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方 为了与乌国尽快和亲,另有一……
为了与乌国尽快和亲, 另有一队兵将车马护送永徽帝卿先行,仪仗队伍则慢慢地跟在后面。
前些日子下了雨,道路泥泞不大好走, 耽搁了些日子。为了补回这段时间,这支队伍不得不加紧赶路, 直到行进至郢州地界前的密林中时,领头赶路的队长姓宋,她看了眼天色, 勒停马匹,对身旁沉默赶路的兵将说道:“天色太晚, 在林中容易迷路,委屈帝卿在此地歇息一夜吧。”
那名兵将便低着头走到永徽帝卿的附近,隔着马车向他通传领队的话。
马车中传来永徽帝卿的应答声:“无妨,各位也辛苦了,今日休息一下吧。”
于是众人便停下来,忙忙地生火布置, 服侍着帝卿。永徽帝卿踏出马车, 身上的嫁衣也有些发皱, 有些地方染上了些许脏污。他掩唇咳嗽了两声,唇色苍白, 一张俏脸更是面无血色。
即使路上已经多有注意, 但连日的赶路仍然让永徽帝卿的身子有些吃不消。这样下去,或许还没到乌国,他先倒在路上了。
他的小侍端着水碗走来, 眼含担忧低声劝他:“公子,您不是带了药吗?吃些药吧,接下来还要连夜赶路呢。”
永徽帝卿接过水碗, 叹了一声:“你将马车上的那个匣子拿出来吧。”
他问过带队的宋队长,穿过这片林子便是郢州地界,等到了郢州再行路十几日,就到了梁乌两国的交界地。乌国的可敦耶律图雅将会在那里接他。
药只有那么多,他本想将永嘉帝卿给的药再攒些日子的,却没想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不得不用药了。
永徽帝卿捧着水碗有些后悔,若是从前他也跟着皇姐学武,身子会不会比现在好些呢?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小侍已经取来了匣子。永徽帝卿自从拿到匣子以后,一直也没有打开过,只知道里面装了药。他轻轻打开匣子,细长的眉毛微挑,有一抹银光映在他的眸中一闪而逝。
永徽帝卿面色如常,取出丸药服用,让小侍将匣子收回去。
药一下肚,永徽帝卿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他被服侍着吃了些东西,又草草洗漱整理以后,重新回到马车上休息。
侍从贴心地将车帘放下,轮值守夜。永徽帝卿却并没有歇下,他轻手轻脚地起来,在马车中摸索着那个匣子。
他悄悄地掀开车帘,皎洁的月光洒进马车中。借着这点光亮,他轻轻地打开匣子,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将里面的瓶瓶罐罐捡出来,对着匣子有些手足无措。
在匣子的底部,有一把朴素锋利的匕首,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
林间的秋夜漫上了寒意。安排好守夜人手的宋领队缓步走到火堆旁,刚才那位向永徽帝卿通传的兵将正坐在那里烤火。
宋领队在她身边坐下,压低声音和她说话。若这里有侍从兵将看见她此刻的神情,一定会惊讶疑惑。
一向威严的宋领队,竟然对一名默默无闻的兵将露出了讨好的表情。她语带恭敬对那名兵将说道:“娘子,这边已经安排妥当了,您看您那边什么时候动手,我好接应你们?”
那名兵将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火焰跳动,语气平静地回她:“不急。等后半夜我们再动手,到那时我会告诉你。”
宋领队面带尴尬低声应是,她搓了搓手没再敢搭话,满脑子都是接下来要做的事,紧张又激动不安。
没想到,她也会有替君后殿下做事的一天。这位娘子便是君后殿下的人,她买通她,再和亲的队伍上帮她们调换帝卿。
那可是调换帝卿啊,若是被发现可是要杀头的。宋领队本不想答应,但君后开出了诱人的条件,许诺一旦事成,便让她在军中的位置松动松动。宋领队已经在这个职位上蹉跎了二十余年,她也是有野心的人,于是她一咬牙便答应了。
不过是调换而已,没人会发现的。况且男子怎么不是活,留在梁国不比嫁到乌国好得多吗?她这也是在帮永徽帝卿。
至于替换永徽帝卿的人是谁,君后的人没有告诉她,宋领队也并不关心。无论是谁,不过是个倒霉的男人而已。
夜色沉寂,侍从们已经沉沉睡去,只有守夜的人强打起精神,听着火焰燃烧噼啪作响的声音。
宋领队和那位兵将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她们并没有发现,这片林子中还藏着其他人。
“永嘉帝卿不愧医术高超,患了水疮还能这么快恢复。”婆子的声音响起,永嘉帝卿感觉到行进的马车停下,接着有两个人声音连拉带拽地将他弄出了马车,有人上前扯掉了他眼睛上蒙的布。
永嘉帝卿这段日子被关在马车中昏天暗地,一时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闭上眼睛想要伸手遮挡。
但很快他的手被他身后的人架住,与此同时,他的脸被面前的人狠狠掐住,啧啧称奇:“没留疤,这下方便多了。”
永嘉帝卿皱着眉,他适应了光线,看清了面前的婆子,也看清了牵制他的两个健壮的男人。
尤其是当他看清那婆子身后的侍从手中拿着的东西时,困扰他多日的疑惑在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他的眼中露出绝望的了然。
原来将他抓来,是为了这件事啊。
婆子笑眯眯地对他说道:“帝卿,您该换上嫁衣了。”
她故意没有喊他的名字,只喊帝卿。
去和亲的人,只要是帝卿就可以了。只要穿上这件衣服坐在那个位置,那谁都可以是永徽帝卿。
永嘉帝卿只是擅长医术,并没有学过武,因此在这种情形下,永嘉帝卿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浑浑噩噩地被套上婚服,麻木地问:“是君后让你们做的吗?”
婆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婉转地说道:“帝卿殿下,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永嘉帝卿听得有些想笑。既然要让他去和亲,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呢?
“你们要怎么替换啊?”永嘉帝卿笑着发问。
婆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口敷衍道:“我们假装山匪劫持帝卿,到时候将您换上去就好了。”
连易容都不用,他们丢了一个帝卿找不回来,又有现成的“帝卿”,傻子都知道该怎么做。
真是难为君后了,既想要除掉他,又不想驳了母皇的人选,为了布今日这局,一定废了不少心力吧。
早知道这样,就不把药和匕首留给永徽了,他自己拿着更能派上用场。不知道永徽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他替换永徽,那永徽就要回京城做永嘉帝卿了吗?
母皇应当会将错就错吧,嫁哪个儿子不是嫁呢?但是,姐姐和父君一定不能接受这件事……想到这,永嘉帝卿红了眼圈。他从未想过,在围场和父君说笑,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早知道他就该学武的,因为母皇觉得帝卿应当有公子的样子,不喜他们学武,所以帝卿们都没有碰过武。到头来,却为他任人摆布提供了便利。
永嘉帝卿望着不远处跳动的火光,那应当是永徽帝卿队伍的位置。
“老大,现在动手吗?”
“时间差不多了。”
然而,说出这句话的既不是永徽帝卿队伍中君后的人,也不是永嘉帝卿这边的婆子。
她的身边围着七八个人,若有当地人看到她们的穿着和举止,便能认出这是郢州的山匪。
而被她们称作老大的人,操着一口语调奇特的梁国话,面容长相也异于这些梁国人。
她深邃的眼睛犀利如鹰,扫向这些山匪:“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杀帝卿。”
第62章 截断 那几名山匪互相对视一眼,眼……
那几名山匪互相对视一眼, 眼中闪过异色。
她们的老大并没有注意到山匪的异样,她说完那句话以后便转过身子,紧紧盯着和亲队伍的方向。
她并非梁人, 而是乌国人。因为会说梁国话,便被可敦派来执行计划, 为大乌进犯梁国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原本可敦的打算是借劫走仪仗生事,但她发现仪仗队落后和亲队伍时,第一时间去信给可敦, 也很快得到了可敦新的指示。
直接诛杀帝卿。
这样,可敦便能以梁国人杀害可敦阏氏为由起兵。
这几个山匪, 便是她买通的人手。她们原本就是靠劫掠梁国百姓为营生,空有武力人却蠢笨,随意编造个身份,便能说动她们劫掠和亲的队伍。不过,蠢人也有让人头疼的地方。
“老大,您不就是不想让帝卿去和亲吗?也不用让他死吧, 我们姐几个把他带回山寨不就行了吗?”其中一个人不死心地凑上来, 试图跟她讨价还价。
乌国人眼中划过一丝厌恶, 但语气很平静:“我出钱雇你们,是让你们按我的指示去做事。你们得了钱, 想买什么男人没有, 这个帝卿你们别想了,他必须死。”
山匪唯唯诺诺地应声,暗自里撇了撇嘴。
那怎么能一样呢?那可是帝卿呢!
