老汉说道:“你再困难也不能卖孩子啊。”说着,掏出一角碎银放到老汉手里。
老汉不肯收银子,哀声道:“实在是没办法了,老爷您是个心肠好的,跟着你做奴婢也算有个活路,若把这妮儿卖到窑子里,那才是没了活路,您若是愿意收奴婢,我还能再给您笼几个过来。”
摊主见他打蛇随棍上,骂道:“老杀才,你舌头被马尿沤了,满嘴烂蛆,人家大官人能瞧得上你家的破烂货。”
梁俨听见老汉的肚子打雷,给了他一张饼,问他遇上了什么事,怎么落魄到要把家里的人都卖了。
老汉娓娓道来,原来是去岁渔船被海盗抢了,但船税还是得照交不误,吃饭的家伙都没了,哪里有钱交税,只能离乡背井讨个活命。
“原来如此。”梁俨叹了口气,果然是苦命人。
“官人,求您给这孩子条活路吧。”老汉连连磕头,鲜血从额头渗出。
梁俨慌忙将人扶起:“你家有几口人?”
老汉忙道:“只剩我和闺女了,但与我们同行的乡人家里有不少小姑娘,您想要几个,我都可以去说。”
“有男人吗?”
“有的有的。”老汉急道,“您若要买去做仆人,我也可以去说合。”
钟旺问道:“凌虚,你这是要做甚?”
梁俨凑到钟旺耳边说了一阵,钟旺点了点头。
说罢,梁俨带着一包饼子跟着老汉走了,钟旺留在摊子看车等他。
他跟着老汉走了许久,直到一处山洞,洞中皆是妇女儿童,除此之外便只剩几个老翁。
“老爷,这年轻力壮都去码头卖力了,这洞里的您瞧上谁,您就挑。”老汉掸了掸一块大石头,殷勤地请梁俨坐下,“等过会儿男人们回来全了,说一嗓子,您就带人走。”说着,便喊了两个小子去码头喊人。
梁俨将装饼包袱给小莲,让她分给洞中的人。
又等了两刻钟,梁俨终于等到了人。
那些男人衣衫褴褛,在洞门口紧张兮兮地看着梁俨。
梁俨飞快扫了一圈,约莫有三十多个人,年龄范围从十几到四十几都有。
“你们都是渔民吗?有其他工…有会其他手艺的吗?”
老汉苦笑道:“老爷,咱们一个渔村出来的,只会打渔,若会其他的手艺,就算是会点豆腐,也不至于去码头上做苦力。”
“没事,我就是问一嘴而已。”梁俨对老汉笑道,“你们会开船修船,能在海上辨方位,认风浪吗?”
“这是自然,咱们打渔的就靠这些本事吃饭。”老汉推了两个精壮黝黑的汉子出来,“这两个是我本家侄子,现在就在咸安码头当船工,能干得很,只是我们是逃出来的软脚蟹,那些工头捏死这一点,每日只给两升陈米当工钱,糟蹋了好劳力。”
梁俨道:“好,你们和你们的家眷我都可以带走,只是我不买你们当奴隶,我雇你们给我干活。我也给你们交个底,吾乃碧澜镇镇将,愿意跟我去碧澜岛的,就明日辰正到咸安码头等我。”
众人一听梁俨还是个官,笑逐颜开,都说要跟着去。
“你们可要考虑清楚,上了碧澜岛,没个三年五载我是不会放人的。”
老汉赶紧笑道:“大官人,您赏我们一口饭吃,还不让我们做奴婢,这是天大的恩德了,别说三年五载,就是三五十年,我们都愿意的。”
男人们连声附和。
梁俨满意地点了点头,数好了人数,留下一串钱让他们吃饱喝足,说今晚好生收拾一番,明早码头再见。
次日天亮,海风冷冽,梁俨就让伍长带着小兵先行押送种子农具等回碧澜岛。
等到辰正三刻,梁俨和捡来的四十个渔民及其家眷登上了船。
他在船上悄悄观察这些男性渔民,生龙活虎,没有一丝晕船的迹象,心道自己的计划可以开始实施了。
行了大半日,梁俨站在甲板上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星落码头,偶然一瞥,不禁捏紧栏杆。
一个纤瘦少年立在海风之中,轻纱覆面,白衣翩跹。
第55章 夜话 你舌头好甜
船只停定, 梁俨迫不及待地跳下甲板,朗声笑道:“凤卿——”
海风淘气,将面纱逗弄得忽起忽落, 梁俨依稀能瞧见纱下的弯弯嘴角。
“你回来了。”
似乎是在风里待久了,本来清润如泉的雅音多了一丝滞涩颤抖。
“冻着了?”说着, 就去牵露在兔毛披风外的玉手。
沈凤翥背过手,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说没事。
他瞥见瑞叶跟在身后,捻了捻空荡的手指, 笑着把手收了回来。
沈凤翥接着又问他怎么迟回来两个时辰, 梁俨指了指正在下船的渔民,将昨日之事娓娓道来。
“凤卿,你选些媳妇姑娘带回府里吧, 也好让瑞叶手下的那四个丫头歇歇。”
“我选?我不会挑奴婢啊。”
梁俨凑到耳边低语:“没事,夫人挑顺眼的就行。”
沈凤翥红了耳廓,嗔瞪了一眼, 将他一把推开。
“瑞叶——”梁俨笑笑,招手让人过来,“你想想府里缺哪些人手, 在这些人里面问清楚, 挨着添补上去。”
瑞叶本就是陈氏的大丫鬟, 安排调度不在话下, 上去询问查看一番就选了一排人。
梁俨眼皮一跳:“需要这么多人?”
“多吗?”瑞叶数了数人头, “这才三十六个,府里地方大,上夜的,看房子的, 洒扫的,浆洗的,管茶水的,传饭食的,差灯烛的,管园子的,这都不够使呢,奴婢在心里裁了几轮,实在是再挑不出齐整的了,况且三位娘子和小郎君也要人服侍。”
“行,瑞叶,这些人就交给你负责了。”梁俨见她有盘算,安排清晰,也就应允了。
这些媳妇姑娘都是渔民的家眷,给她们找份活干也算一种变相的员工福利和定心丸。
梁俨让沈凤翥带着挑好的人回府安顿,他则带着剩下的人去了星落后山,就在戍堡旁边搭建窝棚居住。
梁俨叹道:“你们先将就住着,以后我会让你们住进正经房子。”
“将军别这样说。”老汉摸着兵士拿来的油布、茅草、木板,眼里泛起泪花,“您又管饭,给我们活计,还给了我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老汉姓金,女儿小莲被选进镇将府做事了,他在码头瞧那挑人的管事娘子穿戴气度不凡,想来女儿是进了福窝。
梁俨和钟旺又到仓库核点了运回来的物资,吩咐伙房做炊饼稀粥送到窝棚区,又去军营巡视一圈,直到月没参横,梁俨才忙完归家。
回到小院,见沈凤翥站在廊下望月。
“凤卿——”
廊下人闻声,朝他奔来,馨香入怀。
没有白日的克制拘谨,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现在不推开我了?”白日里被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散落在衣后,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柔软贴人。
“你心里都明白,还这般取笑我。”声音带了一丝委屈。
万籁寂静,只剩清辉残灯照明,两人相拥半刻才携手进屋。
梁俨脱下外袍,好奇瑞叶怎么不在屋里伺候。
“带回来那么多人,她去教规矩了。”沈凤翥拉着人到小几前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吃过了。”梁俨见瑞叶不在,行为放肆起来,将沈凤翥一把拉到自己膝上坐着,一阵亲昵。
“别闹,我有正事问你呢。”脖颈被毛茸茸的脑袋磨蹭,沈凤翥哭笑不得,“带回来的那些人,你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养着。”梁俨隔衣咬了一口肩头才消停下来。
“你要养亲兵?”沈凤翥挪了挪屁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梁俨笑道:“也不是亲兵,只是幽州团练都是陆兵,这岛上的水兵不知根底,我怕他们使绊子,这四面环海的,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沈凤翥点了点头,道:“可兵额只有三百,这多出来的人你怎么安顿?”
