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舍 陈引玉是被小碗叫醒的。 ……
陈引玉是被小碗叫醒的。
平日里他起床都会晚些, 家里人都依着他。所以今天小碗来叫他,他很是有些不情愿,明明听到了也装作自己还睡着, 裹着云被翻了个身子。
小碗不得不催促他:“公子,将月公子来寻您了, 你快些起来。”
将月来找他?
陈引玉终于坐起来,睡意朦胧地嘟囔了一句:“他怎么来了?”
说着,他挪到床沿让小碗给他擦脸洗漱。
余光触及到没有褶皱平整的床榻时, 陈引玉心中浮起一层淡淡的失落。
裴令望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是什么事要她这样忙?
因为将月在等他,所以陈引玉没有耽搁太久, 穿戴整齐便出去见客人。
小碗将公子引过去,招呼将月:“将公子您用过早饭了吗?若是没有可以跟我们主君一起。”
将月站起身来,看着陈引玉:“不用了,我就是来跟你说件事,说完就走了。”
小碗知趣地退下吩咐厨房准备早饭,陈引玉捧着小瓷杯喝了口水, 水渍将唇染得晶亮, 闻言有些不解:“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将月言简意赅地回答他:“裴令望提前去了京城, 因为事情紧急,所以没能提前告诉你, 她托我来告诉你一声。”
陈引玉眨了眨眼睛, 等他意识到将月说了什么以后,瞪圆了眼睛呼地一声站起来,手里还捏着那个瓷杯:“什么?她去京城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昨日连夜赶去的,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将月看陈引玉急切的样子,出言安慰他:“她说她会在京城等我们,所以我们还是照常进京, 你还跟我们一起去。”
可是这不一样!裴令望明明答应他和他一起进京的……若是这样,那他不还是要隔很久才能见到她?这和他留在家里等她回来有什么分别呢?
陈引玉抑制住落泪和发脾气的冲动,他不能将情绪发泄给将月。他只好无力地坐下,沮丧地回答他:“我知道了,谢谢你来告诉我。”
将月摇头:“不用谢我,这是裴令望交代我的事情。现在这件事做完了,我就先走了。”
陈引玉将他送到了门口,看他大步离开直到背影消失,一动不动地立在院子中,心中漫上一阵阵恐慌。
裴令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青山县,就好像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青山县一样。也是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对她并不是十分了解。他只知道她曾是兵将,家人战死沙场但是好像另有内幕,所以她用二姐的名字在青山县生活,还要探查真相。
是和这个真相有关,她才那么急切地离开吗?
可若是她没有去京城呢?陈引玉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若是她想怕自己拖累他,所以才不告而别甩掉他呢?
不过这个念头一出,陈引玉就狠狠摇头将这个想法甩出了脑袋。不可能的,他很确定裴令望喜欢他,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只要等他到了京城,就能见面了。
然而越是这样想,陈引玉的心中就止不住地后悔。他昨日还跟她吵了一架……若是早知道她会提前离开,早知道都是一样的结果,他一定不会将时光浪费在吵架上,他要对她说许多好听的话,这样也好过自己现在无比地想念她。
真是丢脸,她才走了一日,陈引玉居然就已经开始想她了。
“公子,你怎么了?”小碗担忧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陈引玉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何时落了泪。
他揩去眼泪,含糊地说:“没事,我就是情绪不大好,许是小日子要到了。这不重要。”
陈引玉将裴令望提前去京城的事情告诉了小碗,这才是重要的事情。小碗很惊讶,但很快消化了这个新情况,犹豫着问:“公子,那…我们的行囊还要准备裴小姐的东西吗?”
“当然要带。”陈引玉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去的时候京城已经入秋了,天气也一定寒凉,她走得匆忙连衣物都没带,一定很需要的!”
陈引玉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说:“算了,我亲自收拾她的东西吧。”
小碗本想劝他裴小姐有银钱,应当是不必担心她会冻着自己,但他又将这话咽了回去。让公子转移些注意力,或许也是好事。
于是小碗追上去喊道:“公子收拾完了,记得出来用早饭。”
陈引玉干劲十足,但他连自己的东西都是小碗帮着收拾的,收拾起裴令望的东西更是笨手笨脚,将好好叠放在一起的衣服都弄乱了。最后他泄气地随意拿了两件衣服出来折好,将其他衣服重新乱乱地塞了回去,关上柜门眼不见为净。
小碗又一次来催促他用饭,陈引玉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他怕小碗担心,还是做到了桌边。
陈引玉的面前摆了一碗鸭肉粥。他确实很喜欢这个,昨天晚上也吃了一大碗。然而今日,他连喜爱的鸭肉粥也失去了兴趣。
他艰难地动着勺子,好不容易喂了自己小半碗,却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喉头一哽,将方才吃下的粥饭又吐了出来。
小碗吓了一跳,忙上前处理擦拭,有泪在眼眶打转:“公子是不舒服吗?我给公子请大夫来看看吧!”
陈引玉咳了几声,脸色苍白但语气坚决地拒绝了:“我没事,不用这样严肃,应当是我昨夜休息晚了,今日又起得早了些所以有些不适而已。我躺躺就没事了。”
他不想请大夫,怕大夫不许他乱走,那他就去不了京城了。
小碗拗不过他,只好说替他抓些补药回来,服侍公子躺下,又嘱咐其他侍从注意着些公子,自己急急地下山去了医馆。
陈引玉躺在床上,感觉空落落的,又伸手将裴令望的衣服捞了过来放进怀里抱着,闻着熟悉的气味,他顿时感觉好了许多,心也安定下来,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醒来时,日光大盛,正是中午时分,肚子也咕咕地叫出了声音。陈引玉喊了声小碗的名字,小碗忙走进来:“公子您醒了!”
他的脸上洋溢着喜气,迫不及待地告诉陈引玉:“公子,含章公子回青山县了!”
陈引玉一下子坐起来,惊喜极了:“含章表哥回来了?!”
这可太好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含章表哥了。他不在的日子里,青山县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要全部告诉他!陈引玉低落的情绪终于回升了些,为了能早些和含章表哥见面,还乖乖地吃了饭喝了补药。
不过他们不好大咧咧地去杨家,也不好将陈含章单独约出来,便决定去姨母家等他。
小碗采买了些礼物,就和陈引玉一起回了陈家。
只是他们的马车还没驶进陈家那条路,就被堵住了。整条路上都是各路人家的马车,而她们通往的目的地,竟然都是陈家!
这是怎么回事?
小碗下去打听,听见挎着菜篮的男人们聚在一起一脸艳羡地讨论着什么,他便凑过去问道:“各位哥哥,陈家这是怎么了?”
“陈家交好运了呗!”其中一个人笑着回他:“这些人啊,可都是去陈家贺喜的。”
小碗糊涂了:“为什么要去陈家贺喜?”
难道是陈大人升官了?可是没有听说啊!
“你这小子,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旁边一名夫郎捂嘴笑着,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告诉了他:“陈家可是找了个好儿婿。”
“陈大人儿子的妻主杨贞啊,中举了。”
——
八月的末尾,京城的树叶已经染黄了大片,昭示着九月的临近。而永徽帝卿和亲的日子,也定在了九月。
帝卿出嫁本就是一件大事,更何况永嘉帝卿是前去和亲,结两国之好,更是一件大事。时间紧迫,礼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宫中上上下下的人也都在为此忙碌着。不紧要准备嫁妆仪仗,还要挑选陪嫁的小侍乐师等人,以彰显梁国对永徽帝卿的重视。
嫁妆仪仗好安排,但陪嫁的人选却总是凑不齐,不是生病,就是塞钱请求自己不被选中。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梁国人,家人亲友都在梁国,怎会愿意前往蛮夷之国,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呢?
当然,就算他们再不情愿,也难违皇命。礼部通过抽签,最终凑齐人选完成了任务。一切都已经就绪,只欠吉时。
宫中,没选中的小侍们欢天喜地,被选中的小侍们愁云惨淡,根本遮掩不住情绪。甚至还有人避着永徽帝卿走,生怕这位帝卿一时兴起将自己也拽过去凑人数。
永徽帝卿的贴身小侍梧桐对此愤愤不平:“帝卿您明明做的是有利梁国的事情,大家却对您避如蛇蝎,真是太过分了!”
永徽帝卿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虽然天气还没完全转凉,但他已经添了衣。对于这种事,他并不在意,反而很理解那些小侍的心情。要和家人分别永不相见,一定很难接受吧。毕竟,他也不想离开自己的家和亲人,又怎么能苛责他人呢?
他拄着下巴从寝殿的窗外看去,那是一片明媚的风光。他喜欢桂花,所以二皇女在他的院落中栽了许多桂花树,每到秋天时便阵阵飘香。这可惜,今年的桂花,他再看不到了。
“帝卿殿下。”他的另一名贴身小侍快步走进来向他行礼,对他说道:“陛下要准备秋猎,想问问您要不要前去。”
秋猎啊。永徽帝卿走了神,母皇喜爱秋猎,往年他身子不好,秋猎十次中有九次没去,就算去了也只是和父君待在一处看看热闹,又被送回皇宫。
秋猎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趣味。
“告诉母皇,我会去的。”永徽帝卿朝他的小侍笑了笑。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再和父君阿姐相处的时刻了。这样的时刻,他分毫也舍不得丢弃。
第52章 秋猎 皇帝喜爱秋猎,每年秋猎的时……
皇帝喜爱秋猎, 每年秋猎的时间都固定在九月中旬时。但今年,皇帝吩咐礼部将秋猎的时间定在了永徽帝卿和亲前。
乌国这样的蛮夷之国,礼仪不能改其贪, 干戈不能绝其类,如今能用和亲解决两国之间的问题, 皇帝心里只有高兴的。但她虽高兴,民间百姓猜疑,甚至军中也有流言猜忌, 梁人担心是本国兵力薄弱畏惧乌国,所以才采取了嫁帝卿的下策。提前举行秋猎, 正是让所有人提振精神,意识到帝卿远去和亲并非大梁式微,梁国的兵将们都是骁勇善战勇猛果敢的好女儿。
秋猎的地点就设在离皇城不远处的围场,皇帝和诸位将领重臣们策马在前鼓行入围,皇女们紧随其后,秋风将梁国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在长长的队伍后面, 便是宫君和帝卿的马车。
此次的秋猎准备是太女与二皇女共同协礼部完成的, 各处都安排得十分妥当, 当所有人进入围场时,宫侍已将各处的行营搭设好, 上前指引众人。
驱赶野兽的骑兵们率先进入其中, 很快山林里便响起了不同动物的叫声,惊起一片林鸟。皇帝素来沉静的脸上浮起兴意,从侍女手中接过弓箭, 直直地射向某处。侍从寻过去,惊喜地喊:“射中了!”说着举起一只被羽箭贯穿的兔子。
“陛下威武!”这样的话此起彼伏的响起,皇帝手一挥笑道:“你们只管去, 猎得的猎物都归你们!今日看谁能猎的最多,朕有赏!”
将领们听了这话,浑身燃起热血,争先恐后地疾驰进林中。
皇帝的目光扫过身边的三位皇女,最后将目光放在太女身上,威严又不失慈爱:“你们三个也前去吧,不过也要注意安全啊。”
太女笑着回道:“母皇放心,儿臣定会猎最多的猎物孝敬您。”
皇帝爽朗大笑,道了声好便策马离开,一丝心神都没有分给其他两个女儿。
不过二皇女和三皇女早已习惯,母皇走后便各自分散开,只是二皇女跟在了太女身边。太女瞥了她一眼,低声问:“父后交代你的事情都做好了吗?”
二皇女恭顺地答道:“是,已经按殿下的吩咐做了。”
“嗯。”太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二皇女一眼:“对了,你猎得的猎物就交给我吧,你表现差些也没什么,还能提前去和你父君他们待在一起。”
说这话时,太女射出了一箭,只是可惜什么都没能打中。
“是,我的猎物就是殿下的猎物,我会让人……”二皇女忙答道,太女不耐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这种事你心里清楚就行了别说出来,你离我远些。”
二皇女讪讪地驱马离开,眼底的情绪复杂。
那日君后来寻他做个交易,为了能让永徽脱困,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却没想到君后用来代替永徽的那个人,竟然是永嘉帝卿。
她透过茂密的树林远远地望向了看城的方向,心中有些慌乱不安,这时候君后安排得人应当已经开始着手做事了吧。
她……终究是害人了。她的弟弟是亲人,但永嘉帝卿也同样是亲人,她就这样将永嘉推下了火坑。可是,只要能让永徽脱离,那她做什么都愿意。永徽也不会知道此事,他心地纯善,定不愿用别人来换他。
干枯的树叶被轻轻地踩碎,一头公鹿迷茫地在林中走着,落入了二皇女的视线中。
噗的一声,箭刺入血肉,那头鹿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便倒在了地上。二皇女面无表情地策马离开,插在鹿要害上的那支羽箭,带着太女的标记。
永徽不能做不愿做的事情,交给她做就好了。至于做下这种事会得到什么样的名声,她都不在意。
“太女猎鹿一头!”小侍忙忙地跑来报喜。
看城上,皇贵君轻笑一声:“还是太女有本事,这么会儿时间已经猎了这么多猎物了,又是兔子又是鹿的,君后哥哥真是有福气。”
君后淡笑着看了他一眼,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太女的骑射也不过如此,三皇女不也猎得了不少猎物?”