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古怪的动物鸣叫声, 与此同时,乌国人下令道:“杀!”
说着,她带头向火堆方向冲去。
宋领队放完暗号回去, 只见林中某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银光一闪,有人提着银色的大刀狞笑着冲了过来:“哈哈!这里躲着一群肥羊!!”
来得这样快?还有她们说的这些词,未免演得也太像了吧?
宋领队皱起眉,脚步放缓给她们留出时间,同时好奇地张望,想看看是谁替换帝卿。
守夜的兵将们训练有素,反应很快地与闯进来的人对抗,兵刃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永徽帝卿的小侍慌乱地跑出来挡在马车前,凄厉地尖叫:“保护帝卿——!”
有山匪倒下,也有梁国的兵将负伤,宋领队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安,为什么她一直没有看到替换帝卿的男人?
“保护帝卿!”一个沙哑的女声喊出来,宋领队听到后猛地一激灵,朝着那边冲去!
喊出这话的人是君后的人!而她喊出这句话以后,也提起武器加入了占据。
不对!这不是她们的人!否则君后的人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宋领队咬着牙挡下了其中一人的攻势,余光瞄到一道黑影掠过众人,扑向了帝卿所在的马车!
宋领队心中一凛,原来不止她们打帝卿的主意。 :
那几个山匪哪里能招架得住这些大梁的正规军,她们只能缠住这些人,但这也够了。那乌国人也并不指望她们能成事,只要她们拖住这些人。而且,这些梁国兵将没有她想的那般厉害,尤其是那个领队姗姗来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
乌国人脚尖轻点掠过她人,把挡在马车前的小侍随手扔开,闯入马车中将那位柔弱的帝卿拎了出来。
她扫了眼惊慌含泪的帝卿,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脖子,然而就在这时,前方骚乱又起。
“帝卿在这里!”
一个婆子高昂的嗓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一位身着嫁衣的男子被推搡到人群中,山匪和兵将都不约而同停下来,将目光对准了她们。
林中有一瞬寂静,乌国人瞪着眼睛望向那个穿着嫁衣的人,又看了眼她手上和那人穿着一模一样嫁衣的帝卿,恼火地咬牙:“爹的,怎么还有一个人?大梁连和亲对象都要替补吗?”
她转过头想对那些山匪说两个人全都不要留,同时捏紧手上脆弱的脖颈。但手腕处却传来剧痛,她下意识松开手,她轻视的这位柔弱帝卿手握匕首,猛地刺进了她的手腕处。她下意识松开手,永徽帝卿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带着破碎的咳音滚下了马车。
乌国人怒极反笑,随手扯下一块布条缠住流血的手腕,好整以暇地向那位帝卿走去。
宋领队瞅准时机,向她攻去。乌国人狼狈地躲闪开,就被宋领队缠上,竟然一时招架不住。
“人呢!都死了吗?”她忍不住怒喊一声,那奇特的口音让宋领队眉头一皱。
这不是梁国人,那么……宋领队紧紧盯着对战人的面容,心中大骇,对面竟是乌国人!
乌国人竟然要杀和亲的帝卿!那么,乌国根本没有议和的意思!!
山匪当然没死,但她们也失去了打斗的欲望了,产生了退意。那些随行兵将的战力太强,她们不愿吃这个亏。
而且,她
们看向了那个被婆子钳制着的陌生公子,目露垂涎。
长相如此俊俏的公子,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反正老大说只要杀死那个帝卿就行了,那这个总能抢走了吧!
山匪躲开了兵将的攻击,冲向了永嘉帝卿那边,作势要对那个婆子动手。
婆子终于意识到事情跟所想的不一样,可她明明是听到暗号声才拖着永嘉帝卿赶来的!见那些土匪冲她奔来,她惊叫一声,将永嘉帝卿推过去挡住攻击,然后自己连滚带爬地跑进林中,不见身影。
场面乱作一团,倒是没人注意到永徽帝卿了。他咬着牙,拖着繁复的嫁衣艰难膝行。一阵剧烈的咳意冲上喉间,他手一软,匕首应声掉落。永徽帝卿忙伸手去够,当他的手触到冰凉的匕首时,一只脚踩在了他的手上。
“这里这还漏了只肥羊。”山匪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她拧过永徽帝卿的脸细细端详,看他面色苍白一脸痛苦,虽然长得还行,但这身子弱得很,一看就不好生养。
山匪挑挑拣拣起来,最后决定还是带走后出现的公子吧,这个帝卿,就弄死拿去交差好了。
她毫不费力地从永徽帝卿的手中拽出了匕首,一手狠狠地拽住他散落的长发,眯着眼睛将匕首对准他的脖颈,却没有落刀。
山匪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永徽帝卿惊慌失措的表情。
永徽帝卿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也不再挣扎反抗,有一滴泪缓缓滑落。
忽然,这人的手一松,永徽帝卿感受到了,立刻挣脱了她的桎梏,睁开泪眼扭头看去,看到那山匪两眼圆瞪向后倒下,手还紧紧握着匕首。
有一直利剑刺穿了她的脖子,有血汩汩流出。
永徽帝卿没有丝毫犹豫,扑过去夺过山匪手上的匕首,高高举起扎进了倒下山匪的胸膛,反复确认她真的死去后,才凶猛地咳嗽起来,泪水也滑落下来。
一张帕巾被扔下,马的嘶鸣声传来,永徽帝卿擦去眼泪,努力仰起头看向来人。
马上到女人与他对视一眼,随即转开视线,跃下马背一剑挑开一名山匪。
永徽帝卿看清她的面容后,顿时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但当他看到她完好的双臂,又迟疑了一瞬。
“我是裴令闻!何人在此作乱,胆敢劫持帝卿!”裴令望高声喊到,加入了乱局中。
此言一出,乌国人登时红了眼。就是这个裴令闻!大挫她们乌军的人!她心中有恨,但更多的是畏惧。那可是杀死耶律伦珠将军的人啊!
“她只有一个人!不要怕她!”她嘶吼着,自己却向后退去。裴令望调转身子,口中号令剩余的兵将:“你们去保护两位帝卿!”自己向着乌国人冲过去。
兵将们下意识听从她的话,君后的人看了她一眼,戴上兜帽跃入丛中。宋领队却不能跑,她看小侍将永徽帝卿扶过来,忙让他与永嘉帝卿待在一处。
余下的山匪不成气候,很快就被调动起来的兵将们杀死了。战局一瞬便发生了逆转。
乌国人不愿就这样白白死去,仍想要完成任务杀死帝卿,她硬生生调转方向向帝卿们冲过去。
宋领队一人看守两位帝卿,见乌国人冲来,心中也有自己的算计,下意识挪动脚步让出了身后的永嘉帝卿。
但裴令望既在,就不会让计谋得逞。
她借力一跳,跃至乌国人与帝卿之间,截断了乌国人的进攻,只几招便捉住乌国人,她拿住她的命门,特意留了活口厉声喝道:“谁派你来的?!”