“放心,我没让他们入营,只当是我的私人家丁。何况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渔民,也不见得乐意当兵,先让他们教陆兵海上的本事,等练出来,里面若有自愿当兵吃饷的就挑出来,其他的我们就自己买船置业,雇他们出海捕鱼,也算个产业。”
沈凤翥听完笑了,道:“你还想着置办产业?你忙得过来吗,军镇的事就够你累的了。”
“没办法的事儿,谁叫我家里还有个夫人,可不得多挣些钱。”说着,梁俨亲了一口滑腻的雪腮。
沈凤翥闻言闹了个大红脸,羞得埋到梁俨怀里,“你的夫人有那么费钱吗?”
“公子你是不知道,吾妻禀性柔脆,又是金枝玉叶般呵护大的,刚过及笄之年就和我私奔,一路颠沛流离,我哪里舍得再让他受苦。”
“你…”沈凤翥咬着嘴唇,捶了他一下。
“好了,不逗你了。”梁俨将人从怀里挖出来,“不过两日不见,你嗓子怎么成这样了。”
沈凤翥说这两日上门拜访送礼的商户将官太多,他不得不从早到晚应酬,话说得太多,嗓子就成这样了。
“他们倒是会挑时候,东西没收吧?”
“自然没收。”说着,沈凤翥起身去书案拿了几张纸过来,“这一张是上门送礼的名单,这一张是税目对不上的商户,我这两日看账应酬,发现这两张名单的重叠之大,这些人登门找你只怕没好事。”
梁俨摊开两页纸比对了一下,果然如沈凤翥所说。
“这两日辛苦你了。“梁俨将人重新拉回怀里,“你何必跟他们周旋,闭门不见就好。”
“你新官上任,总不能一来就把关系弄僵了……而且你不是说我是…我是你的夫人嘛,帮你应酬管账也是应该的。”
“夫人这般贤惠,为夫更舍不得了。”梁俨心软得跟棉花一样,轻啄了一口眉心,“你不用费神管这些,多保养休息才是正经的。”
沈凤翥浅笑道:“哪里就这般娇弱了,我只当是在看闲书,而且你放着自家夫人不用,反倒让人家的夫人管账,这又是什么道理?”
梁俨摸着唇上未散的咬痕,笑道:“夫人是在呷醋?”
沈凤翥拍开作乱的手,正色道:“我跟乔娘子呷什么醋,凌虚,你让我或者翰海兄去管账都可以,或者从军里挑个通文墨的,明日就让乔娘子回去吧。”
“我瞧着乔娘子细心能干,脑子又灵光,你觉得呢?”
“乔娘子自然好,只是她是后宅妇人,久待官署会惹人闲话。”
梁俨道:“我用人不拘男女,只要这人合适能干就行。这岛上两条腿的人是不少,但细心能干的可信之人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翰海兄原来是刀笔吏,对算账看账并不上道。”
沈凤翥道:“那我管吧。”
“我也是有私心的,账目繁杂,最是耗费心力,你身子不好,不宜劳累。”说着,梁俨将人抱得更紧了些,“虽然你是我的谋士,我的夫人,但你亦是我最疼惜爱护之人,我舍不得。”
沈凤翥绞着后背的衣料,唇角带笑,“我现在餐餐不落,瑞叶还盯着我吃补品,身子大好了,而且不过是看看账,哪里会劳累。”
“我还不知道你,心里装着事就不思茶饭。”梁俨伸臂穿过膝窝,扶住后背,将人抱到床上,“本来就瘦,若再管事,只怕就剩骨头了。”
“你划了三个管事,一个查账目,一个管银库,一个负责采买,乔娘子管账目,剩下的两个你让谁来,总不能都让你自己来吧?”
“请神容易送神难,宁愿我累几日,也不能临时抓些不知根底的人占了位置,过两日等洪文他们到了,我就有人了。”
说罢,梁俨急吼吼地闩上了门,跳到床上,将两人脱得只剩里衣。
“还没洗漱呢。”沈凤翥道。
“我们先玩会儿,等会儿再洗。”
说着梁俨就翻身把沈凤翥按倒,用被子将两人覆住,伏身含住想了两日的唇。
他一直觉得凤卿的嘴唇又甜又软,跟小时候吃的果冻似的,百吃不厌,舌头更是纯情得跟主人一样,稍稍逗弄就害羞得往回躲,激得他恨不得将那条小舌卷出来**,但他又不敢太放肆吮吸纠缠,生怕凤卿一下喘不上来,把他推开。
“呜——”
少顷,果然凤卿又被亲缺氧,把他推开了。
沈凤翥躺在床上细细喘气,脸红红的,两条细白手臂松松环着温热脖颈。
梁俨看着身下人,声如柔水:“怎么又推开我?”
“喘不上气了。”沈凤翥每次都憋到最后一缕气耗尽才推人,他在想为什么凌虚的气每次都比他耗尽得晚。
梁俨等身下人的胸膛不再剧烈起伏,放低声音:“你舌头好甜,再让我亲亲。”
“少哄我,舌头怎么会甜。”
梁俨见沈凤翥因为刚才的亲吻,雪肤透红,眼水盈春,只觉殊艳难言,下腹燥热,只想狠狠亲热一番,但顾忌他的身子,只好隔靴搔痒,寻上细白耳后吮吸起来。
等耳后脖颈吸食出一片红花,梁俨准备再次舔舐甘甜的唇瓣。
还没上嘴,门外却传来一道女声。
“小公子,水打好了。”
第56章 怡情 凤凰半疑巫山云
瑞叶端着洗脚水进门, 身后还跟着两个垂首的小丫头端着洗漱的水。
她见是梁俨开的门,脚下一顿,又见沈凤翥坐在床沿面红如霞, 脖间红白相间,慌忙让两个丫头放下水盆, 退了出去。
“小公子,洗脚吧。”瑞叶努力抬起向下耷拉的嘴角,“将军,奴婢不知道您在屋里, 您的洗脚水奴婢等下再让人送来。”
梁俨接过瑞叶手里的盆, “今天辛苦你了,赶紧去休息吧。”说着就搬了张凳子到床边,解了沈凤翥的袜带, 捧起两只瓷白如玉的脚放到盆里。
“将军,还是…奴婢来吧。”瑞叶着实被梁俨之举吓了一跳。
殿下是在给小公子洗脚吗?
殿下竟在给小公子洗脚。
殿下怎么能给小公子洗脚!
“还是奴婢……”
“没事儿,你今日教新人规矩, 累了一天,回房歇着吧。”
瑞叶闻言,想到什么, 道:“将军, 奴婢有话要回。”
“你说。”
“府里虽没几位男女主子, 但也分了内外, 平素又有不少访客, 您还需赶紧找一位大管事和一位管家娘子负责里外院子的事儿。”
“这些时日你管得很好,便接着管吧。”梁俨让沈凤翥抬脚,用巾帕擦干脚上残水,让他把脚放到被褥里保暖。
瑞叶又被惊得眉头一跳, 回道:“奴婢是夫人派来服侍公子的,按理来说不该僭越,只是刚上岛时这府里没人管事,奴婢这才僭越管了两日。”
“瑞叶,你是个难得的能干人,我再给一份管家的月银,你便兼领管事之职,你意下如何?”
瑞叶瞪大双眼,道:“奴婢胡乱照看两日还行,但让奴婢长久照管只怕不妥。”
“陈夫人是当家主母吧?”
“是。”
“你从小跟在她身边伺候?”
