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祝卿安睡了一个无比温暖的觉, 醒来时晨光微曦,被子暖暖,脸也暖暖的……
脸?
他睁开眼睛一看:“小乖?”
小老虎现在已经很大一只, 不再像个大猫崽,随便掀过被子就能盖住, 它现在跳上床,直接会占一多半, 还好这床结实,不怕压。
祝卿安脸埋在它油光水滑的毛毛里:“你什么时候来的?等了我很久么?”
“嗷呜——”
白老虎任他揉摸,轻轻用额头顶他的手。
那肯定是萧无咎走了,它才能来嘛, 这狗男人在时, 根本不允许它上床, 靠近祝卿安一点,他都要吃醋, 小气极了, 它理所当然练就了一身见缝插针的本事,只要萧无咎不在, 到处都是它虎爷的地盘!
祝卿安看着旁边空空的枕头,有一瞬间的落寞, 但想想萧无咎去干正事了, 没再闹脾气, 也是很好的事,而且有小老虎在,多少坏情绪也能瞬间好起来,它真的好可爱好可爱,脑袋圆圆的, 毛毛软软的,这么大个子了,竟然还会撒娇呢!
“嗷呜——”
小老虎拱他的腰,想让他起来,还不停对着床边的碗叫,祝卿安明白,这是催他吃药呢。
他摸了下自己额头,摸不出是否发烫,但脑子有点昏沉,头疼,也没多少精神,懒懒的不想动,心知自己大概是真的风寒了,确实得吃药。
他倒也干脆,坐起来就把药给喝了,药还未凉,显然离开之人把他什么时候会醒,拿捏的清清楚楚。
药是喝了,但他并没起床,抱着老虎爪子就躺回了被窝。
萧无咎还是听得进去话的,知道正事要紧,一早就离开了,但……应该也是会担心自己的?昨夜临睡前,祝卿安觉得他有点黏人,都有点耍赖迹象,做为一地诸侯,杀伐果断的主公,萧无咎很少这么黏人,或者说,从来没有过……
祝卿安想,可能也不是黏人,是因为才刚相聚,就要告别,萧无咎有点舍不得?又不想把他勾的也伤感,干脆把情绪都藏起来,看上去就小心翼翼的,莫名多了分几易碎感。
其实也有点可爱的,这种反差,平日里可没见过。
祝卿安仔细品了品,昨晚的萧无咎,有点像初雪日回定城那日,奔跑过来迎他的小老虎,有点别扭,想怪他怎么走这么久,想问他想不想它,又傲娇不肯说出口,还舍不得发脾气,担心他再走,就缠着他玩,谁靠近都要吃醋不干。
萧无咎很少这样子,是遇到了什么事?还是……
祝卿安敛下睫羽,看向窗外。
起风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扶摇而上,最终去往哪里,卷出多大的风浪,没人知道。
“快快!起风了!加固营地!”
“军师说会连下几天雨,速速查看各处顶棚及排水沟!”
“注意警戒!防卫不可忽视!”
营外紧张热闹,祝卿安却没有出去参与,这些事,中州军自己能搞定。
可能养病无事,不能耗心神,又懒洋洋的不想起床,他搂着同样懒洋洋的小老虎,看着外面风起,看着细细的雨下起来,莫名的,总会想起萧无咎。
想起他总是环扣过来,很紧很紧的大手,想起他想说什么,又没说口的眼神,似藏着千山万水,浩渺星河……
昨夜萧无咎想说什么呢?怎么就睡着了,没听到呢?
祝卿安无法忽视脑海里那个眼神,可惜萧无咎已经离开,他问不到,更解不开。
雨打树叶,轻响沙沙,水珠聚集成水流,弯过阻碍石板,欢快润下,不知名的野花顶着水露,悄悄在风中摇曳。
“啪——”小老虎爪子扒拉着床头八角檀木盒玩,不小心把盒子推到了地上。
祝卿安迅速摸了下脸颊,微热,肯定是低烧还没有退。
可是好奇怪……为什么一直想到萧无咎?
外面局势一天一个样,他会经常担心萧无咎,收到任何消息都会立刻分析写信,可那些’想起‘,都跟今日不一样。
理不清心中烦乱,祝卿安干脆起身,走出房间——
被峦松拦住了。
“主公特意叮嘱过,先生身体不好,不许操劳,请您好好将养身体。”
祝卿安:……
“还说让您放心,外面一切有他,出不了事。”
祝卿安抬头看了看天色……行吧。
“之前给你的信,可顺利送出去了?”
“先生放心,无有差错。”
……
雨势初起连绵,忽而滂沱。
良县早因外界形势风声鹤唳,又因疫病未去,阴影重重,现遇这种恶劣天气,城外远处似乎大雨都遮掩不住的声响,人们更是紧张担心。
“外面好像打起来了……不知道在哪儿,怕是不知何时就会有人攻城了!”
“这种天气都敢打,也不知是谁的人,西平侯,还是中州侯?”
“不管是谁,兵进城陷,定有死伤,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哪怕是预防大雨更凶险呢,快快都准备起来——”
“先是这些药材,断断不可沾水,元大夫说过,湿了药性就没用了,现在药材本就紧缺,雨再大起来,这里都会浸湿,得给它们挪地方,挪到屋里去!”
“还有病人!元大夫说过,湿气助长毒邪,病人的屋子不能进水,还得通风——”
“这边的破箱子谁的,赶紧离开,别挡路!”
越急越乱,越乱越慌。
“慌什么!”
浩渺雨幕中,一人执天青色油纸伞走来,身材颀长,眉目俊秀,面如皎月春花,正是县令暮行云。
百姓立刻找到主心骨似的,没人再慌乱,再嘈杂,而是齐齐朝他行了个礼:“大人!”
暮行云浅浅颌首,走到人前,一句不废话:“药材搬至柴房,茅草屋顶覆上油布,北窗南门敞开,窗前门口丈内不留人,轻重伤区域分开……”
他脚步走过每一个县城角落,从居民到城门,从防雨涝到守城兵防,从安抚人心鼓舞士气,很快理的清楚明白,有条不紊,举凡他经行处,百姓或许还有对天气局势的担心,却不再有慌乱害怕,因为大家知道,只要县令大人在,前方就永远有路。
元参也忙,病人需要看顾,情绪需要安抚,天气陡然变化,新增风寒患者也不少,普通风寒要和疫病分开,治法不同,用药不同,然前期症侯有相似之处,须得仔细甄别。
医者忙碌,他扛得住,师父给他们打小磨的筋骨,师兄弟们都有个好身体,病人同行寻他,他也不烦,俱都耐心以授,从不藏私,可一天一夜都见不到暮行云,他扛不住!
被人强行扶去休息的时候,元参坚持回县衙,要见暮行云。
暮行云没见,大雨不停,形势紧张,他真的太忙太忙,没时间闲聊。
“行吧。”
元参叹气,同那传话小厮叮嘱:“告诉你们大人,我想他了。”
小厮:……
“大人说,时下事忙,元大夫珍重自身便好,闲言不叙。”
他这转达的还算委婉了,其实大人直接说,只要不是正事,都不必述与他听,大人怕是……料到了这一刻,知道元大夫要说什么?
“你们大人,是不是不想听我这些话?”元参也猜到了,非但没觉得受打击,还微微一笑,看向房间的眼神更温柔缠绵,“我就知道,他懂我,我想对他说什么,他最知道了,根本不必说出口。”
“元大夫……”
“没事,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闯他房间,他不想听也没关系,反正我在这说了,整个县城的人都会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自然也会听到。”
元参笑容灿烂,是那种真心实意的高兴,见不见面没关系,确认对方在这里,离自己不远,且身体无碍,他就已经满足开怀,阴沉雨幕都因为他这个笑,变得明亮起来。
“告诉你们大人——我就是很想他!茶饭不思的想,辗转反侧的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度日如年的想!”
现场所有人:……
这位倒也不算痴缠,有点分寸,可累的脚步都虚浮了,还没忘耍无赖,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这么不要脸……怕能成大事啊!
人群远处,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白子垣沉默了。
小漂亮火急火燎写信给他,让他潜入良县,说什么一定能学到东西,以后必然用得上……就叫他学这玩意?不要脸?
呵,你白爹这辈子都不会!
白子垣坚决不学这种丢脸的事,迅速带人熟悉县城形势后,刷刷刷给萧无咎写信,说自己已到战略位置,定守好此县,让西平侯那孙子搞不了事……除了表示计划顺利,依计行事外,还把元参的事当笑话讲了,小心思摆的明明白白。
主公你倒是管管咱们军师,他竟然让你的得力干将小白我,学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中州大将要都变成这种不要脸的小狗,今后可如何是好!
萧无咎收到这封信时,正在山间挖土。
耍无赖,不要脸么……
中州侯若有所思。
另一边,苍河河道,西平侯亲自盯着,快要挖穿了。
“主公……真的要这么做?”站在他后侧的年轻人,心腹蔡管,声音低轻。
“不然?”
西平侯淡淡扫了他一眼:“蔡管你记住,逐鹿天下绝非易事,有些牺牲在所难免,一个小县城罢了,不听话,不驯服,淹了又如何,最多幸存者骂本侯一两日,可只要本侯走到那个位置,对他们恩抚一二,他们便只会记得感谢。 ”
蔡管:“就怕……中州侯会来。”
“他来又如何?先机已失,他拦不住我的,”西平侯遥看天际雨幕,眼梢眯起,“老天都在助我,他便是来了,也当知道,势不可挡。”
最近冯留英齐束没少在四周趁火打劫,他必须得加速,保证自己所有战果。
“让你放的风,放出去了?”
“已有成效,”蔡管衣角随风猎猎翻飞,年轻的脸俊逸沉稳,“良县疫病成灾,冯留英和齐束都转了向,放弃了这条路。”
西平侯阴了眼:“但萧无咎不会放弃。”
这条路于萧无咎来说最便捷,而且萧无咎也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
但无论如何,都晚了!
他便要让萧无咎知道知道他的厉害,以后再也不敢随意轻视!
还有那个不识眼色的暮行云,不愿服从,就屈从吧,本侯要用你的人头祭旗!
蔡管提醒:“还需注意防卫,别让他人坏了侯爷的事。”
西平侯倒是对自己布局十分自信:“中州也都是要脸的人,既欲取天下,就会在意名声,不会无缘无故挑衅,而且天降大雨,疫病蔓延……谁有那个闲心和勇气?”
大雨滂沱中,谢盘宽的右冀军正在疾行。
吴宿单骑追来,与他并肩:“你当真要去?”
谢盘宽穿越雨幕,唇角微勾:“为什么不?”
“西平侯并未与中州宣战……”
“所以我给他个理由啊。”
“可外人会觉得你无理,举止行动站不住脚。”
“天下战势起,有人要审时度势,有人要占先机,有人希望能有更多时间,顺势而为,没人敢打破僵局,那便我来,”谢盘宽伏在马上,眉眼间扬起狂傲,“敢骂我的,不过是能力不足又眼红他人成果的跳梁小丑,真要聚成气势打我——不是有主公?”
他偏过头,看向吴宿:“我为何会奉萧无咎做主公,你当知晓?”
吴宿当然知道,因为不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都可以让主公扛锅——主公护着属下,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闯祸闹脾气,谢郎最擅长,人还很懒,还希望一辈子都能这么懒,世间也唯有萧无咎这个主公能纵容他,想不想打仗帮忙都随他,任他由着脾性做任何事。
谢盘宽唇角微扬:“萧无咎能让我过得舒服,我便也愿助他达成心愿,我又不是永远都懒,偶尔还是会兴起,想要玩一把的,好名声算什么,我幼时得的还少了?而且……我这也是,救所有人呢。”
比起他,萧无咎才是个疯子。
祝卿安病了,身边无人照顾,雨这么大,也不知火好不好生,药好不好熬,饭好不好做,吃不吃得下,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那么可爱的小漂亮,同他一起,总有各种乐子看,日子都变得有趣多了,而且也只有这个大宝贝,从心底里理解他咸鱼懒散的生活,生命的意义……不就是把时间浪费在喜欢的事情上。
若这位有个万一,萧无咎怕是会疯,他要真疯了,后果才不堪设想。
谢盘宽连这个万一都不想有,定城团圆守岁的酒,他还想喝上几十年,人生至此,有个贪恋的地方多不容易,非得有人不懂事,疯一把,那他来不就行了?
“我及冠也没几年,正是闯祸的年纪啊。”
谢盘宽非但不害怕,还很期待,神采飞扬,兴致很高。
吴宿哪里还会劝,只静静看着谢郎俊秀非凡的脸,心中快速思考,怎么调动中军,怎么预防处理接下来可能会有点麻烦。
“你,”谢盘宽还指挥他,“还敢跟着我耗?速归你的中军去,万一我需要调度支持呢?”
吴宿这才伸手,轻轻拂去谢盘宽颊侧雨水:“万事小心,知道么?”
他的眼太柔,他的声音太轻,他的指尖太烫,谢盘宽怔了一瞬,旋即笑若春花:“我谢盘宽想做的事,什么时候失败过?少操那些闲心。”
吴宿轻轻一笑,把响箭交给他:“颈间哨子,别忘了用。”
他勒了马,不再同他并行。
谢盘宽高高扬了扬手。
不管响箭还是哨子,都是联络中军的信号,遇险知会,哪怕相隔数里,中军必至。
他知吴宿,若他有险,千难万难,刀山火海,他必亲至。
大雨不仅只让良县周边烦恼,绕路的冯留英和齐束同样遇到了类似天气,都在焦虑前路,他们这么着急,是想比萧无咎先取南朝丽都,可现在看,似乎处处受阻,并不顺利。
他们频繁问下面天气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迹象,什么时候会停,以利攻势?
下面人都快被问郁郁了,这老天爷的事,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你说什么?中州那个军师祝卿安就知道?都说了他不是军师!真正的军师不是他那样!!
而且天时不好,未必就是坏事,于他们而言是行动受阻,暂时不能有突破,于中州侯和西平侯都不一样了,若真碰上,那可是两败俱伤,怎么能不说是一种大利呢!
看他们打不就行了!咱们还能站到至高点指责评判!搅浑水!
谢盘宽才不管外界在干什么,决定做了,一路行军非常快,并没有进良县,而是在外面绕了个弯,跑到偏西偏南的地方,寻到了西平侯在此的营军。
“西平侯何在,中州谢盘宽请战!”
营地副将都懵了:“谢将军何故如此?咱们无仇无怨的,我家主公也不在,打起来对彼此都不好啊。”
“无仇无怨……打一场,不就有了?”
谢盘宽今日就冲着打架来的,慢条斯理整理袖口:“你输了,西平侯不就同我有仇了?”
“那你要输了怎么办!谢将军都不顾惜自身么!”
“我?我怎么可能输!”谢盘宽张弓,冰冷箭尖都对着这个说话的人。
副将觉得他疯了:“你中州如此不讲道理,是会让天下人诟病的!他萧无咎将来有什么脸说体恤百姓,为国为民的话!”
“骂就骂我,我谢盘宽姓谢,跟他萧无咎有什么关系?”
’咻‘的一声,箭矢破空,直直射中副将面门,他到死,都不信会有这样离谱的事。
谢盘宽随手把弓一扔,换上长刀 :“打你就打你了,还要挑日子么!给我上!”
一场激战,于大雨中拉开序幕,西平侯的兵并未接到主公任何指令,可敌袭突然,只能应对,但对比谢盘宽的气势,明显心气没那么足,而士气不足,打仗是会吃亏的。
西平侯还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的计划里,必须抢先拿下良县,那个县令暮行云不识好歹,怀柔不了,那便进攻,扔了疫病死尸进去,让城中百姓和想来打的诸侯都心生忌惮,争取到的时间用以自身准备,他猜萧无咎跟其他人不同,不会惧他,也准备了特殊手法,让萧无咎知道知道他的狠辣,可结果,左翼营地那边竟然出事了?
这种天气,烽烟燃不起来,可军中响箭穿云,自家信号如何认不出来?
是谁!中州兵连名声都不要了么!可知这样蛮不讲理,没有任何理由突然挑起的攻击,是会被所有人诟病的么!
“很好……”
西平侯也有暗招,他此战所有准备,可不只是为了区区小县城,萧无咎敢这么玩,就别怪他不客气!
他即刻下令,该动的全部动起来!
很快,暗自潜藏的西平侯队伍,就往中州军那里去了。别人能打探到他的军队在哪里,他怎会打探不到对方的军队在哪里?你打我,可以啊,我便去偷你的家!
他计划的很好,兵行暗潜,无人察觉,奈何翟以朝到了,直直截断了这只队伍!
“哈哈哈哈——老子就说赶得上!”
他就猜到这边得出点事,火急火燎雨中行军,果然赶上了!
“兄弟们随我冲!别放过这群脏心烂肺的狗东西! ”
两边军队撞上,风雷交彻,云雨激荡,又是一场激战。
良县外围分割出两片战场,反倒城内一片祥和,百姓一片讶异。
在外面打起来了……没人攻城?
戴着斗笠的白子垣都愣住了,都不攻城,那他进城干什么?今日这战功岂不是分不到了!他还是偷偷潜进来的,得小心不能暴露,下到本地百姓,还有那个姓暮的县令,都不能知道。
抽错签了!他就说不能信小漂亮的!小漂亮就会骗人!
城外战势如此,暮行云哪里坐得住,执伞就要走进雨幕。
“等等我——”元参也跑了出来,还没拿伞,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灵活游鱼一样钻进了暮行云的伞。
暮行云:……
“你需要休息。”
元参看着面前的脸,看一眼就开心,周身疲惫全消,哪里会走:“小睡一下已无不适,你一个人,我舍不……我不放心。”
暮行云挑眉。
元参推他往前走:“好了暮大人,咱们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干活去,还有伞好好打,你肩膀都要湿了!”
雨大路滑,又本是自己的责任,暮行云没想让元参跟,可这一刻,看着元参坦率诚挚的笑脸,他想起了祝卿安的话……
“你要跟就跟,其它不许自作主张。”
“好的暮大人!”元参笑开了花。
他就说,长得好看的人都人美心善,暮大人一看心肠就软……唉,怎么那么巧呢,他最会欺负心肠软的人了!
祝卿安掀开帘子,走向雨幕。
峦松拦在前方,不让他动:“主公说了,先生只管休息,不可操劳!”
祝卿安:……
怎么哪儿都是主公,在屋子里总是想到萧无咎,睡不着,半梦半醒,梦里也是萧无咎,出来透口气还要被强制提醒这个人的存在!
他浅浅叹了口气:“那你现在分支小队,守良县正东要道吧,务必不让小股流窜队伍干扰。”
峦松十分不赞同:“主公不让先生卜算。”
“非是卜算,”祝卿安抬眉,“你看现在方位,到处都打起来了,只正东还空着,难道不需要提防?”
这个倒是的。
峦松知道轻重,立刻照做。
于是不久,良县东边山脚出现了中州兵身影,其势之肃,其志之坚,连山匪都不得不警惕了。
“如何,可打听到了?”山匪头子问手下。
“老大,打听到了!就西平侯的人跟中州侯的人对上了,都没有进良城,四外没有凉州侯和蕲州侯的人,这两边应该都避开了!还有,有一只西们侯小队,似乎是隐藏埋伏队伍,似乎想从咱们这借道。”
山匪头子都觉得奇怪,竟然都在周边打,不攻城?
他又问:“那我们山脚下……”
“是中州军。”
“来人多少?”
“一千。”
“很好,我们自己呢?”
“回老大,咱们兄弟上下加在一起,正好三百二十五人!”
“很好,”土匪头子微笑,“现在他们有一千三百二十五人了。”
“啊?”
“啊什么啊!叫你去看看中州兵要不要帮忙!”
西平侯的人想抢他山头,那是痴心妄想!他们也没想做土匪,不就等着良主呢,暮行云是个好官,良城百姓若是能保住,他们岂非立了大功!
若能得机会并入中州兵……就发达了!
“所有人听好,今日是咱们山头翻身之仗,必要立大功,都给我拿上家伙,听我的话,冲!”
第82章
金戈铁马, 兵器锐响,风雷齐动,似能掀翻四野, 掀了这个天。
如此大阵势,不可能不惊动百姓, 胆小的人难免心慌。
“打……打过来了……听说那西平侯极狠,屠过城的, 偏还能口风占着大义,都没人骂他……”
“听说不懂眼色的人都要被他教训,他的兵也凶,谁家有闺女要献上, 家财更是不能私留, 否则全家要被灭口的……”
“都慌什么, 这里是良县,又不是他西平侯地界, 而且外面不是已经打起来了, 没准他根本进不来,会被中州侯打退的!”
“可咱们这里归属良临侯, 良临侯得罪过中州侯的,中州侯有朝一日, 是必要杀良临侯的, 又怎会在乎咱们良县百姓……”
“不管谁赢谁输, 都是我们遭殃……”
“——诸侯恩怨,与百姓何干?”
苍茫雨色天幕中,暮行云缓缓走来,一路不疾不徐,一如既往镇定无波:“大家放心, 无论他们谁赢谁输,本官都会尽力圆缓,群雄争势,要的不是死城,如非特殊境况,不会想担骂名。”
百姓们互相看一眼,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他们看向自己的县令大人,风吹动他袍角,雷光照耀在他面颊,无论何时何地,大人都是如此,光风霁月,一身正气,蕴昂藏风骨,最是信的过。
大家想起,县令大人曾是状元郎,文采斐然,天下无双,讲道理肯定没谁比他厉害。
没错……还有大人在呢,外界再危险又如何,大人一定会护着他们的!