唯有贵君绞着帕子,心中气闷,偷偷地跟儿子抱怨:“你姐姐今日是怎么了,竟然什么也没猎到,等会岂不是会被她母皇责骂?”
“许是姐姐心善,不忍伤了动物。”永徽帝卿的脸被风吹得愈显苍白,但眼中带着笑意:“只是玩乐,父君不必太过伤心。”
贵君撇了撇嘴,忽然听到对面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原来是侍从上热茶时不小心绊了一下,将茶水泼在了
永嘉帝卿身上,惹来了他的小侍的呼喊。
“哪来这样笨手笨脚的侍从。”君后皱着眉说了一句,关切地问:“可有烫伤?”
而皇贵君早已扑过去,看他并无大碍后松了口气。永嘉帝卿也得体地回答君后:“让父后担心了,儿臣并无大碍。只是需要换身衣服。”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停磕头的侍从,心中一软:“也不是他的错,父后不要责罚他。”
“你这孩子啊,那快些回营帐吧,仔细着凉了。”君后说着看向那侍从:“还不快向帝卿谢恩。”
侍从带着哭腔喊道:“多谢永嘉帝卿宽厚,是仆侍的错……”
永嘉帝卿并未在意,要跟着小侍前去,但皇贵君也坚持要跟去。君后看着好笑,也摆手同意了。
“看来养儿子就是要娇贵些。”他有些感慨地对众人说,众人哈哈一笑将这茬揭了过去。
营帐中,永嘉帝卿也觉得父君有些小题大做:“哪就这么金贵了,换个衣服而已,还要父君您亲自来。”
“我不放心,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皇贵君瞪了他一眼:“我看那侍从分明是故意想泼你茶水的。要不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绊倒了。”
“冒犯帝卿这样的事,怎么会有人故意呢?我也没得罪过他们,父君您想太多了。”永嘉帝卿笑嘻嘻地说着,拐进了屏风后面:“儿臣换衣服了,父君别过来。”
“你小时候我哪没看过。”皇贵君轻轻嘀咕一声,但嘴角泄出笑意。他的钦钦,精心养到了这么大,当然不容许有一点闪失!
永嘉帝卿的衣物早就熏制好放在箱中,他取出来换上后,抬手整了整衣领,却在袖口处发现有一点淡淡的痕迹。应当是蹭到哪里了吧,他并未在意,蹦跳着出去和父君一起回去。
秋猎猎得猎物最多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太女。皇帝非常高兴,又饮了些酒,对太女大加赞赏,还赐了她一整箱黄金。
三皇女猎物不多,但好在还有,二皇女却猎数挂零。回营帐时,二皇女听到喝醉的兵将们偷偷谈论的声音。
“……当年裴将军…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是啊,二皇女……说什么骑射最优……哈哈哈哈……”
她脚步一顿,按住胸口不再理会这些话语,走进营帐了。意料之中地,她看到父君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在等她。永徽帝卿朝她招了招手,笑着说:“姐姐快来,我给你留了你爱吃的云片糕。”
父君闷闷不乐地哼了声:“别人喝酒吃肉,我们只能吃点心。”
二皇女和永徽帝卿对视一眼,永徽帝卿刚要开口,二皇女却笑着摇摇头:“父君,你看我带回来了什么?”
她的话讲两位男子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之间她从怀中一掏,一只花白的猫儿在她手中抖了抖耳朵,还打了个哈欠。
贵君瞬间忘却了什么猎物什么名次,双眼放光地上前接过猫儿:“这是哪来的!”猫儿丝毫不怕生,闻了闻贵君的手,安心地将小脑袋搁在了他的掌心。
“我在林中捡的,许是被食物引过来的,幸好没被流箭伤到。”二皇女笑着答了,就这样哄好了父君。
“我去给它弄些羊奶来。”贵君喜欢得不行,振奋地抱着猫儿出去了。
永徽帝卿坐在一旁笑:“还是姐姐有办法。”
二皇女也一笑,声音却轻轻的:“你什么时候回去?”
永徽帝卿笑容一顿:“我啊,明日一早就回宫了。姐姐别伤心,等我出嫁那日你还可以来送我。”
二皇女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出声。永徽帝卿倒是想起了什么,取出了一件东西递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自己绣的荷包,我的绣工姐姐你也知道……只是今年我没有办法再给姐姐准备生辰礼了,就拿这个做生辰礼吧。”
二皇女闻言却是红了眼眶,她生辰在十二月,那时候永徽早已到了乌国。她珍重地收下了这只绣脚歪歪扭扭的荷包,扯起了一个笑容:“我很喜欢。”
第二日,永徽帝卿从围场回宫,却有些惊讶地发现,前来围场的将士们都默默地等候着他。见他出来,她们沉声说道:“恭送帝卿。”
永徽帝卿露出个笑容来,轻声说:“谢谢你们。”
他踏上马车时,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帝卿别怕,若是乌人敢欺负你,我们荡平乌国也会带您回来!”
永徽帝卿听得真切,心中涨得满满的,掀开车帘目光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这些素不相识的人们,她们都敬爱他。这样,她们或许也会对姐姐更好些吧?
永徽帝卿有些害羞地朝她们挥了挥手,放下了车帘。
马车嘚嘚行进,向皇宫行去。
永徽帝卿的离开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皇帝也并未放在心上,玩乐得愈发尽兴,还将皇贵君召入了自己的营帐中,甚至还带他一起行猎。
所以,皇贵君并不知道,在他与皇帝共乐的时候,有一件大事发生了。
永嘉帝卿忽然生了水疮。
第53章 遇刺 永嘉帝卿突然得了这样的病,……
永嘉帝卿突然得了这样的病, 水疮来势汹汹,又极易传染,虽然主要发在孩童身上, 但只要过去未染过此病,还会有极大的风险会染上。因此为了避免引起慌乱, 要尽快将永嘉帝卿送出去。
况且这是在围场中,随行的大夫比不得宫中太医,不能在这里拖着。虽然永嘉帝卿有妙手回春的医术, 但医者不自医,若是永嘉帝卿因为这病有了什么意外, 在场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但就在永嘉帝卿的侍从向君后请示回宫时,却被隔着屏风的君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永徽帝卿如今在宫中待嫁,若是被永嘉帝卿传染了水疮去,你们谁能担待这样的责任?”
永嘉帝卿的侍从忍不住落泪恳求道:“但是帝卿已经发起高热,围场中没有药,求君后殿下开恩, 救救我们帝卿吧!”
“本宫何时说不救永嘉帝卿了?”君后皱着眉, 声音淡淡:“来人, 将永嘉帝卿暂时送去皇庄,避免这疮疾传染开。本宫已经让人去请太医前往皇庄了, 你们身边的这些小侍都看好了帝卿, 一步不许离开。”
竟将帝卿送到皇庄上……
但皇庄好歹也在京中,还会有太医来看,小侍也不敢反驳, 只好含泪磕头谢恩,急匆匆地离去照料帝卿。
“这水疮真是凶猛,不过一日就发作起来。”君后抬眼看向鹊翎, 低声问:“确定是真的染上了吗?”
“回殿下,千真万确。永嘉帝卿一早发起高热,来人回话时说他脸上身上都起了疱疹,不会有错。”鹊翎恭声答道。
君后点了点头,只要脸上也有就好办多了。至于会不会留下痕迹,君后可不在乎。要他说,永嘉帝卿长得就是一副招蜂引蝶的样子,没了那张脸也不是什么坏事。他没再多问什么,只吩咐鹊翎:“给本宫这里熏些艾草,还有那些被染疾的人用过的东西,都别留下。”
“是。”鹊翎行了一礼后退下,有条不紊地去善后。
君后的人动作很快,迅速地将永嘉帝卿送离围场。
人都送出去了,围场深处的众人仍然不知道这个消息。皇女们今日也和皇帝一起,不过只有太女和二皇女紧紧跟随着皇帝,皇贵君则和三皇女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身后,身边时一众兵将们。
太女立在马上,向皇帝献宝:“母皇,儿臣这里有一位人才,能学动物的鸣叫声。”
“哦?”皇帝来了兴趣。
太女便扬声换一人前来,很快,一名身材瘦小的女子颠颠地跑来,落落大方地向皇帝行礼问安。
“听说你有本事,且学来让朕瞧瞧。”皇帝温和地对她说。
女子点头,并未起身,忽然从嗓中冒出一阵清脆的啼叫,好像即将有鸟儿从她的嗓中振翅越出。很快,林中响起了一片应和的鸟鸣,向着她们的方向飞舞盘旋,如幻境一般。
皇帝抚掌大笑:“好!果然是有才能的人!”
那女子笑了笑,眼中有得色,对皇帝说道:“民女还有其他口技,请陛下听。”
说完,她屏气凝神,噘嘴发出呦呦鹿鸣声,只是响了数下,也没有鹿出现。
太女皱起眉,刚想开口
说些什么,却听见皇帝压低了声音,甚至声音里还带了些激动:“来了。”
只见树木繁茂的林间,一只健壮的雌鹿循声而来。它的鹿角粗短,眼神明亮,耳朵微微抖动着。不只是皇帝,其他人也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这样的雌鹿,惟有天女得射。
雌鹿抬起头看向了人群,紧接着立刻调转身子飞快地逃离。皇帝彻底被激起了兴意,挥鞭驱马追赶,将众人甩到了身后。
她当年便是在战场上这样追击敌军的!踏碎树枝跨越碎石,皇帝心中陡然燃起一股豪情,挽弓搭箭射向雌鹿。无奈雌鹿身形无比地矫健,皇帝几次发箭都未能射中。
没关系,只有天女才能射得这鹿,她有许多时间!皇帝兴奋地想着,又一次将箭对准了那只鹿,当箭离弦的时候,皇帝心中大喜,这次一定能够猎到!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她并没有发现,她的女儿和兵将们没能及时跟上,展示口技的女子脸色发白,将领们冲上前。
皇帝更没有发现,在她将鹿当做猎物时,隐在树间的人也等到了她们的猎物。
随着一声破空之响,太女尖利的声音响彻林间:“护驾——!”
护谁的驾?
皇帝还未反应过来,她看着那支箭插入雌鹿的身上,雌鹿发出一生哀鸣,却为倒地,反而更快地跑进了树林深处。紧接着,随着铁头箭刺破布料,皇帝的肩头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嘶!”皇帝眉头紧皱,难掩愤怒厉声喝道:“有刺客!来人!来人啊!”
一时间,猎场林中人仰马翻。将领们冷汗涔涔追击刺客,太女也跟随而去。其它皇女们和皇贵君则围住皇帝,喊人将随行的大夫叫来医治。
皇帝肩膀上还受着伤,但行动没有丝毫受限,扬手甩了二皇女一个耳光:“你办的好差事!布置猎场也能让人混进来!”
这一掌力道极重,二皇女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有血流出,但神情未变,迅速翻身下马跪地道:“儿臣有罪。”
“查,给朕好好查!”皇帝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疾言厉色地喊着:“朕倒要看看,这刺客是怎么混进来的!是哪里出了纰漏!这几日谁走谁去,都立刻给朕查清楚!”
“在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能离开!”
众人齐齐领命应是,连二皇女也起身去追查。而这时大夫终于也被带来,忙上前替皇帝处理箭伤。
很快,有一名小侍急急地赶来汇报:“启禀陛下,我们进入围场后,再无其他人进入。只是……”她言语中带着迟疑。
“只是什么,快说!”皇帝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只是,今日有两个人离开了围场。”小侍立刻将话补全:“是永徽帝卿,还有永嘉帝卿。”
“什么?永嘉离开了围场!”这不是皇帝的声音,是皇贵君的声音,他手中还拿出药粉,闻言差点失手滑落药粉。
他大步上前站在兵将身前,目眦尽裂:“永嘉怎么会离开围场!”
“回皇贵君,永嘉帝卿,突发水疮。君后怕传染开,强令将永嘉帝卿带离围场了。”小侍颤抖着说完,惊恐地看到皇贵君身形踉跄向后倒去。幸好三皇女眼疾手快地扶助他,皇贵君也只是眼前一黑,并未真的晕倒,他死死抓着侍从的手,眼睛猩红一字一顿:“让我出去,我去照顾永嘉!”