乌国人眼看已无生路,也不惧死,神态癫狂扭曲:“哈哈,你今日杀了我又如何!我们可敦早已经在各地布局,可恨我没能成事……!用和亲就想换我大乌臣服,呸!做梦……”
那个梦字还未能说全,裴令望便割破了她的喉咙,鲜血喷涌,也迸溅到了裴令望的脸上。
区区一个乌国人,敢这样口出狂言,还要劫杀帝卿,必定是耶律图雅的意思。既然知道了,留着人也没什么意义了。
天光乍亮,满地横尸。
裴令望看了眼再无存活的山匪,慢慢地朝着帝卿的方向走去,目光沉沉地盯着宋领队。
宋领队额头有冷汗冒出。“裴将军好身手……”她硬着头皮恭维了一句,下一秒,裴令望的剑倏然指向她,那剑上还有上一人的血,正顺着剑尖滴下,掉在她的身上。
裴令望的嗓音冷若冰霜:“永嘉帝卿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领队登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说不出话来。她躲闪着裴将军的视线,搜肠刮肚想着解释,拿不准她知道多少。
她犹豫几息,最终颓丧地跪下:“宋某知罪。”
第63章 我来 因着裴令望悬停在她脖前的剑……
因着裴令望悬停在她脖前的剑, 宋领队一股脑地将她受人指使互换帝卿的事情交代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末了还痛哭流涕地转向两位帝卿磕头:“是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样的事, 但小人并非乌国奸细,根本不认识那个乌人, 也不想害两位帝卿的性命啊!”
永徽帝卿脸色苍白,低着头没有出声。永嘉帝卿也没有立绘他,从裴令望出现开始, 视线就未从她身上移开过。
他羽睫轻颤,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问道:“裴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完这句话, 永徽帝卿也抬起头。裴令望这次前来没有易容,因此两位帝卿一眼就认出了她,但是谁也没有戳穿,默契地维护她裴令闻的身份。
裴令望轻咳一声:“我本是要前往京城的,只是得知和亲队伍行进在前,便想着护送一段, 没想到刚好碰上这种事。两位帝卿可有受伤?”
永嘉帝卿率先摇头, 因为帝卿不会与裴令闻相熟, 他强抑住自己的倾诉欲,并未多言。倒是永徽帝卿重重地咳了几声, 虚弱地对她说道:“多谢裴将军前来相救, 不知可否麻烦裴将军,将我们送往郢州城,我好请知州另行派人护送和亲队伍, 也借此将永嘉弟弟送回京城。”
裴令望抿了抿唇。相送当然可以,但前来截杀的明显是乌国人,可见乌国可敦只是假意和亲而已, 若真将永徽帝卿送去,他的下场一目了然。既然已经知道结局,难道还要让永徽帝卿去送死吗?
“那先启程进郢州城内吧,至于别的事,等到了地方安顿下来再说。”裴令望利落地收回剑,召集余下不多的兵将们收拾狼藉准备启程。宋领队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形容狼狈血迹斑斑,即使裴将军不杀她,但她也能预见自己的结局。虽然换帝卿一事未成,但若她回去,君后那边定会灭口。
两位帝卿先后上了马车,裴令望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对宋领队说道:“我会将此事详细禀报皇帝,你大可以在此了结自己的性命,不过,我也可以保你平安直至你回京受罚。当然,横竖都是死,不过早晚而已,你自己选吧。”
说完,裴令望便丢下她驱马上前,下令队伍前进。
保她平安……
宋领队从地上一跃而起,虽然横竖都是死,但是,谁不想活得久一些呢?
她跌跌撞撞地跟上了行进的队伍。
前往郢州城的路上,永嘉帝卿将事情详细的经过告诉了裴令望,是以裴令望能够大致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君后想让永嘉帝卿替换永徽帝卿前去和亲,但他千算万算,却是没料到乌国根本不想议和,还派了人来杀帝卿,若不是裴令望及时赶到,或许两位帝卿都不会存活。
她心中后怕,若是再晚些,她或许要愧疚一辈子。而后怕的情绪过后,便升起了愤怒。为君后,也为乌国。
尤其当她带着队伍赶到郢州城面见知州时,这愤怒的情绪更是达到了顶峰!
郢州的知州姓唐,她得知裴令闻带着和亲的永徽帝卿和莫名出现在此地的永嘉帝卿一齐抵达后,惊得从新得的侍奴床上滚下来,匆匆忙忙赶去迎接。
当裴令望将林中发生的事情悉数告知唐知州以后,这位知州面露难色,竟说道:“裴将军此行辛苦,但这只是您的想法,并不能证明乌国确实反悔了。况且和亲是大事,没有陛下的旨意,本官也不能做主让永徽帝卿不去和亲啊。”
“依本官之见,永徽帝卿应当速速前去和亲,且这次要安排更多的兵马,以防乌国寻了错处挑起事端。当然,本官也会派人护送永嘉帝卿回京,对了,裴将军您本应进京吧?那
就劳烦您护送永嘉帝卿回城吧?”
裴令望用尽了自己毕生的忍耐,才没有一拳挥到唐知州的脸上。
明明知道结局,却还是想让帝卿去送死!是,一个地方官员是不能做主和亲的大事,但她却连一丝犹豫也无,去信请皇帝定夺这件事更是提都没提!这样急切地要把永徽帝卿送走,不就是怕乌军借此发难知州自己被波及吗?可是,永徽帝卿也是大梁的百姓啊!
躲在男子身后逃避战事掩耳盗铃,裴令望不仅愤怒,还生出了一阵无力。
和知州不欢而散,裴令望并没有回去找两位帝卿。既然当官的靠不上,那她只能另辟蹊径了。
她包下了茶楼的雅间,坐在里面提笔书写。不多时,茶楼的侍从进来通传:“小姐,您等的客人来了。”
裴令望抬起头,便看到了门口激动无比的程清酒。
“将军……您怎么来得如此突然……”等侍从关上门以后,程清酒热泪盈眶地念叨着,不敢相信裴令望真的来到了郢州,还坐在了她的面前。
裴令望却没有时间叙旧,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她来此地的原因大致与她说了,并嘱咐道:“……请你将这两封信寄出去,还有,我这次来仍然是用裴令闻的身份,我不能在军中露面,劳烦你继续替我做事了。”
“将军您说得什么话!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就好!”程清酒仔细地将信件收好:“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裴令望想了想,低声问道:“乌军退兵后,有什么新的动向?”
程清酒皱着眉思索着,有些犹豫地说道:“我只知道她们并没有回乌国,而是退到了禹州附近,说是会从禹州迎娶帝卿……”
禹州啊。
禹州是郢州的隔壁州,较为偏于,距离乌国也有一段距离。
耶律图雅为什么要在那里迎娶帝卿?
若是要准备进犯大梁……想到这里,裴令望忽然想起了什么,之前在驿站时听到的商人闲谈在她耳边回响。
“…有个亲戚是禹州的,造船厂接了笔大单子…”
乌军…禹州…船厂的大单子…
裴令望猛地站起来。
…若是这笔大单子,是耶律图雅的人下的呢?若是她们走水路进犯大梁呢!
“将军,您怎么了?”程清酒被她的神情和动作吓了一跳,担心地发问。
“我不能回京城。”裴令望喃喃地说着,程清酒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遍:“您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亲自护送永徽帝卿和亲。”
裴令望平静地对程清酒说。
她必须亲自确认才能安心。
与程清酒分开后,裴令望重新找到了唐知州,将自己的决定通知她,态度坚决不容置喙。唐知州劝说不了她,一边想着她也许是疯了,竟然上赶着去送死,一边将大部分兵力安排给了回京的永嘉帝卿。
“既然有您在,那想必和亲的队伍就不需要太多兵马了吧?您也知道,郢州的驻军不多,要用在有价值的地方。”唐知州假笑着说,裴令望气血翻涌,没想到这人还能更无耻一些。
“您说得对,兵马是要用在有价值的地方,毕竟永嘉帝卿回京后会亲自向皇帝禀告发生的事情,自然不能有闪失。”裴令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以护送和亲帝卿的队伍,应当从玄凤军挑选,您觉得呢?我会请帝卿亲自告诉陛下的,若是陛下有所不满,裴某愿一人承担所有责任。”
唐知州恼火又犹豫,可是谁叫这个姓裴的救了永嘉帝卿,而这位帝卿的生父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呢?她若是反对了,万一这个姓裴的让帝卿在皇帝面前说她的坏话,她的知州生涯就到头了。
“……这话可是裴将军您自己说的。”唐知州一咬牙,答应了她的要求,色厉内荏地说道:“你们今天就带永徽帝卿离开。”
裴令望达成了目的,一刻也没停留,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在郢州城歇息的两位帝卿。
永徽帝卿叹了口气,苦笑道:“将军您又何苦呢?”