他们知道自己见识不多,容易慌,容易乱,可大人从未嫌弃过他们,知道他们有缺点,也有优点,比如大家伙都踏实肯干,愿意拧成一股绳,为好日子付出……大人是真的怜惜他们,护佑他们,不让他们受难。
就像此次疫病,还有外界这虎视眈眈的诸侯,换了别的县令,早就收拾细软跑了,暮大人却始终都在。
“大人说的是,我们都听大人的!”
“无论大人做什么决定,我们都跟随,我们只信大人!”
“大人且放心,我等也不是狼心狗肺的没用东西,家中再不济,都有棍棒菜刀,若真城破了,我们便是拼出命,也不会让恶贼伤了大人!”
“大人恩义,我们都懂,不敢相负!”
大雨之中,一双双明亮的眼,百姓们可能没那么多见识,对看不透的未来迷茫,可若你真心相待,他们又怎会不明白?
暮行云很喜欢这样的眼神,也经历过太多类似境遇,被这么多人期待着,信任着,他怎么可以背叛?
他当然不会答应西平侯的条件,也不会为了自身利益前程,拿百姓们的命去换。
“大家把该做的事做好,其它的,不必多想。”
“是!”
元参看着油纸伞下的暮行云,觉得这个人简直像在发光。
他真的好好看,好可爱……世间怎会有这般美好的人?这般美好的人,怎么就让他遇到了呢?
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是自己悬壶济世,积攒功德应得的!
师父……我再也不骂你老人家了,您算的真准,就该把我踢下山,我的屁股一点都不疼!
白子垣也看到了这一幕,先前不认识,现在在县城转个两圈,这二人是谁,心里不要太清楚。
怪不得小漂亮叫他一定来这里,偷偷潜进来也得好好帮忙守城,原来这里藏着这样一位宝贝县令,这可是清官,好官,中州最缺的人才!
这还不得往自己家里揽!
就是这个叫元参的,笑得这么不值钱……就不怕人嫌弃?
任何写在纸面上的消息,都不如亲眼见证来的震撼,白子垣现在光是看着暮行云,心里就做了决定,这个小县城,你白爹守了!
“大人——不好了,有人攻城!”
暮行云倏的转身,目光锐利:“可有看到帅旗?”
“挂的是西平侯的旗……看不清多少人,不太像主力,有点偷偷摸摸,但西平侯并不在此间,说是一个什么刘将军的副将……”
“刘首?”暮行云立刻道,“叫城防戒备,本官立刻调集衙卫,马上就来!”
“大人您不能去……太危险了,还是咱们这些人上!”
“对啊大人,这种事不能轻忽!”
“草!”
人群外,白子垣字正腔圆的骂了句脏话,西平侯玩阴的,这刘首,他太知道是谁,西平侯心腹,对西平侯所有计划布局知悉,并且一力促成,从不会违抗的。
这人怎么突然来攻城……
显是早就计划准备好了,偷偷行军潜藏过来的!
这么玩……也行啊。
白子垣突然脱掉蓑衣,银枪一亮:“中州兵,随我去守城!”
别人有准备,他又怎会没有?他能偷偷潜进城,他的人也可以!
他还不忘盯向暮行云:“暮大人就带着百姓安坐城中,谁都不准靠近城门!”
暮行云:……
他不知道中州兵怎么进的城,但良县本就不富裕,城墙都不结实,又是多事之秋……有人相帮,总是好事。
“可外面……”
“就那个西平狗,”白子垣银枪扛在肩头,狂极了,“也配跟我玩?老子立刻就能把他们打趴下,跪下叫爷爷!”
暮行云:……
战势当前,白子垣并未多说,带着人就去了。
百姓们瞠目结舌。
这人是谁,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为什么要帮他们……
中州军……没事不出现,不骚扰,有事是真扛!县令大人看起来似乎也很信他们!
大人信,他们当然信!
“大人!我们有救了!”
这可是中州兵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中州军!
暮行云对上百姓们期待兴奋的眼睛,微微一笑:“天时不好,总不能让人帮忙,还让人寒了心——大家莫要走动,听本官令,即刻腾出城西空地搭棚,一为士兵们食水休息,准备好干衣热水;二是战起,伤兵会随之而来,医棚大夫药材绷带立刻准备……”
他回眸,看向元参:“你同我一起帮忙,可好?”
“好!”元参立刻兴奋挽袖子,“便叫暮大人见识见识我的本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叫老天爷收不了他中州兵!”
“轰——”
正西方向,突然传来天崩地陷般的响动,与雷声并驾齐驱,还带着些许地动。
百姓们都懵了,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是哪来的闷雷?
暮行云却脸色骤变,不好,这方向……是苍江!
此前他一直猜不到西平侯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又是悄悄招揽他,又是鼓动他对付中州侯,还说如若他不从,必会付出想象不到的代价,他还在想什么样的代价,原来这就是么!
苍江水之阔,若决堤势必急,一旦事发,将无可阻挡,足以淹死所有良县人!
这个县城……终归是保不住了么?
心神震颤时,掌心一暖,是元参的手握了过来。
元参对局势政治不敏感,初来乍到,也不知良县四周境况,但他知道,暮行云此刻心境不稳,脸色都瞬间白了。
“这么多人帮你,怕什么?”他微微笑着,眼底似融了星辰花火,声音也轻柔的像春日微风,“上天偏爱福运人,我见暮大人第一眼,就觉得你有福气,日后必平安常相伴,事事顺心遂意。”
暮行云微怔,都忘了挣开元参的手。
他好像……的确很有福气,危难之前,就遇到了祝卿安,得到了提醒,危难之时,中州军自告奋勇帮忙,哪怕西平侯真有如此歹心,苍河毁了,就没有别的方法应对了?
祝卿安说他近日有劫难,与水有关,这劫难……是今日大水么?
可即便如此,又如何,他的理想信仰,从不会动摇,即便时间不多,也会做到该做的事!
……
“操!这个姓段的狗东西,他竟真敢毁堤!他知不知道这样会死多少人!”
萧无咎这边,跟着他做事的亲兵忍不住跳脚,大骂西平侯十八辈祖宗。
河堤一毁,滔滔苍江水瞬间往低处奔腾,混着泥浆黄土,翻卷前扑,雨助水势,越发不可收拾。
萧无咎低眸看向奔涌而来的水,只看携的泥土颜色,就知是新挖的。
他听到祝卿安讲说卦象,就猜到平西侯暗地里在干这种脏事,然苍江河道太长,西平侯行迹难觅,到底在哪里挖土掘堤,很难立刻确定,想要找到,需要一定时间,别人搞事已经很久,他这边已失先机,哪怕找到了,也很有可能来不及,遂,他只能另想办法阻止。
还好,准备的也差不多了。
“可埋好了?”
“主公,好了!”亲兵突然间有点兴奋。
萧无咎却没什么表情:“那便给他们一个震撼——诸将听令,随本侯退!”
“退!”
“退!”
“退!”
号令从前传到后,所有亲兵即刻分批撤退,最后是萧无咎自己,他护着一个吹燃了的火折子,速速往挖好的洞中一扔——
大雨倾盆,盖住了所有痕迹,他们刚才在做什么,怎么撤退的,发出了怎样声响,外界全不知晓。
所有人退到安全范围后,眼睁睁看着萧无咎最后跃出林间,急急催促主公快些,再快些,不然就来不及了……
“轰——”
更大的声响自萧无咎身后传来,那是极大分量火药爆炸,引起的山崩。
此山连绵,山势奇峻,山石颇多,这样的侧边爆破,大山主体不会崩坏,但会炸出一道巨大缺口,山石往下滚落,土坡往下塌陷,混着雨水,便是一场巨大的泥石流……
正正好,截住了所有苍江过来,决堤的水。
苍江很长,行经良县外,有好几处地方都易做手脚,都能淹了良城,可地势决定水势,决堤的水必会行经此处,再去往良县。
萧无咎不需要找到西平侯,他只要确定能截住水,就能救下良县。
水往低处流,此乃定势,被截住后,绕了个弯,重新寻找出路,慢慢的,再次汇入苍江主河道,一点都不会往外泄露。
当然,此处水域仍然凶险,对山间植物花草小动物,甚至周边存在的农田,也都是灾难,炸出来的山石并不是修好的堤岸,只能阻水一时,事后需要重新规划治理。
但无论如何,良县保住了!苍江水不会决堤灌城,百姓们也不会淹死!
“——谁!到底是谁,坏我好事!”
西平侯眼睁睁看着自己这边凿开了河堤,河水倾灌,满意的嘴角还没扬起来多久,就拉平了,远处竟然有人炸山!还好死不死,正好拦了他的河,阻了他的事!
“给我重新找个地方凿!我要这水淹良县,溺死那不听话的暮行云和良县百姓,还要把这锅甩到萧无咎身上,看他还能威风到几时!”
“我劝段侯莫要多此一举,你这局,做不成的!”
萧无咎已经在雨幕之中,催马行近,雷光炸响在他背后,狂风卷起他发梢衣角,这人似乎携风雷之势而来,气势无两!
西平侯眸底森寒,这雷怎么就没劈死他!倒像给他助长士气似的!
“轰——”
一道炸雷从天边劈下,光芒如银蛇闪耀,劈开了山边一棵树,却伤不到萧无咎半点,好像天意都站在他那边!
西平侯眯了眼,扬声:“不过一个小小县城,无有资源,无有良才,萧侯何必呢?”
“是啊,什么好东西都没有,”萧无咎勒马,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目光睥睨,“你何必?”
西平侯:……
“这个小城,不值得你如此处心积虑,”萧无咎眸底一片冰冷,“段侯还在算计着什么……本侯,还是本侯的人?”
意识到对方的敏锐,西平侯冷笑:“萧侯是不是太瞧得上自己了?你厉害又如何,还不是孤军奋战,此刻单骑至此,寥寥几个亲兵相随,你那天命命师的军师呢?在哪里,怎么不帮你了?莫不是早打算好了虚以委蛇,终有一日,要与你分道扬镳的?”
萧无咎眯眼:“所以,你惦记的是,本侯的军师。”
他的卿卿。
“有了弱点,就活该被人拿捏,”西平侯微笑,“萧无咎,你认命吧,天下之主,不会是你。”
萧无咎:“你觉得你如此手段,残暴苛虐,能做天下之主?”
“逐鹿天下,牺牲在所难免,史书,都是赢的人写的。”
西平侯看向萧无咎的视线透出几分怜悯:“你就是看不透,就比如今日,你救了整个良县的人,他们却并不知道,日后也不会臣服于你,做大事者,最忌讳的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自己做了好事不留名,萧无咎,看来你今日注定死在我手里了!”
他并非盲目自信,萧无咎带的人太少,仅一小支亲兵,也就数十人,他身边,可是有整整一支军队!
萧无咎神情却有几分轻松:“我原以为,你城府深沉,擅心机谋局,没想到于战场而言,就是个蠢货——想杀本侯,你且来试!”
……
良县,白子垣正在守城。
他跟一般人守城的策略不太一样,他在军中是先锋,最擅撕开对方的口子,搅碎对方的战阵,于他而言,进攻就是防守,遂他根本没守在城楼,而是打开城门,带人冲了出去,阻住西平侯的副将刘首的攻势,硬生生把战场推到了城门外远处,双方就靠各处的战阵,灵活游走对拼!
白子垣虽只带了自己的兵,但他对萧无咎和所有伙伴都发自内心的信任,反正他只管打仗,若外界发生任何意外,自有人捞他!
否则要主公干什么!主公不就是干这些垃圾活儿的!
他一点都不带怕的,银枪在雨中甩出花来,没别的,就是干!
刘首就不一样了,他清楚的知道主公西平侯计划,也做好了所有应对准备,知道大水淹没过来时往哪个方向跑,身上的穿戴的防水护具怎么用,他是西平侯军中水性最好的,此次过来攻城,挑选的兵也是水性最好的,可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水还没淹过来!
他心里没底,连带着士气就掉,不能这么眼睁睁的输了,他立刻示意身后心腹,越过战场,奇袭城内!
他知道,这有点难,白子垣号称中州小白龙,银枪一出,从未败过,他的人穿越过去并不容易,但只要这边干扰足够,只要派出去的人足够多,总有那么几个会成功……
良县内,暮行云正带着百姓一起忙碌,外面仗打的那么猛,伤兵慢慢的就多了,不管现在天时,还是城中疫病,都非常需要注意防护。
白子垣守城战打的气势十足,肯定输不了,可免不了别人有阴招,有那漏网之鱼奇袭进城内,暮行云早早将县城防卫军布好,能阻止一二,可仍然有人混了进来。
一个持刀歹徒劫持了一个小男孩:“叫县令暮行云出来!不然我杀了他!”
小男孩看着有六七岁的样子,奋力挣扎:“你少吓唬我!不就是死么,有什么了不起,是男人你就弄死我,找我们大人算什么本事!”
“不许乱动!”
这话却不是那歹徒,西平侯士兵说的,而是暮行云,刀剑无眼,孩子伤了怎么办?
小孩是个胆大的,看他跟人顶嘴就知道,可他却很听暮行云的话,哪怕心里不愿意,眼圈都红了,还是乖乖的,不动了:“大人……”
暮行云:“小孩子不懂事,你把他放了,劫持我吧——你要的,本也是我。”
西平兵很满意,暮行云是良县的主心骨,又一向是个傻的,做选择从来不是先顾自己,而是蠢兮兮,先顾他人,只要制住他,以他性命相胁,不怕百姓们不屈从西平侯,抵抗中州军!
“你过来!随我走!”
“我这就来,你放开孩子……”
暮行云一步一步靠近,西平兵刀挟男孩的手并未松开,但眼睛,却直直盯着他,只待时机。
被大人强令躲藏的百姓急得不得了,这可不能过去啊……大人,不能去啊!可孩子……也得救,天杀的西平兵,有本事杀他们,威胁娃娃算什么汉子!
老天爷……求求了,谁来救救大人吧!这么好的人,不能遭这个罪啊!
“咻——”
突然间,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响,暗器锐芒闪烁,在那西平兵注意力全放在暮行云身上时,击掉了他手里的刀。
“娘——”
小男孩赶紧跑,冲向街边房间。
暮行云自也停了脚步。
那西平兵右手鲜血如注,想也知道有多疼,但他并未退去,左手转了一把刀出来,直冲暮行云:“以为我这就没法子了?”
有一个人,跳到了暮行云身前。
是元参,刚刚那个暗器,就是他扔的,是一枚很粗的银针,不是用来针灸病人的,像是炮制药物用的。
暮行云:“你……”
元参却沉着脸,大手将他按到背后:“你可知道,医者最擅长什么?”
暮行云:“治病救人?”
“不,是杀人。”元参盯着试图挟持暮行云的西平兵,眸底凝霜,声音肃冷,“医者,最知道怎么干脆利落的取人性命,伤哪里最快,伤哪里最疼。”
话音落时,他手中银针已再次甩出,那西平兵无声倒地,抽搐都没抽搐一下,死的相当迅速。
然而悄悄潜进城的并不止他一个,他死了,其他人立刻扑来——
“大人——快躲开!”
“往这边来——”
所有人都揪起了心。
元参也的确推开了暮行云,自己面对那一众西平兵,他也的确有些腿脚功夫,加上手中’暗器‘,阻住了所有人。
雨滴飞溅,模糊了视线,风中卷过不知名花瓣,飘荡无声。
来人并不算多,原本,一切就该到此结束。
可好死不死,有个西平兵运气好,碰到了暮行云离开的方向,他用尽最后力气,伸脚一踹——
把暮行云踹向了井边!
那是城中最深的井,井口不宽,但水很多,至今每天都在用。
又深又黑的井,曾是暮行云最大的噩梦,那种即将窒息的可怕,无处求助的默声,是他再也不愿回想,更不想经历的。
所以那个劫难……是此刻?
不是雨水,不是苍江水,而是又一次的,井水。
他注定,要死在这里么?
暮行云意识抽离,指尖发颤,唇色发白,脸上都是雨水,可最后发现……并不是。
视野太模糊,他看不清元参扔了什么个东西,像是个三角形的小纸包,也听不清元参嘴里快速喊了句什么,神神叨叨的,有点像什么急急如律令的偈言,然后元参就冲他扑了过来。
他知道,元参是想救他,这个人的心思一直很诚挚,看向他的眼睛永远那么清澈热忱,明亮的像黑夜里的火焰,可太远了……来不及的。
但就是那么邪门,分明来不及,分明距离有点远,分明失了先机,元参本不该扑到暮行云,却一阵狂风掀来,吹的所有人睁不开眼睛,同时雷光大盛,风雷齐威——
元参扑到了他,将他推离了井边,并没有掉进井里,但元参自己,却掉了下去。
“元参!”暮行云心脏骤紧。
“别怕……”元参掉下去前,竟还能对他微笑,仿佛对他的安全很满意。
“救……救人啊!快快!”
“可人掉到井里去了啊,那井那么深又那么黑,怎么救?”
“不管了,先去拿绳子!”
“吼——”
突然间一声虎啸,一只白老虎冲过雨幕,吓住乱糟糟的百姓。
祝卿安来了。
“峦松——甩绳结,系以腰间,自西方入,井边四处不许过人!”
他的速度很快,人也救出来很快,元参只是刚刚落井,呛了几口,咳出来就好,可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很好,面如金纸,唇色泛青,竟是将死之兆!
“怎会如此……”暮行云不敢信。
元参挣扎着睁开眼,还能冲他笑:“我就说那城墙……不太行吧……得修。”
暮行云都没意识到,自己握着元参的手在抖:“闭嘴,我去给你寻大夫。”
“没用的……”元参用尽最后力气,握紧他的手,“我死了……你不许忘记我……一辈子都要记得……我有多喜欢你。”
暮行云:“你若死了,我便将你忘干净!”
“你不会的……你这么好……”
元参眼里只有暮行云,他真的好好看,这么美好的人,原该同他有缘的……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舍不得移开眼。
直到听到虎啸,旁边走来一个人——
及冠之年,少年气蓬勃,眉目俊雅如画,似蕴天地山川所有灵气,气质清新纯澈,似夏花朝露,山巅霜雪……有点眼熟。
元参想看清楚一些,已然没时间,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83章
苍茫雨幕中, 突然行来瑞兽白虎,和清俊少年。
白虎似乎很不喜欢这种天气,一声虎啸镇场, 吓唬住别人,不敢上前后, 就跳到了远处石上,让随行而至的士兵帮它打伞, 胖嘟嘟的爪爪踩在石面,毛毛又不想湿,整只虎按捺着好动脾性,昂首严肃张望四周, 像巡视新得的地盘, 倨傲又霸道。
少年则钟灵毓秀, 看起来不算是少年的年纪,但气质清透纯然, 干净蓬勃, 宛然就是个少年,如垆边月, 梅中雪,生的漂亮极了, 简直和县令大人暮行云有一拼。
也不能这么说, 好看是都好看的, 但两个人的气质大为不同,一个是仙气的飘渺出尘,一个是阳光的煦暖明亮,因为都太过纯粹,让人心向往之时的同时, 又有点敬畏,不敢上前亲近。
暮行云扶着元参,看祝卿安:“他认识你?”
祝卿安摇头:“不知道。”
不只暮行云觉得元参昏过去前的最后眼神不大对,他也感觉有点微妙,但他真的不认识元参,或许……在某个场合,他未注意的时候,元参见过他?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现在情况很不好,还请暮大人迅速安排一个房间,要南北通透,门窗不能对冲,需足够安静,又不远离市井烟火之地,备足够多的红色,红帐红铺红衣……要快!”
祝卿安一边说着话,一边快速跳到廊下,催暮行云立刻准备起来,至于乱糟糟的现场,自有下面兵士帮忙收拾。
他可是用足了心机,才从营地跑过来的,身上风寒还未好,要让萧无咎知道了,肯定会训他,他得非常注意保重自身,不能再淋雨着凉,就现在这雨势,廊下都不太安全,接下来还有活儿要干,暮行云找的房间千万不要太远……
“吼!”
小老虎也跳到了庑廊,浑身一抖,甩掉毛毛上的水,寸步不离跟着祝卿安,很凶的吊睛圆眼四处打量,威胁他人不可靠近。
暮行云已经快速安排,县城情况他最熟悉,祝卿安要的,他都能立刻办好,正考虑要不要叫大夫……
祝卿安说话了:“叫大夫没有用,他的伤,非比寻常。”
暮行云想起方才电光火石的一幕。
当时很危险,他心神震颤,难以顾及其它,但有一个点很清楚,以当时的时间距离,元参不可能来的及碰到他,可他就是推开了他,替代了他。
想起元参举动,嘴里快速又听不懂的话,再看看而今井边不远处那一小撮灰……
别说谁故意在那里点过火,这种天气,有火也烧不起来,有灰烬也留不住,早就冲走了,所以他看到的那一幕绝非幻觉,元参……燃了符篆。
“先生请随我来——”
安排好一切,命人把元参抬走,暮行云亲自为祝卿安引路:“先生今日,可是为此难而来?”
“或许。”
不久前,祝卿安突然心生焦躁,怎么都坐不住,觉得必须得出来,来这县城,峦松不让,紧守着萧无咎死令,可他愿意听话,这些人才能拦得住他,他不愿意,有的是手段出来,峦松大概也看出来了,没办法,只能速速安排好营地事务,亲自护他前来。
到了这里,刚刚好看到那一幕,元参利用符篆推开了暮行云,己身有性命之危,祝卿安反而不急也不躁了,整颗心都定了下来。
来得及时,能救!
祝卿安来不及细想这道气机,速声道:“暮大人该看出来了,元参性命之险,寻常医者无用,我须得摆个阵……你可有他平日用物?”