“不行。”说这话的是皇帝:“永嘉不会有事的,若是将刺客放走,那才会真的出事。”
皇贵君愣愣地看着她,有些崩溃地问:“你觉得我会放走刺客吗?”
皇帝伤口正疼,被他这样逼问顿时更加恼怒:“朕何时这么说了!你身为皇贵君,更应该做好表率!你现在闹什么闹!”
她竟然说,他去看自己突发疾病的孩子是胡闹!
这不只是他的儿子,也是她的孩子啊!!
皇贵君站立不动,就这样定定地看着皇帝。其他人不敢做声,低头装死。
皇帝发泄了一通自己的情绪,终于恢复了些离理智,轻咳一声,声音放缓:“朕说了,在查出真相前,所有人都不得离开。不是单单拦着你,所有人都是。即使是永徽的父君,也不能出去送他出嫁。”
擒住其中一名刺客、将她带去皇帝面前的二皇女,听见母皇的话时,忽然顿住了脚步。
什么?她身子微微战栗。
母皇,不打算去送永徽了吗?
即使她知道永徽最终不会远嫁,但其他人不知道,京城的百姓也不知道!就让永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连家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像笑话一样离开京城吗?
二皇女大步上前,将刺客丢下跪在皇帝面前,语无伦次地恳求道:“母皇,求您让我回去送送永徽。儿臣已经将功折罪捉拿了刺客!我们可以立刻离开围场回皇宫!”
“人抓到了?”皇帝没有理会二皇女的话,只看着她抓到的刺客,立刻让人将刺客按住,带到身前厉声质问:“你为何要行刺朕?!”
那刺客只露着一双眼睛,冷笑一声,哑着嗓子说道:“我只恨,不是我亲手射中了你这狗皇帝!”
她说完这话,喉头滚动,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便七窍流血垂下头颅,再没了气息。
这人还有同党,是同党伤了皇帝,还不知道同党还有多少人!
兵将上前撤下刺客的面巾,容貌并非梁国人,搜身以后低声道:“看着是西域那边的人。”
被她们打得落花流水的西域,也敢骑在她头上了?!皇帝怒极,裹着伤药策马离开:“回营!再查!”
人们忙乱地收拾东西上马,皇帝的目光终于大发慈悲落在了二皇女身上:“若是让围场的消息传了出去,让乌国知道,朕遇刺受伤,永徽帝卿才是真正的危险了,不送,也是保护他。你明白吗?”
二皇女咬住嘴唇,俯身叩头:“儿臣,明白。”
有泪滴落在林地中,看不清痕迹。
——
夜深,京城的城门落锁前,一辆破旧的马车匆匆赶着过来要出城。
守城的门卒皱眉喝道:“哎哎哎,干什么的!大晚上的干什么去!”
赶车的车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女人,她拿着一袋碎银塞给门卒:“大晚上的姑娘们辛苦了,我家的庶子少爷染了水痘,主君怕过了病气,让我们把他快些送走。您看,这白日里我们也不好这么送……”
门卒怀疑地上下打量她,要上千前扯开车帘:“人让我看看。”
女人没有反抗,还主动掀起了帘子。车里的男孩子双眼紧闭脸色惨白,骇人的疹子在脸上清晰可见,有些地方还涂了颜色古怪的药膏。
门卒患过水痘,并不怕传染,只是觉得有些晦气,还忍不住觉得这家人有些缺德。但她掂了掂钱袋的重量,可比这种庶子的命值钱多了。“是该晚上走,马上永徽帝卿出嫁,小心冲撞了贵人。”她说完又催促道:“快走快走,我要关门了。”
女人连连应是,赶着马车消失在大路上。
随着城门关闭,京城的夜晚又恢复了宁静,只有偶尔几声敲梆子的声音。
行进的马车上,车里的人昏昏沉沉的睁开了眼睛。
蚀骨的痒意从脸上身上不断传来,永嘉帝卿强忍着不去抓痒,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颤抖地送入口中。
他感受到了马车的晃动,心中的不安如海浪般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害他的人,要把他带去哪?
第54章 站队 定德六年九月,永徽帝卿出嫁……
定德六年九月, 永徽帝卿出嫁。
仪仗队伍如长龙一般,华盖蔽日,乐声震天。
京城的百姓们都出来凑热闹, 看帝卿出嫁是何等盛大的场面。只是比起惊艳,更多的百姓感到惋惜心疼……
“帝卿嫁这样远, 贵君一定很心疼吧?”
“那还用说!我儿子嫁到隔壁县我那夫郎都舍不得。”
“哎,永徽帝卿只比我儿子大一岁呢……”
议论纷纷的人群中,有人沉声说道:“帝卿嫁去乌国, 我们便能免受战乱之苦,我们应当敬爱帝卿才是。不能只有朝廷的人相送, 我们也应当前去住院。”
其他人纷纷响应这个提议,满怀激动忐忑,看着帝卿的马车向城门处驶去。
马车中,永徽帝卿身着喜服,蒙着面纱,发青的眼下用厚厚的脂粉遮盖住了。
他回宫以后, 一直在
等父君和二皇女回来, 可是直到他今日出嫁, 也没能等来。
不仅姐姐没有回来,母皇和父君, 还有其他人, 都没有回来。好像所有人将他忘却了,无人相送他,就这样出嫁了。
也许不出几日, 母皇就不会再记得他,梁国也会淡忘曾经有过他这样一个帝卿吧。
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阵高呼声。
“永徽帝卿, 一路顺风!”
“永徽帝卿,您一定要幸福安康!”
永徽帝卿心中一颤,猛地掀开车帘,与前些日子不同,来送他的人并不是朝廷的兵将。
他的视线越过护驾的士兵们,落在了一张张女女男男朴实的面容上。有百姓看到帝卿露脸,顿时欣喜激动,猛地朝他挥手呐喊。
“帝卿殿下,大梁永远是您的家!”
这样的话语喊出来,不止永徽帝卿,连随行的兵将侍从也为之动容,因此并没有阻拦百姓们的热情。
从回到皇宫直到今日,永徽帝卿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了一抹笑意。
虽然家人没有来送他,但大梁的兵将们相送他,大梁的百姓记得他。
真好。
永嘉帝卿昳丽的半张脸从马车中一闪而过,一位女童惊叹地问:“这个哥哥好漂亮啊!爹爹,他要去哪里?”
牵着她的男子面露哀色,蹲下来告诉她:“这是永嘉帝卿,他,是出嫁,要离开梁国,与乌国和亲。”
小小的女童并不懂和亲的意味,她歪了歪脑袋,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梁国和乌国总是打仗,百姓会受苦。现在帝卿嫁去乌国,就可以不用再打仗了。”男子认真地解释着:“所以,永徽帝卿是很厉害很值得敬佩的人。鸢儿记住了吗?”
被叫做鸢儿的女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记住了。但是爹爹。”她小声地问:“可若是帝卿嫁去了,乌国还打仗呢?”
男子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既然用和亲来议和,怎么还会打仗呢?可是乌国行事诡诈,谁又能打包票呢?
他仰头看向逐渐远去的马车,和怎么走也走不完的仪仗,捏紧了女儿的手,轻声地回答:“不会的。”
但,真的不会吗?
——
“不会吧!杨贞中举了?”听了小碗打听回来的消息,陈引玉惊讶地问。
小碗点了点头:“听说名次靠后,但确实中了举人。现在去杨家拜访的人一定比来陈府的还要多。”
陈引玉撇了撇嘴,杨贞那样虚伪的人也能做举人?但是转眼间,陈引玉又高兴起来,拉着小碗的手说:“那,含章表哥就是举人夫郎了?这真是太好了!”
小碗见他只是高兴,并无其他情绪,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原本这举人夫郎,应当是公子的啊。公子心中竟然毫无芥蒂,不怨怼含章公子,不知道该说公子心地纯善,还是单纯的缺心眼。
陈引玉并不知道小碗替他惋惜感慨,兀自兴奋着。等他们的马车到了陈府,他轻车熟路跳下马车迈入陈府的大门,陈府的小侍们前来迎接,望着并无改动的陈府,陈引玉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原来,他还蛮想念这里的。
听下人通传陈引玉回家,陈大人便让燕柳推拒了别人的来访,亲自去找陈引玉。
她遥遥地便看到陈引玉和小碗朝这边走来,脸蛋圆润眉眼含笑,看起来过得很好,陈大人顿时放心了不少。
看来那位裴小姐,将他照顾得很好。
与小碗说笑的陈引玉不经意抬头,就看见姨母在不远处等他。他连忙走过去,向她问好。还没等姨母有所反应,他就忍不住发问:“姨母,含章表哥今日会来吗?”
这一问把陈大人原本想客套寒暄的话全堵了回去,她轻咳一声答了:“含章说,他明日才会回来。”
陈引玉有些失望,犹豫着要不要跟姨母说,让他在这里留一晚。
没想到姨母自然地对他道:“你今日就留下吧,明天正好一起吃个团圆饭……”
“好啊好啊。”没等姨母说完,陈引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脱口而出:“反正家里都没人,只有我一个人在。”
这话一出,陈大人立刻皱起眉:“你妻主呢?”
她本想说让小侍去边防军告诉裴令望一声,让她也来陈府,可听陈引玉的意思,裴令望好像并不在。
陈引玉原本雀跃的情绪瞬间低沉下去,他小声说:“哦,她啊,她去京城了呀。”
陈大人眉头皱得更紧。她自是知道边防军要去京城,但是她更知道,安排前去京城的时间是九月份,如今刚到八月底,边防军根本没有动身。陈大人追问道:“她提前去京城了?为什么要提前走?”
“嗯。”陈引玉胡乱地应了一声,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提前走呀。小碗忙解释道:“家主没说为什么提前去,应当是有要紧的事,不过她让边防军的江都尉来告诉我们了,我们还是照常去京城的。”
陈大人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把你嫁给她是对是错。”
说裴令望不靠谱吧,可她又把陈引玉养得挺好的。但说她可靠吧,又把他一个人扔下去京城。陈引玉不知道裴令望的真实身份,她还不知道吗?那裴令望本就是京城人,说不准是听了京城的调令,动了心思直接回去,抛下这边呢?
听见姨母这样说,陈引玉立即扬起头,维护妻主道:“嫁给她没有错呀,我嫁给她挺好的。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而且她对我可好了。”
见他急切地想要解释证明,陈大人操着的心又放下,嘴角泄出笑意:“好好,裴小姐这人确实是良配。”
陈引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于是主仆二人就在陈府歇下,虽然他和陈含章都出嫁了,但陈大人仍然让侍从们收拾二人的屋子院落。陈引玉是在自己的院子中歇息的,睡得很好。一早上起来便精神抖擞地等待含章表哥。
但是直到快晌午,陈含章都没有回来。连陈大人都有些等不及,吩咐燕柳去问问怎么回事。燕柳刚要离开,就听见门房通传,杨家的人来了。
众人面露喜色,只是来的人并不是陈含章,而是秋枫。
秋枫看着更沉稳了些,因为走得急还有些气喘,但仍条理清晰地传达着陈含章的话:“……少主君托我告诉您一声,家中闹得厉害,所以他暂时不能回来了。”
“什么!”陈引玉噌地一下站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贞竟然纳了含章表哥的小侍棋儿做侧室!
而且这个棋儿跟另一个侧室吵架,杨家的主君竟然迁怒含章表哥,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陈引玉气愤不已,看向姨母,以为她会大怒将含章表哥带回来。但姨母虽然沉着脸,但是一语不发。
陈引玉的心顿时凉了凉。当初姨母还替含章表哥出头过,可现在杨贞中了举人,姨母也不愿意与杨家起事端吗?
“我要去看看含章表哥!”他大喊着往外走,陈大人喊住他:“陈引玉!不要胡闹。杨家的家事,你去做什么?”
陈引玉转过身,气愤又委屈:“杨家的家事又怎么了,含章表哥是我们陈家的人!含章表哥被人欺负了,姨母不愿意去,我去替含章表哥出头!”
陈大人微怔,秋枫眼疾手快地拦住陈引玉,劝慰他:“裴主君,您这样去了,会有人说闲话的。”
哪有小叔子拦着嫂子不让纳小侍的?
而且那可是举人,前途无量,干嘛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知道的,我妻主也跟我说过,现在这世道,谁占了上风,谁就有理。”陈引玉眼睛亮亮的,望着秋枫:“但这是不对的,大家不愿意拆穿,那我去说。”
“不管怎么样,我都想让含章表哥知道,我和他是一边的!”
陈引玉说完,提着衣摆跑了出去,小碗想也不想地追上去:“公子公子等等我!”