裴令望神色淡淡:“梁国或有战乱,我不能坐视不理。这不是为了帝卿您,是为了大梁的百姓们。”
就在这时,永嘉帝卿忽然说道:“我有个提议。”
她们二人的实现向他看过来,永嘉帝卿注视着裴令望说道:“我来做这个和亲的帝卿。”
“胡闹!这不是儿戏,和亲帝卿的身份怎能随意调换?!再说,乌国人行刺失败,说不定改了主意,若是乌国真的愿意接受和亲议和,那你便再也换不回去了,岂不是就顺了君后的意?”裴令望几乎是瞬间就反驳了他的提议,永徽帝卿也不赞同地摇头。
永嘉帝卿听了她的话反而笑了起来:“与其说我不怕,不如说我相信乌国不会这样轻易地放弃。永徽哥哥本就体弱,经历了这一遭应该病得更重了,若是乌国真的想反悔,那时候即使永徽哥哥想回也不一定回得来了。所以,他做永嘉帝卿回京,替我们向母皇汇报也是一样的。我相信,母皇知道了行刺的事情,定然不会再让我们前去和亲。”
永徽帝卿这次没了反应,他被永嘉帝卿说动了。他的病确实加重了许多,也许即使回了京城也活不了几个年头了。他很想自私一回,想要留在父君和皇姐身边。
永嘉帝卿说得井井有条,连裴令望都一时无法反驳。他笑意加深,眼中流光溢彩,再接再厉道:“况且我会医术,行军路上多少也能替人诊治。我很有用,所以请带上我吧,我愿意做永徽帝卿。”
裴令望沉默着,她还在犹豫。若是想保全两个人,那这确实是最好的安排。但她答应过三皇女和皇贵君,若是找到永嘉帝卿要将他平安送回京城。刀剑无眼,若是路上伤了永嘉帝卿……
就在这时,永徽帝卿又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裴令望朝他看去,从前在皇宫中,她并未与永徽帝卿有什么来往,只记得宫宴时他总会裹着毛茸茸的裘衣,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二皇女身边。如今再见,他整个人清减得吓人,现在更是面如金纸毫无血色,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阴影。
那就这样吧,从郢州到京城比她们去禹州的路程要短,也许她们没到禹州,皇帝就召回和亲队伍了。
若是没有,那她就是拼死,也会将永嘉帝卿平安送回京城!
她对永徽帝卿说:“你若与永嘉互换身份,回到京城后一定要向皇帝说明遭遇行刺和乌国聚集禹州,有可能进犯大梁的事。”
永徽帝卿一愣,最后点了点头。
“还有,请不要泄露我的身份,我需要裴令闻这个身份。”裴令望盯着他,低声说了一句。
永徽帝卿声音很轻,气若游丝地应道:“…我会的…我发誓。”
第64章 突发 永徽帝卿是乘着夜色回宫的,……
永徽帝卿是乘着夜色回宫的, 由先前皇帝派出的人接应,没有教人发现。
他回宫的第一件事,便是求见母皇, 将途中遇刺碰见裴令闻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永徽帝卿全靠这口气强撑着,说完以后还没等皇帝发问, 他便彻底晕死过去。
皇帝也顾不得问为何回来的不是永嘉帝卿,忙令侍从传太医入宫替永徽帝卿诊治。
听到消息的宫君们先后赶来,所有人得知这个消息后都神色各异。
究竟出了什么事, 怎么会是永徽帝卿回来呢?
而皇帝是所有人当中最为烦躁的。不是因两位帝卿调换身份,而是因为区区乌国也敢戏弄到她的头上!刺杀帝卿, 乌国打的什么主意皇帝一清二楚。什么议和,什么藩属国,全都是假的!皇帝意识到自己被愚弄,愈发地恼恨起来。
这份火气无从发泄,便迁怒到当初提议此事的太女身上。上朝时,皇帝当着众多大臣的面毫不留情地斥责太女, 直接下诏令和亲队伍原路返回, 同时派玄凤军前去驱逐乌军。
大臣们并不知道永嘉帝卿失踪的事,
都对皇帝一反先前与乌国积极议和的态度表示疑惑,还想着劝说陛下不要置气。
和亲可是大事, 哪能这么轻易就诏回呢?她们大梁可不能背上不守承诺的恶名。
先前反对此事的邹相一党倒是喜闻乐见, 忙不迭地赞同陛下的主意,口中说着奉承的话。
但一向支持太女的右相夏清池,这次并未反驳邹相, 也没有声援太女。
她们这些消息灵通的,自是知道回宫的是永徽帝卿,而原本好端端在宫中的永嘉帝卿, 此时正代替永徽帝卿留在和亲队伍中。
皇帝今日如此发作太女,显然是与乌国议和的事出了问题,而且两位帝卿互换,也难说没有君后和太女运作的手笔。夏清池又不是傻子,怎会再这样的当口去触皇帝的霉头。
朝堂上,皇帝脸色阴沉地打断了底下大臣的劝阻:“乌国人根本没想议和,派了人蹲守帝卿和亲的队伍,行刺帝卿,若不是有人及时赶到,就中了乌国的计!此等奇耻大辱,我大梁绝不议和!”
行刺帝卿?群臣哗然,底下响起一片嗡嗡作响的讨论声。
“乌国竟如此大胆!”
“陛下,敢问此事可有证据?”
皇帝缓缓答道:“这消息,是通州的裴令闻传回来的,也正是她救下了帝卿。”
裴令闻啊。
得知是这名通州猛将传回来的消息,群臣不再质疑,纷纷出言献策接下来该如何做。
右相她瞥了眼低垂着头隐忍不发的太女。
太女已经接连失手了,她究竟能否做这个储君,或许皇帝心中也开始摇摆不定了。
还是差了口气啊。右相心中轻叹,有时候,无论身份如何高贵,算计得如何周密,能否成事,还得靠运气。差了那口气,天意便不站在你这边。
事到如今,一定是有人在咒她。
兵部尚书被皇帝传唤时,心中有些绝望地想着。
前有越州连失两城,后有帝卿和亲遇刺,皇帝定要责她治兵不严,让乌国人混进大梁中。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她碰上了!兵部尚书心中叫苦不迭。
但无论如何不情愿,她还是提前进宫觐见皇帝,不敢慢一步。
不过皇帝这次叫她前来,并不是因为她想的那两件事。
“朕先前要你安排裴令闻进京,你安排得如何了?”皇帝漫不经心地出声道。
兵部尚书没想到皇帝问她这件事,磕磕绊绊地答道:“臣、臣已经安排好了,只等着边防军进京了……”话音未落,她猛地反应过来,是啊,裴令闻不是应该进京吗?她怎么会走了另一条路,还遇见帝卿?