暮行云颌首:“他的东西都在县衙,我立刻让人去取!”
祝卿安不大懂符篆,那是山医命相卜五术里,很特殊的山之道,他没有系统学习过,好在到的及时,正好看到了元参使用符篆的过程,对周边气机的引动,此符篆应该对别人没什么伤害性,但以己身替运换运,算强扭乾坤的一种,用者必遭反噬。
但这种反噬伤害,损的是自身气运,心元精气,寻常大夫难以回天,风水阵却可补救。
山川水脉皆是天地灵蕴,人间烟火催发功德业果,只要能好生利用此间气机,聚成特殊气场,就能给气场里的人以滋养回馈,假以时日,必有所获。
不过风水阵不是随便摆的,是非常独特的个人定制,甲之砒霜,乙之蜜糖,需要极细心,针对某一个人,错之毫厘,谬之千里。
暮行云迅速准备完一切,看着祝卿安摆阵,阵里不止元参的东西,连他的都一起用上了……
“——阵起!”
祝卿安迅速安排好一切,见床上躺着的人状态没再恶化,才真心放了心,微笑看向暮行云:“不知大人可方便,照顾他几日?”
暮行云本也有这打算:“每日晨间日暮,我会在县中巡查,其它时间,都可在此看顾元参,这本也是……我应该做的。”
“如此甚好,此房间需气息纯净,不宜外人惊扰,大人也不必过于忧心操劳,只陪在此处就可,元参应该会很安静,不需要特殊照顾,”祝卿安想了想,道,“十日吧,或者再少一天两天,他应该会醒,之后补养身子,就要看大夫方剂了。”
暮行云行礼:“先生大恩,我与元参皆不敢忘。”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祝卿安看了眼暮行云气色,“大人为良县殚精竭虑,又陡然受惊,身心俱疲,也需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暮行云眸底静敛,顿了下:“我可否能问,外面状况如何?”
“当然,”祝卿安并无隐瞒,“西平侯早有行动,欲使苍江决堤,淹没良县,中州侯为阻水势,炸了县外侧山,好在还算及时,力挽狂澜,雷雨交织掩映,也未吓到百姓,然此一时之计,终不能长久,堤岸要重修,山石得清理,待雨停后,会有很多事要忙,大人只怕清闲不了,遂这几日,请一定注意休息。”
暮行云难掩惊愕,他是真的没料到,西平侯竟敢如此,不是想要角逐天下的诸侯么,百姓性命,竟一点都不在乎?
或许在大人物眼里,良县这种,只是随意选择取舍的游戏,输赢不过一颗小小棋子,并不影响其后大事。
他再次拱手:“我代本县百姓,谢过中州侯,稍后也会有所准备,迎侯爷进城。”
迎萧无咎进城,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祝卿安有些意外:“大人不怕良临侯为难,南朝谴责?”
暮行云面无波澜:“良县本就偏远,良临侯从未管过,南朝更是,若非朝堂有人刻意为难我,都挑不出这样的地方,良县住的是百姓,我又为何替’大人物们‘考虑良多?”
且中州侯护短性子,天下皆知,届时岂会容他人指摘?
“好,”祝卿安微笑道,“外界任何消息,我都会派人告知大人,良县,丢不了。”
“多谢。”
暮行云恭送祝卿安离开后,坐到床边,看着面色仍然惨白,呼吸却已经稳定下来的元参,很难不动容。
他理解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就如同他遇到祝卿安,很聊得来,在很多事上理念想法非常相似,假以时日,必为知己,可他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为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人送命。
元参……怎么想的呢?
莫名其妙闯入他的生命,死赖着不走,越察觉他因某些原因无法推开他,就越是仗势欺近,那些不要脸的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暮行云有点烦这个人的无赖,可现在,他宁可被这个人烦缠,也不想他躺在这里,安安静静,悄无声息,不会说话,不会笑。
“我不知你会这般救我……”
他原以为,劫数之事,没那么可怕,得有缘之人相助的意思,是他可以和元参一起干点什么,互相配合,扛过这个劫,他大不了欠元参一个人情,没想到是这种劫难。
他欠了元参,一条命。
……
暮行云给祝卿安安排了暂住房间,距离元参的风水小阵并不太远,祝卿安哪也没去,也没跑到外面看热闹,乖乖窝在房间里养病,该吃药吃药,该吃饭吃饭,连外面战况都不问,省心的紧。
外面亲兵松一口气,谁也不知道,祝卿安只是怕被萧无咎训,他有预感,萧无咎真的会训他。
夜半子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萧无咎回来了。
祝卿安瞬间挺直了腰,他已经准备好,只要萧无咎训他,他立刻先发制人,责问对方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可摆好姿势,深呼吸准备好气势,门被推开,萧无咎却没板着脸指责。
他只是走到近前,看了看他的气色,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又以手背试了试桌上茶盏的温度。
祝卿安:……
还好水是热的,他没喝凉茶。
不过萧无咎情绪这么稳定,应该是问过外面手下,知道他的身体情况了?风寒没那么快好,但身体也不会更坏,修养过程难免。
萧无咎没责备他,没训他,甚至连话都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祝卿安就有点急:“你去哪?”
“不是拼尽心力也要算?”萧无咎背对着他,平静话音里难免透出不满,“你算吧。”
祝卿安:……
让我算,那你别拿衣服啊!手还那么快,生怕我立刻掐卦?这分明就是要去洗澡!
可终究是自己理亏,指责别人的话有点说不出口,祝卿安便想,要不哄哄?萧无咎其实还挺好哄的……
结果还没动,就见一阵厉风袭过,小老虎不知潜伏在哪里,待萧无咎经过时,一个凶猛扑咬——
“吼!”
一如既往没得逞,萧无咎翻手就制住了它,那么大一只老虎,被他轻轻松松扔了出去,还’啪‘一声,门关的紧紧:“今晚不许进屋,明早加训一个时辰,罚饭三顿。”
“嗷呜——”
小老虎感觉天都塌了,它听不懂人话,但萧无咎这个语气,它不要太熟悉!它好像没饭吃了!
它爪子扒拉着门撒娇,呼叫亲爱的主人。
万事找主人就对了!只要主人撒个娇,大魔王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趴着!
奈何亲爱的主人今天也怂,别说帮它求情了,话都不敢大声,确定萧无咎离开后,才跑过来抚着门框,用气音安抚:“小乖听话啊……自己找个地方睡觉,明早我偷吃的给你…… ”
小老虎:……
主人你怎么回事,虎不再是你最喜欢最疼爱的小乖乖了么!
它不开心,但对萧无咎挑衅,从没赢过,倒也习惯了,冲着门里吼了一声,跑了。
祝卿安这个心累,站起来往回走时,看到打开的柜门,突然一顿,外裳……萧无咎没拿?
他知道萧无咎身体好,不怕冷,可这里条件有限,为免过于潮湿,浴房是单独设在外面的,离这里有点远,洗完澡出来,要走长长一段路,夜间阴凉,不披衣会风寒吧?
祝卿安想都没想,抱起外裳就走,走出房间前,突然顿了一下,转身回来,找到自己的披风披上,觉得浑身暖的都要出汗了,才又推门出去。
越过织银雨线,穿过长长庑廊,他走到浴房门前,伸手敲门——
里面没有应,可能刚刚雷声太大,盖住了。
祝卿安便推门进去:“萧无咎——”
他和萧无咎之间,原本也没那么客气。
拨开珠帘浅纱,绕过屏风,他看到了浴桶里的萧无咎,暗夜烛光摇动,水气蒸腾氤氲,男人身体有些若隐若现,分明不该看清的,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萧无咎的胸肌。
紧实,漂亮,线条完美,似乎还跳了一下。
“啪”一声,窗子立刻关上,萧无咎也迅速伸手,抓了衣服披在身上,将肩颈线条并胸肌,遮的严严实实。
祝卿安这才意识到,他方才敲门,萧无咎没听到,不是雷声,而是有人隔窗在报告事情?
这本没什么,可萧无咎抓衣披身的动作这么迅速……多少有些让人尴尬。
“你怎么……”
“哦,”萧无咎慢条斯理,“怕你受不了。”
祝卿安无语:“不都是男人,有什么受不了的?”
萧无咎眸色微深:“你会觉得我过于强壮。”
肌肉的跳动,血脉的偾张,来自身体的野望,最为真实。
“有胸肌了不起啊,我才不嫉妒,”祝卿安把抱来的外裳挂屏风上,转身就走,“路长夜凉,别冻着了。”
一脸没多想的样子。
可走向门的脚步太快,耳根也泛了粉,以萧无咎目力,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澡洗的有点久,萧无咎拿下屏风上挂着的外裳时,动作格外温柔。
他披着长袍,走过长长庑廊,掠过暗夜雨声,不期然看到了元参休息的房间,他现在安安静静,不再说不要脸的话,耍无赖跟着人了,暮行云却并未离开,就这么静静守着他,眸色如水温柔。
萧无咎若有所思。
推开房门时,他看到祝卿安很紧张的藏起来一样东西,似乎是一张……小纸条?
他也没问,脱下长袍,挂到架子上。
祝卿安更加心虚。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收到了小纸条?
上一次,还是初来乍到,身处南朝特遣团营造的恶劣环境里,当时的小纸条说会保护他,但他觉得不太可能,写小纸条的人,大概是想套路他帮忙做事,但他因为能力问题,只是人家的备胎,并非真正重用培养的细作。
前身过往,他一点都不知道,也一直想知道,一直在等,没想到今天来了。
小纸条是塞在他衣服里的,白日穿的那套,若非心烦意乱,借着收拾东西整理思绪,这纸条都得糊烂,根本看不到,白天他去的地方不多,接触的人却不算少……会是谁呢?
他刚刚其实有点故意,想让萧无咎问,他好打开话头,该解释解释,该哄人哄人,但萧无咎并没有,竟然一句都不问!还就这么上了床!
祝卿安有点气。
“还不睡?”萧无咎低沉声音传来,暗夜中莫名缱绻,有点撩。
祝卿安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情绪一时低落,一时迅速被抚慰,跟坐过山车似的,他该不会……被 CPU了吧!
这男人这么会的?
他有点后悔,还不如什么都不反抗,什么都不准备,听由萧无咎训一顿好了。
他默默爬上床:“那个纸条……”
刚开个头,萧无咎大手就绕了过来,熟练搂住他的腰,按紧:“睡觉。”
祝卿安:……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一如既往的怀抱,今夜却莫名有些燥热,熏得脸都有点烫:“你真不听?”
还是有点重要的。
萧无咎温热吐息在他耳侧:“不急。”
祝卿安察觉到了,萧无咎是真的不着急,他现在状态随适舒展,不管外界风雷,还是房间意外,他都游刃有余。
其实……这男人对别的事也是,比如逐鹿中原,君临天下,他并不像别的诸侯一样急着冲杀,赶时间,似乎有一种强烈的配得感和笃定感,慢慢来,没关系的,前方之路,舍我其谁?
他极有耐心。
正事这般有耐心,其它……呢?是否也如此?
祝卿安想着那张纸条,心里有点乱。
“如果你还不想睡……”
萧无咎欺的更近,几乎和他鼻息交缠,祝卿安突然很想后退,但后脑被人扣着,他退不开,也退不了,这个距离,这种氛围……若换成一对爱侣,必然是要热情激吻,干柴烈火的。
但萧无咎只是停在那里,没再近,也没有远:“可以绕着庑廊跑五圈。”
祝卿安:……
你坏不坏!
“轰——”
突然一声惊雷,窗边闪电划过。
祝卿安看到了萧无咎的眼睛,看到了他眼底的浓稠灼热,也看到了这双眼瞳里,映照出的自己。
眼波含水,眼角绯红。
第84章
良县一战, 西平侯输了个彻底,每一支潜藏小队,都受到了严重打击, 那么多准备,没一处打赢。
白子垣扛住了攻城战, 谢盘宽挑了他的留守营,翟以朝截了他的突袭队, 连特殊预备,山间借道的后手,都被祝卿安给拦了,山匪都主动帮中州军!
更别说他自己这里, 最紧要关键之处, 输给了萧无咎!分明计划详备, 瞒得滴水不漏,萧无咎竟还能知道他想干什么, 来不及阻止, 便去炸了山,用另一种方法阻止!
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人怎么可能如此面面俱到, 四处开花,哪里都能赢, 怎么可能真有人能算无遗策, 刘首派的偷袭局都能解开!
“主公, 茶。”
还喝茶?
若不是平素装惯了修养好,西平侯能直接把茶桌掀了,枉他费尽心血,策划这一切,竟没伤到对方一点, 反倒自己损失惨重!
蔡管垂眸:“萧无咎战场长大,常年戍守夷狄边城,最擅攻战,主公雄韬伟略,只是少了经验而已,下次未必会输。”
“不错,他有祝卿安,本侯不是有你?”西平侯微笑着接了茶,静静看过来,“你的手段,该有用了?”
西平侯段叔洵有张极为俊秀的脸,气质很像优雅君子,哪怕过了而立之年,身材也保养得极好,很容易让人有好感,他不说话不笑时,给人感觉疏离神秘,一旦微笑着说话,就越发像君子,静静看着你时,会让你觉得你很重要,对他来说不可或缺。
蔡管垂眸:“主公放心,您输不了。”
西平侯站了起来:“胜败乃兵家常事,胜未必是福,败也未必是输,良县是个麻烦,萧无咎陷在这泥潭,必会被拖慢速度……前方南朝,不就成了本侯机会?”
蔡管微笑:“主公说的是。”
“我便先行带兵前去,能一鼓作气拿下南朝最好,你留在此处,该做什么……自己知晓,”西平侯期待视线掠过蔡管,同他一起,负手遥望天色,“来日丽都之美,你我共赏!”
“是。”
……
几日雨水连绵,天色渐渐明朗,大约过不了多久就会停。
中州军果然没有走,在萧无咎命令下,配合县令暮行云统筹,治理接下来的洪涝灾害,重塑山间河道,渠沟田地,甚至百姓们的房屋修葺,百业振兴。
小小良县,跟偌大江山比,微不足道,是成功守住了城,还是被哪个诸侯侵占,外面大人物们都不会担心,他们目光关注焦点,大概都在南朝大战上,都想第一个闯进去,坐到那个位置。
百姓们看得透透的,也就只有中州军,愿意浪费时间帮助他们,在小城里修修补补,帮他们快速恢复以前的生活……
坏了的堤岸没那么快修好,炸了的山道也回不到从前,外面仍然有战火威胁,大家仍然不知明天是什么模样,但莫名的,就是很安心,有困难也不怕,大家齐心协力解决不就好了?
县令暮行云和中州军互动频繁,很是信任,士兵们也没有桀骜不驯,张牙舞爪,他们从不欺负人,帮忙也是真心实意的,连白老虎都天天严肃巡视地盘,百姓们能不内心火热?
他们不仅敞开城门,欢迎中州军驻扎,还希望他们别走,希望他们接管良县,什么良临侯南朝,他们一点都不想当乱世狗,就想有个靠谱的靠山,见到萧无咎甚至立刻跪拜,高喊主公……
还有那些心思活的,跑来举报各种消息,有关良临侯的,有关南朝的,但凡知道点什么东西,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来,就想立点功,帮点萧无咎的忙,期盼萧无咎能打败所有对手,独步天下,就是……别放弃良县,也别太急着走。
大家也有点愧疚,知道中州军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耽误大事,可没人帮忙,良县真的很难恢复……万一因此中州侯失了时机,再也夺不了天下,他们真的难辞其咎。
百姓们就很想对中州军好一点,眼看着快要端午,哪怕没什么钱,也热热闹闹做起了准备,粽子,五彩绳,雄黄酒,尽最大努力,能让这些可爱的人感觉宾至如归。
萧无咎倒是很稳得住,一点都不着急,每天该做什么,理得清清楚楚,中州军兵随主公,萧无咎稳,他们就稳,没谁着急催促,真有人想不通,问过来,萧无咎还笑了。
“南朝现在就在丽都,可掌稳了天下?”
并没有,如果他们真有那个本事,就不会有诸侯暴动。
显然谁先去那里不重要,谁最终站稳了位置,才重要。
祝卿安再一次看到了萧无咎的耐心,略张扬的自信,以及笃定的配得感,这个男人有很多面,但莫名的,不管什么在他身上出现,都很和谐。
风雷益啊……
有孚惠心勿问,元吉。
若能以诚信之心施惠百姓,不必占问,必吉。
民心所向,则国土无疆。
适时慢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若这个慢,是为了百姓,更无关紧要。
祝卿安不再忧心,转而看向四周,这五彩绳……有点好看,是不是也该给身边的人备上?
祝卿安还很快发现,萧无咎对他,似乎也不一样了,上次洗澡,还手眼迅速抓衣遮身呢,转天突然就不再’害羞‘,除了晚上抱着他睡觉,白天也不再注意距离感,总是离他很近,近到……有些暧昧。
是那夜……雷光下的对视?
闪电突如其来,照亮了彼此眼睛,眼底的东西,心底的思绪,根本藏不住。
萧无咎这是……破罐破摔了?
他比之以前,更喜欢逗他,方式还不一样了,现在,更容易让人脸红。
比如此刻,萧无咎换衣服都不去屏风后了,就这么脱,当着他的面脱,这次,他看到的是背肌,仍然不是特别厚重的肌肉感,但一看就很有力,线条漂亮,该宽的地方宽,该收的地方收,该紧的地方紧,腰线往下,人鱼线延伸隐约可见……
祝卿安忍不住要转身:“你怎么也不遮一下……”
哪怕像那天一样,快点呢!
“因为卿卿说不怕。”
萧无咎披上单薄里衣,系带未系,就转身走了过来,祝卿安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对上他过于深邃的眼眸,下意识往后退,直到抵到墙壁,再退不了。
萧无咎大手越过他耳侧,抵住他背后的墙,盯着他的眼睛:“不是么?”
祝卿安很想嘴硬说没错,我一点都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可又怕说了,萧无咎会来更不正经的,这人衣衫系带都没系呢,大片胸膛肉眼可见啊!
他以前是真不怕,现在……是真的有点怕。
但绝不认输!
“有,有什么好怕的?”
“小骗子。”
萧无咎轻声笑了,拿走墙边架子上的腰带。
退后几步,慢条斯理穿衣。
祝卿安瞬间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什么狗血壁咚,是要拿腰带啊。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竟屏住了呼吸,这也太过了……萧无咎真的没撩他?
衣服和腰带,为什么没挂在一起,分了两个地方?拿就拿,为什么要把他也逼到墙边?真就是他不长眼睛,站错了地方?
“我想起来有点事……先走了!”
祝卿安觉得自己像落荒而逃,有点丢脸,但这种事,他的确没什么经验。
不过若想找事情做,那可是一堆,祝卿安选择去看元参。
行动及时,风水阵摆的也不错,元参的确有性命之忧,但状态一点一点的在好转,面色都开始红润,想来过不多久,就能醒来,暮行云一直陪着他,除了早晚巡查县城的时间,几乎都在这个房间里,连公文都搬了过来,就在这里批改。
祝卿安四处看了一下,发现有个东西得换一下:“……他可还有类似对象?”
“没有了。”
暮行云轻轻摇头:“他是铃医,孑然一身来的良县,城内疫病蔓延,百姓穷苦,他诊脉开方分文不取,险些因太过穷困逃跑,大半夜去扒城墙,若非我及时阻止,应他住在县衙,他早就……”
祝卿安沉吟片刻:“那你的东西呢?”
暮行云一怔。
祝卿安微笑:“他应该很喜欢你的东西,你们缘分深厚,互为滋养,用你伴身之物入阵,效果也会不错,只是这样东西得跟你接触足够多,跟你的年份比较久,你越看重越好。”
“我没什么家财,也身无长物,衣服配饰磨损后皆有更换,除了一些孤本,没收藏更久的东西,但孤本珍贵,我也只是每年保养收藏检查一遍,日常并不会翻,只看手抄本,倒是有一玉佩……”
想到这枚玉佩,暮行云浅浅叹息:“是家传之物,父母叮嘱时过,从未离身,但眼下似乎不大合适……那是我父母,允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
祝卿安:“可若无它物,只能以此入阵——如果暮大人期待元参能醒的话。”
他当然期待他能醒。
暮行云闭了闭眼,掏出那块圆形玉佩。
“放这里,对,枕边,”祝卿安指挥暮行云放好东西,微微一笑,“若你不想被他知道,他醒之时,即刻拿走便是,不过若如此,就得不错眼的盯着人了。”
暮行云:“我知道了,谢先生提点。”
祝卿安便告辞,手放到门上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暮行云:“我观你们认识时间并不长,缘分却如此深厚,他对你的情感……你可是很快就察觉到了?”
“怎会察觉不到呢?”
暮行云看着床上的人,眼眸里有自己也不知道的柔色:“眼睛撒不了谎,行为撒不了谎,只要心里装了一个人,就会时时想看到,想守护,想跟随,想为其遮风挡雨,不受任何伤痛。”
元参表现的太明显,嘴里的话会骗人,心却不会。
“……我也曾想骗自己,一切许都是错觉,可这些流淌的爱意珍视,能察觉到,便是有。”
能察觉到,就是有?
祝卿安回视自己的心,有么?