秋枫为难地看了眼陈大人,陈大人反而一笑:“让他去吧,活了一把年纪,还没年轻人看得通透。”
她站起身,对秋枫说道:“你去看着些,若是含章受了委屈,直接将他带回家就是了。”
秋枫应声离去,燕柳去送他。陈大人也走了出去,踱步进了书房,从案中抽出一张医案。
举人啊,举人确实是了不起。
这张医案很新,医案上“杨贞”的名字清晰可见。陈大人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力道很轻。
可若是杨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她的孩子,她能怎样毁了钱家,也能同样地,毁了杨家。
杨家少主君的房中,杯盏花瓶碎了一地,茶水茶叶留在地上一片狼藉。只是屋中连一位打扫的小侍都没有,只有陈含章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收拾残局。
今日上午他本该回陈家,但杨主君吴氏来了他房中,故意要他看账处理家事。陈含章顺从地留下,却没想到撞上了杨贞带着棋儿来他的房中,气势汹汹地找他讨要说法。
起因是,杨贞新纳的侧室棋儿想要与红袖换院子。
陈含章还未说话,吴氏便恼怒地开口将棋儿羞辱了一番,杨贞与他争辩了两句,吴氏大发雷霆将桌上的东西砸到了棋儿身上,恨他勾引了女儿,如今竟敢撺掇女儿与他这个父亲做对。
杨贞觉得自己被扫了面子,学着吴氏的样子将杯盏扫落在地,护着棋儿拂袖而去。吴氏一腔怒气无从发泄,便尽数发泄在陈含章身上。先是责备他平衡不好少家主的后院,又明里暗里讥讽他生不出孩子,只能用侍从笼络少家主。最后恰好揪住了他看账的错处,直接将他禁足在房中,不许出去。
他没有办法,又怕母亲烦心,只好派秋枫回去告知母亲不能回去。他并没有说自己被禁足的事,也没有说自己被迁怒的事,现在杨家风头正盛,只是这样后院的事而已,他自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少主君,怎么只有您自己在打扫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边响起,陈含章身形微顿,抬眼看向来人。
棋儿穿着崭新的衣衫,丝毫看不出先前的狼狈,此刻正笑眯眯地看向陈含章:“少主君,您还没发现吗?吴氏和红袖是一伙的,他们对您十分地排斥呀。您不笼络少家主,只能一味地被他们欺负。”
“但是我不一样啊,我和少主君您是一边的。”棋儿的声音带着循循善诱:“少家主的第一个孩子,不该由红袖生出来。少主君,您觉得呢?”
陈含章注视着他。
第55章 有孕 他面不改色,对棋儿说道:“……
他面不改色, 对棋儿说道:“你走吧,你说的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
说话的语气, 好像对面是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轻飘飘又敷衍。
棋儿涨红了脸, 觉得陈含章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真是可笑!现在得了少家主青眼的可是他!陈含章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丢下了一句话就大步离开了:“既然少主君您不愿意做,那就由我去做!”
陈含章蹙眉, 抬头看向那道飞快离开的身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 这个陈府出来的小侍心气这样高,还存了这样的斗志。因为得了杨贞的宠爱,竟然连吴氏也不放在眼里,还敢直接和有孕的红袖对上。
只是棋儿未免太过天真,陈家没有主君,他根本没见识过内宅的手段。吴氏和红袖, 哪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呢?陈含章避其锋芒, 不过是不想给自己惹事, 他规劝不了棋儿,只能期盼他做事动动脑子, 否则即使是杨贞, 也护不住他。
想到红袖,陈含章苦笑了一下。不怪吴氏迁怒他,他嫁来府中后, 肚子一直没有动静,甚至因为红袖,连母亲都来陈府闹过一次, 吴氏肯定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这次杨贞去越州城回来,竟然要纳他的小侍为侧室,这种主君用小侍笼络妻主的手段,在各种高门大户中屡见不鲜。棋儿又如此行事,陈含章在吴氏心里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被禁足,已经是陈含章觉得比较轻的惩罚了。
陈含章将碎片收拾好,看了眼渐渐升高的日头,轻轻地关上了屋门。
只是可惜,他离开青山县这么久,现在回来了,也不能亲自与母亲见面说话。
母亲,应该已经收到他不回去的消息了吧?
陈含章思绪飘远,连门外小侍的声音响起都没听见。
“少主君!少主君!”
直到第二遍喊声更大些了,陈含章才回过神来,推开门询问:“怎么了?”
杨家的门侍见到他,忙向他禀报:“少主君,有一位陈公子闯了进来,说要见您,我们拦不住……”
陈含章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忘了还有禁足在身,只顾着催门侍带路:“他在哪?快带我去!”
他隐隐猜到了来人,但心中有些不敢置信,会是引玉表弟吗?
可是,他怎么会来寻他呢?莫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陈含章脚步加快,很快就听见了熟悉的清脆声音传来。
“……你、你们杨家真是不讲理!中了举人又如何,连自己的家宅事都处理不好,就知道怪主君!”
陈引玉的声音又大又清晰,说的话还刺耳,拦着他的小侍们想将他撵出去打一顿,又畏惧他身后身材高大的侍卫女子,只能生气地喊:“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少家主!家宅事怎么能让女人操心呢!”
陈引玉认真地反驳:“女人怎么不能操心家宅事?还有人说过,要想治国必须先要修理家呢!”
小碗在一旁帮腔点头:“就是就是!”
怎么扯到治国了?
还有,修什么家?家没坏啊!
小侍们愣愣地看着他,没听懂他说的什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着,先修其身。你是想说这个吧?”熟悉的声音传来,陈引玉大喜望去,看到陈含章正朝他们走来,面带笑意看着他,陈引玉立刻扑了过去,攥住了他的衣袖。
“含章表哥!他们都不让我进来见你,还说你被禁足了!”陈引玉一边向找到靠山一样告状,一边有些心虚地问:“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你怎么来找我了?”陈含章像小时候安慰他一样,摸了摸他的头问道,又看向那些小侍,言语和气:“我表弟来寻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其他小侍们面面相觑,都闯进来了还不是故意?!少主君怎能这样颠倒黑白!
但陈含章素日里对他们都很好,他们都没有反驳,反正就算有事,也能推到少主君身上。
“我和姨母都在等你回家呢,结果秋枫说你走不开,我有点担心,就来看看你。”陈引玉打量着陈含章,他感觉有很久没见过含章表哥了。陈含章看起来有些消瘦,下巴也尖了些,但精神很好,没有憔悴疲倦之色,陈引玉便放下了心。
“我和小碗来接你回家,我们走吧!”陈引玉要拉着陈含章离开,但其他小侍围上来,为难地说:“少主君,主君说您不能离开……”
“为什么禁足我表哥?我表哥又没做错什么!”陈引玉让他身后的侍卫们掩护,他要带着陈含章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尖锐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慢着。”
陈引玉停下脚步回过头,只见一位身着锦衣的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一位腹部隆起的俊秀公子。
“禁足陈含章,是因为他身为少主君,该承担少主君的责任!少家主的内宅不宁,所以罚少主君有什么问题?难道只想要少主君的名声,其他的责任不承担吗?”吴氏语带讥讽,没有看陈含章,视线落在陈引玉身上,说的话却句句都在点陈含章:“只占着位
置不下蛋,还让身边的小侍笼络少家主挑拨离间,若我们杨家真的计较,就不止禁足这么简单了。”
他一改刚才的语气,厉声喝道:“而且你们陈家,竟然还敢带人擅闯我杨家!少主君,你应当替你这个不懂事的表弟道歉!”
这番话说完,全场寂静。小侍们偷偷看向陈含章,主君竟然当众如此责骂少主君……
这样被下了面子,今日之后,少主君在杨家行事更艰难了吧。
陈含章面露难堪,他藏在衣袖中的手攥紧,但他不能反驳杨贞的父亲,可要他说道歉认错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引玉表弟是替他出头,他若是服软,岂不是将矛头都对准了引玉表弟,坐实了他不懂事的名声?
气氛一时有些沉寂连空气都要凝固了。
谁知道,这陈引玉忽然出声了。这一句话划破了寂静,不只是划破寂静,简直是石破天惊一鸣惊人。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擅闯杨家,我道歉!不过您说什么不下蛋的事啊?这怎么也能怪我表哥?他又不是管厨房采买的!”陈引玉站在陈含章深浅,义正言辞语气恳切。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笑,又迅速消失了。
天啊,少主君的表弟真是个妙人!
爹的。陈含章是个聪明人,怎么他表弟傻成这样!吴氏的脸都气白了,干脆抛下了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像以前市井吵架的公公老爷们一样,直截了当地对陈引玉说:“我说你表哥生不出孩子,这次你能听懂了吗?!”
陈引玉的脸瞬间红了,他看清了吴氏的恶意和语气的嘲弄,陈含章忍不住要将他拉到身后,但陈引玉一动不动地直视吴氏,声线微颤:“生不出孩子,谁知道,是不是杨贞不行?”
这话一出,周遭先是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时,随机陷入死寂。不只是吴氏,连陈含章都呆住了,无人注意到红袖微变的脸色。
“你!你这个小贱蹄子,看我不打烂你的嘴!”吴氏大怒扬手上前要扇陈引玉耳光,陈含章眼疾手快将他护在身后,陈引玉带来的侍卫们也上前,面无表情地围住了吴氏。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您是心虚了吗?既然您觉得有问题,为什么不让杨贞去检查检查?”陈引玉有靠山有帮手,而且早就和杨家撕破脸了,他才不怕!
吴氏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小侍们上前扶他,又被他一挥手推开:“好,好,你们还倒打一耙污蔑我女儿!”
“是你先说我表哥的!”陈引玉不甘示弱地回怼了一句,陈含章忙拉住他,就差捂住他的嘴了。他小声在他耳边念:“少说两句吧祖宗。”但声音泄出的笑意暴露了陈含章的愉悦心情。
“不要吵了,我愿意将院子让给棋儿公子。”红袖双手交握上前一步,忽然开口说道,
吴氏一窒,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添什么乱!”
红袖去搀扶他,另一只手轻抚肚子,语气柔顺:“父亲,这件事是我错了。棋儿公子不过是想要院子,那便拿去吧。少家主中举是件喜事,不该因为这种事叫她烦心,也不该因为这种事责罚少主君。传出去,不好听”红袖在最后六个字上咬字清晰,吴氏登时清醒了些,没有再反对。红袖又看向陈含章,朝他福了福身子:“是我们侧室之间的矛盾,不是什么大事,连累少主君您被责骂,我向您赔个不是。”
是了,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棋儿和红袖争院子,本不是什么大事,贞儿中举才是头等大事,这样又罚主君又被陈家人找上门,若是传出去,闹得家宅不宁,那才是小事变成了大事。
那个棋儿,女儿不过一时被这个贱人迷了眼,总有喜新厌旧的时候。等到了那时候,他再来料理他。眼下,让他们再蹦跶些日子吧。
“既如此,少主君的禁足就算了,引以为戒就好。”吴氏假笑着说,陈含章低头行礼应道:“多谢父亲教诲,含章明白。”
陈引玉适时出声问:“那表哥可以跟我们回去了吗?”
陈含章含笑点头,对陈引玉教道:“该向主君告辞了。”
陈引玉规矩礼仪十分规范地向吴氏行李道别,吴氏气闷,理都没理他,只没好气地训诫着旁边的小侍们:“若是今日发生的事传了出去,你们一个也别想再待在杨家!”
小侍们慌乱地跪下赌咒发誓,得了吴氏一句滚以后,又一哄而散,忙忙地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陈引玉才不在意,高高兴兴地带着陈含章离开。踏出杨家的门,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陈引玉只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想转头跟陈含章说些什么,结果忽然眼前一黑,晕倒在陈含章的怀里。
小碗尖叫一声,扑到陈引玉身前:“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陈含章脸上的青色顿时被惊慌取代,他抖着手去触陈引玉的脉搏,摸了两次都没摸准,第三次摸到了以后,陈含章不敢置信地看着小碗,眼睛都红了,语气里少见地带着严厉:“引玉表弟有身孕,你们怎么还由着他胡闹!”
小碗顿时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我、我不知道啊……”
公子,竟然有孕了吗?
第56章 隐瞒 “你们是怎么照看主君的?这……
“你们是怎么照看主君的?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竟然都不知道!”陈含章一向对小侍们温和, 这还是头一次这般发火:“快把人送回陈府!去将裴家主叫来!”
他一边指挥着侍从将陈引玉扶进马车,一边让小碗去请裴令望来。
小碗嗫嚅着对陈含章解释道:“我们家主……不在青山县。她去京城了……”
陈含章瞪大了眼睛,京城?裴小姐怎么会去京城?