“是。”
梁俨笑道:“那不就行了,耳濡目染,言传身教,你跟着陈夫人数年,又被她器重,怎么都学到了三层功夫,我相信你,你放开手管便是。”
“将军,婢子没管过这么多人……”瑞叶有些激动,声音止不住颤抖。
她虽是陈夫人的大丫鬟,但在她上面还有年长的陪房和婆子,她平日不过在夫人的院落里服侍,调教院里的小丫头们。
梁俨又道:“没事,人都有第一次,你能管好四个人,那就能管好四十人、四百人。”
“内宅便罢,二门外的事…奴婢是女子,不大好管。”瑞叶又道。
“不拘这些,我让你管,别人也不敢说三道四。”梁俨抬腿脱袜,伸到剩水里洗了一回,“明日我就将管家的钥匙对牌都交给你,手下男女做什么事,你也看着分派,拿不准的请小公子示下,或者等我晚上回来。”
瑞叶闻言心脏怦怦跳,抬头看向沈凤翥。
“将军让你管你就管吧。”沈凤翥朝她点了点头。
“可,您和将军……”瑞叶瞥了两人一眼。
沈凤翥被瑞叶一点,愣了一瞬,忙说自己有分寸,白日便罢,晚间除了她不让别的丫头进院便是。
“行了,回房休息去吧,你小公子今晚有我服侍。”梁俨笑着将瑞叶轻轻推出房门,“瑞叶大管事,明天你还一大堆事儿要忙,晚安,祝你好梦。”
沈凤翥见状,半靠在床头笑梁俨急切,“瑞叶虽然伶俐,但让她管镇将府里外,你也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过来洗漱。”
镇将府里外干活的人不过五十个来个人,瑞叶能让陈氏放心派来服侍凤卿,可见是个玲珑心肝聪明人。
聪明人就让她放手去干,不加干涉,充分信任,反而更能做出成绩。
两人飞快洗漱完,又滚到了床上。
桌上灯花爆烈,梁俨懒得下床吹灯,只放下床帐挡光,两人又抱着亲香一阵,方相拥而眠。
过了两日,洪文带着二百团练登陆碧澜岛,与之同来的还有崔弦派来的帮手。
“凌虚——”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
梁俨定睛一看,竟是崔璟,快步迎了上去。
众人到了戍堡,梁俨让洪文带着兵士去安置收拾,明日正式开始训练。
下完命令,乌泱泱的人便只留下了崔氏的人。
“下官崔霁奉使君之命前来协助将军。”说着,崔霁就从怀里掏出他的任命书呈给梁俨。
梁俨一看,崔霁被崔现任命为仓曹参军。
他扫了崔霁一眼,容貌俊秀,神情冷淡,一身石青锦袍,白玉蹀躞束腰,蹀躞上挂着一枚青玉佩,清雅出尘,风致飘然。
“有崔仓曹襄助,是我的荣幸。”梁俨将任命书还回,“老师可还有什么教诲?”
“并无。”
梁俨看了一眼包含崔璟在内的六个锦衣公子,心道崔弦派这么多崔氏子弟来做甚。
这六人除了崔霁都没有任命书,由他安排调度。
这可是个难题,明知道他们是崔弦派来监视自己的,但又不能不给他们安排职务。
梁俨笑道:“你们舟车劳顿,先下去休息吧,明日我再找你们。”
崔霁领人准备告退,“玉光、颇黎,你们留下,等会儿随我回府,我表哥和妹妹们见你们来了肯定高兴。”
两人闻言都停下脚步,崔霁盯了一眼崔璟,带着人离开了。
梁俨带人回了镇将府,让瑞叶赶紧准备饭菜。沈凤翥见两人来了,又惊又喜,亲自给两人煮了茶。
崔璟见到沈凤翥,绽开笑颜:“凤卿,许久不见,你身子可好些了?”
“托玉光兄的福,大好了。”沈凤翥笑着给崔璟倒了一杯茶。
崔璟听完心情舒畅,笑道:“对了,我回了一趟镇州,给你带了些好燕窝和霜糖,我晚点差人送来。”
梁俨问道:“玉光,别的先不管,你们怎么来了碧澜岛?”
“还不是使君大人的主意。”崔璟叹了口气,“他说这里是个历练的好地方,让我们崔氏三族各选两个年轻子弟带随从上岛。”
“这么说,清河、镇州、幽州都派了人?”梁俨长眉一挑,轻笑出声,“那使君大人这碗水端得还挺平。”
“平什么啊?他只给崔霁安排了官职,对了,你若给我安排差事,可千万别派我去抄抄写写,我最厌坐那等牢坑。”
梁俨笑着答应,又问他们三崔族人怎么分辨,毕竟崔弦是清河崔氏,清河子弟是他的重点防范对象。
“这个简单。”崔璟从腰间解下一枚八瓣莲花白玉佩。
梁俨道:“这玉佩好眼熟。”
“崔氏族人都配八瓣莲佩,我镇州崔氏是白玉,幽州崔氏是青玉,清河崔氏是红玉。”
梁俨想起崔霁腰间有一枚青玉佩,“崔霁是幽州崔氏的人?”他还以为崔霁属于清河崔氏。
“对啊。我还跟他同辈,这厮只不过比我大两岁,却训我跟训他孙子似的。”说起崔霁,崔璟冷笑两声,“日日端着世家公子的款儿,装腔作势,自诩雅正守礼,实则冷酷无情,老古板一个。”
“玉光,别这样说道虹。”荔非颇黎在旁边弱弱道。
“你是他家的人,还是我家的人?”崔璟见荔非颇黎为崔霁说话,一拍桌面,“你还想入我镇州崔氏的门吗?”
“本来就是你在路上过分了些……”
“住嘴!”崔璟见他要漏话,赶紧制止。
梁沈两人对视,淡淡一笑。崔璟是个骄横性子,那崔霁端方守礼,两人身份相当,互不退让,能处得好就怪了。
“荔非颇黎——”
四人闻声看去,竟是一身男装的梁玄真背弓走来。
几人寒暄一阵,梁玄真也不坐下喝茶,问荔非颇黎现在是否有空,若有空就帮她做些羊肉胡饼。
“玄真,人家是客人。”梁俨扶额笑道。
梁玄真道:“没办法,颇黎的手艺实在太好,自从镇州一别,我就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胡饼,今日见到他,这肚里的馋虫一下就勾起来了。”
荔非颇黎听恩人这么说,哪有拒绝的道理,跟着梁玄真就去了厨房。
吃饭时,荔非颇黎的羊肉胡饼颇受好评,连沈凤翥都破天荒吃完了一整个,其他人更不用说,两个起步,上不封顶。
梁俨见沈凤翥吃得香,便恳请颇黎教厨娘做饼。
荔非颇黎欣然答应,在厨房乐此不疲地教导厨娘,直到崔璟差人送礼物来,才把他喊走。
崔璟送来了两个大箱子,里面全是给沈凤翥的礼物、补品、镇州土产。
梁俨见沈凤翥眉开眼笑地看礼品单子,又让瑞叶把箱里的血燕送到厨房,说明早的燕窝汤用血燕煮,又喊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收拾整理。
梁俨坐在桌边喝了两杯冷茶,沈凤翥愣是忙得没跟他说一句话。
“你很喜欢玉光送的礼物吗?”看着如花笑颜,梁俨摇着茶杯淡淡问道。
“自然喜欢,玉光兄的品味高雅,每次送的东西都很合我心意。”沈凤翥拿起一匹银织云纹玄锦,心想凌虚若穿上这匹玄锦做的衣袍,肯定更显风姿。
梁俨见他说着脸还变红了,长眉一挑。
等两个丫头抬完箱子,梁俨便把门锁了。
沈凤翥见他锁了门,低头一笑,走到镜前拆冠发。
梁俨见如瀑青丝散在腰后,猛地灌完残茶,大步走过去,从后面环住纤细腰肢。
腰间猛然一紧,肩头也被细细啃咬,沈凤翥无奈笑道:“等会儿,我头发还没——”话未说完,脚下悬空,他被梁俨单手揽腰,拖到了床上。
“你今日怎——”
怎么这般急。
未等他说完,凌虚便含住了他的嘴唇,直到他透不过气捶了两下,才稍稍分开,可马上又欺了上来。
沈凤翥不知道被亲了多久,以为结束了,凌虚又像小狗一样舔他,温热湿润的舌细密地碾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他忍不住往旁边缩,倒不是讨厌,只是觉得羞人。
沈凤翥往下看,四目相接,颤声道:“别,嗯~别往下轻点。”
他看着锋利的眼角和含情若水的眼波,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突然腿上一热,慌乱避开灼灼目光。
好疼,他刚才被咬得好疼,才开头就这么疼,舅母果然没骗他。
第57章 难缠 自然是你好看
梁俨边亲边看着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突然那双眼睛不看他了。
他停下亲吻,胸口堵得慌,怎么崔璟送的东西凤卿就那么喜欢。
是不是连崔璟这个人都喜欢。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玉光兄送的羽纱灯罩精美,方才看入神了。”沈凤翥羞得侧脸咬唇, 他哪里在看什么灯罩。
“我没那个灯罩好看?”