一滴冷汗悄然滑落,兵部尚书立刻下跪惶惶道:“陛下,臣也不知道裴令闻她为何没有进京啊……”
皇帝哼笑一声,摆了摆手说:“你起来吧,朕今日不是来罚你的。不管裴令闻她是什么缘故,她总归是救了帝卿,应当奖赏。但是……朕拿不准该给她怎样的赏赐。”
皇帝这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裴令闻已经是边防军的将军了,虽然从她的战功看,让她留在边防军有些屈才,但皇帝并没有给她调换军队的打算。
不过这样的大将,又是大胜乌国斩杀耶律伦珠,又救下遇刺的帝卿,只是给予金钱的封赏,实在与她的所作所为不匹配。
可要是给她名望让她进官封爵,皇帝又不愿。皇帝下朝以后才得知,裴令闻让郢州的知州派玄凤军护送帝卿和亲。皇帝的心中有些不快,她实在不喜欢这个名字和玄凤军在联系到一起。
兵部尚书麻溜地站起来,聪明地领会了皇帝的意思:“通州需要裴将军这样的猛将,不能轻易调动,不过裴将军功名赫赫,是应该给她一些荣誉……”
“不如,陛下您连带奖赏裴将军的家人吧。”
兵部尚书露出一个笑来。据她所知,裴将军无母无付,只有一个刚成婚不久的夫郎。
给男子荣誉,名头好看,却没什么用处。
奖赏裴令望的夫郎,既抬了裴将军的脸面,又不至于让她有实质的权力。
皇帝听了她的提议思索面孔,舒展了眉头,认同道:“不错,此事也交由你去办吧。还有,你派人去护送永徽帝卿的队伍回京,不必劳累玄凤军的人手了。”
兵部尚书连连点头应事,心头窃喜,这次来不仅没被责骂,还被皇帝夸了句不错,看来她今日运气挺好的啊。
“陛下。”元宝大步走进殿中,面色严肃脚步急切地走到皇帝身边,对她耳语了几句,将一封信交到皇帝手上。
皇帝皱起眉头,有些粗暴地撕开信,刚扫了两眼,皇帝顿时勃然色变,狠狠地拍了下案几。
“荒唐!”
“来人!立刻将太女传来!!”
兵部尚书被皇帝的大发雷霆吓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站在原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元宝。
皇帝敏锐地察觉到,满腔积攒的怒火顿时朝她发泄了去:“还不快滚!这次的事再做不好,朕革了你的职!”
兵部尚书立刻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冷汗浸透了衣衫,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
她果然运气不好,只是多待了一下便被波及到了。不过,太女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让皇帝生了这么大的气呢?
呗传唤而来的太女跪在殿中,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皇帝就劈头盖脸地将几张纸砸在太女的脸上,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她的手有些颤抖:“你这个混账!你、你身为梁国的太女,竟敢以城池为利私通乌国,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太女手脚冰凉,她没有管那些散落的信纸张,强自镇定地辩解道:“儿臣没有,是有人污蔑儿臣!母皇怎么能因为莫名其妙的信件便如此责骂儿臣!”
皇帝见她不肯承认,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气血翻涌:“不是你?你自己看看这些证据!”
她看着跪在地上一脸倔强的太女,头一次觉得她如此陌生。
“私通耶律图雅的不是你,那提议与乌国议和的是不是你,意图调换永徽和永嘉的是不是你,围场中让人行刺朕的是不是你!”
太女双手颤抖地抓起纸张,看到了曾被父后拦下,单此刻仍被递到皇帝面前的检举信,有她与耶律图雅来往的信件,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证据,恨得咬牙切齿。究竟是谁!
“周连贞,朕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大梁也不是只能立你为太女!”皇帝情绪太过激动,心脏也剧烈地跳坑着:“况且你也没螚做好什么事,这些日子,你不用上朝了,在宫中禁足反省吧。你究竟能不能当太女,朕也要再考虑考虑。”
太女不敢置信地看着母皇:“您要废太女?”她不顾礼仪猛地站起来,将那些纸张揉成一团:“就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信件!母皇!您怎么能不信我!您明明说过,最厌恶的就是这样的检举告密!”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更加愤怒,她想要怒骂太女,却心中一痛,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一股鲜血喷涌而出,皇帝嗬嗬地喘着气,双眼圆瞪,想让太女传太医,却发不出声音来。
太女仿佛没有注意到皇帝吐血,也没注意到她的状态不正常,而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是谁要害我?二皇女是个蠢货,三皇女更是比不上我,母皇,我也不过是想为大梁做事而已,您却想废了我,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她抬眼看皇帝狼狈的样子,走到她跟前轻声说:“母皇您难受吗?儿臣若是不能做这个太女,心中也像您一样
难受呢。”
皇帝终于意识到不对,她想说话,但呛咳出的血却越来越多,形容可怖。而这时,五脏六腑也像被火烧一样,剧烈地疼痛起来。
太女将散落的信纸一一捡起来,撕成碎片,塞进了皇帝的手中。
做完这一切,太女才高声喊道: “母皇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唬儿臣啊!儿臣知道您因为别人诬陷儿臣生气,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来人啊!快传太医啊!”
这个孽障!杀了她!杀了她!
皇帝目眦尽裂,只能啊啊地叫着说不出话,听见宫侍们破门而入,她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皇帝最后的记忆,是太女诡异的笑容。
第65章 圣旨 皇帝一向身子康健,这次突发……
皇帝一向身子康健, 这次突发急症,又来势汹汹,太医诊治许久也不见好转。太医院的几位连轴数日, 也只是吊着皇帝的性命,却无法让皇帝醒来。
偏偏又是赶上乌国疑似再次进犯大梁, 朝事不能耽搁,所幸皇帝昏迷前已经处理好了许多事情,让大臣们不至于手忙脚乱。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太女勤勤恳恳众人也看在眼里,再没有比太女更合适的人选, 于是前一日还被皇帝破口大骂的太女,今日便端坐朝堂之上替母监国。之前对太女有所摇摆的人,这次又重新凝聚了信心。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不过也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说皇帝是因为与太女起了争执才气急攻心昏迷,但也无人敢将不孝的帽子扣在太女头上。
即使大臣们并未反对,但太女仍能敏感地察觉到大臣们对她怀疑轻视。
她心中的郁气无从发泄, 前往母皇的寝殿去寻侍疾的父后。
元宝守在门口, 见她来了, 毕恭毕敬地行礼通传。太女瞥了她一眼,没在这位宫侍娘子身上发现什么异样。
不过, 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母皇醒不过来了, 最终登上宝座的是她!就算知道那些事,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太女稳住心神,挥开珠帘大步踏进室内。元宝立在原地, 静静地看着乱晃的珠帘。
她看着俯身照顾母皇的男子,唤了声:“父后。”
君后转过身,见到来人后露出一个笑容:“太女来了。今日上朝感觉如何?”
太女深吸一口气, 嗓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恼意,压低声音道:“儿臣知道,她们不服我。”
“再过些日子就好了。等她们发现皇帝将死,只有你可用之后,自然而然就好了。”君后将手上擦拭皇帝的帕巾随手丢在一旁,拉过太女低声问道:“重要的是,太医那边打点好了吗?”
太女抿唇:“已经让人做了。李院使确实发现母皇是中毒所致,但并未声张,对外是按我们的说辞,患了急症。”
君后松了口气:“算她识相。”
别说有她们的指使,就是她们不打点,太医院的那帮人也未必敢说出来。既然你说是中毒,那你能解吗?解不了,诊错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尤其涉及皇帝,当然要谨慎再谨慎。
“这毒药罕见,大部分医者都闻所未闻,现在皇帝毒发,治好的希望更是渺茫。只是没想到这毒来势汹汹,我才用了三分之一,发作起来便有这样的威力……你母皇当时一定很生气吧。”君后感慨着说。他亲自给皇帝做的餐食中,都掺了毒药。份量小次数少,又不易察觉,他想的是若皇帝要对太女不利,再加重剂量要了她的命。没想到计划才实行了不到一半,这毒就提前发挥了作用。
太女有些站立不稳,喃喃自语:“她想要废太女……我原本不想激怒她……都是因为那个检举告密的人!”
她没有告诉父后,她故意说了刺激母皇的话。那件事,也是父后的心病。
“贞儿,不要慌乱,你没有做错。你母皇毒发也是恰到好处,说明这是天命,你就该做这个太女。”君后按住了太女发抖的身子,眼中划过心疼:“无论是谁送的东西都不重要,她们都没能做成,事情反而按照我们所期望的发展了。”
太女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又皱紧了眉:“可是,乌国若是真的攻进来……”
一想到这件事,太女便咬牙切齿。该死的耶律图雅,竟敢诓骗她!