他刚刚回来, 还不知道皇帝对边防军下诏的事情,陈含章顾不上询问, 他只知道表弟的妻主是靠不上了,只好催促小碗也快些上车赶路。
马车快速行进着,陈含章在车厢中替陈引玉诊治, 又询问了小碗几句,确认他是因为早上没有进食而晕倒, 人没事,也没有动胎气。陈含章从马车的匣子中取出糖块塞进陈引玉的口中,看他的睫毛轻轻扇动要醒来的样子,顿时松了口气。
小碗目不转睛地守着陈引玉,心中无比的自责。公子近来胃口不好还有过呕吐,他却只当做是公子对家主的情绪影响了胃口, 没有给他找大夫看看。这样算来, 公子这个月的小日子都推迟了, 他却没能注意到!
若是公子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还有什么脸面见公子和家主?
温热的泪扑簌簌地掉落在陈引玉的手背上, 小碗忙用袖子擦拭, 在公子白皙的手背上擦除一道水痕。
陈引玉悠悠转醒,脸色苍白唇色苍白,他咽下糖水将自己撑起来, 含糊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小碗忙上前扶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公子,你醒了!”
陈含章坐在他身侧望着他, 心疼地摸了摸陈引玉的脸颊,轻声说道:“你刚刚晕倒了。玉儿,你知不知道,你怀宝宝了?”
陈引玉啊了声,下意识摸自己的肚子:“真的吗?”
陈含章将他的手往下移了两分:“是在这里。你现在摸不到的,宝宝还太小了。”
小碗在一旁哽咽着说:“是我不好,没能早些发现……”
“这,怎么能怪你。”陈引玉安慰了小碗一句,看陈含章拧起的眉头和担忧的面容,他敏锐地察觉到含章表哥对他担忧着急的情绪,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摇了摇:“表哥不要生气…我有宝贝,是高兴的事呀。”
他竟然有宝宝了!是他和裴令望的宝宝呢!
是女孩,还是男孩呢?
若是裴令望知道了,她也会像他一样高兴吗?
只是想到裴令望,陈引玉不可避免地想,他有了身子这样的喜事,裴令望却不能第一时间知道。若是她早知道他有身孕,是不是就不会走得那么匆忙了 ?
他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但当马车抵达陈府,陈引玉受到空前绝后的对待后,他顿时受宠若惊,倒是将胡思乱想全都抛之脑后了。
对陈府来说,现在连陈含章回家都不那么重要了。所有人都围着陈引玉嘘寒问暖时刻跟随,饭菜都要经陈含章点头了,确认陈引玉可以食用才能上桌。陈大人还请了大夫亲自行门替陈引玉诊治。
来陈府的大夫是白前,他还来不及惊讶陈含章回来的事情,就被陈引玉怀孕的消息惊到了。这位师弟去他那里请他诊脉宛如还是昨日,今日他就已经有了身子了。白前仔细确认过后,亲自去熬制了安胎的药,和陈府的人一起看着陈引玉喝下才放心。
陈大人对陈引玉有孕的事情十分上心,她自己的夫郎就是有孕时没能调养好,才去得那么早。现在陈引玉也有了身孕,她一定不能让他重蹈覆辙。因此她还留白前在陈府暂住,以便出了什么事能够及时应对。
白前也爽快地答应了,他与陈含章也许久未见,正好能借此机会聊一聊。陈引玉眼巴巴地想加入他们,但被人轰去早早地歇下,让他养足精神明日再去表哥叙旧。陈引玉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累,但还是坳不过众人的好意,他乖乖地回自己的院落中,许是今日真的累到了,不大一会儿就睡着了。
小碗等公子彻底熟睡后,细心地给他掖好被子,关上房门走向了陈大人的书房处。
今日趁公子不注意时,陈大人派人来告诉小碗,等公子歇息后让他去书房见陈大人。
而在书房中,陈含章已经早早地等在那里了,他看到小碗,眼中流露出惊讶。
原来母亲不止叫了他一个人来啊。
小碗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他不知道陈大人为什么把他们叫来。他的心中浮起一丝不安。
陈大人处理完事务,迎着二人的视线走到他们跟前坐下,吩咐燕柳关上房门,沉声对他们说道:“我今日找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陈引玉妻主真正的身份,是曾经在青山县背通缉的裴令望。”
她轻巧的一句话宛如一块巨石砸入水中,他们二人的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裴令望?那个出身裴家、曾经担任玄凤军将领的奇女子?她若是有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和表弟/公子有牵扯?
况且,裴令望不是在益州吗?而且裴小姐和通缉画像上的人一点也不一样啊!
陈含章率先发问:“这件事,表弟知道吗?”
陈大人叹了口气看向小碗:“他知道她的名字是裴令望,但没有将这个名字和被通缉的裴令望联系到一起,我告诉他裴小姐是一名退役的兵将,身份不明,他还是愿意与她成婚。坦白说,我都不能确定他是否知道裴令望在青山县被通缉过。我也不知道,那个益州的裴令望是怎么回事。”
“您怎么能这样呢!”一声尖利的喊叫从小碗的嗓总迸发出来,他看向陈大人的目光充满愤怒:“您怎么能放任公子和通缉犯成婚!公子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裴小姐早已洗清了冤屈,就从她带领边防军击退乌军这件事来看,当初的指控也是莫须有的。可小碗还是无法接受,陈大人回这样轻易地将公子嫁给她。
他更加无法接受的是,公子竟然瞒着他!还将这件事瞒得很好,一点都没有透露出来。公子那么粗枝大叶的人,甚至连裴小姐的名字都没有喊错过,只因为他不想让裴小姐暴露,即使他连她真正的身份是什么都不知道!
“同意他们成婚,是因为陈引玉救下裴令望,被牵扯进去了。”陈大人的声音有些疲惫,她苦笑着解释了当时裴令望和她说过的话:“…她与他成婚,就能保护他。她说,这是为了报恩。而且陈引玉自己也是愿意的。”
她揉了揉眉心,接着说道:“我今日之所以将这件事告诉你们,就是因为陈引玉如今怀孕了,但他还不知道裴令望的真实身份。裴令望是京城人,如今她莫名其妙地提前回了京城,我担心她会抛下青山县的裴令闻,继续做回裴令望。若她真的这样做……我不知道陈引玉的这个孩子,该不该留。”
没有孩子,陈引玉愿意等她也就罢了,若是她真的不会来,大不了重新改嫁。可若是留下孩子,但是人再也不回来,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陈大人说得有些晦涩,但陈含章和小碗都听得很明白。只是他们没有说话,而是相互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带着惊慌诧异。
并不是因为陈大人忧心裴令闻一去不复返和孩子的去留,而是那句裴令望的话。
“她说,她是因为表弟救了她,想要报恩,才娶他的吗?”陈含章一字一顿,有些艰难地问出了这句话。
其实并不能完全算是这样,但陈大人认为这才是主要的原因。她点了点头,不解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含章不自觉地回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幕,那是在陈引玉与钱家人对簿公堂后,他与引玉表弟相见,他在看到他时慌乱地让裴小姐先离开,还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许含章表哥占了我的婚事,不许我占含章表哥的恩情吗?”
所以,当初他救下的重伤之人,其实是被通缉的裴令望!而他亲手将这样一个身份未知的人,推给了引玉表弟,他冒领了救命恩人的身份对裴小姐生了情愫,与她成婚,才发生了这些事情!
陈含章失魂落魄地长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可是,裴…小姐真正的恩人,不是我们公子啊……”小碗跌坐在地,若是裴小姐知道真正的恩人不是他们公子,那她还会承认这门亲事吗?她,真的还会回来吗?
小碗打了个冷颤。若她厌弃公子永远留在京城,那到时候,公子该怎么办啊?
“你们两个怎么了?”陈大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的不对,目光在他们幻变的脸色上来回流转,疑惑地开口询问。
“这件事说来话长……”陈含章咬了咬嘴唇:“我想,还是先将裴小姐的身份告诉玉儿吧。是否留下这个孩子,应当让他说了算。”
陈大人又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只是陈引玉这孩子和旁人不一样,若是能带上脑子理性行事,那她还用瞒着他吗?
“我想先给裴小姐写封信,告诉她这件事。”小碗忽然出声,他站起身:“无论她作出什么选择,她都是孩子的母亲,她应当知道这件事。”
她也应当知道,公子很珍惜她,也吃了很多苦。裴小姐是个好人,她若知道公子这般,即使知道真正的恩人不是公子,也不会忍心伤害他吧?
“你怎么联络她?”陈大人看着小碗。
“裴小姐军中的江都尉可以替我们送信,明日,不,现在,我写好信就请他帮忙送出。”小碗借用了陈大人的书房,当即提笔写了信封好,匆匆地跑了出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这孩子,倒是个恩义的。”陈大人喃喃说了一句,接着看向了陈含章:“含章啊……裴令望,是不是你救下的?”
陈含章轻轻地点了下头,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她的儿子啊,在医术上是这样的有天赋,可终究是她这个母亲埋没了她。陈大人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最终下定了决心。她走上前,握住了陈含章的肩膀,语气带着坚决:“你是个
好孩子。答应我,永远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就当,是你表弟救了她吧。”
陈含章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母亲放心,我都明白的。”
只要裴令望能让引玉表弟平安幸福顺遂,这恩情,才是真正的回报了他。
第57章 告知 对青山县的百姓们来说,除了……
对青山县的百姓们来说, 除了日复一日的劳作以外,只有探听各种八卦闲谈才能消磨日子供人取乐。像杨家人中举、边防军要动身进京这样的事,本该在市井之间津津乐道。
不过, 有一件传到通州的事盖过了这些事的风头,那便是皇帝让永徽帝卿与乌国和亲。听到这个消息的百姓, 尤其是青山县的百姓,都十分不理解,她们打败了乌国, 为什么还要送帝卿和亲?
即使有读书人讲解其中利害,大部分人还是私底下默默感慨, 天家无情啊,皇帝养了这么久的孩子,还是说远嫁就远嫁出去了。
连陈含章都与白前聊起此事,说即使是皇帝的儿子,面对婚事也是这般身不由己。
陈含章与白前许久未见,但再次相处聊天也没有丝毫僵硬滞涩, 自然得好像从未分开过。白前正写着煎药要用的药方, 听完陈含章的感慨身形一顿, 他本以为陈含章嫁给杨贞是心甘情愿的,没想到其实他也是被裹挟着, 无奈地选择了这条路。
他搁下笔问陈含章:“那你觉得, 是做主君轻松,还是做大夫轻松?”
陈含章有些苦恼地皱眉,想了想可怕的房事和一团糟的后院关系, 又想起病人的刁难与顽疾难治的无力,竟一时无法取舍。他叹了口气,拿起白前写的药方, 一边看一边答了他的话:“那,还是做主君轻松些。”
白前抿唇,还没等说什么,就见陈含章放下药方露出一个有点得意的笑:“哈,跟我想的一样,应该加当归一钱。”
他将药方递给秋枫:“去按这药方抓吧。”
秋枫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陈含章,不知道他原来还有这样的本事,领了药方退下了。
陈含章迎着白前的视线,轻叹一声:“但若是能选的话,我还是想当个大夫。”
白前勾起嘴角,调侃了他一句:“我以为你已经荒废医术了。”
“怎么可能呢?”陈含章立刻反驳了一句,还告诉他:“我在通州城的时候,还救了个人呢。”
他兴致勃勃地给白前讲了前因后果,说着说着想起了什么,提笔写了几个药方给白前看。白前一眼扫去,讶然地看着他:“这些……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能看出这药方的珍贵来,这些绝不是普通医书上记载的。
“我当时救了那阿婆,她女儿觉得为了感激我,替我引荐了一位很厉害的大夫。”陈含章说着便浮起了与那位老大夫学习的回忆,激动得脸上浮现红晕,很高兴地说:“我学了很多东西!你瞧这个药方,是解毒的奇药……”
当时杨贞与棋儿纠缠,还要准备秋闱,也顾不上管他。棋儿殷勤伺候杨贞,他在家里竟插不上手。他也乐得清闲,一有空便跑去那位老大夫家里听他讲解医案,倒是冲淡了当时心中的郁气。
白前听他说着也来了兴趣,两人研究了一会儿,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秋枫也抓药回来了。白前要亲自给陈引玉煎药,有些意犹未尽地对陈含章说:“这药方我能再拿去钻研钻研吗?”
陈含章笑眯眯地答道:“当然可以,你有了什么新见地,可要告诉我。”
白前点头应下,提着药包起身要走,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不知道是学了新的东西缘故,还是因为老朋友没有放弃医术而感到高兴。
陈含章喊住他:“师兄,玉儿他这胎,稳吗?”