走出房间,沿着漫长庑廊走了好一会,他都没有答案,甚至更烦恼了,外面的雨水也是,分明停了,又淅淅沥沥来上一阵,不让人消停。
“嗷呜——”
小老虎又在庑廊上躲雨,嘴里叼着个藤球,过来找主人玩。
这颗藤球是它的新玩具,这两日尤其喜欢。它讨厌雨天,会湿毛毛,哪都去不了,有点无精打采,百姓就给它塞了一棵藤球,让它追着玩,是谁做的不知道,反正编得很漂亮,打磨的也很光滑,里面还坠了个小铃铛,球一动就响,很有趣。
祝卿安就陪它玩,抛接踢颠,什么花样都来,有时还坏心眼的逗小老虎,自己截了球,灵活脚尖勾着,颠着,用膝盖颠,肩头颠,还绕过小老虎的扑,就是不给它。
小老虎倒是不生气,它就喜欢玩这种抢球游戏,爪爪按在地上,腰背弓起来,吊睛圆眼兴奋盯着球,静待时机——猛的一扑!
祝卿安也陪它玩惯了,被扑到了也不生气,反正小老虎不会伤他,一人一虎玩的很高兴。
可运动么,总会有失误。
庑廊地面浇进雨水,有点滑,祝卿安一个不注意,往后倾倒,偏偏小老虎没看到,还以为他出现了破绽,立刻往这边猛扑——
“吼!”
萧无咎身影突然从远处掠来,运上了轻功,长手及时勾住祝卿安的腰,将他扶起来,顺便一个旋身,躲过了虎爪。
小老虎紧急剎车,看着自己爪爪:“嗷?”
萧无咎冷面无情:“看来只罚你一天的饭,是不够了。”
小老虎嗷的一声跑了。
虎没听到虎没听到!没听到就是没有说过!
祝卿安摸到了萧无咎的腹肌,形状明显,紧绷有力,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它们的温度,似乎和掌心不同,有点烫。
他立刻松开了手,瞬间站直:“谢谢。”
未料发带被萧无咎衣扣勾开,一头长发瀑布般散开,于微风中飘荡,模糊了他的视野,温柔轻触萧无咎面颊。
祝卿安看到了萧无咎瞬间深邃的眼眸。
“你头发散了。”萧无咎指尖勾住那条束发丝带,丝带很长,随风飘荡。
祝卿安伸手去拿。
萧无咎却躲开了,转身走往房间:“我帮你梳发。”
祝卿安:……
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萧无咎帮他梳过太多次,早该习惯,也已经习惯。
可这一次,他看着铜镜里的人,萧无咎微微垂着,尤为郑重认真的眼神,突然有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或许梳发这个动作,在萧无咎心中是个特殊符号,意义不同?
“其实我可以自己……”
“也可以。”萧无咎将梳子递给他。
祝卿安又头疼了:“我可以找别人帮忙。”
萧无咎眸光瞬间凛冽:“卿卿想找谁帮忙?”
祝卿安:……
只是梳个头而已,你这表情是不是太过了?
萧无咎:“想都别想。”
祝卿安:……
他不太想惹萧无咎,乖乖坐着,任他帮忙梳发,浅青丝绦系上时,他突然发现萧无咎衣摆脏了,沾了些新泥,是在庑廊接他的那一下?
“你衣服湿了。”
他刚出声提醒,就意识到自己错了,不该这样,萧无咎会……
再一抬眼,果然,萧无咎脱衣服了!就当着他的面换!
漂亮的肌肉线条,几乎满溢出来的荷尔蒙,让人看,却不让人碰,怎么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勾引呢?中州军知道自家主公这么不要脸么!
祝卿安腾的站起来:“我想起还有事,得马上处理……”
萧无咎突然说话:“你好像很久,没叫我阿咎哥哥了。”
祝卿安一怔。
萧无咎已经欺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嗯?”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不正经……
祝卿安看着都快压到脸上的健康胸肌,伸手捂了眼:“……你先把衣服穿上。”
“好。”
萧无咎转身拿衣服,露出手臂外侧,一处很细小的伤口。
祝卿安捂眼捂的没那么严实,看到了,登时就不捂了:“你受伤了?”
萧无咎慢条斯理:“我以为你早就看到了,只是视而不见。”
“怎会?”
祝卿安快速检讨了一下自己,找出房间内药箱:“我帮你上药!”
萧无咎:“好。”
窗外雨声朦胧,风也温柔,卷来氤氲湿气,缠绕着不知名的花香,清新微甜。
萧无咎看着认真为他上药的人,长了一岁,少年气仍在,眉目如画清俊,睫羽轻颤修长,低眸为他上药时,动作很轻,专注极了,好像他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必须珍视以待。
他很喜欢这份珍视,更想占有这个’最重要‘。
“好了。”祝卿安上好药,直起身。
萧无咎却抓住了他的手:“你还没回答……为什么不叫阿咎哥哥了?”
窗外雨水反射出点点银光,映亮对面男人眼眸,湿润的空气越发粘稠,像对方眼底化不开的墨色。
祝卿安突然有点慌,心跳快的不行。
“安安——”
有人跑进了房间,是白子垣。
祝卿安迅速收回手,萧无咎也立刻披上了衣,二人动作都无比迅速,甚至主动拉开了一段距离。
白子垣:……
怎么气氛这么微妙?
“你们……出了什么事么?”
祝卿安突然忙的不行,非常忙的收拾药箱:“我给他上药。”
萧无咎看着他忙:“嗯。”
白子垣:“上药就上药呗,离那么远做什么?”
祝卿安:……
也是。
他和萧无咎,一向相处自然,从未这么刻意过,上个药而已,何至于这么慌?
不过进来的是小白,那就好办了。
祝卿安镇定转身:“你找我有事?”
“城门外来了个人找你,说是你师兄!你都没跟我说过你有师兄!”
白子垣还生气了,小漂亮把他外人是不是,这种事都没告诉过他!
第85章
师兄?
别说白子垣惊讶, 祝卿安自己都云里雾里,什么师兄,哪来的师兄, 难道是……原身的?
原身有怎样的经历,过往怎样生活, 在何处安家,可有亲朋好友, 他一直都不知晓,终于……有机会解开了么?那个纸条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谁写的, 也终于也要知道了?
他为此实在困扰太久, 既有机会, 哪能放过,立刻道:“请他进来!”
房间一静。
祝卿安意识到自己有点太急切冲动, 不知为何, 有些心虚,缓缓转过头, 看萧无咎,小声问:“可以么?”
萧无咎眯了眼。
“卿卿这般重视, 我怎敢说不?”
他微微颌首, 打了个手势, 白子垣立刻懂了,客人要请,防卫也得做足,明里暗里都安排上,绝不让这位客人有捣鬼的机会!
祝卿安:……
你这可一点都不像不敢的样子。
萧无咎:“笑什么?”
“我笑了?”祝卿安摸了摸自己唇角, 好像真笑了。
萧无咎已经穿好衣服,走过来:“我现在很好笑?”
祝卿安见他衣领袢扣都系反了,错位的不平整,衬的他像个炸毛小狗,哪还有平日里沉稳威严中州侯的样子,忍不住笑容更大,伸手替他解开扣子重新系:“哪里好笑,分明这般可爱。”
萧无咎垂眸,盯着他的眼睛。
祝卿安这才发现,完蛋,真心话漏出来了!
他赶紧退后,连连摆手:“不可爱,主公怎么可能可爱呢,一点都不可爱,这辈子都不会可爱!”
萧无咎:……
祝卿安:……
二人大眼瞪小眼,气氛透着几分尴尬。
所以你到底想听什么嘛,能不能别跟我闹别扭了,这几天真的很难熬啊……
祝卿安都有点小心翼翼了:“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他没有前身记忆,不确定这位师兄什么来头,更加不想因为什么信息差,给萧无咎造成更多的误会。
萧无咎却只低了眸:“袢扣,你还没系好。”
“哦哦。”祝卿安赶紧重新上前,把没干完的活儿做完。
这次继续系,他发现有点不对劲了,他这抬手姿势,二人过近距离,是不是有点暧昧了?还有那袢扣,着实有点小,包布用的丝绸,色泽质感都很好,就是过于光滑了,他多少得用点力才行,可指尖这一用力,多多少少……就会碰到萧无咎颈间皮肤,甚至喉结。
而萧无咎一直低眸看他,专注,炙热,他几乎能感觉到这双眸子的温度,可却不敢抬眼,只直直盯着那粒小小袢扣,指尖都有点僵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帮忙系这颗破扣子!
萧无咎自己没弄平整,就让他顶着这形象出去丢人好了,关他什么事!
终于,这破扣子系好了,祝卿安长松口气,去桌边灌了半盏茶:“所以,主公可要同去?”
“既然卿卿求了,你家主公就帮你撑个场子。”
萧无咎慢条斯理转身往外走,廊外空寂,没有人看到,他唇角高高翘起。
祝卿安赶紧追上去,与他同坐花厅,捧茶等人。
时间有点巧。
接连几日下雨,此刻正好放晴,四五月交际的天气,天一晴,太阳就出来的非常快,灿烂阳光将花叶上水珠都照的分外清晰,鲜妍可爱,何况是人?
就好像有一道追光,打在这位走进花厅的年轻人身上。
来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玉白长袍,身材修长,肩线漂亮,面容俊秀,眉目温润,未语先笑,见之可亲,身上有些类似出尘的气质,和祝卿安稍微有点像。
怪不得是师兄弟……
白子垣看看祝卿安,再看看这位师兄,心中不由感叹,这什么师门,你们师父看脸收徒的?
来人视线立刻锁定祝卿安,似有些激动,又控制住了,最后只微微一笑:“一年多不见,怎么看到师兄,反倒呆了?”
他眸底有刻意收敛的激动,难以克制的宠溺:“这一年多,师弟过得可好?抱歉,师兄和你走散了,一直没寻到你的踪迹,现在才找过来……师弟不生师兄气好不好? ”
他甚至走到近前,帮祝卿安整理了整理略有些歪的袖口。
房间陡然寂静,气氛肃冷。
年轻人却似乎未察觉到,最后才看向萧无咎:“多谢中州候照顾我师弟,他被我宠坏了,日常生活会的不多,脾气却任性,只怕没少给中州侯带来麻烦……中州侯若有任何要求,尽可提来,在下便是赴汤蹈火,付出性命,也愿替师弟报此大恩。”
萧无咎挑眉:“你,要替他报恩?”
“我名蔡管,是个命师,”蔡管微笑道,“能做到的事,并不少。”
也是个命师?
倒也正常,同一个师门么,学的东西不一样才有问题,可白子垣就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又找不出由头,最后憋出一句:“你这名字,从未听说过。”
“我师门规矩,一切随心随缘,我不爱名利,亦不欲沾惹太多尘世因果,凡做命师之事,皆用假名,戴面具,遂外界不知我名,”蔡管浅浅叹息,“也因如此,我才找了师弟这么久……多谢中州侯,我真的很感激您为我师弟做的一切。”
萧无咎眸底墨色沉浮:“本侯的人,自会照顾,用不着别人谢。”
白子垣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想说什么,又觉不太合适,在一边杀鸡抹脖子的给祝卿安使眼色,你倒是快点说话啊!
祝卿安只是在观察来人,不说面相,一个人的行为动作,细微表情,都能表达太多太多。
“你说你是我师兄?”他看着蔡管,心中半点波动都没有,“可为何,我不认得你?”
“你一直都不认得我……”
蔡管叹息:“你自小有离魂症,不识人间事,不认对面人,现下魂归心定,自然会对世事间好奇——想不想知道过去的事?你房间在哪里,我仔细说与你听可好?”
祝卿安刚想说这里就可以,就见蔡管微笑里带着些揶揄:“你从小到大的所有事,师兄都知道。”
一般特意提小时候,就是要曝黑历史了!小时候……谁没点社死出糗的事?
若是以前,说就说,随便说,谁没小时候,可现在,祝卿安就是有点介意,莫名其妙的,不太想让萧无咎知道。
“那去我房间吧。”
祝卿安抬脚就走,头都不回。
萧无咎眯了眼,视线凝在祝卿安身上,如火炙烈。
“主公放心,我身体无碍,风寒也已好了!”祝卿安感觉如芒在背,直接提起袍角跑了。
蔡管对房间里二人微微一笑,颌首以礼,也走了出去。
萧无咎:……
放心不了一点!
一年前,南朝知野到定城搅乱,曾说过祝卿安有什么白月光,知野是冒名顶替,这个蔡管,最好也是!
茶盏经不住力道,被他捏的粉碎。
白子垣悄悄后退。
萧无咎锋利瞳眸移过来:“做什么去?”
“当然是偷听!大好机会,岂能错过——”
白子垣说完,才轻轻打了下嘴,坏了,不该跟主公说这个的,有些事能悄悄做,不能明目张胆说,说出来,就会被强令制止的!
没想到这次的主公很不一样,竟然微微颌首:“去吧。”
虽然看上去心情不怎么好,脸很臭,但他允了!
白子垣当然拔腿就跑,开玩笑,谁知这大方能维持到几时!
萧无咎对着空空的房间冷哼一声,走出门,很快找到了小老虎。
小老虎浑身一震,全身毛毛都炸开了,这大魔王怎么回事,还用这种眼神盯着它,还一盯就很久,怎么着,又想打架么!干就干,别以为虎爹会怕你!以为罚几顿饭就能吓唬住你虎爹了?你虎爹会捕猎!外面山头上都是吃的,你虎爹想吃什么吃什么!就是没烤过不香而已……
萧无咎居高临下,非常挑剔的盯着它:“你为何还不去找祝卿安?”
小老虎听不懂人话,但主人名字,它可是熟悉的,听到这三个字,都爪子刨地忍不住要吼了——
就是你这个坏人不让虎爹找主人!不让虎进主人房间,不让虎被主人摸摸贴贴,不让虎和主人玩圆球球,你还有脸说!
它当场就冲萧无咎扑咬过去。
萧无咎当然从容不迫的避开了,一如既往。
小老虎脾气上来,那是什么都不带怕的,本来就很想主人,现在被勾起性子,立刻风驰电掣往主人房间跑去。
萧无咎慢条斯理跟上。
“……我以前在什么地方?你说我这离魂症打小就有,是多小?”房间里,祝卿安正迭声问蔡管。
蔡管微微笑着,话语轻缓:“这离魂症,你话还说不利索的时候就有了,不过影响不大,师兄会照顾你,看护你,守护你长大……”
“那时我们一起住在山上,山间云雾缭绕,星河浩渺,四季流转,岁月如歌,你从小就很乖,也很粘人,吃饭要找师兄,睡觉要找师兄,玩耍也找师兄,小小的人,笑起来眉眼弯弯,软软暖暖一团……那时我便想,世间再无像你一般,至纯至真。”
蔡眼眼眸温柔,似是真的很怀念当初岁月流金,时光璀璨。
“你很喜欢听师父念书,更喜欢吃师父做的饼,每年差不多这个时节,师父会摘槐花做槐花坨子,你每每都是第一个闻到香味,跑过去的……”
“你觉得好吃的东西,会同师兄分享,好看的花草甚至小动物,会拉师兄一起看……我午夜梦回,常想起你乖乖坐在高高门坎上,等师兄来接的样子。”
“每年八月,秋高气爽,夜晚最宜观星,我记得有一年,中秋节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你突然指着月亮,说师兄像那白白月光,皎皎明亮,美好极了……”
“世人谁不想拥月光入怀?我那时便承诺你,只要你不嫌弃,我永远都做你的月光,守护你,照亮你,奈何时不与我,我们还是分开了。”
蔡管目光落寞,似有很多遗憾,最后视线落在祝卿安身上,温柔的就像月光,昨夜月光,静静照着来时路……只照来时路。
祝卿安看着他:“所以我们怎么分开的?你言词里提及师父,师父是谁?他老人家年岁几何,身体可好,有没有盼我归去?”
“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卿卿一定要现在,全部说完么?”
蔡管眸色温柔,去握祝卿安的手。
祝卿安躲开了。
蔡管眼底闪过一丝受伤,浅浅叹了口气:“你就原谅一下师兄的小心思,嗯?师兄想和你重新熟悉起来,想将过往之事慢慢讲给你听,若今日把一切都说完,我担心卿卿还未熟悉师兄,就疏离推开,恐不愿再容师兄接近。”
祝卿安:……
他不知过往自己是否真的和这个人很亲近过,但现在,反正亲近不起来,距离近一点都忍不了,不过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换他是蔡管,或许也会这么做,慢慢的熟悉起来,慢慢唤醒回忆,慢慢回到从前……
“而且,卿卿也要考虑,要不要同我走?”
蔡管未再试图继续靠近,只神色仍然温柔:“命师得天地钟灵,蕴身养神,需历练红尘,修心修身,渡世人苦,造功德业,而非卷入强权争霸,我观你神色,已然透支精力,损了心元,不是么?”
祝卿安没说话。
蔡管:“你并未从权力间获得愉悦滋味,你之所求,也绝非权利金钱,尘世俗物,人生在世,不过一日三餐,亲朋在侧,你自小豁达,我们师门的人也都不慕名利,远离尘嚣……师兄并不是教你做事,只是希望,卿卿认真考虑一下,好不好?”
“如若认真考虑过,卿卿还是这般决定,那师兄不再多话,允你过任何你想过的生活。”
阳光越过窗槅,碎金一样洒在地面,窗外枝叶扶疏,房间内微风温柔。
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蔡管似乎很愿意给祝卿安时间,视线环视房间,看到了一抹炫彩亮色,五彩红绳,编的麦穗结,鲜艳漂亮。
“这个好看,为端午准备的?”他走过去,拿到手中,看了又看,似乎很喜欢,“卿卿,这个,可能送师兄?”
祝卿安还没说话,他就戴到了手腕上:“正应端午时节,师兄寻到了你,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缘分。”
红色惹眼,阳光下尤其好看,祝卿安亲自挑的红绳,里面掺了金银钱,非常漂亮,蔡管长的也不错,人又瘦,戴在他手上倒算相配,还更添气质。
白子垣却越看越不对劲,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哪来的没礼数的东西?张口闭口就是卿卿,卿卿是你能叫的么!在他们中州军里,只有主会这么叫,宽宽都不会,这小王八蛋怎么这般没眼色?
还一来就要带小漂亮走,想什么美事呢!
还有那条红绳,说给你了么你就戴上!你要不要脸!
白子垣藏在窗外不远的大树上,拳头捏的咔吧咔吧响,主公呢!他那强壮霸道,用兵如神,号称搞得定一切,天下都能扫平的主公呢!这么关键的时候,死哪里去了!
他就说主公不会勾搭,活儿不行吧,小漂亮这都要被拐跑了,还在外头瞎逛呢,一点正事不干的?
白子垣正眯了眼,琢磨着干脆自己下去裹个乱的时候,突然见一阵疾风掠过,一只大白团子冲进了院子,撞开房门,直直扑向蔡管——
“吼!”
小老虎威武极了,潜藏捕猎游戏都不玩了,直接一个猛扑,把蔡管摁在地上,血盆大口在他颈侧流连,威胁十足,爪子尖还勾的很巧妙,把蔡管手腕上的红绳给撸了下来。
蔡管吓的,登时脸色苍白,别说温柔说话了,眼看着都快晕过去了。
白子垣这叫一个解气,该!你再笑啊,怎么不笑了,是不开心么?
萧无咎慢条斯理走进房间,看了眼摁着人的小老虎,才看向祝卿安:“你知道的,你养的虎,太野,没人管得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眸色如刀,刮向蔡管。
虎,可以是字面意思,就是地上这只白老虎,也可以是其他意思,比如……他自己。
萧无咎还把小老虎指尖钩着的红绳拿了过来:“卿卿昨日说为本侯准备了礼物,是这个?”
祝卿安眼睁睁看着萧无咎自说自话间,给自己带上了。
细细的五彩绳,有点过于精致,戴在他手腕上,简直是个笑话。
祝卿安有点心累,这是外面随处可见的红绳啊!他只是按自己品位挑选买来,不是亲手编的,也没花什么心思,专门用来打赏下人,或随节礼,这一条带了金线银线,是他给小老虎留的!
他的确给萧无咎准备了礼物,但不是这个,他根本没提过,萧无咎也不应该知道,在自说自话些什么?
许是察觉到他的腹诽,萧无咎走过来,凑的很近:“卿卿可是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他身体倾的太近,气息交缠,距离暧昧,声音眼神也是,似带着钩子,又隐含压迫,好像下一刻就要为了证明关系亲密,做点什么出格的事。
祝卿安闭了闭眼睛。
“送你的送你的,就是给你的!”这总行了吧!
他还是有些不忍心,细细红绳跟萧无咎手腕真的很不搭配:“……挂腰上!”
拴个坠子做为主饰伴饰品,也能没那么丢脸,反正别戴手上!
萧无咎却不干:“可本侯喜欢这么戴,谁都能看到。”
他还伸手,给仍然被虎摁在地上的蔡管看:“如何,好不好看?”
蔡管:……
第86章
萧无咎和蔡管的争锋, 从蔡管到来的这一刻开始,就轰轰烈烈,毫不遮掩, 瞬间燎原,很快传遍了中州军, 也传到了其它地方。
看着白子垣添油加醋,笔画都要写飞了的信, 翟以朝只恨自己不在现场。
跟西平侯那场架没干过瘾,西平侯太拉了,治的什么军,用的什么兵, 主公得带军留守良县, 理顺接下来的治理事务, 他不耐烦,便带兵请缨, 来打良临侯。
是的, 良临侯这种货色,根本用不着主公亲自出手, 过往那点仇,他自己就能一把全报了, 没必要给良临侯那么大脸面。
事实上这个决定也非常正确, 随着良县境况渐好, 民心归拢,他这一路简直了,基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摧枯拉朽,地盘越占越多, 就差一点点,就能拿到良临侯狗头。
他很理解主公想法,中州军立军之本,就是以百姓为先,定城城里,百姓声音比当兵的声音大多了,也是因为此,定城才越来越繁荣,中州军越来越好,良县既取了,百姓就不可以不管,时间耽误点就耽误点,可祝卿安……绝对不可以失去!