沈凤翥闻言失笑:“灯罩不过死物,怎么能和你比?”
“那我跟崔璟谁好看?”
“自然是你好看。”
梁俨闻言,胸口的那股闷气散了一点。
突然,脖子被滑腻冰凉的胳膊环住, “凌虚, 我今日…还没有沐浴,要不……我们一起洗吧。”
梁俨见身下人含羞带怯,红着小脸发出鸳鸯浴邀约, 不由得喉头一紧。
“怎么突然想一起洗,嗯?”胸口的闷气被共浴邀约驱散大半。
“不洗干净,我……”沈凤翥说不出后面的话。
梁俨见他欲言又止, 笑问:“你怎么?”
沈凤翥面颊红得都快滴血了,这人怎么这样,明明是他急不可耐, 现在他都想好了, 还说些浑话逗他。
梁俨压下心底渴望, 深呼一口气, 才强迫自己说出违心话:“凤卿, 夜间寒冷,今晚咱们就不洗了。我知道你爱洁,但冯太医说你若要沐浴洗头,还是要挑正午最热的时候沾水。”
“今晚不洗, 那我们怎么……”
凌虚不想和他云雨吗?
沈凤翥脸颊红得冒气,扑闪着小扇似的眼睫。
“我自然想和你共浴。”梁俨贴到耳边亲了一口,“只是现在太晚了,等寻个大太阳的午间,我们再一起洗,嗯?”
沈凤翥听完就翻身趴在床上,把脸埋在臂弯里。
他才是真真轻浮浪荡,凌虚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是他会错了意,羞死人算了。
梁俨见状,知道他的凤卿又在害羞,便半搂着人说了些腻味话,引得怀中人咬唇不语。
瞥见雪白胸口上的一片深红,他刚才粗暴了些,心中泛起怜意,落下一阵柔吻在红痕上,惹得身下人轻颤。
凤卿自然是喜欢他,崔璟不过送了些好东西。
梁俨又抱着人亲了个够,胸中酸涩闷胀早已消散殆尽。
崔璟是好意,而且是靠崔氏的人参才保住了凤卿的命。
不过那是以前,那时他在幽州拮据受辖,现在他掌管一方军镇,钱财权力今非昔比。
他的人自然要用他买的东西。
那些人参燕窝,物件玩意,他还是得去寻更好的来。
次日清晨,梁俨醒后发现沈凤翥脸颊红得诡异,一摸额头,烫如沸水。
怎么发烧了?
慌忙叫了冯蕴来,他摸了一把脉,说:“春日风馋,小公子吹了风,感染了风寒,吃两剂药发散发散就好了。”说罢便去煎药了。
“怎么会染上风寒?”
瑞叶在旁边叹道:“小公子昨日在码头等了将军一个多时辰,想来是那时吹了风,今日便病倒了。”
梁俨额头紧皱,眼神凌厉,怒道:“你怎么能让他在风里站一个时辰!”
“奴婢也拦不住啊。”瑞叶惊惶地跪了下来,这还是殿下第一次对她发火,“从前日公子就让人在码头等岛上的官船,好不容易等来了,将军您却没在船上,公子以为您出事了,急得要去千波镇找你,还是那伍长说您有事没忙完,会赶下班客船回岛,公子这才歇了去千波镇的心思,在码头等候。”
梁俨见瑞叶身体颤抖,连忙将人扶起来,“抱歉,刚才是我失态了。”
沈凤翥被怒喝惊醒,因为发烧头晕,睁开眼睛也迷迷糊糊的,侧脸见梁俨竟还没去官署,心里惊喜,费尽力气抓住了玄色衣袖。
梁俨转头见沈凤翥左摇右晃,连忙坐回床上将人扶稳,接着把人按回被窝,说他生病了,不要起床。
沈凤翥声音喑哑:“我…又…病了。”说着,眼睛里多了三分落寞伤心,七分不甘自责。
梁俨见状,慌忙亲了亲绯红的眼皮,安慰了一阵,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凤卿,以后别在风里等我,我会回家找你。”
说话间,瑞叶端着早饭来了,“公子,冯太医说喝药前得先吃点东西垫垫。”
梁俨接瞥了一眼茶盘,端起燕窝汤坐在床边。
“将军,奴婢来吧。”
“不用,你去看看药好了没。”
“凌虚,我…喝不下。”沈凤翥抓着脖子,看着满满一碗汤,皱了皱眉,平素他逼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喝完这一碗,可现在连说话喉咙都疼,哪里咽得下东西。
梁俨将碗里的干物撇开,“那喝点清汤吧。”见沈凤翥喝汤如吞刀片,不忍他难受,梁俨喂了两勺便搁下个碗。
瑞叶端药进来,梁俨见那满满一碗的黑色药汁,心想这一碗喝完凤卿只怕要痛死。
他屏退瑞叶,将那碗汤药倒了。
“凌虚——”
梁俨嘘声,从系统空间拿出胶囊和小白片。他也不知道凤卿到底是什么类型的心脏病,也不知道他到底还有什么隐藏病症,这些西药的说明书他都看了个遍,几乎都有副作用和使用禁忌。
凤卿娇弱,流放时是没有条件,现在他不敢随便给凤卿吃西药,只敢给他喂流放时吃过的药。
“凤卿,你忍一忍,把这两片药吞了就不痛了。”
沈凤翥见是流放时吃过的苦雪花片,忍痛和水吞了。
梁俨在旁边守了一会儿,见沈凤翥又睡了过去,帮他掖好被褥,这才奔向军营。
左一都和左二都的人齐齐整整地站在校场,但那一百戍兵歪歪散散地站在旁边。
他见蒲穹无精打采地站在最前面,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操练两圈下来,那一百兵卒也不是不听命令,而是懒懒散散,横竖慢几拍。
钟旺撸起袖子就是一顿乱骂,那一百兵卒都是老兵油子,随便骂,并不在意。
梁俨让卫小绫去把崔璟等人喊来,他看着几人腰间的玉佩,下了任命。
“崔璟、崔璇,本将现在任你们二人为碧澜镇第一队队头和队副,崔嶙、崔峋,你们二人则为第二队的队头队副,即刻换衣入队。”
蒲穹身为第一队队头,在旁边急道:“将军——”
“你别急。”梁俨见蒲穹跳脚,笑道,“你手不是伤了嘛,本将让你去仓曹参军手下任个闲职,等你养好伤再回来。”
“我——”
梁俨不等他分辨,道:“崔雩,你也到崔仓曹手下任职,带着蒲队头一起去吧。”语落,崔雩就拽着蒲穹走了。
分配完职务,梁俨将幽州团练里面水性好的挑出来,分成两队与原有的两队戍兵组成水兵,剩下的一百人分为两队组成陆兵,分开训练。
营地外的四十个渔民充当教习,教授新的两队水兵海上遇险知识,一个渔民教两个或三个兵,小班教学,速战速决。
老水兵便由钟旺操练,首先学习十禁二十四条,再熟悉梁俨定下的军营生活守则。
军中文书传达由洪文统管,梁俨除了巡视查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几日乔楚将那些欠税的商户都排查出来了,光去年的欠税便有十三万五千贯。
“将军,这些税款要追回吗?”乔楚问道。
梁俨笑回:“自然要追。”
“这些商户多属咸安慕容、高云蒲氏、渔阳高氏,剩下的商户有的是这三家入股的,有的是他们亲族开的铺子,再剩下的便是心存侥幸偷漏税的。”
“这岛上的铺子背后大多有豪强世家在背后撑腰?”
“是。”
“崔氏在岛上有多少商铺,纳税情况如何?”