白前挑了挑眉:“你应当能看出来吧——再没有比他更稳健的胎像了。”
陈含章笑着点头:“是,是我关心则乱了。”他藏在衣袖的手微微握拳。
这样也好,他能放心地将裴小姐的事告诉引玉表弟了。
陈含章端着煎好的药去寻陈引玉时,陈引玉已经梳洗好用过早饭了。他精神很好,今日也没有反胃,早饭都吃下去了。
他看到含章表哥端了药来,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不愿意喝:“含章表哥,其实我没什么事,我都好了的。”
陈含章温和地看着他,将药碗送到他手里:“这药是固胎的,对你和宝宝都好。”
陈引玉睫毛一颤,乖乖地接过药碗,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地把药喝光了。
陈含章看他端碗一饮而尽,心中有些难言的情绪。引玉表弟最怕苦,现在也能为了肚里的孩子健康平安而喝下一碗苦药了。
谁都没想到,是最单纯天真的引玉表弟先有了身孕,要先他们所有人一步做爹爹了。
陈引玉将药碗递给小碗,因为怕蜜饯之类的影响药效,陈引玉都没敢吃,只好自己皱着眉吐了吐舌头。
陈含章坐在他身侧,屏退了下人只留下小碗,神情有些严肃。
陈引玉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忐忑地看他:“含章表哥,出什么事了吗?”
陈含章拍了拍他的手,直截了当地与他说:“我想和你说说裴小姐的事。你知道,裴小姐是什么人吗?”
陈引玉还有些呆地回答他:“她是我妻主啊。”
陈含章无奈一笑:“她,是叫裴令望吧。”
陈引玉瞪大眼睛,看看陈含章又看看小碗,啊了一声:“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他昏迷的时候说了梦话吗?!
他的脸色变幻莫测,充满了懊恼怀疑自责的情绪。
“这件事是母亲告诉我的。”陈含章轻叹一声,捏了捏陈引玉的掌心让他回神:“你只知道裴小姐叫裴令望,你可知道,玄凤军前任将领是裴令望吗?”
这句话一出,陈引玉张开嘴巴愣愣地望着含章表哥,迷惑不解地问:“玄凤军将领……也叫裴令望吗?”
陈含章失语,小碗忙开口说道:“公子,裴小姐,就是那个玄凤军将领啊!”
陈引玉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颤抖:“这怎么可能呢!”
玄凤军将领,不是京城人吗?若她真是那么厉害那么有威望的人,怎么会在青山县身受重伤还被他们救了?
陈含章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苦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当初救下的人有这样的来头。”
他给陈引玉时间让他消化这个消息,半晌又问道:“母亲说她当初与你成婚是为了报恩,眼下她离开得突然,又去的是京城……玉儿,你怎么想的?你还打算去京城吗?”
陈引玉的脸微微发白,还没从裴令望的真实身份里回过神来。原来她是玄凤军的将领啊!原来她不是退役的兵将。怪不得她能把边防军训练得这么好,怪不得她有仇家……她这样的身份,陈引玉这辈子也没敢奢望过。
而且,她确实是因为报恩才对他好,接近他,愿意与他成亲的。若是她知道自己自始至终都在骗她,那,她还会要自己和……这个孩子吗?
陈引玉的心中泛起了一阵阵慌乱,他虚张声势地反驳陈含章:“姨母说错了,不是那样的的,她、她其实是因为喜欢我,才和我成婚的。”他抿了抿唇,唇色也有些泛白:“她说了会在京城等我的……”
陈引玉有些委屈,他虽然骗了她,但是她也没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呀!如果她早些告诉他,那他一定不敢骗她的,也不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陈引玉咬着嘴唇,悄悄红了眼睛。
陈含章和小碗对视一眼,他抚了抚陈引玉的脊背,故作轻松地说道:“这样啊,那很好呀。母亲还说她要是不回来了,就再给你寻一门新的亲事……”
“不要。”陈引玉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他打断陈含章的话,攥着他的衣袖说:“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不会骗我的。”
“好好好,我也相信裴小姐会回来的。她那么喜欢你,我们都知道
的。是母亲多虑了,知道你有了身子,她就想得有些多。玉儿莫哭了,小碗已经给裴小姐写了信,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了。“陈含章用帕子擦去陈引玉的眼泪,轻声哄劝他。
陈引玉吭哧地点了点头,小碗也出声了,不过他是出言劝公子暂时别离开青山县:“我跟将公子说了这件事,他的意思是,公子先不要跟边防军一起去京城了。”
陈引玉顿时急了:“这怎么行?说好了我要去的呀!”
小碗安抚他:“将公子说,一来他们初四就要动身了,今日初一,公子您还需要多调养些日子;二来,去京城的车马太过颠簸,对宝宝不好,也很难照顾到公子,若是有什么事,裴小姐一定会问责他们,也会担心公子的。”
陈引玉没有再反驳,只是低下了头,有些沮丧难过的样子。
“不过将公子已经把信送出去了,裴小姐会给公子写信的,我们就在青山县等等裴小姐吧?”小碗好言好语地给陈引玉讲着,终于换来了陈引玉的妥协。
小碗松了口气,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在里面。最大的问题是,他们都不知道裴小姐为什么那么匆忙地回京城,若是裴小姐不打算再回来,那公子怀着身子吃着苦去了京城,说不定也会被裴小姐厌弃,小碗怕公子受不住这个打击。
当然,小碗还是希望裴小姐能够回来,他觉得裴小姐那般疼宠公子,若是知道公子有孕,一定会很高兴。就算她知道有什么别的事,想必也不会与公子计较吧?
小碗和陈含章问清了陈引玉的意思,也没再多打扰他,让他自己待一会儿,他们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陈引玉一下一下抚着小腹,垂着眼睛看衣服上的纹路,这是裴令望给他买的布匹,亲自叫裁缝给他做的新样式。
他对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轻语:“宝宝,你知道吗?你的娘亲,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哦。”
她没有其他家人了,而你是有着她血脉的家人。就算她厌弃我,她也会爱你的。
陈引玉想。
“朕不想听这些。不管这件事怎么发生的,都不能走漏风声!”皇帝在金銮殿怒声喝道:“连生病的帝卿都能看丢,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把这些人全都处理了。”
里面响起了宫侍请罪的声音。
“行了,快些安排人手去寻帝卿。还有,若是寻到了,偷偷地将人来回来就行了。”皇帝没好气吩咐道,窗外忽然有些异响,她目光锐利向那边看去:“什么人在那边!”
第58章 算计 皇帝的话音刚落,殿内的门吱……
皇帝的话音刚落, 殿内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皇帝最得力的宫侍元宝走进来,身后跟着君后的宫侍鹊翎。
“陛下, 君后殿下给您熬了汤羹。”元宝笑眯眯地接过汤羹,恭敬呈上。
皇帝的目光掠过精致的汤碗, 君后这些日子不知怎么迷上了烹饪,还要亲力亲为,每次做好都会给她送来, 往日也是这个时候。
只是皇帝仍旧皱眉,沉声问元宝:“朕方才听见窗外有响动,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元宝身形不动面带思索:“侍从看见有只猫儿从廊边窜过,除此之外没见过旁人。”
皇帝的眉头舒缓,语气里却带了些不满烦躁:“贵君养了只狸奴,倒将这些野畜生也招来了。”
“永徽帝卿不在身边,贵君寂寞,养养猫儿解解闷也是好事。”元宝看出皇帝并不在意, 笑着宽慰了两句, 将汤羹奉上。皇帝结果汤碗慢慢地吃下, 目光一扫屋中跪地的宫侍和君后的侍从:“你们都退下吧。”
宫侍和鹊翎齐声应是,一前一后退出了金銮殿, 将门关上匆匆离去。
不多时, 元宝也退了出来。她的目光扫过廊边,朗声对看护的侍卫说:“你们四处看看,将野猫驱远些, 别打扰了陛下休息。”
侍卫们面面相觑,虽然没有看到过猫儿,但她们很信服元宝的话, 她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于是她们四散开,驱赶野猫去了。
元宝离开后,廊边的转角处,皇贵君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望了眼灯火通明的皇帝的宫殿,转身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永嘉失踪了。”皇贵君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但仔细看去,他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过问……竟然让他们瞒了两日!”
永徽帝卿出嫁后,他便着人将永嘉接回来,却被君后推拒。他偷偷派人去看永嘉,不耐地等了一日,却被匆忙赶回的侍从告知,皇庄戒备森严,他见不到永嘉帝卿。
皇贵君心中顿觉不安,今日本想去找皇帝把人接回来,或者他亲自去照顾永嘉也行,却无意中听到了真相。
永嘉不在皇庄中,他失踪了,皇帝却让人瞒下了这个消息。是啊,若是让人知道永徽帝卿失踪了,大张旗鼓地去查这件事,那皇帝遇刺受伤这样丢脸的事也会传出去。
为了自己的脸面,所以连永嘉的安危也不顾!
皇贵君的骨节咯吱作响:“一定是君后在搞鬼!是他让人把永嘉送出去的!”可恨他不能当面质问君后,甚至不能表露自己知情。他生怕与君后他们撕破脸,再也见不到永嘉。“钟毓这个贱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三皇女脸色凝重的坐在对面,对父君直呼君后名讳并出言辱骂恍若未闻,还安抚皇贵君:“父君别慌,我已经让人去搜集消息了。母皇既然派人去寻永嘉,说明不会置之不理。若是君后动手,父君觉得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皇贵君红着眼睛,但思路清晰没有被冲昏头脑:“永嘉病得突然,我思来想去,唯一疏漏的地方就是那日他被人泼了一身茶水,换了身衣服,第二日便染病被送出去。”
“那日刚好永徽回皇宫,既然选在永徽和亲的时间点动手,难道……君后是想偷梁换柱,将永徽换成永嘉?”
皇贵君说完便怀疑自己,坐直身子愣愣地和三皇女对视:“……这不可能吧?君后会做这么迂回曲折的事情吗?是不是我想太多了?”
若君后真的想让永嘉和亲,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圈弯子?这太荒谬了,每个环节都可能出纰漏的事,怎么想都不会这么顺利地做到啊。
三皇女却摇了摇头:“不,我觉得父君说得有些道理。”
虽然看似荒谬很难做到,但若是赌对了,永嘉就会替嫁远去乌国,永徽估计也不会再回来。而且,时间拖得越长皇帝越不好追究,可能最终顺水推舟,说永嘉患水疮去世。
三皇女打了个寒噤。若是这样,那便万无一失。
“那我们怎么办?”皇贵君无力地问女儿,他强打起精神支撑着自己。
“我们做两手打算。母皇那边让她继续在城中搜查,若我们的猜想是真的,永嘉与永徽是否调换身份,只需要让人在路上拦截和亲队伍,确认和亲的究竟是谁。”
皇贵君苦笑:“说起来容易,可谁能去做这样的事呢?我们动用不了皇家的军马,普通百姓若是敢拦和亲队伍,那更是死路一条。”
况且,谁能认出永徽帝卿和永嘉帝卿的不同?
“我知道有个人可以做这件事。”三皇女轻声说。
“谁?”
三皇女吐出了那个名字:“裴令望。”
皇贵君眨了眨眼睛,注视着三皇女有些发愣。
啊,裴令望吗?从益州赶去郢州,若是脚程快些,倒是能赶在和亲的队伍出梁国边界前拦下。而且她的身份也很合适,作为曾经的皇女伴读,又是大梁的兵将,就是要送和亲的帝卿一段路程也没人能说什么。
只是……
“怎好叫她惹麻烦上身?先不提她现在身有残缺,需要安定,就是当时她身陷囹圄时,我们也没能帮她什么……”皇贵君低声说着,他的脑海中浮现那个女孩子倔强挺拔的身影,皇女们学武都会躲懒,只有她风雨无阻,浑身伤痕也不喊一句疼。
她被人检举勾结外敌,他自然是不相信的,即使皇帝相信,还迁怒于他们,他也不曾改变过自己的想法。只是他一点都没能帮到她,还是靠她自己洗清了冤屈,现在他们这边出了事,却想让她替他们奔走……
“父君,我们先前一直瞒着您,其实我们和裴令望一直有联络。外祖母的票号一直有帮
我们传递消息,永嘉也给她寄过伤药。她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定会想办法帮我们的,我们不告诉她,才是与她生分了。“三皇女向皇贵君坦白了她们之前做的事,但并没有告诉他裴令望并不在益州,也没有残缺。因为她其实也并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这毕竟是欺君的大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即使是父君,也不能全部告知。
三皇女算过,即使裴令望在青山县,只要传消息的人速度快,她也能快速追上和亲的队伍。
皇贵君听三皇女说完,瞪着眼睛柳眉倒竖:“原来你们一直有联络!合着你们一起瞒着我啊!”他伸手点了下三皇女的额头,鼻子有些发酸。
若是这样,那还说得过去。
他的女儿们,都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所以,天不辜负。
“父君先别教训我了,若您也觉得可行,那我就继续请票号的人递消息了。”三皇女摸了摸额头,朝皇贵君笑了下:“这件事越快做越好,我先去给裴令望写信了?”