这孩子不仅是全军上下都喜欢的军师,还是葭茀单方面认下的弟弟,说有救命之恩,她死,这个弟弟都不能死,要是这个弟弟被拐跑了……他还怎么娶媳妇!葭茀可还没答应嫁给他呢!
翟以朝当下就急的不行,立刻刷刷刷写信,给白子垣,叮嘱务必盯死了那个什么蔡管,他现在就去查查这个师兄什么来头;写信给良县留守亲兵,让这些汉子们务必注意,不错眼珠地看好自家军师,要是被抢走了,他们这些兵脸往哪放,实在不行可以放小白……小乖,白老虎虽然是人养大的,但凶性未泯,主公训它时就特意保持了它的野性,谁要敢强行带走祝卿安,它敢直接咬死的!
最后给谢盘宽写了信,这封信写的尤为郑重,尤为认真——天塌了!别在外面浪了!这回家真的要被偷了,你再不回去插个手,阻止阻止别人高段位的阴谋诡计,中州军迟早得散!
把信全部发出去,翟以朝看着天边落日余晖,长长叹了口气。
他这在外面打仗容易么,都多久没看到媳妇了,也不知那个女人会不会乖乖等他,有没有偷看其他汉子的胸肌……可不能不要他!千错万错都是主公的错,天天藏着胸肌不让小安看,留不住人,跟他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谢盘宽展开这封信时,正在洗澡。
一目数行看完,也只是挑了眉,并不在意。
“老翟这是关心则乱了啊……”
主公扒拉到窝里的东西,什么时候被抢走过?地盘是,人也会是。
他才不要回去。
他无缘无故挑了西平侯营地,开启了大战序章,西平侯大败,果然在这点上大做文章,打仗嘛,成王败寇,逐鹿天下的游戏,靠的是真本事,怎么干大家都懂,但不影响手上做一套,嘴上说一套,他这次攻击,立刻饱受外界批评,一群跟本战无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以此作筏子,批判他道德瑕疵,指责中州侯御下不行。
不回去还好,萧无咎向来霸道护短,别人敢骂,他敢立马还回去,甚至不用骂的,直接用揍的,打到你疼,你不就不敢说话了?
不如趁此机会在外面浪一段时间,打几场胜仗,占点地盘,功过相抵,谁还揪着这事不放?
他要这时回去,风口浪尖上,萧无咎还正吃醋暴脾气,保不齐意思意思,给他几军棍,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他凭什么要受这个苦?
萧无咎没召他,本也就是这个意思,他又不蠢,傻子才回去。
只是……看不到热闹,也的确遗憾。
中州军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也得适当放慢,不能脱离节奏。
天晴风疏,雨不再下,连夜里的风都格外温柔,枝叶摩擦簌簌,远处有野猫在叫。
时光终于赋予柔情,主公也终于忍不住,对放在心尖上的人发起攻势,翟以朝有了想娶的姑娘,连野猫都在求偶,他却不能回去,连热闹都看不了!
“啪”的一声,谢盘宽把信扔在了地上。
门一声轻响,是吴宿进来了。
谢盘宽从不会和萧无咎一样,遮掩自己的身体,他甚至不会往水里缩一点,就敞开着肩臂,任脸上水滴滑过锁骨,滚落浴桶。
“你来做什么?”他心情不怎么美妙,话音便也是。
吴宿早已习惯他脾气,从不计较:“给你添热水。”
他提起水壶添水,水气氤氲,如缥缈仙气,视野更加朦胧,可对方的身体,肩线,锁骨,若隐若现的胸膛,莫名更加清晰。
“不要泡太久。”吴宿目不斜视,准备离开。
“地上的东西,”谢盘宽却道,“捡起来。”
吴宿蹲身去捡,立刻认出了翟以朝的字,一目十行看完:“你要回去?”
他刚要站起,浴桶里哗啦一声,谢盘宽的脚突然伸出来,踩在他肩膀上:“我让你起来了?”
谢盘宽一向是好看的,眉目俊雅,气质出尘,做什么都很有姿态,哪怕洗澡熏出的眼角红晕,都格外诱人。
吴宿喉结滚了下,就这么看着对方修长白皙的小腿,越过浴桶,隐在水下,再然后,是润粉如玉的皮肤,盛着水珠的锁骨,漂亮修长的肩颈线条,贴在颌下,被水打湿的发缕,以及居高临下,意味不明的眼神。
他伸手握住踩在肩上的脚踝:“你……怎么了?”
谢盘宽冷笑一声,挣开他的手,后脚跟勾住他肩膀,往里用力——
木涌沿太硬,吴宿不想伤了谢盘宽,只能随着他的力道,跌入浴桶,周身湿透。
衣服贴着身体,绷出紧实肌肉。
这位话不多的中军将,穿上衣服和脱下衣服,简直判若两人,褪去白日里的稳重可靠,现在的他肌肉贲张,男性荷尔蒙十足,带着说不出的狂野劲,声音也是。
“你这么玩,我恐会冒犯你。”吴宿看向谢盘宽的眼神深极,浓极。
谢盘宽挑眉:“不装哑巴了?”
吴宿垂眸。
谢盘宽伸手捏住他下巴:“在看哪里?嗯?”
“没……”
“不许撒谎。”
“你的锁骨,”吴宿视线在对方肩颈线条流连,舍不得离开,又不得不离开,“很漂亮……你不喜欢,我不会再看。”
未料一抬眼,瞳眸映入对方秾丽的脸,含波带水,似看谁都深情的眸,更加沦陷。
吴宿怔住。
谢盘宽勾唇:“若我允许呢?”
吴宿心脏狂跳。
谢盘宽拽住他衣领,拎到面前,眼睫微垂,气息纠缠:“若我允许你……更近呢?”
吴宿控制的很辛苦,手背青筋鼓起,呼吸也有些不稳:“什……什么意思?”
谢盘宽:“吴宿,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
吴宿再也忍不了,扑过来,大手扣住他后脑,吻咬他的唇。
谢盘宽笑了。
“慢一点,别这么急……”
吴宿慢不了一点,吻的特别凶,特别深,好像很怕这辈子,只得这一次机会。
谢盘宽呼吸急促,推开了他:“你乖一点……”
吴宿双手力道未松,眼底似燃起熊熊火焰,第一次,不想听谢盘宽的话。
谢盘宽右手抚上他的脸:“乖一点——我就允许你,取悦我。”
“你最好别反悔……”
吴宿抱起他,走出屏风,床畔有风吹过,浅纱随风轻晃,交织出缠绵身影。
……
白子垣没等来翟以朝,也没等来谢盘宽,甚至连中军将吴宿都跟放飞了的野鸽似的,不认得家了!
他急得团团转,怎么回事,这个家能靠他小白龙了么!
也行,反正你白爹在这镇着呢,这个叫什么蔡管的,想抢走小漂亮,断断不可能!就冲这个名字,你听听,菜瓜菜瓜,要多菜有多菜,要多瓜有多瓜,他能让他把人抢走才怪!
小老虎呢?快,咱们双白结盟,双倍大爹,那就是爷爷,怎么可以堕了威风!给这个什么菜瓜点颜色看看!
祝卿安感觉有些微妙。
萧无咎和蔡管互相看不顺眼,他并非不理解,关系到他的去留,整个中州军都不可能不在乎,但他不是没和萧无咎私下聊过,过往总得弄清楚,查人背景也需要时间……萧无咎却好似没听进去,天天跟吃了呛药似的,外面正事也不管了,天天就守着他,而且突然和小老虎关系很好,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他,在他面前出现。
他和蔡管吃饭的时候,聊天说过往的时候,看风景的时候,萧无咎都能自然融入……可能只有他自己觉得很自然。
蔡管给他带来亲手做的鸡蛋饼,说他小时候最爱吃,萧无咎就给他抱了糖罐子过来,挤开蔡管,说现在他最爱吃这个;蔡管送他亲手做的礼物,一件算不上有多精致,但足够朴实可爱的雕件核桃舟,说他幼时曾经一直很想要,但没有条件,萧无咎直接找了个雕工精致数倍的玉雕件过来,说只要他想要,什么时候都有条件,他想要什么都可以。
甚至有一回,蔡管不小心打翻了汤碗,刚要说帮祝卿安换衣服,发现萧无咎早已抢先一步挡在了祝卿安身前,泼湿的是萧无咎的衣服。
萧无咎立刻把蔡管赶出房间,指挥祝卿安帮他找衣服换,当然,还是当着祝卿安的面脱穿,半点不避讳。
换到一半,肩臂肌肉还露着呢,他突然捉住祝卿安的手,把他按到墙上,逼问他他和蔡管的身体,谁更强壮,他更喜欢看谁。
祝卿安:……
就很幼稚啊!
苍天啊,萧无咎怎么回事,天天跟小老虎在一块,连脑子都被小老虎吃了么!
可是……也很奇怪,他虽然觉得有点尴尬,偶尔社死,却好像并不抗拒萧无咎的时时靠近,萧无咎的身体,真的太有魅力,肌肉再这么露下去,他都有点想上手摸了!
头好疼,他只想搞清楚原身过往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祝卿安感觉蔡管一定察觉到了,他正在被讨厌,想带他走并不容易,可他好像并不着急,用那些没说的过往吊着他,一点不多说,除非他答应跟他走,僵持的有些过了,才会再放一二信息,比如蔡管昨天说,他曾是个铃医。
铃医……
祝卿安想起去年知野在定城那段时间,行过的骗,中州军都要对这两个字ptsd了!
他总感觉蔡管过于胸有成竹,似乎还有什么杀手锏还没放……
果然,就在刚才,这个杀手锏来了,蔡管避开旁人,问他:“你是不是收到什么纸条?”
祝卿安讶然:“你知道?”
蔡管并未正面回答,眼神意味深长:“若有,师兄可你帮你处理。”
他怎么会知道,怎么能插手……
祝卿安从初见面就对蔡管产生的怀疑,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
这是雨中大战后的第八日,风水阵里的元参终于醒了。
一睁眼,他就看到了暮行云。
暮行云立刻坐到床边:“你醒了?感觉如何,哪里难受?”
元参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人,好漂亮的脸,好迷人的眼睛,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自己,心都能怦怦跳。
“你……一直守着我?”
决定用那个符篆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大概率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没想到上天垂怜,他还能看到这个人,元参真的很开心。
暮行云见他眼神都直了,更着急:“问你话呢,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给你叫大夫!”
“我就是大夫,”元参握住他的手,眉眼里笑意化开,“你忘了?”
叫谁都没用,他本人就是此间最好的大夫,别人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只他自己明白,用了符篆,替运换身,必遭反噬,能把他从阎王殿里捞回来的,必也不是一般人。
只是他现在没精力问,只赖着暮行云:“暮大人亲我一下?我保证立刻就能起来。”
暮行云:……
想把人甩开,又怕人被他甩死过去,人刚醒来,还虚弱着呢。
元参立刻得寸进尺:“我亲你也行,你头低些……”
暮行云面无表情甩开了他的手。
元参低低笑了,手碰到枕边:“这是……”
暮行云眼疾手快去拿自己的玉佩:“我的东西,方才不小心掉在了这里,不是给你的。”
元参笑意更深:“原来是给我的啊……定情信物么?”
他才不会让暮行云拿走玉佩,仗着自己’虚弱‘,拽着玉佩不放,暮行云怕他受伤,只能松手。
暮行云没拿回东西,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干脆闭口不言,木着脸生自己的气。
元参端详那玉佩:“双鱼戏水,团团圆圆,玉质这般油润细腻,看着有些年头了,不会是传家的东西吧?你父母留给你,将来准备给儿媳妇的?”
暮行云见他又说对了,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元参察言观色,更不可能还回去了:“给了我,就是我的了!”
他还立刻把这玉佩塞进了怀里,贴肉藏着,杜绝暮行云抢回去的可能,若想拿回去,就得扒开他衣服,或者,手伸进来……
那样,他岂不是更有理由耍赖了?
在不要脸这条赛道上,元参可谓一骑绝尘,让人大开眼界。
暮行云这般气质高华的人,都被他气的咬了牙:“你到底有没有事!说话!”
“哎哟……头怎么这么晕,口也有点渴,也不知有没有好心人能扶我一把,给口水喝……”元参虚弱的理直气壮。
暮行云:……
他还能怎么样,只能认命扶这赖皮坐起来,给人倒水!
元参喝水也不老实,没骨头似的靠在暮行云肩上,还怕滑下去,伸手搂住暮行云的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暮行云,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脸都红了。
暮行云提醒自己,都是装的,这狗东西蹬鼻子上脸呢!
可毕竟这人受伤虚弱是为了他,他实在狠不下心虐待。
元参占够了便宜,休息了一会儿,缓过点神,终于找回点良心,问暮行云:“是谁救的我?”
符篆反噬,可不是一般人能挽得回的,而且他现在,已经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房间里的气场,看不大懂,但定然是布了风水阵。
暮行云:“祝卿安。”
元参讶然:“那个很厉害的命师?”
“嗯,是他。”
暮行云同他简单说了下良县现状,当天的仗是怎么打的,中州军怎么来的,这几日都做了什么,祝卿安因何出现,怎么救的他……
“……中州侯有明君之象,祝卿安也是世间大才,我们有此机缘得救,该要去谢他。”
“是该去道谢。”元参立刻捉住暮行云的手,“大人扶我去。”
暮行云却拒绝了,抽出自己的手:“恐怕不行。”
“为什么?”
“祝卿安的师兄来寻他了,这几日他都会很忙。”
“师兄?他们山门何处,师承何人?”
“不太清楚,”暮行云回想这两日听到的传言,“据说早年一直生活在山上,云雾缭绕,星河浩渺,四月底会吃槐花坨子,八月会观星,祝卿安幼时有离魂症,记忆残缺,想不起过往,也认不出这位师兄,但他很喜欢师父,喜欢听师父念书,吃师父做的饼,这位找来的师兄,据说是他的白月光,一直很依恋……”
元参越听越不对劲,什么师兄弟,师父……怎么跟他的经历这么像?
不可能啊,师父只踢了他一个人下山——
不对,还有一个。
元参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这个找来自称师兄的人,叫什么名字?”
暮行云:“蔡管,听说是个铃医。”
元参立刻炸毛了,站起来就往外冲——
“被逐出山门的狗东西,他也配!”
“还铃医,老子把他跺成零件!”
第87章
临街茶楼, 阳光大好。
短短时日,良县已然修复的有模有样,房屋整洁, 街道干净,来来去去的百姓脚步虽然匆忙, 脸上却不乏笑容,充满对未来的期许。
二楼临窗雅座, 祝卿安赴蔡管的约,与他坐赏街景,闲聊品茗。
聊的,就是纸条的事。
不得不说, 蔡管还蛮会吊胃口, 祝卿安忍住不问, 他就不主动开口。
祝卿安倒不是不敢问,心理战嘛, 比的就是谁怯场, 谁着急,他有萧无咎的中州军, 有萧无咎的绝对信任,怕什么, 不立刻追问, 只是想看看蔡管对这个倚仗, 到底有多自信。
现在看,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他心下有了计较,便如对方所料,率先提起:“那张纸条,你真的知道?”
蔡管微微一笑, 很是满意:“我看到了。”
祝卿安:“你看到了给我塞的人?是谁?”
蔡管却摇头:“我看到你经行人群后,衣袖有些不对劲,似多了一个东西,但那一刻路过的人很多,具体是谁,我不确定。”
不确定?
不确定就敢来套路我?
祝卿安挑眉。
“但可以查,”蔡管偏头,看向祝卿安的眼神满是关切,“卿卿是不是担心中州侯知晓,担心中州军得了线索?师兄可以帮你,师兄虽不知具体是谁塞给你的,但师兄略有些过目不忘的本领,那些人,都能认出来,一个一个排查……所以卿卿,你可需要?”
所以杀手锏是这个?
看到了,是见证者,还过目不忘,可以悄悄帮查……这恐怕不是帮忙,是威胁吧?
祝卿安持盏淡笑:“若我不跟你走,你就把这件事说出去?”
“怎会?”蔡管讶然,“卿卿何以这般想师兄?师兄穿越千山万水来寻你,是想守护你,守护过往那些珍贵的岁月,想要继续同你一起,彼此珍重,来日方长,并非要害你。 ”
“遂你以此来威胁我,岂非更快?”祝卿安看向他的眼神意味深长,“我未必会拒绝。”
蔡管放下茶盏,一本正经:“话不是这么说的。师兄看得出来,你对中州侯很有好感,这一年来你们彼此照顾,多少有情分在,师兄为过往那些,你遗忘的岁月遗憾,但亦有信心同你回到从前,只要你愿意给我时间,现在的一切,都不代表什么。你现在不跟我走,其实没关系,因为早晚,你会决定跟我走,这是你我命数,命中早已注定的缘分纠缠——”
“师兄在乎的,从不是一时交锋,短暂输赢,而是未来温柔岁月,长长久久。”
看起来眼眸温柔,话语真心,眼底有恳切起浮,但……所有一切,都只浮于表面,看似有情,实则疏淡,如那雾里花,水中月,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表象美丽惑人。
祝卿安怀疑蔡管的出现,从第一眼看见就怀疑,现在仍然怀疑,可他有点拿不准,对方的真实意图。
蔡管看起来,的确想带走他,但好像又没那么急迫,很等得起的样子?
可若真心为他着想,呵护他,关爱他,也不像,真对他好,怎么他很想知道的东西,故意闭口不提?
到底什么动机,祝卿安看不出来。
他仔细看了看蔡管面相。
这双眼睛,神弱了,不管本身意志力还是聪明程度,都得打个折扣,眼睛里有一种’执‘,此人心中必有非常在意的东西,不管向好还是向恶,他本人都会非常想得到,鸡嘴耳,耳廓外翻,总是闲不下来,或身或心,还非常叛逆,不服管,对各种规矩嗤之以鼻,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唇角往下走,不笑时苦相非常明显,他本人内心是悲观的,遇到一件事,会先往不好的方向想,眉淡眸无情,性子偏疏冷,不重感情……
或者说,他需要的,并不是感情。
祝卿安很难对这个面相下定义,对方可以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也可以是坏人,端看其心中执念是什么,至于现在有没有撒谎,是不是想骗他……他只是会看面相,又不是测谎仪。
没有更多信息,很难探究内心,祝卿安垂眼想了想,换了种方式,微微一笑:“你这么懂我,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蔡管看了一眼窗外,百姓们迎着阳光,明亮灿烂的笑脸。
“烟火红尘,罪欲同歌,人们总是会贪恋,能给自己带来愉悦的事物,父母之爱重,夫妻之欲海,子孙之孺慕……所有对权钱的追求,究其根本,不过是为了获取这些,想要各种各样的满足,荣耀,成就,想要被喜欢,被偏爱,被羡慕,甚至被嫉妒。”
他浅浅一叹:“所以师门才提倡我们入世,以身切受体悟。”
祝卿安看着他的神色:“……却不要贪恋?”
蔡管看过来,眼神有些复杂:“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不欲临……你我修习周易,最知凡事皆有阴阳两面,阳极阴生,阴盛阳长,不可能独存,一个人内心欲望越强烈,失意便也越大,痛苦越盛,师弟还太年轻。”
意思是他之所以在这里,贪恋红尘俗事带来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是因为还没有被毒打过,吃够了苦,就会懂了?
可你这面相,偏执的这么明显,敢说心中无求无欲?
祝卿安盯着蔡管:“所以,你没有任何理想,不贪恋任何事物?”
蔡管微微一笑,超脱极了:“沧海桑田,人心易变,任何追求理想,都没有意义,簇拥在你身边的东西,不管你是想要,还是不想要,都终都会失去,遂何必? ”
还真是无情,冷漠如此,大约会为了想得到的东西,什么都可以抛却,什么都可以牺牲吧?
可你还是撒了谎,你心内必有渴求之物。
祝卿安盯着他的眼睛:“你告诉自己不许起欲,就真的会没有欲望了么?”
蔡管一震。
“还是会有的吧?可能成长阶段不同,想要的东西也不同,但每个阶段,都一定会有想要的,就比如你此刻,为何同我坐在这里?”祝卿安目光如炬,“你喜欢向往的,你从未得到的,真的是我么?”
蔡管蓦的看过来,似是没想到,他竟这般通透。
“所以没必要表现的这么洒脱,我也不会信,”祝卿安冲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蔡管不可能说,他眼睁睁看着祝卿安靠近,灿烂阳光洒在对方面颊,眸底,似有轻巧灵光跳动,睿智明亮,如日昭昭,如月耀耀。
祝卿安也不介意他不说话:“我观你每每与我家主公撞上,都瞳孔微张,兴致昂扬,游刃有余……你似乎,很享受这种在危险边缘试探的感觉?一般危险还不行,张力不够,必须得是上位者,你很愿意窥探他们的内心,挑衅对抗,以此换来对方的重视,甚至尊重,你其实——很想被关注,是不是?别人越把你放在眼里,越把你捧得高高,越重视,你越满足。 ”
蔡管瞳孔震颤。
祝卿安微笑:“而一般这种’习惯应对‘,我们称之为经验——你之前,在什么地方?”
蔡管垂眸:“你这么问,是答应了跟我走?”
“所以你并不是想带我回山上?”祝卿安看着他,“师父呢?也不看了?”
“这要看你,想不想看,”蔡管就知道祝卿安不可能不在意师父,心神落定,意味深长,“跟我走,你想知道的,都不再是秘密。”
“你——”
“小心!”