“崔氏在岛上只有两家大妓馆、三家酒楼食肆和两间茶坊,无欠税漏税。”
梁俨闻言,立刻传了崔氏的人来。
三崔各派了二十个随从,共六十人,梁俨让这六十人组成了一个执行队,任荔非颇黎为队长,带人去追要税款。
“补交税款的就不贴封条,不补交的就立刻贴条封店,若有异议者,让我们来官署跟本将军对账。”
说罢,就让荔非颇黎带着人去银河街。
乔楚见梁俨是要大刀阔斧整改,又拿来一本账册,“将军,还有一事我觉得蹊跷,有些船舶只进出码头,却没有记录货物名称,也不上岛,这可省了一大笔税银。”
“这些船停在哪里?”
“大多停在月牙山那边的小码头。”
梁俨心下有了盘算,月牙山旁边的小码头多是商户构筑,多用于运送自家商铺货物,这里面灰得很,几乎算不了明账。
以前的历任镇将几乎是北地十六家的人,官商勾结,沆瀣一气,不知道昧了多少钱,否则那镇将府也不会那般雕梁画栋,精美别致。
午后,梁俨正准备去海边看看训练情况,刚出门就碰上镇将府的人来传信,说是府前全是拜访的人,赶也赶不走,沈公子起来应付了两拨人,后面晕过去了,所以秦管事来请将军示下。
瑞叶本姓秦,镇将府做活的人现在都尊称她为秦管事。
梁俨闻言,长眉紧拧,打马回了镇将府。
刚到门口就看到一溜车马,众人见他打马而来,皆作揖问好。
梁俨翻身下马,笑道:“诸位先到正厅喝杯茶吧,在下换身衣服就来。”
众人见这年轻镇将如此和善,都随仆人进了正厅,两侧排椅根本坐不下。
梁俨站在厅后吩咐绿萼搬些硬板凳来,再上些茶,不要用库里的好茶叶,用茶渣就行。
绿萼是最先跟着瑞叶的四个得力干将之一,现在专管前厅诸事,听到将军这样吩咐,心领神会,也不用手下的丫头动手,自己去茶房煮了陈茶渣滓待客。
说完,梁俨便匆匆赶往小院,他现在只想看看凤卿。
第58章 四喜 恶人自有“恶人”磨
一进门, 梁俨见沈凤翥半坐在床上,瑞叶在给他喂汤药。
“将军!”瑞叶见梁俨回来了,赶紧汇报情况。
沈凤翥刚想出声, 却被梁俨拦下。
“乖,别说话。”梁俨坐到床边, 摸了摸额头,松了口气,“退烧后有没有再找冯太医摸脉?”
瑞叶回道:“奴婢又请了冯太医来瞧,本来还要再喝两幅退高热的汤药, 太医惊奇公子这么快就散了热, 说公子现在只是喉疼鼻塞,便新开了方子,喝三五日就能大好。”
梁俨听完点了点头, 又问瑞叶:“他正病着,你怎么能让他去见客?”
瑞叶左右为难,道:“那些人窝在门口闹哄哄的, 奴婢请了公子示下,公子说不打发走,聚在门口恐惹非议, 便起来应付了些人。”
梁俨听完叹了口气, 揽住纤瘦肩背, 低头细细亲吻汗湿的额发和纤长眼睫。
瑞叶见状, 脸上一红, 慌忙低下头。
沈凤翥笑着躲闪,朝瑞叶努了努嘴。
梁俨见状,轻咳两声,正经起来, 让瑞叶去前厅帮衬绿萼,给那些商户说他马上就来。
“你…去忙…吧。”沈凤翥咽了咽喉,眼睫颤如迎风花蕊。
梁俨见他说话都疼,进了商城链接买了薄荷润喉糖,“凤卿,含着这个也许会好受点。”
喉糖在口腔中慢慢融化,沁凉微甜的糖液滑到喉间慰藉了疼痛燥热,沈凤翥舒服得眯起了眼。
梁俨见他受得了薄荷的冲劲,留了一板在枕下,又吻了一下薄荷味儿的嘴唇才起身去前厅。
厅内,众商户坐在冷硬板凳上喝着涩口的茶水,半天没等来那年轻镇将,面露不虞,正要让人去催时,却见梁俨满面笑意走了进来。
“本将刚才去换了身衣裳,让诸位久等了。”
众人见他还是那身玄色衣袍,心照不宣,开始客套。
寒暄完便有人开门见山:“梁将军,您上午怎么派人封了我们的铺子,是不是下错了命令?”
“你是?”
“敝姓慕容,是珍宝轩的掌柜。”
梁俨笑道:“原来是慕容掌柜。”
他边说边坐到主位上,让绿萼给自己端杯冷茶来,然后便撑着额头不再言语。
“来人呐,将院里的东西抬进来。”慕容掌柜见这年轻人不回应,心道跟他玩欲擒故纵,你小子还是嫩了点。
梁俨瞥了一眼那一抬珍奇,仍不说话。
慕容掌柜见状蹙眉,这人年纪不大,胃口倒是不小。
前几日,他们认为梁俨是幽州团练出身的土夫子,即便得了刺史青睐,也没什么眼界见识,山猪哪里嚼得来细糠,便随便备了些礼物送来,没想到只看了一眼就拒绝了。
今日他们可是备了好东西,这小子总该要收吧。
慕容掌柜奉上礼单,笑道:“梁将军,您来我们碧澜岛任职,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贺您新官上任,祝前程似锦,官运亨通。”
梁俨接过礼单看了一眼,轻声道了谢,让绿萼将东西收到库里。
慕容掌柜见他收了礼,抚着胡子道:“我们店铺门上的封条,还请将军派人撤回,不然咱们也不好做生意。”
众人闻言,连声附和。
“执行队的人没给你说清楚吗?”梁俨接过奉上的冷茶,呷了一口缓缓说道,“你们什么时候补交税款就什么时候撤封条。”
“这账是去年的,蒲镇将在任时可是说我交清了的,哪里能有欠税?”
“这几日都忙昏了,你倒是提醒我了,上任镇将政务不严,出了这么大纰漏,我都忘了给使君大人写折子。”梁俨放下茶盏,笑眼盈盈,“那位蒲镇将似乎刚升到了镇北军营,这会儿应该还没到任,得赶紧让使君大人拦下来,要是镇北军到时候出点纰漏,这罪过咱们可担不起。”
慕容掌柜一惊,这小子竟还想攀扯蒲镇将,要是扰了那位大人的官途,蒲家与慕容家只怕会伤了和气,“老夫今年六十有一,这记性呐一日不如一日,想来是我对账的时候出了差错,还请将军示下我家铺子还差多少税款?”
梁俨撑头冷笑道:“上午本将派人去追欠税,谁让你不补交的,那账目冗杂,我是你家账房还是家仆,要单记得你家的税目?”
“不敢不敢。”慕容掌柜额上冒汗,慌忙起身作揖。
众人见这小将笑中带着冷煞之意,连老练的慕容老掌柜都招架不住,一时不敢说话。
“绿萼,让门房派人去官署把乔楚叫来,记得让她带上账目明细。”
一顿饭的功夫,乔楚款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门房抬着一箱账册。
“乔主簿,诸位大掌柜不清晰欠税明细,你来给他们说说。”
乔楚闻言一怔,先对梁俨施礼,然后才翻找账册准备对账。
“且慢,你一介女流来前厅凑什么热闹!”慕容掌柜对乔楚喝道,又对梁俨说道,“还请将军喊个正经人来跟我们讲账,我们都是大男人,怎能跟一个小女子讲这些大事。”
“慕容掌柜,这位娘子不是小女子,首先她是本将任命的主簿。”梁俨起身走到乔楚身侧,“其次他是我军中都虞候的夫人,正正经经的官家娘子,你乃平民白身,若真要细论品阶身份,她比你大些。”
“我……”慕容掌柜被噎得说不出话。
“乔主簿,你只管讲你的。”梁俨朝乔楚点了下头。
乔楚扫了眼满堂乌压压的男人,又看了一眼梁俨,深吸一口气,将每一家所欠税款细细讲出,其中有掌柜查问细碎条目,她都镇静自若,有条不紊翻账回答。
听完一番舌战,梁俨见诸掌柜还想狡辩刁难,梁俨淡淡道:“诸位掌柜,这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吃个晚饭再继续对?我瞧着月牙山码头那边有两家食肆不错,今晚本将做东,请大家去乐一乐。”说罢,似笑非笑地盯着下座众人。
其中几人一听月牙山码头面上一僵,抬头瞥了一眼梁俨,闭上了嘴。
慕容掌柜一听,眉头紧锁,说他明日会将欠税送到官署,晚上还有酒宴要赴,请梁俨恕罪,改日会在东风楼设宴赔罪。
众人一听,也都以各种缘由推辞晚间饭局,说明日会送欠税到官署,还请镇将恕罪。
梁俨挥挥衣袖,让他们各自去忙,改日他再设宴款待诸位掌柜。
乔楚看着那些急匆匆的背影,忍俊不禁。
“今日辛苦嫂嫂了。”
乔楚转身看向梁俨,笑道:“将军今日可让那些老家伙脱了一层皮,只怕他们回家要心疼死。”
“本来就是他们该交的,原来吃得肚撑,现在也该吐出来些。”梁俨请乔楚坐下歇息,让绿萼上一盏好茶来。
乔楚喝了半盏茶,手指张弛数次才张口问道:“将军,您刚才说任我为主簿,这话是戏言还是当真?”