“你母皇不是让玄凤军前去驱逐了吗?左将军是我们的人,此战若成,威名同样是加在你身上。”君后根本没想过玄凤军会失败的可能,当年无论是裴玄还是其他人,玄凤军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太女见父后如此笃定,将对左晴的质疑咽了回去。虽然左晴经常关键时掉链子,但有了先前与乌军作战的经验,这次应当也没什么问题吧。
君后想起了其他事:“永嘉帝卿应当也要回京了吧?”
太女点了点头:“是,母皇下令让裴令闻陪同护送永嘉回京。”
君后沉吟片刻,说道:“不能让永嘉回京。他跟那帮太医可不一样,这小子很难糊弄,难保他看出什么,不能在他这里出纰漏。”
太女有些迟疑:“要对他动手吗?有裴令闻陪同,怕是不好下手……”
“将他拦在京城外就行了,有帝卿镇守,即使乌俊真的入侵,也不至于民心溃散。”君后三言两语做出了决定,同时想到了什么:“那个裴令闻,究竟是什么人?”
太女摇头,示意她也不知情:“以前从未听说过这号人,母皇倒是让她进京领赏,但她不知怎么一直没有来。”
想到兵部尚书向她汇报的事,太女又补充了一句:“母皇想下旨奖赏裴令闻的夫郎。”
君后眼中一亮:“你将他也召进京中吧。她的夫郎拉拢过来,也能拿捏住她,此事要从长计议。”说着,君后忍不住念叨:“说起来,你也该娶亲了,你心中可有太子正君人选?”
太女的心情顿时烦躁起来,面色不虞地回了一句:“这种事,还是父后您来安排吧。”
君后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是放不下梅家公子?”
太女被戳中心事,叹了口气:“可惜已经被二皇女得手了。”
“还未成婚,算什么得手。永徽帝卿都能反悔和亲,再反悔一门亲事也没什么。”君后心中有些异样,他看不得女儿对别的公子牵肠挂肚,但更见不得女儿难过,况且这门亲事本该属于太女,是二皇女算计得去的。“你若喜欢,那我们便将他要过来。大不了,让二皇女也出些意外。”
太女心中的郁结散去,柔起嗓音道:“多谢父后。”
二人沉浸在父慈女孝的氛围中,没有察觉到隔着帘子的不远处,有一名小侍死死地捂着嘴,生怕泄露一点动静,接着飞快地离去。
而守在门口的元宝,像是没有看到那道匆匆离去的身影,整个人都有些出神。
天下将乱啊。
想在宫中存活,也要各凭本事。
“什么?”
杨贞从摇椅上一跃而起,震惊地问家里的侍女:“你说圣旨是给谁的?”
侍女只好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是少主君的表弟,陈引玉公子。”
那个蠢得要命的娇公子竟然有这般造化!
杨贞不止惊讶,更多的是欣喜。那可是圣旨啊,奖赏陈引玉的圣旨,还要他亲自进宫领赏,这可是普通人想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即使是杨贞,也还没能走到面圣那一步。
若是他能在皇帝面前略提一句她这个表嫂……人都是势利的,说不定在得知她们的关系后,会对她更
加关注。杨贞光是想象着京城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学子们会对她露出怎样讨好的表情,就激动得双手发颤。
因此她急忙吩咐侍女道:“你去告诉主君和少主君,我和少主君陪引玉表弟一同进京!”
她甚至亲热地喊起了引玉表弟,早就将先前对他的态度抛之脑后了,也不管陈引玉究竟愿不愿意和她同行,就单方面自作主张。
陈含章得知以后,歉意地将这件事告知了引玉表弟:“杨贞要提前进京准备春闱,想和你一同去。若是你不自在,尽管跟我说,我去回绝她。”
领了圣旨的陈引玉并没有什么感触,也不觉得要和表哥她们行路有什么不好,,反而很高兴:“能和含章表哥一起去京城,这真是太好了!”
他从未去过京城,现在身边有人陪他,他高兴还来不及。
陈含章却仍然忧心忡忡:“你的身子能吃得消吗?你近些日子感觉怎么样?”
“含章表哥放心,宝宝很乖的。”陈引玉轻轻拍了拍小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最近也很少吐了,就是格外想吃酸的。”
“这是正常的,这样也好,我们一同行路,我多少能照应些。”他看了眼引玉表弟这些日子养得圆润的脸,心中柔软,还来了句玩笑:“我得将你好好地带给裴小姐,这样才能放心。”
陈引玉一点也不怕行路困难,他迫不及待地想在京城见到裴令望。他从没有与她分开这么久,实在有些思念她。
裴令望有没有想他,又在做些什么呢?
而被陈引玉心心念念的裴令望,此刻正归心似箭。
她们当天被郢州知州催促离开,行路不到两日,在裴令望刻意放慢速度的情况下,收到了京城的急报,和亲一事就此作罢,由裴令闻护送帝卿回京。
而与此同时,小碗写给裴令闻的信也终于送到了她的手上。
裴令望看到信内容的一瞬间便傻眼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玉儿竟然有了身孕!她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又恨自己不能陪在他身边。得知皇帝下诏让陈引玉进京领赏时,更是恨不得现在就插翅飞回京城。
不守在陈引玉身边,她不放心。
因此,得知和亲作罢打道回府的消息以后,裴令望比谁都积极地想要回去。
而先前靠裴令望威胁知州换来的几位玄凤军兵将,却是无比地舍不得曾经的将军。当时她们一见到她便认了出来,狂喜又激动。因为裴将军并不像传言说的那样断了胳膊!她完整又矫健,完全可以再次带领玄凤军上阵杀敌,而不是像左晴一样处处偷懒,躲在后方又不好好指挥,只知道让身边的姐妹们送死。
可惜皇命难违。等她们将帝卿送出郢州地界,会有京城的兵马接应,到那时,她们就要与裴将军告别了。不过,得知裴将军家中有喜事,她们还是很为她开心的,每个人都接连恭喜裴令望。
“什么事这么高兴?”永嘉帝卿掀开帘子,探出了头,一副好奇的样子。
裴令望回头看了眼他,她在永嘉帝卿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情绪,那是她经常在玉儿的眼神中看到的。如此现眼,她之前竟然一直都没有发觉。
现在帮他及时抽离,也来得及。
灿烂的日光下,裴令望扬起了一个笑容,语气欢欣:“我的夫郎有孕,我要做娘亲了!他会在京城和我见面,帝卿也来沾沾喜气吧,希望您也能早日觅得良配。”
永嘉帝卿愣愣地听着她毫不掩饰的真挚话语,一直盘旋在心中的执念,此刻轰然落地倒塌。
他听见自己说:“好啊。”
第66章 失约 先前见到裴令望太过惊喜,听……
先前见到裴令望太过惊喜, 听完了她的话,永嘉帝卿终于从这情绪中抽离回到了现实中,不禁为自己的心思感到羞愧。他光顾着沉浸在她前来救他于水火的喜悦中, 却忘记了她早已娶亲,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瓜葛。甚至她们相认都不能在人前言明, 就连这段互送他回京城的日子,也是他偷来的。
不过也罢了,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与她这样相处了。永嘉帝卿心中默默地想着, 待回到京城以后,她们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了, 那时候他再做回永嘉帝卿好了,现在也允许他稍稍放纵一下自己的想法吧。
能与她同行,他已知足了。
但是永嘉帝卿没想到,上天连这点念想也没能给他。
十月十五,裴令闻率和亲的队伍调转方向回京。
同日入夜,乌国以梁国失信为由, 从禹州攻入大梁。乌军根本没考虑过和亲的事情, 无论派出的那个乌国人事成与否, 当帝卿被刺杀的那一刻起,乌国便有了理由起兵。
耶律图雅率十二万乌军兵分两路, 分别从横穿禹州的梁水中下游进攻。进攻下游的两万乌军趁夜前行, 将毫无防备的禹州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在损失了部分兵将后,禹州军终于反应过来,与乌军缠斗起来, 战况胶着。
虽然乌军未在战局中占领上风,但她们的目的也不是分出胜负,而是起着牵制禹州军的作用, 将所有禹州军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另一路,耶律图雅亲率十万主力军,顺利地从禹州军防守薄弱的地方绕过,占领了禹州的两个兵力较弱的县城,同时分出一路兵马绕到禹州军后方,将其团团围困。
在这样缜密又突然的攻势下,不出一日,禹州军无力抵御。战报频传,禹州城池接连失守。兵马伤亡,百姓流离。
十月十七,接到皇命的玄凤军刚好奔赴战场,迎战乌军。
那一日,返回的和亲队伍已经回到郢州,先前对她们无比嫌弃的郢州知州不复先前的硬气,低声下气地迎着令望一行人,告诉她们京城的官兵已经前来接应。
还未能与官兵相见,就有军报传来,左晴所率的五万玄凤军已经抵达战场,并未与乌军正面交锋,而是停留在已经攻破的城池不远处,试探乌军的实力。
那几位兵将听到这个消息,互相对视了几眼。其中一人情绪激动,脱口而出:“什么试探兵力,分明是左晴她……”
她身旁的兵将拉了她一下,那人顿时将没说完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为首的兵将转身向裴令望一抱拳:“裴将军,我们姐妹不能再相送帝卿了。玄凤军与敌军作战,我等不能弃之不顾。”
一旁的唐知州笑哈哈地说:“你们这些娃娃,未免也太紧张了。也不差你们这几个人,玄凤军哪能败给乌军?再说了,即使乌军再有能耐,也不可能越过梁水。”
“本官看啊,你们就继续护送帝卿,这样到了京城还能给你们记一功,这不比你们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挣功勋要来得容易?”