祝卿安话都还没来得及说,蔡管就突然站了起来,好像看到了什么危险,想走过来拉开他。
然而并不需要。
前方隔座屏风突然碎裂,一根鎏银长戟穿透一个黑衣人胸膛,直直把人钉到了墙上!
祝卿安震惊回头。
只见萧无咎端坐桌边,左手边是水汽氤氲的茶盏,右手边撸着老实趴地上的小老虎,脚边……一堆的尸体。
看得出来,他早就在这里了,还顺便做了不少事,却一声没吭,身上很反常的,穿的是极修身,极显倜傥潇洒的银白圆领袍,杀人都尤为注意,不让血点子溅在上面。
帅当然是很帅的,何况配上这种刻意凹出来的姿势,营造出来的氛围感,再漫不经心往这边看一眼……简直了。
萧无咎很少这么穿,他平时多穿深色,耐脏,做事方便,也更衬威慑气场,但他身材气质样样出挑,不夸张的说,披麻袋都好看,尤其那张脸,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不过因凶名在外,大家看到他第一时间想起他的身份,他做过的事,反而忽略了他的相貌。
他穿这种极干净显气质的浅色,并不违和,他的脸,他的眼,还因此绽放出一种极致的俊美,芝兰玉树,华贵公子,这一刻,祝卿安在他身上甚至看到了谢盘宽那种,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洒脱贵气。
中州侯,怎会不贵?萧无咎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让他注定不凡。
但这一幕,还是非常震撼的,新鲜感十足。
“吼——”
小老虎被迫保持安静半晌,早就憋的受不了,终于能重得自由,它直接蹿过来,跑到祝卿安身边,冲蔡管大吼。
血盆大口,威胁十足,非常的凶。
它很不喜欢这个人,一来就霸占住主人,主人去哪他去哪,主人不去哪,他就过去找主人,主人都不陪它玩球球了!这不要脸的狗东西怎么还不滚球!
又有蒙面黑衣人自窗子跳进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刺杀局!
萧无咎也不坐在原地装深沉了,一个漂亮旋身飞跃过来,越过祝卿安,去取钉着人的长戟:“你和想说话的人说话就好,凶险,我替你守。”
抓住长戟杀出去时,还来了一句:“我都没关系的,只要卿卿开心。”
祝卿安:……
这委屈劲,淡淡的落寞感,与桌上新沏的碧螺春不遑多让。
跟谁学的?上次定城搅乱的知野么!
你还怪客气的,还你们说话就好,怎么说,你看看现在有聊天气氛么!就小老虎这圆眼睛瞪的,都像是忍不住要把人给啃了!
黑衣刺客似乎实力不怎么样,萧无咎哪里像是在打架,根本是单方面屠杀,长戟在他手里虎虎生风,每一次定格都野性凶残,又帅气十足,这一刻他哪里还像沙场战将,根本就是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杀手!
他还非常有心机,不管面前黑衣刺客有没有被他杀死,只要不能动了,他就往这边扔,扔到蔡管和祝卿安中间,迫使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祝卿安:……
他好像被秀了一脸,但并没有不愉快?
好看,多看,再来!
“小心……”
外面有暗箭飞来,蔡管看到,刚要提醒,发现仍然不必。
萧无咎已经早一步预判到,且立刻飞身跃至祝卿安身前,大手扣住他的腰,一个旋转跳跃,把他抱到了另一处卡座屏风后。
祝卿安紧紧抓着萧无咎衣服:“怎么会有刺客?哪来的?你要不要紧?”
萧无咎低眸看着怀中人,没说话。
祝卿安意识到了萧无咎的放松,他方才也……似乎也游刃有余,尽在掌握?
黑衣人是故意放进来的?就像萧无咎今日表现,也是故意的?因为知道出不了差错,所以不必着急,也不怕危险?
掌下肌肉紧绷,富有力量感,祝卿安有点走神,今日萧无咎倒是没那么直白展示肌肉,衣服穿的严严实实,扣子都扣到了最高,一丝不茍,可夏日衫薄,体温似能透肤而出……
而且刚刚那么燃的打架,本来就很撩人。
这身衣服裁剪又那么服帖,款式那么修身,宽肩窄腰结实臂膀,全部展现的淋漓尽致……萧无咎还这么会,衣领扣的这么严。
让人很想伸手给他撕开!
“卿卿在想什么?怎么这般看我?”萧无咎低沉话音响在耳畔,吹动发丝轻拂。
祝卿安耳朵要痒死了,伸手就要推开他。
萧无咎却握住他手腕,又将他拉进了些许,上半身几无缝隙,一般人只有拥抱时,才会靠得这么近。
“我喜欢卿卿这般看着我。”
他声音太近,太低,直接气泡音了!
祝卿安简直要替他害臊,你坏不坏,到底哪里学来的这些骚操作!
他从未见过萧无咎这般不正经,萧无咎是中州侯,是主公,是意在天下的枭雄,人前自来沉稳端肃,从未轻佻失态,在他面前也是,从初识到一路走来,永远都可信,可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萧无咎以前虽也喜欢逗他,但一向有分寸,从不会玩这种花活!
或许……这其实也是萧无咎性格底色的一部分?
祝卿安突然想起逍遥十八寨的诸侯小会,诸侯们在扯头花时,曾经提到的中州侯作为,攻城战垃圾话,什么进去不进去的,也一点都不正经,军营里一群爷们,连个母蚊子都没有,谁不会说点荤话?萧无咎可是在打小就在军中长大的!
这个男人,沉稳端肃是真,可信可靠是真,色欲引诱也是真,花花肠子还是真,除了那些读书阅历,道德约束的良好质量,他性格里也有很多洒脱不羁,放浪形骸……不欲展示人前,却想让他知道。
只让他知道。
萧无咎低眸看着怀中人,耳根微红,眼底清澈干净,像春风轻拂,荡起水面涟漪,似缠绵,似羞涩,似心软,还有几分的无奈与默许,被欺负的,连推他都忘了。
他放开祝卿安,转身踹开这道屏风,看向小老虎——
“小乖,要有礼貌。 ”
“吼!”
小老虎不太满意,不让吃人,不让咬人,现在吓唬人都不让了!带虎过来的不是你么!
萧无咎越过一地尸体,走向蔡管:“你似乎并不惊讶?”
蔡管淡笑:“诸侯主权力纷争,引来刺杀凶险,并不奇怪。”
“是不奇怪,”萧无咎慢条斯理,“阁下不就来了?”
二人眼神对撞,气氛瞬间紧绷。
“中州侯这话,我听不懂,”蔡管话音缓慢,“我来此地,并非为中州侯,而是为了我师弟。”
萧无咎:“若真为师弟好,为何不肯解惑,到了关窍便闭口不言,是不想说,故意吊着别人,还是……你根本就不知道?”
蔡管瞬间抬眉:“中州侯这是何意?”
萧无咎单臂抬手,长戟刷一下指向蔡管,眸底森冷:“你说呢?”
蔡管:“你这样,是得不到我师弟的。”
“是么?”萧无咎偏头,看祝卿安,“卿卿你告诉他,你是谁的人?”
祝卿安有一种微妙的荒谬感,像这个场面就是为他准备的。
你们真的是在争我么?还是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
可他没有立刻回答,萧无咎就有些受伤,似乎眼神都暗淡了。
“你你你,我是你的人,行了吧!”
“这辈子都是?”萧无咎竟然还觉得不够,想要更多。
祝卿安:……
“是是是,这辈子都是!”这总行了吧!
“不跟任何人走? ”
“除非你亲自带我!”够了没!
“行吧。”萧无咎满意勾唇,重新目光审视蔡管。
祝卿安:……
他是不是又被套路了?
萧无咎不像是喜欢玩这一套的人,故意这样,怎么好像只想听他说这话似的?
“卿卿放心,”萧无咎话音慢条斯理,“世间无事不可查,别人恶意靠近,不欲交底,杀了便是!”
“吼!”小老虎也拍爪子助阵,好像在说,杀!统统杀了!
“不可——”
蔡管终于有些慌乱,他看得出萧无咎眼底寒戾,是真的想杀了他:“街上百姓可还看着呢!若今日无故杀害在下,残忍暴虐,中州侯此前在这里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南朝和诸侯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祝卿安微怔,对天下大势走向,蔡管也如此关注通透?
再看萧无咎,半点表情都没有,似乎并不意外?
所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萧无咎做了什么?查到了什么?怎么不跟他说?
“杀了我,你可就永远都不知道你来自哪里了!”
蔡管终于直白威胁祝卿安:“你午夜梦回之时,可曾难过不安,魂牵梦绕之处,可曾一直如雾里花,水中月,想看,就是看不清?你可曾感觉天大地大,魂灵孤寂,无枝可落,无处可依?”
“人,只有知来处,才会有归处——祝卿安,你真的允许他,杀了我么?”
“杀就杀,你算哪棵葱!”
突然有人,风一般卷过楼梯,跑到近前,是元参,暮行云都追不住他。
“不过早早被逐出师门的孽障,再作乱人人可诛,还想玩那套脏心思,蛊惑人心?我呸——”
元参要气死了,跑到祝卿安身前,抓住他的手:“小师弟,你别理他,想知道什么,二师兄现在就说与你听!这狗东西一向会装模作样,他不说,当然是因为好多年没在山上,小师弟你却是去年才下山的,他知道个屁! ”
祝卿安垂眼看着握住自己的手,表情略复杂,师兄?又来一个?
“元参!”
暮行云终于走到,适时扶住他,把自己的手给他握:“你慢些,人你也见到了,何必还着急。”
元参没注意到和小师弟的手被巧妙分开,也没注意到萧无咎肉眼可见转缓的脸色,他是真的有点激动,眼圈都红了:“对不住,小师弟,要不是我刚才起来太快,又晕了一下,小云……暮大人给我灌了碗药,我一个时辰前就该过来了!”
祝卿安:……
这是一个时辰的问题?这个二师兄,怎么好像有点傻啊。
第88章
现场气氛陡转, 蔡管脸色大变。
他显然是认识元参的:“你怎会在这里!”
“当然是不叫你个叛徒得逞! ”元参气得跳脚,眼珠子都红了,“我说师父怎么踢我下山呢, 原来是你个狗东西又在搞坏事!主公呢——主公快,抓了他下狱, 严刑审问,他可不是什么好货, 肚子里不知道憋着多少坏呢,竟然还敢来害小师弟,怕不是失心疯了!”
或许担心他和小师弟势单力薄,竟然急的直接认萧无咎做主公了!
暮行云叹气抚额。
萧无咎倒是很给面子, 勾手让属下出来, 先制住蔡管。
元参那叫一个恨, 觉得自己来晚了,让小师弟受了委屈, 回头师父师兄们定会也来责来骂, 他恨不得瞪死蔡管这狗东西,看向祝卿安的眼神关切的很:“他这几日是不是拿话套路你了?我告诉你, 他的话你一个字都别信!”
祝卿安看着元参,不知为何, 心底莫名亲切, 而且当日他能及时赶到救人, 是心有所感,心绪激荡,若非关系很近,缘分很深的人,他不可能有这种应机。
只是他虽到的及时, 元参还是元气大伤,当场晕了过去,无法说话交流,他便也不知元参到底来历如何,同他有什么缘分,准备等人醒了聊聊看,原来……竟是这种缘分么?
“他说,我同他一起,住在山上。”祝卿安很直白。
元参瞪了被押住的蔡管一眼:“你同我们所有师兄弟一样,都住在山上,我们五峰山,五个峰头,分别授山医命相卜五术,内门外门师兄弟们加起来,百余人,大家都一起住在山上,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不单单只有蔡管一个!”
祝卿安了然:“原来我不只他一个师兄。”
“当然!”元参一看就知蔡管怎么套路小师弟的,肯定是夸大己身的重要程度,唯一性,骗没有记忆的小师弟信他,只信他,“他算你哪门子师兄,他也配!”
看来不立刻仔细说说是不行了!
元参看不想再看蔡管这脏东西一眼,拉祝卿安转身,走远些,边走边同他讲:“我们师门没什么规矩,一切随缘,师父偶尔会下山,或是感觉到天地气机,或者单纯就是无聊,想四处闲逛下,山上的师兄弟们,都是师父捡回去养的,有人被捡时年岁还小,有人已然成年,甚至迈迈老者,师父都捡过,就,都随缘么。”
“你是最小的一个,被捡上山时,似乎都未满月,师父说你无有父母亲缘,怪可怜的,大家便一起照顾你,其实也没怎么特别照顾,你就是刚到的那小半年有点弱,日日夜惊,师父天天如珠如宝的护着,带在身边,片刻不离,后面就很好养了,你不挑食,活泼爱动,特别爱笑,都不怎么哭的,可可爱爱,学什么都快,说话也快,像个小机灵鬼,可会逗人开心了……”
“但三岁之后,突然有一天,你变得不对劲,得了离魂症……人少魂魄,便损心志,会如何,你应该也知晓?”
祝卿安垂睫:“宛如痴儿。”
不记事,不长心智,对周遭人情世故亦一窍不通,一切全随本能。
所以……他才不可能有原身记忆?原身原本,就没有记忆。
二人说话间,暮行云已经默默引导,将他们引到干净茶桌,叫了新茶,让他们入座。
萧无咎也是,立刻让手下打扫了现场,尸体什么的,全部搬干净,让四周也保持安静,重新塑造说话空间。
元参知道祝卿安在想什么,安慰他:“没哪个小孩三岁就记事的,你不记得,再正常不过。”
祝卿安:“蔡管说,是他照顾我长大?”
“呸!他是不是自称师兄,暗示你这个师兄是他自己?他敢说直接说他名字蔡管,一个人照顾你长大的?他不敢,他怕遭天谴!”
元参气的直拍桌子:“你当时那么小,那么乖,那么可人疼,又是师父的关门弟子,用得着他一个排不上号的外门预备徒照顾?当然是我们亲传加内门师兄弟们一起照顾你,一起养你!你就算得了离魂症,也只跟我们亲,什么事情都要找我们,饿了找,不开心了找,无聊了也找,除非师兄们带着,你连外门都不去的,更别说找他蔡管!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祝卿安意外:“我只找你们?”
“对啊,大师兄,三师弟,四师弟,五师弟,还有内门真传弟子们,你找到谁是谁,而且大部分时间,根本不需要你找,我们都盯着呢,但凡你有需要,你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我们已经跑到了你身边,”元参看着神采奕奕,眼底熠熠生辉的小师弟,是真的很激动,很感慨,“我们都盼着你好好长大,期待你离魂归身,幸而,师父说的没错,你终会回来。”
回来?
祝卿安若有所思。
元参手背试了试茶盏温度,推到祝卿安面前:“反正你是我小师弟,从小就是,我看着你长大,别的什么狗东西敢沾边,二师兄拿银针戳死他!”
祝卿安:……
他内心难以平静,不知这些过往从何问起:“蔡管说,我好像很喜欢听师父念书,也喜欢吃师父做的饼?”
元参就笑了:“这倒是真的,师父做的饼可香了,那是他的拿手绝活,咱们师兄弟常吃,外门的就得看缘分了,我们这些师兄弟都闹腾,皮的不行,没一个爱学习的,师父教人随缘么,我们不想学,他就没逼着教,一腔师者热血可不就扑在你身上了?你最乖了,天天陪着师父,师父就念书给你听,天天念,周易地葬堪舆麻衣神相,手边有什么,就给你念什么,山水游历,野史话本子,他也给你念,但我们五峰山传承,山医命相卜这类最多,多晦涩难懂,师父他老人家也不管你听不听得懂,反正就念。”
祝卿安了然,他就说自己怎么在这玄学方面天赋异禀,原来小时候,就接受了这么多熏陶?
元参冷笑着瞥了眼蔡管被押走的方向:“那狗东西只说你爱吃饼,有没有说你爱吃的菜?”
祝卿安:“菜?”
元参就伸手指头数:“大师兄烤的兔子,三师弟做的卤肉,四师弟腌的鲜笃,五师弟挖的野菜,还有我做的药膳——呃,这个你不太喜欢,哪怕得了离魂症,你本能还是个小人精,我特地把治病汤药藏进挖空的西瓜里骗你,你都不吸一口,可小孩风寒是能拖的?我为了骗你吃药,不知道掉了多少根头发,最后央着师父烙些了略干的饼,你最爱吃的那种味道,特意风干了些,浸饱满了汤药,给你吃……”
祝卿安:……
“我吃了?”
“吃了啊!要不说我聪明呢,”元参登时挺胸,不要太骄傲,“就是下回师父再烙那个饼,你就不吃了,师父气的满山追着打我。”
祝卿安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
他又问元参:“蔡管……说中秋观夜,我曾说过他是白月光?这事也是假的吧?”
元参:“这倒是真的。”
祝卿安:……
他不知为何,迅速看了眼萧无咎,不出所料,主公的脸已黑。
“你是说了他是白月光,可你还说过别的师兄弟们是花,是雪,是四月暖阳天呢!”元参笑的停不下来,“连我都被你说过是你的小太阳!”
祝卿安:……
萧无咎:……
暮行云:……
到底是县令大人,心思细腻,很快猜到了原委,暮行云便问:“可是那段时间,老先生给祝卿安念的书……有些特别?”
“不是师父,是五师弟,他最皮了,下山一趟,搜罗来一堆话本子,什么狐妖精怪,美人西厢,都念给小师弟听,”元参捂嘴也憋不住笑,都不看敢祝卿安了,“你那么小懂什么,可不是话本子里怎么说,你就怎么学,你还给自己薅了芍药花戴耳朵边,专门挑那又大又红的,说要做漂亮的新娘子呢! ”
祝卿安:……
他就知道,小时候的事不能说,全部都是黑历史!
元参清咳一声:“虽然师兄弟们没恶意,单纯是喜欢逗你玩,师父还是把我们都拎过去,挨个揍了一顿,此后没人再敢接你类似的话,你找新郎官时,要抓哪个,哪个就撒腿跑,千万不能被你抓到。”
祝卿安:……
萧无咎:“呵。”
祝卿安有点后悔,不太想问这些细节了。
元参却打开了话匣子,什么都说:“你打小就爱干净,是个漂亮小孩,也喜欢漂亮的花,所有孩子会喜欢的东西,你都喜欢,你还专门捡了一堆河边的鹅卵石回来,个个圆溜溜,小巧可爱,你说攒着做聘礼的,将来娶媳妇用……也不知你什么时候改了主意,不想当新娘子,改当新郎官了,可连块漂亮的玉石都没有,捡了石头就要做聘礼,哪家姑娘肯嫁你,师兄弟们都给你逗乐了,师父还帮你圆场,说你心思纯粹,什么纯粹,其实还不是没钱,想空手套白狼哈哈哈哈!”
祝卿安:……
这个二师兄,好像的确有点傻傻的。
他饱含歉意的,看了暮行云一眼。
暮行云:……
不过祝卿安随着元参的话,脑海中闪现过很多画面,重重山峰间,仙境一样的云雾,金子一样的阳光,清凌广阔的湖面,树叶沙沙摇动的院子。
有个长胡子老头总是笑盈盈看着他,他却不怎么听话,总喜欢揪老头的胡子,老头也不恼,哄他说给他做香椿炒鸡蛋。
还有一群纵容着他玩闹的师兄弟们,年纪有大有小,有的爱笑,有的不爱笑,但都很照顾他,哪怕他离了魂,对事世无知,少了心智,仍然把他当正常人看,一遍一遍的教他认识事物,认识世间。
其实偶尔午夜梦回,脑海里也会有有类似画面,但都很零碎,也不真切,他就没在意,也没刻意去思考,他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因为白天看了什么仙侠电视剧片刻……
原来……竟都是真的?
暮行云突然想到一件事,元参下山,一路行至良县,似乎就是为了寻找小师弟,可祝卿安名声那么盛,他怎么可能没听说过,竟一次都没提过想见:“祝卿安……是不是原本不叫这个?”
元参点了点头:“师父带小师弟上山后,就起了个卦,解完长长一叹,说小师弟命缘奇特,归来后自会有名字,不用我们起,只唤小名就好,我当时还纳闷,什么叫归来,后来才知道,小师弟这个命数,就是得魂魄离体,归来正位后,才算真正长成。”
祝卿安:“小名?”
“对啊,你叫小宝啊!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小师弟,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小宝贝!”元参不禁扼腕,“我若知你魂已归位,名叫祝卿安,我听到名字的那一刻就会去找你了!”
奈何他只知道小宝。
但也比蔡管这狗东西强!要不是伤了元气,身体扛不住,他都想掏大师兄的符篆炸死这狗东西!
“我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元参猛的一拍桌,“兴许去年你下山时,机缘巧合见到了蔡管,又很快同他分别,他现在诓你说一年多没见你了,惑你心智,但在这之前,他已经好多年没见到你了,他早就被逐出山门了,故意给你打的时间差呢!”
“他是因何,被逐出的师门?”
祝卿安有点好奇这个:“他似乎主张灭情绝欲,远离尘嚣,不沾惹俗世恩怨,清心无为……”
“呸!最不懂得清心寡欲的就是他!”