梁俨道:“自然当真。嫂嫂聪明能干,若论算账,十个男人加起来都比不过你,一个主簿我都觉得屈才了。”
“那将军可否赐我一套吏服。”乔楚捏紧拳头,双臂微颤。
“那吏服可没有嫂嫂身上绫罗穿起来舒服好看,嫂嫂便是穿自己的衣裳去官署也没关系。”
“将军,既然您看得起我,任我为主簿,那我便要遵守吏员守则。明日我便与官署众人一样,在官署我不是都虞候夫人,而是乔主簿。”
梁俨见她认真,正色道:“好,那我晚些让人给你送一套吏服,乔主簿,明日官署再会。”
次日上午,梁俨先去营地看了一圈,见那一队老水兵不似昨日那般懒散,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快点,跑那么慢,你想让老子丢脸是不是——”一声怒喝穿耳而过。
还没来得及找到声音源头,梁俨便被钟旺拉进了营帐。
梁俨指着帘外,疑惑道:“这怎么回事,一个晚上就转性了?”
钟旺笑得拍腿,“嘿嘿,他们哪里是转性了,是被打服了。”
“被谁打服了?”
“那四个崔氏公子啊。”
“啊?”
“你昨日去官署忙活,错过了下午和晚上的好戏。”钟旺给梁俨倒了杯茶,娓娓道来,“那两队老兵里面有几个是慕容家和蒲家的亲戚,见队正队副都被顶了,哪里咽的下气,就裹着老兵偷懒耍滑,给那四崔脸色瞧,哎哟,那个叫崔璟的,啧啧啧,那叫一个暴脾气,被呲了一句就把人打了个半死,其他三个还算好性,但也是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的主儿,只要是敢给脸色的,不听命令的,就是一剑鞘拍下去,敢跳脚骂人的就是一顿嘴巴子,打服为止。”
“这么猛?”
“可不是!”钟旺一点喝茶一边回味昨日的盛况,“你说那几个公子哥长得一个赛一个斯文清俊,但下手,啧啧啧,一个比一个狠,人不可貌相啊。”
梁俨听完,喜兴不止。他本来只想让崔氏的人远离官署,来军队基层消磨时日,没想到他们倒帮了大忙。
跟钟旺扯了会儿淡,梁俨便去了官署。
他见乔楚穿着崭新的圆领吏服,正在指挥手下的文吏数钱,笑着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问那些商户今日都尽数送来了没。
乔楚说都送来了,现在正准备清点入库。
镇将府是阴阳账,现在明面上账面都是平的,这十几万贯钱,他可得好好思考一下怎样效率最大化。
风平浪静过了七八日,耕牛派到村民家了,种子落到了春泥里,凤卿的风寒也大好了,梁俨觉得一切都如同这春日般,欣欣向荣。
这日,梁俨终于去赴了崔霞的酒宴,这娘子是幽州崔氏的人,请了他三五次,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去应付一次。
被伙计殷勤地引入雅室,只见崔霞和崔霁端坐其中。
“崔仓曹也在啊。”
崔霁略点了点头,三人同坐一桌,气氛算不上有多活络。
一餐饭吃下来,梁俨觉得无聊至极,心道不如回家陪凤卿和弟妹们吃饭。
“谢过二位盛情,本将还有军务要忙,先告辞了。”梁俨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梁将军,别急着走啊,我这儿有个关乎碧澜岛存亡的大消息,你不想知道?”
此话一出,梁俨踏出门的半只脚,不得不收了回来。
第59章 恍惚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有这种消息, 那我倒要听个趣。”梁俨笑着坐了回去。
说着,崔霞让自家伙计进来摆了一桌糕饼,“将军, 我们再用些茶点吧。”
“好啊。”梁俨随意拿起一块花形糕点吃了,见那二崔稳如泰山, 只好破冰,“崔娘子,快请说吧,我这胃口都被你吊得能将这桌子糕饼都吃了。”
“将军, 你应该知道这海面上不太平吧。”
“当然, 否则朝廷也不会在岛上建军镇,护一方平安。”
“你上岛不到一月,却数次惹了北地十六家的人, 你不怕?”
梁俨笑得随意:“我是崔刺史派来的人,自然不怕,难道崔娘子怕?”
崔霞喝了一口茶, 笑道:“妾身弱质女流,自然怕。幽州崔氏虽是北地第一世家,但北地十六家同气连枝, 我在这碧澜岛上并不容易。”
“所以我不是来了嘛。”梁俨捻了捻指上残留的糕点粉末, “一寸光阴一寸金, 崔娘子是生意好手, 就别跟我浪费光阴了, 直说吧。”
崔霞笑了一声,道:“既然将军爽快,那我直说了,我们崔氏得到消息, 慕容家不久就会派人上岛,将军珍重。”
“上岛?”梁俨嗤笑一声,“怎么,慕容家要派杀手来取我项上人头?”
崔霁终于发话:“慕容家会让海盗上岛,贼寇一旦上岛,后果不可估量。”
“海…盗?”
“正是海盗。”
“慕容家是海盗出身?就算是海盗起家,他们族中已有不少人为官做吏,应该都招安了。”
崔霁道:“将军你不是北地人士,哪里知道其中关系。”
“将军,你可知幽州水师统领慕容敏承?”崔霞起身给梁俨斟了一杯茶,“这慕容敏承是慕容迟的叔叔,这渤海和东海的海面都看他慕容家的脸色。”
梁俨蹙眉道:“慕容敏承,听这名序,倒像新任幽州长史的兄弟。”
“正是,慕容敏承是新任长史的胞弟。”崔霁回道。
梁俨长眉一挑,怪不得把他派到这碧澜镇来,原来崔弦早就知道要与慕容家争权,所以他是被当剑使了。
崔霞道:“我们得到消息,慕容敏承已对你起了杀心,至于海盗什么时候登岛,我们就不知了。”
“你们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梁俨严肃道。
崔霁睨了一眼,冷道:“将军,这是我们崔氏的机密,无可奉告。”
梁俨冷笑道:“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大家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跑得了,不然你们找我做甚?”