“等等。”皇贵君走进自己的寝殿中,翻出了什么,走出来交给了三皇女。
三皇女触到温润的凉意,一枚玉佩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传消息的时候,将这枚玉佩也带上吧,这个可以动用郑家最好的人手,走传递消息最快的路子。”皇贵君对三皇女笑了笑:“越快越好,不是吗?”
三皇女用力握住玉佩:“父君放心,我们会把永嘉平安带回来。”
皇贵君点了点头,又对她说了句:“你在信里,替我向她问声好。”
三皇女一愣,随机对父君扬起一个笑来:“好。”
望着女儿匆匆离去,侍从们重新进入殿内各司其职,好像三皇女从未来过一般。皇贵君想起了什么,让贴身侍从给宫侍元宝送了些好东西去。
他知道方才在廊边拐角处,元宝看到了他。但她却没有声张,反而替他遮掩,他得记这份情。
做好了这件事,皇贵君一边任由侍从服侍他就寝,一边心中默默算着时间。
九月初三,永嘉被带离围场,同日皇帝遇刺,为了彻查行刺的事情,连初四永徽帝卿和亲都没有出面,一直到初五才回宫。
而今日,已经是初六了。
皇贵君沐浴熏香完毕,虔诚地闭上眼睛。不知道他的永嘉现在在何处,上天保佑,让永嘉和裴令望都能平平安安地回京。
“他们都离京了吧?有没有人发现?”君后的寝殿内,君后倚靠在美人榻上,摆弄着身上盖着的毯子的流苏,一边问着跪在地上的小侍。
“回君后的话,两位帝卿都离京了,没有被人发现,即使派人在京中搜查也查不出来的。张婆子已经带着永嘉帝卿跟在和亲队伍的后面了。只要行进至郢州,我们就能制造骚乱趁机调换帝卿。”小侍低着头向君后回话,声音还有些颤抖。
他也不愿参与这样的事情中,他清楚地知道,事成之后自己的下场只有一死。但君后着人给他的幼妹治病,还许诺让她做服侍太女这样的好差事,即使知道前路万死,他也心甘情愿供君后驱策。
“嗯,做得很好。等这件事成了,本宫会好好奖赏你的家人。不过。你们做事可要干净些。永徽帝卿和亲,永嘉帝卿病死,本宫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帝卿出现在京城中。”君后笑着说出这番话,却让小侍觉得寒意森森。他磕了个头,应了下来。
这时,鹊翎刚好回来,君后让那个小侍退下,迫不及待地问鹊翎:“陛下喝了汤羹吗?”
鹊翎点了点头:“按照殿下您的吩咐,鹊翎看着陛下用完了汤羹。”他说完,为了讨好君后,还添了句:“陛下很喜欢您烹饪的东西呢。”
“好,好。”君后脸上的笑意扩大,似乎对皇帝喜爱他亲手烹饪夜宵这件事很高兴,连眼角的细纹都显露出来,声音也轻柔了:“明日本宫还会做汤,届时你再送去。”
鹊翎忙点头应下:“是。”
他看着君后心情很好的样子,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将绿阶传来的消息说了出来:“殿下,庄公子…有消息了。”
君后的表情不变,但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抓握着榻沿,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鹊翎:“哦?他在哪?”
鹊翎低下头,吞吞吐吐地回道:“他、他离开了益州……而且,是和裴、裴令望一起。先前,庄氏也是被裴令望…所救。”
“…裴令望?”君后慢慢地念出这个名字,带了些不可置信。这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他的心直直地坠了下去。这也意味着,他找不到机会杀了庄氏!
又是裴家人,裴家人为何总是跟他作对!
这个裴令望!当初太女说她勾结乌人时,就该把她处死!现在她倒是洗清了冤屈,太女却被别人捉住了把柄。不仅如此,这人竟然还护上了庄氏!
君后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下床榻,神情有一瞬的扭曲。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君后的威严端庄,而且还冒出了一个新的主意。
“你去拦住刚才离开的那个小侍,告诉他,到了郢州也先别有动作。”君后眼中竟流露出一抹兴奋:“裴令望不是要归队玄凤军吗?等她和庄氏行进至郢州,再让人动手。”
曾经被皇帝抛弃的旧情人,唆使曾经被皇帝愿望的将军干扰帝卿和亲,听起来多么地合理啊。
嫁祸这样的事,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君后几乎要笑出声来,想大赞自己的想法。
只是他的视线扫到鹊翎震惊的表情时,顿时有些扫兴,没好气地将他轰了出去:“还不快滚去做事?!”
鹊翎被呵斥后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地领命退下,走出殿外仍然心有余悸。
君后这次走了步险棋,可若事成,便能够一石三鸟。既解决了帝卿,又解决了庄氏和裴令望。
如此疯狂肆意地行事,该说不愧是联络乌国的太女的父后吗?
鹊翎在心中感叹一句,默默地按照君后的吩咐做事去了。
天下百姓如此之多,即使消失了一个帝卿、庄氏和裴令望,百姓们还会有无数个明天。可若是他违抗了君后,那他可活不到明天。
他当然要选自己活。
这一夜,来来往往的信件如雪片般纷飞,向不同的方向传递着消息。
九月初七,白露时节。大梁各地的草木间都凝结着露水,秋风吹过,带来瑟瑟的凉意。
临靠某个州城边界的驿站中,形形色色的人在此歇脚又离开。无人注意到,有一名穿着灰扑扑的女子带着疲色下马,出钱让驿卒将马匹带去照料。
这人正是裴令望。她赶了几日的路,按照预估的时间,二姐差不多会在今明两日经过这里,这是通往京城必经的驿站,她只要在这里等待就好。
她安置好马匹,到隔壁的客栈定了间房,又要了茶水和小菜,没有在意接待她的伙计嫌弃的眼神,在堂中随意挑了个角落坐下了。
有往来的商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声音响亮,裴令望听得一清二楚。
“…老姐姐最近有没有什么挣钱的路子”
“我就运些布匹卖,夜挣不了几个钱,堪堪糊口罢了。不过你还别说,我有个亲戚是禹州的,她待的造船厂上个月接了笔大单子!这不完工交货了,她得了好些钱呢,直接回老家准备过年了。”
“啧啧,真好啊……今年应该能过个好年了吧?这帝卿也和亲了,可千万别打仗了……”
养家糊口,没有战争,能过个好年,就是这些百姓们的愿望了。
这也是她的愿望,是大梁万千兵将的愿望。
裴令望扫光碗碟中的菜肴,将茶水一饮而尽,伸了个懒腰起身去楼上。她定下的房间视野很好,可以清晰地看到来往的人马车队。
裴令望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如芥菜般的衣衫,这其实已经是她途中买下的新衣,只是急着赶路,很快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她迫不及待地叫水洗漱,从包袱中小心翼翼地拿出另一件新衣换上。
原本她有些犹豫,益州风沙漫天,二姐又打算前去京城,所以路上肯定一切从简,那二姐的形容应当十分狼狈。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她相见,她自己光鲜亮丽,二姐却风尘仆仆,那有什么意思?
可是她与二姐数年未见,她不想这样狼狈地与二姐相见。裴令望想让自己看起来
整洁利落,证明她自己过得很好。即使没有裴家人在的日子里,也不需要担心,她已经长大了,她可以撑起裴家。
裴令望坐在窗边,乌黑的刚刚擦干的长发被秋风吹起。她托着下巴,望向了遥远的天边。
第59章 相见 装潢精致的马车中,庄氏歪斜……
装潢精致的马车中, 庄氏歪斜着靠在软垫上,目光粘着在面前的棋局,一手撑着身子, 另一只手拈着一枚莹润的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玉石做成的棋盘。
赶路的日子太过无聊, 只能靠看书下棋来打发时间。
不过叫他惊讶的是,裴令闻居然有一手好棋艺,行棋思路缜密滴水不漏, 和她这个人一样。年岁不大,心思倒重。不过裴令闻被他拉着玩了几盘, 也有些熬不住,今日刚见到他摆出棋盘,便借口出去透气逃一样地离开了车厢。
庄氏也不留她,自己跟自己下。白棋耀武扬威地盘踞在黑棋外,将黑棋团团围困。好像胜负已定,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看着状如梅花散落在棋盘上的黑子, 有些犹豫烦恼。
其实并非死局, 只要他让黑棋先行, 就可以做活。但是,他为什么要让黑棋赢呢?
平稳行进的马车忽然停下, 兰草从车门处把脑袋探进来, 对庄氏说道:“庄公子,我们到驿站了。小姐说她想在这里停一停。”
“哦。”庄氏平静应了一声:“好啊,那就先停一停吧。”
先前她们行进时也经过驿站, 裴令闻像是不知疲惫一样急着赶路,从未喊停。倒是他需要处理些将家的情报事务,偶尔经过驿站时便停下, 让将家人把消息带给他。因为整个行程全部由将家出钱,裴令闻也随他去做。
这还是第一次,是裴令闻开口要停下。
“她做什么去了?”庄氏随口问了一句。
兰草揪了揪辫子,嘟嘟囔囔地回他:“小姐去被一个女孩子叫住说了些什么,然后她就跟着她进驿站了。”
她想跟上去,小姐却不许,要她来知会庄公子一声,然后在外面等她。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比她小姐还要高大些,表情也很奇怪,小姐竟然一点都不害怕,还顺从地跟着她离开。
真是奇奇怪怪的。兰草在心中默默感慨着。
“哦。”庄氏的语气没什么波动,好像刚才好奇裴令闻做什么去的人不是他一样。
是遇到故人了吧。他乡遇故知,可是一件喜事,不知道她要叙旧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庄氏本来想偷懒,但既然来都来了,他还是决定处理下将家的事情。他掀开了车帘,对随行的将家侍从说了什么。很快,这间驿站的一个不起眼的驿卒匆匆地赶来,热情地安置马匹,招待庄氏一行人。
“……将家的事情就这些。不过,郑家倒是有新的消息传来。”那名隶属将家的驿卒趁机汇报着:“少家主和郑家票号的关系不错,消息也互通着。”
“什么消息?”庄氏抬眼看他,语气里带着好奇。
“有封三皇女的信,要交给青山县的裴令闻小姐。”驿卒压低了声音说道。
庄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问道:“信在哪里?”
驿卒不明所以:“在郑家人手上呢,应当要送去青山县了。主君您问这个做什么?”
“那封信,让我来送吧。”庄氏笑着说出了这句话,驿卒惊讶地看着他。
主君这是要做什么?
兰草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黑色的蚂蚁像细线一样四散。她看得有些脖酸,抬起头抻了抻脖子。她看到庄氏从不远处走进了驿站,而刚刚跟在他身边的驿卒则朝着某个方向飞奔而去。
大人们真是忙碌啊。兰草对大人们忙碌的事情的兴趣还没有看蚂蚁搬家的兴趣大,她又低下头,继续兴致勃勃地看蚂蚁去了。
“今天好像要下雨,你……在这里留一晚吧。”裴令望声音有些僵硬,她背对着那个人,生怕回过头去,她会突然消失不复存在。
一直到把人带回自己定下的客房,裴令望还如做梦一般。谁能想到,本以为早已死去的亲人,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向她问路呢?如果说那张不甚熟悉的脸让裴令望不够确信,那么那只空荡荡的衣袖,让她的心脏剧烈跳动,叫嚣着肯定来人的身份。
她想象了很多种姐妹相见的场面,她以为自己会在看到裴令闻时,也许会哭泣嬉笑,或者风轻云淡地与她说话,展示自己已经长成了很好的人。
但绝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胆小、羞怯和恍惚,好像将自己缩在壳里的小动物一样,连话都说不出来,还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拽住了她的衣服把她往楼上扯。她旁边的一个人哇啦哇啦地叫着什么,还要上前阻拦,被她制止了,然后她顺从地着她上来,走进了这个屋子。
“这是你住的地方吗?你是特意来见我的吗?”裴令闻笑着发问,没有直接回应她。裴令望不语,她便注视着裴令望僵直的背影,见她没有转身的意思,本想自然地说些活跃气氛的话,但不知怎地,她脱口而出:“你已经长这么高了啊。”
上次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是小小的一点呢。
这句话她没能说出口,因为一阵酸意哽住了她的嗓子。
而裴令望听见她的话,猛地回过头,眼眶发红嘴唇颤抖。她死死地盯着裴令闻的脸。那张脸啊,她曾经反复,用易容术在自己的脸上复现。
她的易容术学得一点也不好。裴令望心想。她复现的面容,比不上这张脸主人的万分之一。
可是她明明努力地练习过,她铭刻在心,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偷懒。于是名为委屈的情绪冲破闸门,将十七八岁的灵魂冲散,七八岁的灵魂被放了出来,尖声叫喊石破天惊。
“二姐,原来你长大是这个样子啊。”裴令望哽咽着说:“我还以为我永远也不会看到呢。”
裴令闻的眼泪落下,她上前一步将裴令望搂在怀里,那只完好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拍抚她的脊背:“辛苦啦……小妹乖……”
裴令望攥着那只空荡荡的衣袖,头依靠在二姐的肩膀上,眼泪肆无忌惮地涌出。说什么辛苦,真正辛苦的人正在安慰她。但裴令望心安理得地享受这安慰,好像自己还是裴家最小的孩子,理所当然地得到全部的包容和爱。
这一刻,裴令闻和裴令望的身份终于置换回原本的位置了。
只是这样姐妹相见的场景并未持续太久。裴令闻轻轻地推开她,替她擦掉了眼泪:“能见到你,姐姐很高兴。但是我不能留下,我要继续赶路了。”
裴令望后退一步,嗓音有些沙哑地问:“你要去京城吗?”