元参说起当年的事就气的不行:“我们师门讲究万事随缘,非是克制自己的欲望,而是正视自己的欲望,正视欲望催生的烦恼,怎么和它们相处,怎么解决,怎么让自己变得更好,生命更舒展,更从容,师父从不苛求我们必须学会什么,必须去做什么,一切看自己的心得悟性,好坏你自己分辨,善果还是恶意,你自己承受。”
师父连捡人收徒,都不是上来先算一卦,看好面相,大富大贵的才收,命薄运坏的不要,他就只讲究一个字,缘,有缘,就捡回来,未来你能否被点拨,能否走向正道,是否会牵连师门,都不是当下要考虑的因素。
阴阳相生相长,所有事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任何追求单方面的纯粹都没有意义,若未来门派果真因此有难,认真想办法解决就是。
“这个蔡管,表面上看起来人模狗样,还挺谦逊,实则胜负欲最重,我们师兄弟都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师父亲自教授,他不是,他都进不了内门,他嫉妒我们,尤其嫉妒你,你就算有离魂症,心智缺失如同痴儿,整天傻乐,也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师门上下仍然疼爱你,看重你,照顾你,不抛弃你,他觉得你不配,觉得你凭什么……恶念日积月累,他便起了歹心,欲害你性命。”
元参叹了口气:“那年你十三岁,身体刚刚开始抽条,隐见少年姿态,心智却因离魂之症,仍然像个孩童,看不懂世人恶念,他计划良久,终于蹲到机会,哄你说,带你去玩,不下山,就在山上,你就真去了。你对山门里的师兄弟们,一直都很依赖,哪怕外门不熟的,也都帮过你照顾过你,你不觉得他是坏人,谁知他竟将你带去了寒山涧……”
“若不是我们找到的及时,你就没了!”
元参想起当时画面,仍然气的不轻:“天那么冷,水那么寒,你那么小,怎么可能撑得住……我硬生生给你熬了小二十天的药,你才好起来!你除了周岁前,就没生过几回病,倒是在那二十天,把什么苦都吃了一遍!他那么害你,现在还想又哄骗你,这个狗东西王八蛋,不杀了他,我都枉做你师兄!”
怪不得……
祝卿安想起蔡管的存在,怪不得每次和这个人见面,都感觉到一种很特殊的若即若离,莫名产生的警惕感,对方嘴上说着关系亲密,动作间却丝毫没有,甚至有些不想靠近……原来他们有仇啊。
萧无咎看向蔡管被押送的方向,已经像看死人了。
元参今日刚醒,元气还未恢复,这么一连串话说下来,呼吸已有些急促,加之提起记忆里很气愤的事,情绪激动,唇色都青了:“那一年年头不好,风不调雨不顺,你的风寒又来势汹汹,高烧久久不退,很是凶险,师父想为你积福,不想多造杀孽,才没杀了蔡管,只赏了百鞭,逐他下山,但也发下话来,若日后谁再遇到此人,不需要留情……总之,小宝你想知道什么,随时来问我,我都知道,我两个月前被师父踹下山,就是为了寻你!”
祝卿安扶他起来,想送他先回去,他现在还是适合在风水阵里呆着,佐以汤药方剂,起码得再养两天,才能行动自如。
“我是怎么走丢的?”
“去岁仲春,雨后初晴,大家都很忙,打扫的打扫,濯洗的濯洗,打猎劈柴的深入山间,没人发现你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不见的,”元参知他体贴,鼻子微酸,孩子是真的长大了,便由他扶着,慢吞吞下楼梯,“吃饭时寻不到你,大家才惊出一身冷汗,到处找你。”
“师父卜了卦,叹天命如此,运不可改,你此次该是天机指引,不知不觉自己下了山去……世间凡大气运者,都肩担大责任,你命里该走这一遭,获取你的名字,你的功业,你的成就……师门不能干扰,最好也别胡乱寻找,若扰了你的机缘,离魂不归,才是更大罪业。”
原来如此,不是不想找,是不能找。
祝卿安想了想,问:“五峰山,是不是离此不远?”
“就在中州和南朝方向的交界,远倒是不太远,但山很深,往里走很容易迷路,外人难见……”元参一顿,“小宝你想起来了?”
并没有。
祝卿安摇了头,只是灵魂穿越过来的时候,他就被南朝特遣团逮到,以细作之名关押,如若距离太远,便对不上了。
不,其实也不是什么穿越。
他听懂了,根本没什么前身,他好像原本就是此间之人,山上长大,这个三岁开始的离魂症,像是魂魄遇到了什么吸引变量,穿越时空裂缝,去了现代,在不一样的时间空间里增长阅历,之后回来,重归此身。
他注定归来,也本该归来,他本该就在这里,此方世界,是他的来处,也是他的归处。
不知为何,鼻子有些酸,他侧头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没说话,默默握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我来晚了……”
元参是真的愧疚,只差一点,小师弟就又被蔡管那狗东西给骗了!
“师父只是踹我下山,暗示师兄弟之间,只我与你有缘分,有机会遇到,却不告诉我你在哪个方向,怎么找你……我又不懂问卦卜算,就只能随缘。”
他还看了暮行云一眼,有点心虚。
祝卿安却笑了:“你我现在,不就是有缘?”
元参一怔:“小宝长大了……”
这么优秀,这么出色,这么光芒四射,还这么体贴。
他想起少时,有一段时间,师兄弟们疯狂迷恋江湖少侠,不知看了多少话本子,说也要去外面劫富济贫,小师弟就跟他们一起胡闹,乖乖巧巧,软团子一样的人,却说要保护他们,谁都不许受伤。
“是师兄没保护好你……”
元参心内大恸,吐了口血。
他若是快一点,小师弟怎会被人这么欺负?
暮行云扶住他:“元参!”
“我没事,淤血而已,吐出来反倒舒服多了,”元参看着祝卿安,“小宝乖,别听别人哄你,待二师兄醒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与你听,好不好?”
元参是真的心疼祝卿安。
也是真的感谢祝卿安。
原来不是师父不是叫我来找你……我们的缘分,是你,来救我。
第89章
暮行云带元参回住处休息, 该诊脉诊脉,该喂药喂药,萧无咎迅速安排茶楼收尾, 黑衣刺客该查查,该捋捋, 蔡管务必关押严实,连小老虎都被派出去盯着……
至于他自己, 哪儿都没去,就陪着祝卿安。
他还寻了一处不错的风景,抱着祝卿安飞到高处屋顶,陪他看。
清风暖阳, 树下微荫, 四周无人, 但有甜水。
萧无咎给祝卿安买了良县最好糖水铺子的新品,加了槐花蜜, 很是甘甜。
他也不吵不闹, 不秀肌肉了,也不说话了, 就默默陪着,直到祝卿安回神。
“抓了人, 怎么不去审?”祝卿安叹气。
不管蔡管还是黑衣刺客, 很明显都有问题, 取天下不着急,有足够的耐心是一回事,处理这些,是另一回事,他总觉得, 萧无咎一定查到了什么,先前也并不是胡闹瞎玩。
萧无咎探手摸了下他额头:“好些了?”
祝卿安任他摸,出汗只是因为情绪和天气,风寒早好了:“我没事,只是一时有些震撼,现在想想,我的过往,正该如此,不必再顾虑惦念。”
萧无咎却心疼他过去吃的苦,纵使有师父和师兄们照顾,他本身心智缺失,对外界无知无识,又怎能周全?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不知会磕碰绊过多少次,摔跤了疼不疼,醒来身边没人时害不害怕,被人欺负时难不难过?
祝卿安不觉得苦,脑海中回闪的画面,都很温暖,只会让他更舒展,更放松,心更定,他不萧无咎为他担心,便转了话题:“蔡管……是不是哪个诸侯的人?”
“西平侯,”萧无咎道,“我与他之前无有恩怨,来往不多,军中消息有限,此人又过于低调,很少现于人前,连西平侯偶尔唤出的’蔡管‘两字都很难查,我也是这两天才得知一二,今日托你二师兄的福,方窥全貌。”
祝卿安喝完最后一口甜水:“走,我们去问问话!”
萧无咎不大赞同:“你方才气血翻腾,宜平心静气。”
“那我保证不生气?就在一边看着,绝对不干扰,”祝卿安拉住萧无咎手腕,晃了晃,“好不好?”
萧无咎的角度,都不用刻意垂眸,就看到了那只手,白皙柔韧,指尖润粉。
“卿卿该唤我什么?”他倾身欺近,声音也压低了。
祝卿安:“主公?”
萧无咎不说话,更近一分。
祝卿安笑了:“萧无咎?”
萧无咎知他故意,不说话,不答应,面无表情,继续欺近。
祝卿安突然凑过来,声音低轻,落在他耳畔:“阿咎哥哥?”
萧无咎瞬间气血翻腾,声音都哑了:“你——”
祝卿安扭脸就从屋顶往下跳。
萧无咎哪能让他伤,立刻跳追上去,伸手环住他的腰,脚在墙上借力旋转,这才安全落地,掌心汗都出来了:“你可知危险是不能玩的? ”
他板着脸训祝卿安。
祝卿安眉眼弯弯,笑的灿烂极了:“可你不是在?我不要安全,我有你就够了。”
叫你撩我,就你会,我就不会了?
这么一跳,情绪一转,他连耳朵都不会红了,倒是萧无咎,情绪明显翻腾起伏。
祝卿安笑眯眯看他,怎么样,这种心情忽高忽低的起伏,被撩到,下一刻又被狠狠压抑的感觉,好不好受?
萧无咎看着怀中人,良久,才叹:“你就仗着我惯着你。”
“是啊!”祝卿安眼睛亮晶晶,“哪日不准备惯着了,主公提前同我说一声?”
萧无咎捏着他后颈转身:“想都别想。”
他带着祝卿安去审人。
良县牢狱潮湿阴森,有股说不出的霉味,关押蔡管的地方是中州军特别待遇,比之它处,更显氛围。
萧无咎把祝卿安安排在小隔间喝茶,自己进了牢房,不想浪费时间,兜头就问:“祝卿安身上的小纸条,是你塞的——你亲手写的,是也不是?”
蔡管低笑了两声:“你早就知道了?”
“去岁南朝国师卜出天机,说天命命师将于中州出现,你奉西平侯之命,来了中州,机缘巧合下,偶遇了祝卿安,但当时祝卿安才下山,离魂之症未愈,你被五峰山收拾过,不确定他身边是否有师兄弟跟着,不敢谋他性命,只哄他说了几句话,而你对中州亦不熟,想着多留个心眼机会也不错,聊胜于无……”
萧无咎查到蔡管身份,再将其过往与此刻情境对比,很容易就推测出了事实:“祝卿安误入南朝特遣团,离魂归位,你便想利用他,只是本侯篱笆扎的紧,你进不来,只能耍写纸条小手段,为何不跟进……或许与西平侯有关,他有了更好的主意,比如把你的身份,卖给南朝阎国师的徒弟知野用,是也不是? ”
什么白月光,全都是假的!
他连卖给知野的那部分,都有美化!
萧无咎目光锋利如炬:“西平侯暗中发展自己,并不欲被外界知道,很快召了你回去,你埋的这条’纸条‘线,便一直未用,只放着钩子,到逍遥十八寨诸侯小会……白沙岛陷落,也是西平侯和知野的合作手笔吧?”
蔡管震惊,中州侯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他们到底哪里暴露了!
萧无咎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没错:“西平侯心术,也算高明,本侯竟未察觉,差一点入了他的彀。”
若非此次正面交战,又有莫名其妙的人出现,欲骗走祝卿安,他都拎不出这根线头。
蔡管双手被架着,绑缚在木架子上,发乱衣散,哪里还有之前温雅出尘的模样?
他面色狰狞,非常不甘,祝卿安凭什么,一个傻子,痴儿,什么离魂症,说不定到老都是个傻子,师父和师兄弟们为什么那般看重他,却看不到优秀的自己!祝卿安又凭什么,得中州侯如此护佑,捧在掌心一般,信任珍视,生怕伤到一点,自己却要在西平侯那里处处小心,牢记本分!
可输赢至此,容不得他不认。
“……你既已都知晓,我无话可说。”
竟是如此!
一墙之隔,祝卿安握紧了茶盏。原来他的事,萧无咎一直在关注,一直在帮他查,就算二师兄不找过来,早早晚晚,那些过往,还是会被找到。
原来纸条的事……萧无咎那么早就知道了,那时分明还不熟,他也不疑他,愿意信他。
萧无咎冷笑:“你可知今日刺客,为何而来?”
蔡管突然双手颤抖,头垂的更深。
“看来是明白,”萧无咎声音透着残忍,“这些刺客,目标不是本侯,而是你——你为西平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却想杀你灭口。”
良久,蔡管低低笑了:“我怎会不知道……我最懂他,他也最懂我,以性命为祭,我愿意的,只要他想。”
萧无咎:“所以你想求的东西,西平侯能给你?士为知己者死?”
最后这几个字,深深刺痛了蔡管,他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萧侯与其在这里审我,不若出去问问前线战况,南朝形势?我家主公,现在该已进了丽都!只要他行事得当,谋局铺开,南朝国都玉玺,必会拿到,你将再无机会!”
萧无咎:“遂你来此处,只是为西平侯争取更多时间,根本没打探到中州任何情报,传于西平侯?”
蔡管:“你少把自己当盘菜!你如何,我家主公根本不感兴趣!若能弄死祝卿安,是我大功,弄不死,拖你们在这里,哪怕我死了,亦是大功! ”
“可你不会,不甘心么?”
祝卿安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你觉得士为知己者死。西平侯信任你,尊重你,每每你在他面前出现,他都表现的像眼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最重要,是也不是?”
蔡管眼底闪动着疯狂:“世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你纵是天命命师又如何,萧无咎也并没有给你多特殊的礼遇,美玉貂裘,言听计从,他从未给你,钱怎么花,仗怎么打,全是他一个人做决定,他甚至把你扔到了战场,让你为他打胜仗,可西平侯不同!他身边所有的贵重东西都可以给我,所有计划谋局,都要听取我的意见,在他心中我就是最重要的,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祝卿安忍不住笑了:“所以你觉得,西平侯干的所有事,都是你指点?”
蔡管:“当然!”
萧无咎:“你当知晓,西平侯是怎么当上西平侯的?”
蔡管愣住了。
他当然知道,所有诸侯里,段叔洵是最特殊的一个,他并非名正言顺承袭爵位,上一代西平侯,也并不姓段,西平侯无子,膝下只有一女,招婿段叔洵,西平侯死后,爵位落到了独女身上,因地处南部边陲,男女性别没那么讲究,这独女便掌了西平局势,只是同段叔洵生下一子后,身体渐渐虚弱,后撒手人寰。
两个人的儿子年纪尚小,段叔洵却展现出了领导天赋,遂这西平侯爵位,才短暂让他顶了,只待世子成人,就要立刻移交权柄的。
一个野心勃勃,骗过老西平侯,耗死,或者设计害死发妻的赘婿,会有怎样的手段,可想而知。
段叔洵必然心足够狠,手足够辣,嘴足够会哄人,经年历练下来,只要他想,随口小小话术,就能让蔡管相信,所有计划,都是出于蔡管指点……段叔洵知道蔡管心里想要什么,追求什么,便编织了一套谎言网住他,让他给他卖命。
祝卿安:“西平侯此人,睚眦必报,心比天高,城府深沉……最讨厌别人落他面子。”
段叔洵赘婿出身,多少底气不足,要面子,也想得到他人的认可,蔡管心思狭隘,要的也差不多,两个人走在一起,谁更敏锐,谁段位更高,另外一个人便会被驱使,成为心甘情愿的祭品。
“——别人只是演个戏,你却当了真啊。”
“不……不可能!”蔡管喉头发颤,“这不可能,你骗我的!”
可真的不可能么?
那这些年来的小心翼翼,本本分分,是因为什么?为什么萧无咎一说,他就默认,西平侯会杀他灭口?那些君臣相得,促膝长谈,为什么没给他带来更多的温暖慰藉,安全感,之后反而更注意言行举止,更小心了?
他想要一个答案,萧无咎却已经出门,拉着祝卿安离开。
他们最想知道的,已经知道,其他细节,自有人去审,萧无咎不想祝卿安看到那些血腥。
祝卿安猜到了,并不多问,只是思考接下来:“看样子你抓住了一条线,前方情报,应该也知道了不少?”
萧无咎颌首:“我欲两日后启程,前往南朝。”
说他慢,他是真不着急,想快时,立刻就行动了。
“卿卿呢?可与我同去?”
“当然!”祝卿安现在就想回去准备,但是不行,“我得先去看看元参。”
房间里,元参用过汤药,精神立刻恢复,不见半点病态,暮行云看过来的眼神,却越来越复杂。
他小心试探:“大人何故……这般看我?”
“没什么。”
暮行云只是很意外,元参和祝卿安竟然是师兄弟?缘分二字,果真奇妙。
他转开话题,看着元参眼睛:“那日……你为何牺牲自己救我?你该知晓,当时四下人不少,就算我落入井里,大家也会立刻齐聚帮忙,你不用己身相替也没关系,我应该死不了。”
“好像是诶……”
元参一脸’你说的很有道理‘,唇角缓缓扬起:“奈何我当时根本不会用脑子想,要不下次,我努力试着思考权衡?”
暮行云:……
危险来时,本能往往大于思考。
暮行云声似叹息:“你是不是……”
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停住,没说出口。
元参却大大方方,笑容灿烂:“是,我喜欢你。看到你就开心,有你就觉得幸福,未来余生的每一日每一夜,都希望你在,希望清晨醒来一睁眼,就能看到你,种花时你在,观雨时你在,赏枫时你在,堆雪人时你也在。”
暮行云倒是不惊讶,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就是这种不要脸的性子。
元参悄悄握了他的手:“喜欢,为什么藏着不说?我偏要让你知道,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心悦你,是我此生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事。”
祝卿安和萧无咎站在门边,保持着敲门姿势,没有动。
人家正在表白,他们打扰似乎不太好,还有那些话……
二人难免对视,祝卿安看到萧无咎炙热眼眸,墨色沉浮间,翻涌出说不出的野望。
喜欢啊……
“谁在外面?”元参听到了声音。
“我。”
祝卿安推门进来,萧无咎跟上。
“二师兄身体好一点没有?”
“这又不是什么病,”元参生龙活虎,满不在乎,“有你这风水阵,我又给自己捏了脉开了药,吃两天就没事了!”
他还非常郑重的和暮行云承诺:“保证没事,我身体倍棒,绝对不虚!”
暮行云:……
他面无表情甩开了元参的手。
元参清咳了下,看着祝卿安找话题:“我小师弟真好看,这模样怎么长的,怎么这么俊呢你说。”
祝卿安都被他逗笑了:“师兄不是说我去岁春日才下山,怎么像第一次看见我似的?”
“可不是,”元参回想过往,仔细看祝卿安的脸,“虽然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但是眼睛不一样了,我们师门学的就是这个,看神不看形,万物有灵,智开方是生命,你那时虽也可爱漂亮,远不如此刻,灵慧明澈,光彩照人。”
祝卿安微怔。
元参:“怎么了?”
祝卿安:“我想……什么时候回五峰山,看看师父他老人家,还有师兄们。”
脑海中闪过的,只是几个画面碎片,他连大家的脸都看不清,仍然谁都不认识。
“不用,”元参摆了摆手,“踹我下山时,师父就说了,他老人家还有三十年好活呢,若我寻到了你,千万别催促,你不用赶着上山去见他,你有更重要的使命,先去做了再说,五峰山在那里又跑不了,师兄弟们……就更别提了,一个个都是懒蛋,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去,都能见着,齐齐整整的,若你有需要,我还能立刻写信,让师父把他们踹下山来,你随便用!”
祝卿安有些羞愧,他受了这么多养育之恩,没还一星半点,仍然在被偏爱,被照顾。
“你看你,想不开了是不是?”
元参语重心长:“你且记住了,咱们师门,万事讲究一个字,缘,人生海海,聚散皆是缘,一期一会是,聚散离合是,都不必强求,上天给每个人的天赋不一样,使命不一样,比如你——”
他偷偷看了眼萧无咎,正色道:“你的使命,许就是匡扶社稷,安稳帝星,而师父他老人家,就是与人为师,传道授业,我们山上有很多弟子,内门外门,皆都不一样,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缘分,到了时节,就会下山应运,成就自己,有的会回去,有的不会回去……”
“天下这么大,什么人才都用得着不是?师父知道大家学有所成,学有所用,比大家都回去陪着他要更开心,你看二师兄我,还不是下了山,就不想回了?这也是我的缘 ……”
他悄悄看了眼暮行云。
祝卿安便不再纠结:“那日后有机会,我再同师兄一起回去。”
“这是当然,”元参笑眯眯,“我带你爬高高的山!”
祝卿安:……
很……高么?多高?该不会爬不上去吧!
他决定从此刻起,好好锻炼身体:“我看看房间阵法。”
待他检查完所有细节,要告辞的时候,元参突然问:“小宝现在,可还会捡漂亮的石头做礼物送人?”
祝卿安有些心虚,当即大声道:“当然不会!”
“哦……原来还是啊。”
毕竟是长兄如父的师兄,元参对小师弟的微表情不要太熟悉,还懒洋洋逗他:“我们小宝在哪里捡了石头?送给了谁?唔我猜猜——”
祝卿安拉起萧无咎就往外跑:“师兄好好休息,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走出房间,行过长长庑廊,已是夕阳照晚,金芒灿烂。
萧无咎垂睫,看着脚步匆匆的祝卿安,突然问:“所以卿卿捡的石头,要送给谁?”
祝卿安加快脚步:“没谁!”
这都被人说穿了,还送,才不送!
他快步走着,甚至捂住了手腕上的粉青手串,这条手串,自萧无咎送给他,他就从未离过身,他真的很喜欢漂亮石头……
萧无咎亦步亦趋跟着,怎会看不到?