那几名兵将难言地看了一眼自说自话的知州,仍然坚持要前往战场。她们无暇在意尴尬的知州,只单独对裴令望告别。
“裴将军,当着人前,有些话我们不好说。但现在我们可以告诉您,左晴停滞不前并非什么试探兵力,而是畏战怯战,不敢与耶律图雅正面交锋……”
“那左晴根本就是个废物!”急脾气的兵将打断了同伴的话,一双眼睛通红地注视着裴令望:“先前在郢州时左晴便这样,畏战不前,一旦起了战事便叫身边人去送死!她根本带不好玄凤军!”
“将军,您能跟我们一起回去吗?玄凤军也是您的心血,您难道能眼睁睁看着玄凤军糟蹋在左晴手里吗?”
虽然她们不知道为什么裴将军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不像传言中一样失去手臂,但她们见到她时,便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面对着这些殷切期盼的目光,裴令望的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怎么会这样?!左晴竟然如此不堪?
而且更让她挂心的是,乌军或许完全有越过梁水!
但是……她不能名正言顺地回到玄凤军。左晴
毕竟是玄凤军的将领,而她只是青山县的裴令闻。若是她就这样回去,见到她面容的那一刻,她和二姐苦心营造互换身份的事,也全都暴露了。她应当回京城去。
裴令望咬了咬牙,对她们说:“抱歉,我有我的苦衷……我现在的身份,不能和你们同去……”
兵将们满怀希望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但她们都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试图劝说她,只是在临行前最后看了一眼裴令望,便策马离开了。
坐在马车中的永嘉帝卿见裴令望回来,压下心中的不安,悄悄松了口气,继续赶路。他没有注意到,裴令望陷入了无尽的纠结中。裴令望心不在焉地前行,连与京城的官兵碰面了都没有察觉。她心中既急不可耐地想要见到陈引玉和二姐,又挂心远处的战场。她实在无法忘怀那几名兵将对她说的话,可她怎么都不能相信。
玄凤军是她娘亲一手组织起来的,每个兵将都个顶个的精良,即使左晴不堪重用,这些兵将也未必抵挡不过乌军吧?熬了两夜,裴令望还是毫无睡意,又一次披着外衣坐在外面,目光空茫地望着天空。
“裴小姐。”一声轻轻的呼唤扯回了裴令望的注意。她目光锐利地撇过头去,在来人的衣角上看到了熟悉的纹路。
“有什么事吗?”裴令望疑惑地问,同时心中好奇,将家人真是神出鬼没,连她在何处都能找到。
“公子托我们给您送信。”来人恭敬地说着,手上递过一个信封:“还有一条口头的消息,需要小的说给您听。”
裴令望接过去,飞快地拆开信封。信很简短,她一目十行地看完,先是皱着眉,随后嘴角不由自主勾起。
信上说,皇帝突发急病,目前正由太女监国。庄氏已经与边防军会合,因为陈引玉收到进京的圣旨,所以她们正原路折返回接应陈引玉,请她放心。信上还有二姐的字迹,说乌军来势汹汹,要她照顾好自己,她会等她一同去京城,有什么困难,她们一起面对。
裴令望吸了吸鼻子,折好了信收起来。有了二姐她们去接应陈引玉,她更加放心了。
随口问等候她的将家人:“你要传的口信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消息,还需要口头传递呢?
那名将家的卫兵压低声音,说出的话却如同惊雷一般,在裴令望耳边炸开:“乌军夜袭玄凤军,左晴弃兵出逃,玄凤军溃散,禹州或将失守。”
裴令望后退一步,哆嗦着嘴唇,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又猛地上前揪住那个将家人的衣领,目眦尽裂:“这消息还有谁知道?!”
将家的卫兵神色不变,冷静地回答她的问题:“主君吩咐我们,玄凤军有什么动向第一时间要向裴小姐交代,这是一天前的消息,试管禁忌不敢耽搁。”
“这条消息已经被封锁了,除了朝廷以外,只有裴小姐您知道。”卫兵话音刚落,裴令望便松开了她的衣领。
“我要你替我捎一条口信,不,两条口信。”裴令望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出,再睁眼时,眼中寒光跃动一片清明。
这下,什么苦衷,什么事,都不能再阻止她。
“第一条,请你告诉帝卿,我不能继续相送了,我要去禹州。”
“第二条,请你告诉你们主君,转告我二姐……”裴令望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让她们慢些赶路,若是拖到不得不进京城时,我还没能回去……我提前说一声抱歉。”
“我记下了。”将家卫兵一板一眼地说完后,便默默地离开了。
裴令望大步走到马厩,没有惊动看马的小童,将自己的马牵了出去。她翻身上马,一挥马鞭,顿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微凉的夜色中,不知是那户人家放起了几簇烟花,仿佛在为这位兵将壮行。
“砰!”
“左晴她怎么敢!!”太女在自己的屋中,将东西打砸了个遍。但即使这样,也难解她心头的怨恨。她实在没想到,左晴竟敢弃兵出逃!左晴本来是被塞入军中的关系户,因为左家一直站队太女,因此太女才抬举了左家,让左家嫡女接管了玄凤军。
谁知道,这蠢货外强中干,一上战场便手忙脚乱,尤其是先前在郢州和耶律图雅对上时,被乌军吓得不敢主动进攻,只要乌军前进她便后退。不得不与乌军对战时,便让玄凤军的将士们上前冲锋,自己躲在后方。幸好玄凤军勇猛,当时郢州的乌军一直久攻不下,皇帝还为此责问玄凤军。
谁又能想到,这人还能更蠢,这次在禹州被乌军夜袭营帐,这蠢货竟然不战而退溃逃了。玄凤军大乱,损失惨重。
就是放眼整个大梁,都没出过这种孬种!而且这样不靠谱的人,居然还是她的人!太女简直要被她活活蠢死!
“殿下息怒,左家人已经悉数缉拿,也已经派人去搜查左晴。现在最重要的,是禹州的战事。”几名大臣围在太女附近,避开了满地的狼藉低声劝慰。
太女烦躁地问:“现在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弥补?”
右相轻咳一声:“依臣之见,首先应当解除左晴的职务,换个新的主将前去,顺便从京城带兵支援。”
此言一出,其他大臣纷纷响应,也暴露出自己的私心:“夏大人所言极是,臣认为赵家的次女可堪重任。”
“赵家已经在白虎军有人了,应当选李家人!”