“阿霁,怎的这般无礼,赶紧给将军赔罪。”
崔霁挺直腰背,略拱了拱手。
崔霞又道:“我们得到的消息确实有限,只知道他们会偷袭碧澜岛,具体时间我们不清楚,暗探说应该不会在十天内。慕容敏承与海上的大部分海盗头子都是通信的,甚至会给钱粮武器暗中扶持。”
“原来如此,这人去水师屈才了,该去户部才是。”梁俨心中鄙夷。海盗又不是野草,哪里会烧不尽,怕的是有人不想烧净,春风吹又生,生生不息,年年捞钱。
崔霞闻言笑道:“将军心窍通透,明察秋毫,不怕给你说实话,这岛走私的多,我崔氏在岛上被排挤,前面那些镇将也不怎么买我崔氏的账,我们没捞到什么好处。”
梁俨回忆账目,崔氏在碧澜岛上确实没几家大铺子。
“崔娘子,你给我说这些做甚。”梁俨摆摆手,“我只是个镇将,哪里管得了你们生意人的事。”
崔霁冷道:“将军,使君派你任这个镇将,就是为了将北地十六家的势力挤出去碧澜岛,大家心如明镜,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便罢了,使君倒是挺舍得你们,明知是风刀霜剑,还让你们上岛。”
崔霁面颊抽搐了一下,冷笑道:“将军,我们崔氏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阿霁!”崔霞给崔霁使了个眼色,又对梁俨笑道,“我这弟弟年纪小,您别介意。您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还有您的家眷,我近日会离岛,若您信得过我,我可以带他们一起走。”
“不必。”梁俨严词拒绝,若家人落到崔氏手里,那才真是自绝后路。
三人又谈了一阵,宴席方散。
一路上梁俨神思恍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岛上那么多商铺仓库,商户百姓,若海盗真的上了岛,那这碧澜岛会成为人间炼狱。
经过瓦山剿匪,梁俨通过实践学会了战争中最可怕的不是弱小,而是恐惧。
对未知的恐惧。
他的兵力有限,且不知道敌人的实力。
他在明,敌在暗,完全处于被动。
“凌虚——”梁俨被沈凤翥的声音拉回神思,“你怎么了?”
“没什么。”梁俨看着灿若朗星的眸子,挤出一丝笑容。
他的凤卿,他的弟妹,他的朋友,他的下属都还在岛上,该如何保证他们安全。
这镇将府被人盯着,若贸然把他们全部转移走,岛上肯定会有风言风语,到时候人心惶惶,乱了秩序,只怕死的人更多。
这下真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凌虚~”沈凤翥见梁俨一进门就坐下喝茶,不抱他,也不亲他,反常得很。
“嗯嗯,怎么了?”梁俨放下杯子,将人拉到膝上,“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当然有。”沈凤翥环住脖颈,主动贴了一下红润的唇,“微音今日心血来潮下厨做了个汤,你没口福,没赶上。”
梁俨闻言浅笑,烦恼暂时跳出了脑海。
两人说了会儿话,洗漱完,沈凤翥就拉着人上床睡觉,梁俨却说有些军务还没处理完。
“那我给你研墨。”
“不用,我等下去书房,你先睡吧。”说罢,梁俨把沈凤翥抱到床上,帮他盖好被子。
梁俨去书房翻出舆图,看着碧澜岛的地势港口,不知不觉眉间拧成了川字。
这么多可以登陆的码头,防不胜防,而且岛的东西两侧有村子,人口稠密,海盗一旦从东西两岸登陆,村里的人就危险了。
海盗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会以最险恶的心揣度这些海盗。
若是单打独斗,梁俨不会有丝毫畏惧,可现在他是一方镇将,岛上兵民的身家性命都在他身上压着,他的战争经验也就一次瓦山剿匪。而那次作战是十将魏栋发号施令,他只是执行,现在该见真章了。
面对数量不详的穷凶极恶之徒,说不担忧焦虑是不可能的。
看了一阵舆图,也没想到什么万全之策,梁俨撑头捏了捏眉心。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等天一亮,得立刻去军中找人商议筹谋。
“看了这么久的舆图,思绪理清了吗?”
梁俨被吓了一跳,只见沈凤翥裹着兔毛披风,静静立在门边。
“你怎么来了,更深露重的,别着凉了。”梁俨走过去将人裹紧了些,“快回去睡吧。”
沈凤翥笑道:“我敲门你没反应,进来你也没发现,你今晚好奇怪。”
“有吗,我很正常啊。”梁俨笑笑,凤卿还真是敏锐。
沈凤翥鼓了鼓雪腮,今晚不亲他抱他,也不说那些闲话逗他,平时恨不得跟他在床上玩一夜,今晚却连床都不上,这叫正常?
一把环住温热脖颈,四目相接,“凌虚,我是你的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若还当我是你的夫人,就不要瞒我。”
梁俨看着眼前人,欲言又止。
他的凤卿美好如梧上凤、画中仙,何必沾染这尘世烦忧。
“凌虚~”
梁俨以为自己固若金汤,但几句撒娇下来,他就败得丢盔卸甲,将海盗偷袭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凤翥。
见沈凤翥完翘的眼尾逐渐平缓,知道凤卿开始担心害怕了。
“凤卿别怕。”
梁俨轻叹,伸手想要拥他入怀,手却抓了个空。
“凤卿,过两日你们就带着军眷离开碧澜岛,到时候……”
沈凤翥移了舆图前,语气没了刚才的娇柔:“不行,我们不能离岛,军眷贸然离岛会引起恐慌,到时候还没开打,军心先散了,再说这岛上还有这么多商户百姓,海盗上岛后做什么,你应该清楚。”
梁俨苦笑道:“敌在暗,我们防不胜防,此战胜率不大,海盗再凶残也不可能屠岛。”只有眷属安全了,那些兵士才能安心迎战,这样才能多杀些海盗,岛上百姓才能多一份保障。
沈凤翥见梁俨眼神悲戚,握住他的手,“凌虚,你怎么就断定此战必败无疑?”
“我们不知道敌人的数量,也不知道攻击时间,四面环海,他们可能随时从四面八方上岸,我们胜算微渺。”
“傻子,你只看到了弱势,怎的没看到我们的优势?”
“优势?”
沈凤翥笑道:“何为偷袭?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如今我们都知道海盗会偷袭碧澜岛,是敌在明,我们在暗,我们占了先机,你怎么还不高兴啊?”
“可我只有三百兵,加上崔氏那几十人,也就不到四百,而且我手下的人还没训练好,不擅水上作战,若海盗的人数远超我们,胜率微乎其微。”
“凌虚,你莫局限了,谁说我们要打水战,我们在岛上,他们从水上攻来,就算有千船万舰,水陆相隔,不可逾越。”
“你这么快就想到应对的法子了?”梁俨难以置信。
“暂时没想到,但明晚之前我应该就能想到。”沈凤翥拉起梁俨的手,轻轻摇了摇,“明天你陪我一日好不好。”
梁俨见他平静如一汪静水,内心的浮躁烦忧被沁凉的水浇熄,“好,我陪你。”
“那不如从现在就陪我吧。”沈凤翥声如蚊呐,“你不在,我…冷得睡不着……”
天上孤月皎皎,地上夜昙孤芳,只一盏昏黄在长廊徐行,映着紧扣的十指。
第60章 春日 在外面呢,你庄重些!
春困秋乏, 自立春后,沈凤翥一般会睡到隅中,今日卯正二刻却坐在桌边吃饭了
“原来你每日起这么早。”
“要不你再回去睡会儿吧。”梁俨见他半眯眼睛, 双手托腮,像只昏昏欲睡的小猫。
“不要, 你好不容易能陪我一日,怎能浪费在睡觉上。”沈凤翥舀起一勺燕窝汤,吹了几下又放下了,叹了口气, “凌虚, 能不能让冯太医给我换一种汤。”
“乖,冯太医说每日吃些燕窝对你身体有好处。”说罢,梁俨端起那碗汤舀起一勺吹凉喂到嘴边, 沈凤翥低头看了一眼莹润的汤水,勉强张嘴喝了。
见汤勺空了,梁俨勾唇, 又舀了一勺,“你若喝厌了燕窝汤,明日让厨房做燕窝糕吧。”
“燕窝做成糕点怪腻的。”沈凤翥伸手抠了抠羊皮蹀躞, 声音低柔, “凌虚, 你千好万好, 只一点不好。”
梁俨见他撒娇, 挑眉展笑,抓住腰间的手,“我哪里不好?”