“给别人,就送好看的石头,给我,就一节细细红绳——”
萧无咎伸手按在花墙,阻住了祝卿安。
祝卿安立刻转身转向,萧无咎另一只手按过来,将他圈在小小空间,跑不了,藏不住。
“怎么办?你家主公很不甘心。”
萧无咎低头看着花墙下的人。夕阳灿烂,微风轻拂,花枝摇曳,墙外一树榴花开的正盛,弯过来垂下,有那么一朵,正好垂在祝卿安耳边,不仔细看,像是他戴了朵榴花,火红灿烂,灼灼华年。
祝卿安觉得耳边有些痒,像是风吹过,发丝轻拂,但他被萧无咎困在臂间,不想抬手,努力控制着越来越快的心跳,不想说话。
还不甘心,有什么不甘心的,就这红绳,还是你从人家小老虎手里抢过来的,那是准备给它拴小铃铛玩的,根本不是给你的!
萧无咎眼神越来越深,越来越浓,身体也慢慢欺近,太近了,皮肤温度似乎都能透过衣服穿过来。
祝卿安靠在墙上,退不开,不敢再看对方眼睛,突然偏了头。
萧无咎却不是想干他以为的坏事,而是更坏,他的手竟摸了上来,在他身上乱摸!
“你干什么!”祝卿安差点大喊出声,迅速看了看左右,眼下虽然没人,但这又不是什么禁地,被路过的看到了怎么办!
而且你在摸哪里!痒痒肉都被摸到了!
萧无咎手摸的很快,也很轻:“卿卿不送,我只好自己找了。”
“送送送!送你总行了吧!”
后腰要被摸到了!那里很敏感的!
祝卿安哪敢再让他继续,赶紧伸手,从荷包里掏出来一样东西:“给你!”
是一枚印章石,黄田冻,油润细腻,黄的明艳,很漂亮,印章石半个巴掌长,下面是平的,待雕刻印信,上面手握部分,却是雕刻师已经雕好了的,是一只蝉,纹理清晰,栩栩如生。
萧无咎接过黄田冻:“一鸣惊人?”
“我那时逛铺子,刚好看到这个,觉得是个好兆头,就买了,但我又不会刻章……”祝卿安有些气馁,所以这个印章石,还是块石头,不是完全制作好的礼物。
“我很喜欢。”
萧无咎把玩着印章石:“卿卿想让我一鸣惊人?”
“也不是,你早就已经很出色,成就斐然,”祝卿安底气不足,“我就是看到这个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你。”
所以才想买下来,想着弄好,送出去,谁知光是刻章,他就要被难死了。
“原来在卿卿心里,我已这般闪闪发光,”萧无咎看着花墙下少年,怎么都看不够,越看越喜欢,“自己欣赏不够,想让天下人一起欣赏,赞你眼光?”
他眼神滚烫,气息炙热,似乎所想所行都不想再遮掩,侵略感十足。
祝卿安:“你……”
萧无咎掐下那朵榴花,别在他耳边:“卿卿想做谁的新娘子,嗯?”
第90章
“废物!”
丽都城南, 内里别有乾坤的茶室,西平侯拍了桌子。
石青圆领袍,素布方口鞋, 除手上一枚扳指,再无饰物, 他穿的很是低调朴素,甚至做了简单易容, 却仍改不了骨子里的傲慢,有心,也装不成另一个人。
他对蔡管办的事,非常失望。
就这也叫白月光?有蔡管这么没用的白月光?
他知道祝卿安不好笼络, 可小时候那么重要的白月光都能背叛, 显然祝卿安也不是什么纯澈干净的人, 都是装的演的,和萧无咎的一切, 不过是利益交换考虑……该死的中州侯给了祝卿安什么!
若他能得了这个先机, 就又有一条可以大肆吹嘘的天命加身了!可恨蔡管遇到祝卿安时,祝卿安还是个傻子呢, 谁知道他是天命命师!
或者……这个白月光身份,本就有水分?
西平侯眼底精光闪过, 冷笑出声。
他做赘婿那么多年, 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察言观色,于细微处谋局已是本能,他能看出蔡管有点本事,不多,但能用, 此人假装什么,内心真正想要什么,别人不知道,他一眼就能看透,想收为己用,让此人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简单,给他想要的就是了。
他只是没想到,蔡管这么拉,连最初提供给他,安身立命的情报,都有水分。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用,起码切实帮他拖延了时间,让他率先来到了丽都。
西平侯走到窗前,负手看外面繁华街景,贵人马车如织,皇城灿金耀目……
他忍辱负重,抛却尊严走到今日,追求的不就是此刻,以及,下一步唾手可得的明天?
一两个手下而已,死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王座之下,本就累累白骨,这些人聚来依附,为他驱遣时,就该有这个准备,而上位者,也该有这个心术,他很满意,不管骗的还是诓的,终归有人愿意为他送命,前赴后继。
这一点上,萧无咎就不怎么聪明。
真以为仁善宽厚就能行天下?皇权之争,是靠良心么?心不黑手不狠谋不阴,怎么赢?所以这天下,只会是他的!
等到那日,他要把这些人都杀了……一个不剩。
然有些人好哄,有些人,就没那么好哄了。
门发出一声轻响,有个不惑之年的男人走了进来,打扮同样低调,同样素衣淡饰,却是不一样的气质,不能说这个男人比西平侯身上多了贵气傲骨,但那从容闲适的脚步,赏心悦目的坐姿,以及这种不打招呼就自顾坐下的,不把西平侯放眼里的随兴,都显的此人非常不一样。
南朝都城,世家之地,矜傲的非常有态度。
“坐。”男人还一伸手,微笑招呼西平侯。
西平侯:……
他自来能忍,心中再愤怒,也能表现的举重若轻,坐下寒暄几句,发现对方一直没正面表态,才有些忍不住,直接揭破:“莫非谢家主还记挂着逐出族谱的逆子谢盘宽,想要归顺中州侯?我怎么听说,你族中去定城圆缓关系的老仆,都被谢盘宽杀了?萧无咎的性子,比谢盘宽只会更狠,谢家主确定要扶持他?”
谢家主眉心微蹙。
阿宽那孩子,终究是可惜了,怎么就看不破呢?中州侯,已然结仇,断无结盟可能,但眼前这个人,也配同他聊?不过一个赘婿。
“我以为西平侯相请,只为了解丽都风物,不想竟是……”
谢家主做讶然状:“我谢家传承数百年,自来只效忠座上帝王,从不参与皇权纷争,遂……在下并无此意,西平侯误会了。”
西平侯心内冷笑,你个老狐狸装不知道,还是故意踩我面子?
“谢家主若不怕未来被清算,族内子弟凋零,自可随意。”
“多谢西平侯关心,个人有个人运数,家族亦是,若我谢家当真注定如此,也只能接受。”
谢家主眼底笑意微敛。
世家传承屹立不倒,从不怕皇权更迭,不管谁来,野心勃勃坐到那个位置,都会发现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世间所有有才之士,皆在世家,新帝再狂傲不逊,接受不了,不想失去这得之不易的江山,就必定会用他们,不但会用,还会恩抚,体恤……
遂他们为何要站队?有什么好处?这个赘婿西平侯连要点都没搞清楚,还想谈结盟?
谢家主有点后悔亲自过来,该派族中不知事的小辈来的。
……
近一段时间,中州军可谓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无不横扫,翟以朝和谢盘宽在不同方向征伐,分别占了几个城,扩大地盘,以定城为轴心,辐射周边。
中州军还很有经验,占了地盘,第一条就是立规矩,人手一份军规,赏罚分明,尤其罚方面,不该干的事千万别干,被发现立刻军法处置,绝不留情,若你确有大才,中州军正值用人之际,不论出身过往,不拘一格降人才,总之就是,风云际会,机会多多,乱世大舞台,有胆你就来!
很快,中州侯连带坐下几大将,俱都声名大盛,丰功伟绩可谓大振人心,所到之处,无人不服,连劫富济贫的土匪都招安了,有识之士纷纷来投,有过仇的瑟瑟发抖,就比如良临侯,不等翟以朝攻进城,自己先上吊了,大片地盘拱手相让。
翟以朝当然不客气,当下就受用了,还写信催着定城快点派搞吏政的过去治理,公孙文康痛并快乐着,忙的嘴角都起泡了,当下给主公写信救急,不管怎么着,搞点治理方面的人才来,这地盘占的也太快了,他手下那点人手哪够使!
祝卿安正因那日一句’卿卿想做谁的新娘子‘困扰,那天跑的倒快,但他听到了背后萧无咎的笑声,这狗男人太讨厌了!到底哪学来的这么多花花肠子!这游戏他好像有点玩不……不,他不想玩了!
一见有正事,他立刻责无旁贷,帮忙挑选人才,萧无咎和公孙文康看的是人的履历,过往,他看的是八字,记不得八字的,就看面相。
把信纸八字扒拉一圈,再跟着萧无咎往各处走两圈,就能挑出点合适的人。
“……这个不错,会打仗,利建侯。”
“……这人细腻周到,对人性幽微之处颇有心得,可为机要副手,尤适案件刑名。”
“……这人哪来的?可曾认真捋过底细?眼神太邪,太奸,面相不对,命盘也不行,来此必别有居心,先别想着用,赶紧去查清楚,没准是哪家细作!”
“哇这个好!虽不知生辰八字,但耳厚耳长大耳垂,佛口向善,眼睛通透有力度,面相不仅有才能还得人心,侯爷不是缺县城父母官,用他!”
萧无咎不只陪祝卿安挑人,还要处理其它各处的消息归拢,局势确认,谋划指令……以及赴丽都的准备。
他说两天就两天,两日之后,一切准备就绪,他马上要带祝卿安出发。
“等等……等等我……”
元参卷了包袱过来,死活要跟:“我都还没为小师弟做什么呢,他可是救了我的命,不回报怎么行!”
萧无咎那张脸,一看就不是好求情的,元参跑过来,到祝卿安身前:“虽然二师兄没什么大用,但可以拐上有用的人一起,是不是啊小云朵?”
刚刚走到的暮行云:……
他也收拾了包袱,因’小云朵‘这几个过分的字,脚步明显僵了下,才朝萧无咎和祝卿安分别拱了拱手:“若两位不嫌弃,在下愿同往。”
祝卿安有些意外:“你……”
“先生不是已寻到合适人才治理县城?良县有人接手,我很放心,我也早已习惯到处做县令,来不及道别,便匆匆离开。”暮行云拿出一张文书,那是加盖南朝印章的调令。
大约是良临侯死前,加紧送过来的,有些想为难别人的人还真是不忘初心,这种乱境都没忘了欺负人。
不过暮行云显然不是傻乎乎被欺负,他自愿追随萧无咎,愿同往南朝。
祝卿安都看出来了,萧无咎怎会不知?
“若同我前去,你可能会受委屈。”
萧无咎此行不可能收敛锋芒,与诸侯争势,必定面临各种各样的危险与打压,做为随行唯一一位有政通能力的文官,暮行云将少不了从中交流周旋,临各种困境,万一遇到什么凑巧,萧无咎刚好来不及相救,生命危险也是会有的。
暮行云笑了,长眉斜飞,眸底清亮锐利:“若怕这个,我都不会来此方做县令。”
这么多年过来,他还能好好活着,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
“只是……”
他有些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不太好说,提醒的略隐晦:“侯爷当知,马上能打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
诸侯争势,胜者取了皇城,世家定跪迎你做皇帝,但你要想随心所欲治世,恐就难了,政令制定,无他人掣肘,还算容易,但推行至州府县村百姓,绝非易事,每往下一层,都要用到官,用到吏,样样都是学问,而世家盘根错节,垄断了教育资源,把持着这中间要脉,便是皇帝,也很难不低头。
用了他们的人,认可了他们的制度,利益,后面想整改,难上加难。
新帝登基,根本没什么选择机会,至少一段时间内,都要用这些人,与这些人周旋,世家最知利益根本,遇大事往往心齐,共谋合作,换座上皇帝这种事,干过也不是一回两回,他们还有自己的部曲……
现在想这些,似乎有些远,可到时候再想,就来不及了。
萧无咎微颌首,赞许暮行云的提醒:“遂我们要争取,看怎么解决。”
暮行云眸瞳微颤抖,所以……你早就想到了?甚至,有了初步计划想法?怎么解决……既然一定得用,绕不开,就联盟一个世家?
祝卿安见他想到了,萧无咎没说话的意思,便补充道:“若有理念相合者,结盟亦无不可,没有,也无需折节下交,可彼此虚与委蛇,互相利用,度过前期艰难……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是现在丽都风头正劲的世家掌权家主。”
若连抽鞭子给糖这种最简单的驭下招数都用不了,那这朝局治世,干脆别想了。
暮行云微顿,这些话就这么说与他听,是不是太直白了些?
“说话直接些难道不好?又不是外人,”元参拉暮行云袖子,“你就是被人欺负久了,老想太多。”
祝卿安就是这个意思,暮行云有大才,有仁心,可过往经历仍然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他希望暮行云能打开心扉,在中州小伙伴的队伍里,玩的开心。
“还有一件事得,拜托师兄。”他看向元参。
元参立刻精神就来了,立刻撸袖子:“我就知道必有我用武之地!你说,杀人还是放火,二师兄都给你干!”
祝卿安:……
这个二师兄,果然有点傻。
“此前我曾与南朝知野交手,就是阎国师的那个关门弟子,命理布阵我不输他,但他很擅长用虫子,我至今没有简单方便,不伤及他人的解法,”祝卿安是真的对此忧心,尤其此刻,要去南朝的当口,“师兄习医,能力斐然,不知可有解法?”
元参摸下巴:“擅用虫,所取无非毒道,蛊道,世间万物皆有生克,待二师兄研究研究,中州军可有收集到那知野的相关信息?若有详细整理的东西给我,就更好了。”
这个当然有,都不用问萧无咎,祝卿安自己就能决定,稍后全部转给元参:“……还有一事,这知野既是阎国师关门弟子,他所学之术,皆来自阎国师这位老师,他擅长用虫,阎国师只怕比他更擅长。”
可至今为止,外面的消息说阎国师卜算无双,批命从未出过错,连白沙岛那样的大阵,布来也是举重若轻,毫不费力,却从未有人说他擅长用虫蛊一道。
祝卿安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留着什么更厉害,外界不知的杀手锏,若后面狭路相逢,突如其来……
“这个倒是,”元参摸着下巴,眼珠一转,笑了,“当谁没师父呢,他师父厉害,咱们师父难道是尊泥菩萨?师父他老人家虽然从没用过虫子,也不了解……”
祝卿安:……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元参目光笃定:“但师父有整整一栋楼的书啊!师兄弟们都要往里走一遭,住里头都行,师父教人可是不遗余力的,师父没认真研究过的偏门,师兄弟们未必不了解,你等着,我这就写信回山摇人!”
祝卿安:……
元参还安慰他:“小宝放心,师父那么疼你,不可能不管的!”
行吧。
总之这个队伍,就这么启程了,前往南朝丽都。
没带小老虎。
谢盘宽写了信来,说有件事需要小老虎帮个忙,半个月内送回,小老虎本来是粘主人的,可这段时间一直形影不离,倒没那么不舍了,而且萧无咎又总是管着它,欺负它,训练它,它有些叛逆,听出谢盘宽名字,就傲娇吼了两声,答应了。
只在离别时,它虎爪搭上祝卿安肩膀,两只圆眼睛非常严肃的叮嘱他——
主人你乖一点,别叫人欺负了,虎去去就回!
它只有一点点苦恼,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它刚下山那样,所有人都住在一起,有它最喜欢的主人,最看不顺眼的训练头子,最喜欢赖床的宽宽,最不说话的肌肉男,最喜欢逗他的老白脸和小白脸……大家天天都能一起玩!
翟以朝也未归队,祝卿安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想来萧无咎有其它计划。
一路去往丽都,路并不难行,气氛也没那么严肃紧张,祝卿安甚至还救了一对母子,小男孩才四岁半,但很机灵聪明,有孩童的天真,也长了很多心眼,知道怎么保护母亲,怎么骗人心疼他,不提防他;当了娘的女子还很年轻,也就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正值大好年华,性格非常温婉,心地也很善良,就是长得太漂亮了,桃李秾夭,?腕似雪,她也知道自己容貌招人,不管穿衣还是打扮,都往朴素,甚至有点丑的方向走。
她自称素娘,孩子叫小黎,丈夫死了,又没亲族,好在手上厨艺不错,以签短契,到处给人整治席面过活,独自抚养孩子,近来得罪了主家少爷,才这般落魄,对祝卿安的援手,她千恩万谢,又是拉着孩子给他磕头,又是亲手整治菜品相谢,听说他们要去丽都,她才遗憾道别,为自己拿不出更多谢礼难过。
祝卿安却觉得这母子俩与丽都有缘,他看了二人面相,都应该是有福运之人,偏流年应劫,似乎错过了很多本该拥有的东西,尤其是小黎面相,这哪里是死了父亲,他爹分明尚在人世,素娘的夫妻宫也未逢冲破,应该夫运不错的……
这母子俩过往,必有不可与外人道的隐情。
不动声色的问了孩子生辰,祝卿安看了命盘,发现果然如此,母子二人正应灾厄,前方有险,若真就此离开,必会再遇到那个得罪了的主家少爷,将有大祸,反而行往丽都,会事事顺遂,从此再无厄运,素娘不愿带孩子去丽都,大约那里有她不想见到的人。
可不想见,和灾祸,放在一处对比,谁都知道怎么选。
祝卿安干脆点明身份,说了原委,让素娘自己选,素娘很犹豫,但女子为母则刚,过往已是不易,她不愿儿子再有任何生命危险。
她跪求祝卿安收留她们母子一阵,她没别的本事,做菜尚可,若祝卿安不嫌弃,自此一日三餐她包了,就是菜钱……
祝卿安还没说话,萧无咎就先应了:“菜钱本侯出,你尽管换花样做。”
无它,天气一热,祝卿安就胃口不好,苦夏,没精神,素娘只亲手整治一顿饭,祝卿安就胃口大开吃了不少,有她,这个夏天岂不是不会再瘦了?
萧无咎看出了祝卿安未尽之言,这对母子恐有麻烦缠身,但他一点都不怕,再难,能难过夏日哄他的卿卿吃饭?
于是一行人又加了两个,一起来到丽都城门。
先到准备好的落脚点安置熟悉,安排好素娘母子俩,他们还得稍做装扮,让自己别那么显眼,但也不至于到贴假脸,一丝不茍的程度。
祝卿安看着萧无咎,稍稍有点陌生。
最近在路上,萧无咎没再有任何耍赖,不要脸贴近的举止,说话也很注意,搞的他都有点不习惯了,加之这张添了风霜感的脸,怎么都觉得,该更和对方拉开一些距离。
“怎么了?”正好是更衣换装间隙,四外无人,帘内安静,萧无咎突然凑近,“可是我太俊,卿卿看呆了?”
祝卿安:……
表面一本正经,实则满肚子花花肠子。
看样子他还真是得习惯。
“不了,谢谢,太老,我品位没那么差。”
萧无咎面无表情的撕了假胡子。
祝卿安立刻挑了门帘出来,掩住唇角弧度。
萧无咎的脸……就算年纪大了,长胡子了,竟也很有味道。
“这身衣服灰扑扑的,不好看!”白子垣看到他,扼腕叹息,他们中州的小漂亮呢,怎么可以穿这么土的衣服!
祝卿安浑不在意:“让你学的,你可学会了?”
“学……什么?”
白子垣一头雾水,见元参和暮行云从另一边更衣室里出来,脑门突突的跳。
元参这个人,看病本事,他是服气的,人没架子不说,医术还精湛,也不嫌脏不嫌累,近来身体刚好一点就闲不住,天天往军营里蹿,连老兵的陈年旧伤,他都能马上针灸开方加特殊手法按摩,让人病情立刻有进展,干活是真的不含糊,可一见到暮行云,整个人就不行了,没骨头似的往人身上赖,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各种耍赖皮,不要脸……
他亲眼瞧见过,元参偷亲暮行云,暮行云伸手打都没打开他!
就这不要脸的路数,他学什么!他都替元参害臊!
祝卿安见他领悟到了,笑的意味深长。
白子垣当即炸毛:“你白爹才不学!”
祝卿安这几日一直注意着他面相变化,此刻什么都没说,只是神秘一笑:“行了,你去吧。”
白子垣警惕:“去做什么?”
祝卿安挑眉:“四将之中,主公只带了你来丽都,你该不会以为是过来吃白饭的吧?”
白子垣深吸一口气,小漂亮你变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温柔乖巧,甜美可爱,一推就倒的小漂亮了,你都会怼自己人了!
“不就是探听消息,试试这丽都深浅,你白爹这就去打前站!”
他转头就跑,飞身离开,急切的很。
祝卿安扬声:“不必忧心背后,随心而为即可,我们都相信你,此次你必有大用,必有丰富斩获!”
白子垣傲娇的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你白爹什么场面没见过,你白爹出马,一个顶仨!
等进了丽都,他才发现,这种场面还真没见过。
什么玩意,抛绣球招亲?
他进的是丽都吧?太原王氏,是在丽都也在前排的大世家吧?世家不是最讲究体统规矩的,族中嫡小姐竟然要抛绣球招亲?
疯了吧!
白子垣想起祝卿安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小漂亮叫他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让他当别人的上门女婿吧!
这不坑人么,他才不干!
或许不是为了这个……他想岔了,是别的原由?
可小漂亮的本事,他最清楚,专门赶他走,卡着时间,让他碰到了这件事,那就必定与这件事有关。
可凭什么?他小白龙芝兰玉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全天下独一份的帅,就算将来说亲娶媳妇,那也得是女方讨好他,哄着他,要温柔可爱,乖巧听话,一日三餐,早晚问候不断,他才会考虑的,怎么可能会屈就这种绣球……
直到看到绣楼上的倩影。
白子垣拳头瞬间捏紧,怎么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