裴令闻含笑点头:“是啊,我在信里跟你说过了。该让真正的裴令闻去做事了。”
裴令望也点了点头,她感觉那个七八岁的自己正在消散,那个长成裴家继承人的自己一点点地聚拢回她的身体。
她凝望着比自己还要稍矮一些的二姐,开口说道:“我不同意。”
裴令闻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心意可以左右的事情。”
她们平静地对视着,刚才温馨的气氛消失殆尽,空气快要凝成实质了。
最后是裴令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小妹,别任性了。这件事是我考虑了很久,一定要去做的。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裴令闻的眼睛发亮:“皇帝将在天下人的面前奖赏我,那时我向她提出重新查裴家的事情,她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可我们没有证据。而且那样做,你我交换身份的事情也暴露了!这是欺君之罪啊!二姐你怎么能把自己置于险地呢?!”裴令望忍不住高声喊道,她意识到了不妥,很快又将声音放低了些,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哀求:“再等一等不好吗?等我们找到了证据,我和二姐你一起去做
这件事,不好吗?”
裴令闻仍旧笑着,她的目光越过裴令望,看向了窗外逐渐聚起的乌云:“不会有证据的,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已经死去了。”
裴令望的脸色变得苍白。
“至于欺君之罪……这就是我要独自去京城的原因啊。”裴令闻收回视线,柔和地注视着裴令望:“就算我不在了,也能保全你,裴家也后继有人。”
“虽然我变成了废人,但也一样可以保护好裴家的珍宝。”裴令闻脸上洋溢着笑意,将很久很久以前说过的话,换了种方式再次对裴令望说出:“家里还有我,小妹只要好好活着就可以了。等我也不在的时候,小妹再做事吧。”
第60章 选择 裴令望的眼泪倏然滑落,她缓……
裴令望的眼泪倏然滑落, 她缓声问裴令闻:“所以,你还是要我像数年前那样,在你的庇护下安安稳稳地活着吗?”
二姐断臂流浪东躲西藏时, 裴令望却在宫中做三皇女伴读,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但其实, 她又算什么裴家的珍宝呢?真正珍贵的人,应当是她的姐姐们才是。而那时的她,不过是一个废物。
裴令闻看她流泪, 皱起眉头,缓声道:“…那样不好吗?”
“一点也不好!我不愿藏在你身后了, 我已经,可以和你共同面对这些事了。”裴令望揩去眼泪,红着眼睛朝裴令闻一笑:“以前我太小,又没用,帮不上你。但是现在不同了,我不会丢下二姐, 让你自己去面对这件事。”
“玄凤军的辅兵, 找我一个也没什么。况且现在两国和亲, 大梁的百姓暂时不会受战争侵扰。”
“所以,我要跟你一起进京。我们一起, 去替裴家讨个公道。”
裴令望拉住裴令闻的手, 眼神熠熠。
她们姐妹二人的功勋加在一起,再算上裴家为大梁立下的汗马功劳,想必足以盖过欺君的罪名, 也足够让皇帝给裴家一个交代。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不用让姐姐一个人东躲西藏面临危险了。
裴令闻抿了抿唇,望着小妹满怀期待的脸, 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就在她思考这件事是否可行时,敲门声轻轻响起,随即客栈破旧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裴令望机敏地看过去,厉声喝道:“谁?!”
庄氏仪态端庄,袅袅地走进屋中,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位小侍打扮的人。庄氏脸上带笑,明知故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叙旧了。”
说着还告罪般行了一礼。
裴令望眯着眼打量他,她第一眼觉得他十分面熟,但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样的人。尤其当他做出行礼的动作时,裴令望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当她还是三皇女伴读时,参加过许多回宫宴。庄氏的举动,让她想起了那些世家权贵带来的小姐公子们。那种举手投足间有独特的气质,一般人家可是养不出来的。
“你是谁?为何闯进我的屋子?”裴令望懒得再想,干脆利落地向他发问,同时身子紧绷很是警惕。
“他是将家的主君,是和我一起来的。”回答的却是裴令闻,她见庄氏进来也有些惊讶,不过她还是先拍了拍裴令望的肩膀示意她放松些,接着目光平和地和庄氏对视:“等急了吗?我这边有些小状况。”
她像炫耀孩子的家长一样,拉住裴令望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她就是我妹妹,真正的裴令望。”
“我猜到了。”庄氏眉眼含笑,看着裴令望朝她轻轻点头:“我姓庄,裴令望小姐,幸会。”
裴令望怔愣地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她在他的面容上看到了将星和将月的影子。
原来是她们的父亲啊。
将家的主君。裴令望咀嚼着这五个字,有些意外,没想到将家的主君是这样的人。看起来出身好像很不错。可真若如此,又怎会下嫁商人呢?而且,裴令望并没有听说过有庄姓的权贵。
思绪流转间,裴令望脱口而出道:“我认得将月和将星。”
也知道是你们将家受人所托,害了我大姐。
但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她看着庄氏问:“你怎么会和我二姐一起行路?”
庄氏神情不变,笑眯眯地答道:“我知道,星儿替你传信,月儿在你的手底下做都尉。我的孩子们都替你做事。”
“至于我为什么会和你二姐一起……因为我也想要去京城啊。你二姐武功高强,有她一同行路我也更放心些。”
“那你应当更放心了,因为我也要和我二姐一同去京城。”裴令望忽然露出一个笑来:“庄公子想必不会介意多一个人同行吧?”
庄氏摇了摇头:“自然不介意,不过,我这里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裴小姐还是听完再做决定吧。”
裴家姐妹的目光同时凝再庄氏身上,庄氏示意他身后的小侍上前,小侍连忙走去,将一封信呈给裴令望:“裴小姐,这是我们家殿下给您的信。”
裴令望扫了他一眼,认出了他身上郑家的标识,心中有些不安疑虑。三皇女怎么会突然给她写信?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心直直地坠了下去。
裴令望攥着信的手微微颤抖,裴令闻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问:“怎么了?”
“永嘉帝卿失踪了。”裴令望深深地吸了口气,快速地说:“三皇女请我去看看,永徽帝卿和亲的队伍有没有出问题。”
失踪的是永嘉,却要去看永徽,三皇女的指向不言而喻。
只是,这样也太冒险了。无论事成找回人,还是没能找回,裴令望都要承担后果,这可不是一件好差事。
裴令闻拧着眉想说些什么,但是当她看到裴令望的表情时,她叹了口气,放弃了。
她知道裴令望做过三皇女的伴读,既然还能互通信件,说明她们关系一定很好,那么她与永嘉帝卿的关系也很好吧。
她的小妹是个念旧情的人。既然求到她这里,那么她一定会去做的。
裴令望收起信,转身对裴令闻说道:“二姐,对不起……”
裴令闻笑了笑,伸出手指压在她的唇上:“嘘,不要道歉。你去吧,这才是真正用得着你的地方。这里有我呢。”
“而且,你刚刚说错了一件事。你从来都不是没用的小孩子。”裴令闻一只手给她整理着衣服,似耳语一样对她说道:“你聪明伶俐,又坚强勇敢,所以我很放心将裴家交给你。其实应当是我道歉,让你小小年纪救承担这些,对不起。”
她没给裴令望反驳的机会,声音大了些笑着说:“你这衣服一点也不好,我让兰草给你带些好的衣服来。身上还有钱吗?马匹可休息好了?路上要小心些,切记要注意安全……”裴令闻忍不住絮叨起来,好像要补回来这数年间的缺憾。
因为她们刚相见,却又要离别。
裴令望看着二姐的衣服,是上好的料子制成的,忍不住想笑:她竟然还觉得二姐会风尘仆仆!跟着将家一路行进,可比她风餐露宿要舒服多了。
想到将家,她转向了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庄氏,也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庄公子传信来,否则还要耽搁些时日。”
庄氏温和地回道:“些许小事而已,裴小姐不必言谢。”
“我现在就要离开。不过,还望二姐和庄公子在此地留些时日。”裴令望认真地说:“很快将月都尉带队的边防军就会赶来,你们一同去京城吧。”
裴令闻和庄氏皆是一愣,很快庄氏笑道:“那可太好了,我也很久没见到月儿了。”
裴令闻也点点头:“好,你
放心去做你的事吧。”
裴令望忽然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小声告诉姐姐:“二姐,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在青山县成婚了。”
“我的夫郎,他的名字叫陈引玉,他也在进京的队伍里。到时候,你替我多多照看他。”
裴令闻一双眼瞪着她,惊喜又惊讶,嗔怪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又想到她们相见匆忙,也没来得及联系过,裴令闻心头又泛上复杂的情绪,不舍又骄傲,愧疚又欣慰。当年小小的女孩子,如今也长成了成家立业的大姑娘。
“现在说也来得嘛。”裴令望笑嘻嘻地说道,又看向庄氏:“……我姐姐,就劳烦您了。”
庄氏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自己孩子一样,他笑着应下来,又和裴令闻一起将她送到楼下。
“你确定现在就要走吗?好像快下雨了。”裴令闻迟疑地问裴令望,她心头漫起了强烈的不舍。
“没事,淋雨也能赶路。这种事,抢的就是时间。”裴令望笑了笑,作出了一副一派轻松的样子。
裴令闻也没再劝她,指挥兰草给裴令望拿衣服,还不由分说地给她塞了银子,裴令望无法拒绝姐姐的好意,推脱不过还是收下了。
郑家的小侍将裴令望的马匹牵来,自己也告退离开。裴令望翻身跨上马,牵着缰绳看向裴令闻:“姐姐。”
裴令闻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和她对视。
“保重!”
裴令望喊完这两个字,便策马飞奔而去。裴令闻下意识追了两步,随后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身影逐渐变小,最后变成一个小圆点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转过身子,有些恍惚,好像和小妹见面只是一场幻觉,否则怎么会这么快就结束呢?
“主、主君!”气喘吁吁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兰草机敏地抬起头,这不是刚刚偷懒逃离驿站的驿卒吗?
他模样有些狼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是公子寄来的信。”
庄氏好奇地接过,看了眼信封便笑了:“怎么又是给裴小姐的?有这么多人要找裴小姐啊。”
裴令闻听见这句话,朝他走过来问:“什么信?”
拆人的信件是不好的行为,单将家人总有办法不拆信件便能得知消息。那名明为驿卒实为将家暗线的侍从对庄氏耳语几句,庄氏挑了挑眉,看向了裴令闻。
“可惜了,要是这消息早点到就好了。”庄氏对她露出了个笑:“你也不用费心照顾陪小姐的夫郎来,他不会跟着边防军进京了。”
裴令闻十分不解:“为何?”
庄氏意味深长地说答道:“裴小姐的夫郎,有了身孕。”
裴令闻愣在了原地。
……
庄氏重新踏入马车中,等着自己的侍从安排好这段日子的客栈。裴令闻不在,她听说了妹婿有孕以后,张罗着要给他和未出世的孩子送些礼物。
即使外面落下了下雨,也没有浇灭她的兴致。但庄氏可没有淋雨的爱好,自然躲进了自己豪华的马车里。
车内的案上,棋局未变,还是先前的样子。庄氏的视线落在棋盘上,思绪却飘远。
让帝卿染疾,将帝卿送出京城,与和亲的帝卿调换身份。能做出这般漏洞百出的计划,也只有钟毓这种蠢货了。
但是,即使是这样漏洞百出也能成功,上天未免也太眷顾他了。
真是不公平,不甘心啊。
他忽然兴起,拈起一粒黑子,落在了被包围的黑子的中心点。梅花状的黑棋顿时形成了两只真眼,做活了。庄氏静静地注视那枚自己随性放入的黑子,勾起一个笑来。
那就比一比吧,钟毓。
看一看,究竟是谁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