“你太听冯太医的话了,就不能听听我的吗?瑞叶也是, 冯太医的话是金科玉律不成,你们都只听他的。”
梁俨无奈一笑,道:“好凤卿,你也要听冯太医的话,燕窝汤和燕窝糕,选一个吧。”
沈凤翥鼓了鼓腮,哼道:“你怎么越来越霸道。”
“有吗?”梁俨将人拉到膝上,“你怎么越来越娇气。”
沈凤翥抬头,眼尾低垂,声音娇柔:“我从小就这般娇气,你现在看到的才是我的本性,你若嫌我娇气,那就别抱我了。”说着就站起了身,但屁股刚离开膝盖就被按了回去,“好凌虚,你就依了我吧~”
“巧了,我最喜欢娇气包。”梁俨左手掐住细腰,右手舀起一勺汤,“而且我专治撒娇精,反正这燕窝你逃不掉,乖,你是要我喂,还是要我喂。”
沈凤翥听完选项,心道凌虚不像父母和哥哥吃他这一套,任由梁俨喂完了一碗汤。
吃完饭,两人出发去了星落山,爬了一刻钟,沈凤翥就累得微喘。
晨光未出,天空灰蓝,山间潮滑阴冷,梁俨将人背起,一口气登到了山顶。
沈凤翥见梁俨坐在大石上撑膝喘息,赶紧掏出绢帕给他擦汗,“山道不比平地,我自己慢慢爬上来就好,把自己累成这样,大傻瓜。”
“流放之后就没背过你了,我其实还挺想再背你的,只是一直没机会。”
听了这胡话,沈凤翥羞得扭头,把绢帕扔到梁俨怀里。
趁他休息喝水的功夫,沈凤翥从袖中抽出舆图,开始细看。
“你还带了舆图?”梁俨起身凑过去,“凤卿,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了,今晚之前会有办法。”沈凤翥没有抬头,语气严肃,“凌虚,下山之后带我去见那些渔民,然后你再帮我做三件事。”
“三件事?”梁俨不解。
“第一件事,找善修筑的工匠;第二件事,将所有兵士分作两班,开始练习射箭;第三件事,等你做完前两件事带我去军营。”
梁俨见他思路清晰,想来已经想好应对海盗的计策了。
“凤卿——”
“有什么疑问吗?”沈凤翥正欲抬头解答,却被拉入温热怀抱。
“凤卿,谢谢你。”
“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些吗?”沈凤翥嫣然一笑,四目相对,“凌虚,如果你真的要谢我,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
“从明天起我不吃燕窝了。”
“不行。”
沈凤翥闻言,挣扎着要逃出怀抱:“出尔反尔,大骗子。”
梁俨见他又撒娇,双臂紧紧箍住纤薄腰背,放软了声音:“好凤卿,你换一个,我都答应你。”
低头看着可以挂油壶的嘴,梁俨觉得可爱,飞快啄了一下。
“在外面呢,你庄重些!”沈凤翥怕了,慌忙推开这胆大包天之人,逡巡四周。
“这地方没人来。”梁俨见他紧张,遏制住亲吻的欲望,扣住了纤长玉指,“凤卿,你想好没,要我答应什么?”
沈凤翥眺望万顷碧波,笑道:“那等天气暖和了,我要你教我泅水,不许拒绝。”
梁俨这次没有拒绝,说等入了夏就教他。
两人坐了一会儿,携手下山。
阳光熹微,透过叶缝,山道两旁多不知名的野花,颤着晨露,披着日光,鲜亮明媚。
梁俨见沈凤翥走得慢,又一路看花看草,想来是喜欢这些鲜嫩小花。
“现在正是种花的好时节,你喜欢什么花,明天我就让人在院里种上。”梁俨蹲下采了一把野花,用草丝捆成了花束。
沈凤翥笑着接过花束,道:“百花有百格,种什么都好。”掐下一朵淡黄小花,踮脚别到梁俨发边,“樱杏桃李三春谢尽,茉莉芙蕖一秋凋敝。凌虚,我只愿岁岁年年,你为我折花一枝,我为你簪花一朵。”
梁俨听完,心如海潮起伏,他的凤卿爱花,但最喜欢的还是他。
“我答应你,每年春日我都会陪你赏花折枝,岁岁年年,耄耋不变。”
下山后,梁俨做完沈凤翥交代的前两件事,大步奔向渔民所住的窝棚区。
看了看日头,太阳已经偏西,也不知道凤卿这大半日吃东西没。早知道还是该让虞棠跟着,也好提醒凤卿按时吃饭。
到了窝棚区,他见沈凤翥坐在木椅上,正在跟几个小孩子编草蚂蚱。
“将军,您来啦——”金老汉老远就看到了高大挺拔的身影,慌忙去搬凳子。
梁俨点头示意,径直走向沈凤翥。
“凤卿,中饭吃了没,现在饿不饿?”
沈凤翥将草蚂蚱放到掌心,粲然一笑,道:“吃过了,你看我编得好不好?”
“好看好看,你中午吃的什么?”
“是花婆婆给我做的虾饼,可好吃了,你要不要尝尝?”
梁俨还是第一次见到沈凤翥说起食物眼睛泛光。
金老汉搬来凳子请梁俨坐,听到沈凤翥夸他们的吃食,笑得颊上的褶子都多了几道。
“花婆子,赶紧给将军做个虾饼来——”
“不用不用。”梁俨连忙摆手,生怕让老人家忙活。
“你就吃吧,记得给钱。”沈凤翥扯了扯玄色衣袖,朝窝棚旁努了努嘴。
顺着望过去,是一个老妪摆了个小摊子,白旌上歪歪扭扭写了个“食”字。
“沈公子诶,您刚才给了花婆子那么多钱,够买一百张虾饼了,再说我们哪里能收将军的钱。”金老汉端了碗茶来,让梁俨不要嫌弃茶水陈涩。
不一会儿,花婆子就端了一盘虾饼来,鲜香扑鼻,惹人垂涎。
梁俨尝了一口确实鲜甜美味,看向沈凤翥,道:“喜欢吃这个吗?”
沈凤翥点了点头,道:“这虾没有腥味,还有淡淡的咸甜味,很难得。”闻着香气,他忍不住说,“我…想吃一块。”
梁俨又惊又喜,凤卿难得主动想吃东西,赶紧夹起一大块喂了过去。
“金老伯,这虾是今日捞的?”梁俨问道。
难得凤卿有喜欢吃的东西,还是肉类,给他补充蛋白质有望了。
金老汉笑道:“是啊,我们天亮去海里捞的,但在近海只能捞些小虾,您若是喜欢吃,我们改日捞得了大海虾送到您府上去。”
梁俨掏出一角银子,“老伯,你们每日捞了海虾,麻烦挑些鲜活的的送到我府上去,这钱是订金,至于具体送多少,价钱怎么定,你去找我府上的秦管事,与她商议。”
金老汉听了笑得合不拢嘴,连声答应。
梁俨端着盘子,见沈凤翥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又看了一眼盘里的饼,不禁勾唇一笑,把剩下的都喂给了沈凤翥。
金老汉见沈凤翥喜欢吃虾饼,悄悄踱到花婆子处让她赶紧再做两张饼子。
沈凤翥难得体验了一回吃撑的感觉,不得不喝一杯淡茶消食。
“凤卿——”
梁沈二人闻声望去,竟是崔璟。
“玉光兄,你怎么在这儿?”沈凤翥快步走过去向他作揖问安。
崔璟拉着他就走:“我来买点东西吃,对了,有家虾饼特别好吃,不比颇黎手艺差,就在这儿,我带你去尝尝。”
“不必了,凤卿刚才吃饱了。”梁俨幽幽走到两人身边。
崔璟刚才倒是没注意到梁俨,摸了摸鼻子,笑道:“凌虚也在啊,走,一起去,我请客。”
“玉光兄,你我的喜好果然相似,你说的虾饼应该是花婆婆做的吧。”
“对,你怎么知道?”
沈凤翥莞尔一笑,道:“如此美味,我岂会不知?”
崔璟也笑了,道:“那正好,走吧。”
“我刚吃虾饼都吃撑了,改日吧。”沈凤翥指了指紧绷的腰带,摆了摆手。
“好吧。”言语间难藏一分落寞遗憾。
“玉光,你吃完了就赶紧回营,今晚我们有要事相商。”留下这句话,梁俨带着沈凤翥进了营地。
幽州来的兵士在五珍楼见过沈凤翥,见他来了都点头示意,沈凤翥见状也微笑颔首。
“凤卿?你怎么来了。”钟旺打着饱嗝,正擦着嘴看到沈凤翥在军营,还以为自己在发饭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