“李家那个副将还关押在牢里呢。还是选梅家的小姐吧……”
“不行。”太女打断了那个大臣的话:“梅家不行。”
大臣们面面相觑,太女有些羞恼。这个梅家的小姐,是风评很好的武将,但太女并不想选她。她是梅公子的孪生妹妹,梅公子就是被太女看中,却被二皇女夺去的公子。
自己的意中人得不到,现在还要去抬举他的家人,给二皇女助力?除非太女疯了。
提的人选都被否了,大臣们也没了主意。右相沉吟片刻,提了一个人:“殿下认为,裴令闻如何?”
裴令闻吗?太女没有第一时间反对,但也没答应,只是说:“孤要想想。”
“请殿下尽快拿定主意,战事紧张,时间不等人。”大臣们说完便告退了。
裴令闻战功赫赫,又身世简单,无论怎么想都是极佳的人选。太女独自坐在殿中思索,几乎已经敲定了让她接任。不出半日,侍从忽然进来通传消息:“殿下,永徽帝卿求见。”
“那个病秧子怎么有空来。”太女懒洋洋地起身,去殿中见永徽帝卿。永徽帝卿大病初愈,整个人瘦得如纸片一般,开口却是强势地请太女屏退下人。
“你找我做什么?”太女冷冰冰地发问。
“皇姐,我想与你做一桩生意。”永徽帝卿咳了两声,轻声说:“我知道的秘密,您会感兴趣的。”
太女不觉得这个皇弟身上有什么值得让人交换的秘密:“哦?你想交换什么?”
“我要二皇女平安无事,顺利娶到梅公子。”永徽帝卿直视太女,一字一顿地说完。
太女猛地起身:“放肆!你在质疑孤会对二皇女不利吗?”
“皇弟不敢,我只是想替阿姐多求一份保障。”永徽帝卿毫不犹豫地跪下,藏在袖中的手却已经渗出了汗水:“我知晓皇姐您为玄凤军的新将领人选发愁。”
太女愣住,看向永徽帝卿的眼中掠过杀意。刚传来的消息,他竟然这么快就知晓了,看来她真有些小看了这个皇弟。不过,想要弄死二皇女可能有些难度,但是弄死这个病弱的永徽帝卿,她还是有办法的。
心里想着可怕的事,太女的面上却是露出了笑:“皇弟别忘了,帝卿不可参与朝事。你回去吧,这件事孤就当没听过。”然后找个机会让你彻底闭上眼睛,不再干涉朝事。
“皇弟要说的事,与裴令闻有关。”永徽帝卿破釜沉舟,说出了这句话。
太女眯了眯眼睛,终于认真起来:“裴令闻?你说说看。”
永徽帝卿固执地说道:“请皇姐先答应我的请求。”
“可以啊。若是你说的消息让孤满意,不止你说的事,孤还可以抬举梅公子的家人。”太女努力保持着和颜悦色表情,其实语调已经变得十分不耐烦。但永徽帝卿还是十分谨慎地做好了保证工作,惹得太女冷笑连连:“你最好确认你要说的东西是有价值的,否则……”
“裴令闻,就是玄凤军的前任主将,裴令望。”永徽帝卿颤抖着说出这句话,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他失约了。
第67章 离去 太女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太女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等捋清永徽帝卿说的是什么以后,当即大怒道:“你敢耍我?!孤亲眼见过裴令望!
她一个残废,怎么千里迢迢从益州飞到郢州去救你们?!”
永徽帝卿不惊不惧, 语气平和地答了:“我与她相见数年,不会认错, 永嘉帝卿也亲眼所见。”
“你的意思是,你见的那个才是真正的裴令望,孤和二皇女都瞎了眼, 在益州见的那个反倒是个假货?”太女冷笑一声,对永徽帝卿的耐心即将告罄。她亲眼所见、亲自确认过的人, 现在竟然被人说是假的?
“皇弟知道这对您来说很不可思议,但此事确实如此。您或许不记得,裴令望曾经有两个姐姐,其中一个姐姐的名字,便是裴令闻。”
太女的脸色有瞬间不自然,她缓和了语气, 但仍然有所怀疑:“是又如何, 天下重名的人众多, 孤怎么信你?”
“您有所不知,裴令闻当初战死时, 失去了一条手臂。”永徽帝卿低声说道。
太女瞪大了眼睛, 她见到的“裴令望”确实失去了手臂……所以,她当时见到的是裴令闻?
搞什么?人能死而复生?
不,太女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人不能死而复生, 但倒是有人可以装神弄鬼。
“我记得母皇早早地便让身残的裴令望回归玄凤军……但是,玄凤军一直都没有接应到裴小姐吧?即使从益州出发,脚程再慢也应当到了, 这些日子里,您可有听过她的消息?”永徽帝卿慢悠悠地将他的话一口气说完,等待着太女的反应。
太女绷紧了下巴,她沉默良久,没有直接回答永徽帝卿,而是转移话题,说了句:“母皇身子不好,也许撑不了多久。这个月便让二皇女和梅公子成亲吧。”
永徽帝卿俯下身子,朝她叩头:“多谢殿下成全。”
待永徽帝卿离开后,太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将她的心腹唤进来吩咐道:“给孤查,益州的裴令望现在行进到哪了?还有,她当初是怎么出现在益州的?再去查那个边防军的裴令闻,和当初战死的裴家次女是什么关系!要快。”
心腹惶惶地领命而去,太女盯着满地狼藉,情绪起伏不定。管她到底是人是鬼,在她这个天女面前,定叫她现原形!
她冷静了半晌,又叫人进来收拾屋内。几个小侍忙进来,弓着身子清理着地面。太女的贴身侍女取来了新的茶盏用具,替太女斟了一杯。
太女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对侍女说道:“你去兵部那边催催,盯着点边防军的动向……不,让兵部派人前去迎接边防军和裴将军的夫郎,直接把人接进京城,不可让一人离开。”
若永徽帝卿说的是真的,那太女可要好好利用这些人,尤其是那个夫郎。这些,应当是裴令望的软肋。有了他们,她就不怕裴令望敢造次,就算帮了和亲队伍又能如何?没有虎符,难道她还能坦白身份号令玄凤军?
最好让她与耶律图雅同归于尽,一次解决两个麻烦。太女恶意地想着,不过这样又有些无趣。
她还是想亲眼看看,裴令望懊悔痛苦的样子。
这就是站错队的下场。
陈引玉坐在马车中,目光怔怔地愣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碗一直注意着他的状态,终于忍不住出声喊他:“公子?”
喊了两声,陈引玉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您还好吗?我看您没什么精神,是不是马车颠得不舒服?”小碗有点焦虑地说:“要不我去请裴小姐停一停……”
“不要不要!”陈引玉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力道很大,差点把小碗的衣袖扯坏:“我没事,不要麻烦…二姐……”
他有些别扭地说出最后那个称呼。
陈引玉没有想到,他和表哥她们一同前往京城的第三日,便被去而折返的边防军拦住了。陈引玉还是头一次见将月公子如此兴奋稚气的神情,听见他大声地告诉他,他们来接他一同进京。
同行的不止边防军,还有将月公子的父亲庄氏。更让陈引玉没有想到的是,从马车中走出一个让他觉得十分眼熟的人,和裴令望有五分相像,唯一的缺陷是只有一只手臂。
那位小姐言笑晏晏地朝他走过来,对他说:“你就是裴令望的夫郎吗?我是她的二姐。”
陈引玉当时一下子就慌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嗫嚅着嘴唇脱口而出:“我还以为裴令望已经没有亲人了……”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把舌头咬掉。还好裴令望的二姐是个很随和的人,闻言只是哈哈一笑,悄悄告诉他,裴令望确实以为她去世了,但她还活着。还说他也可以像裴令望一样,喊她二姐。
陈引玉乖乖地喊了,但整个人还是十分放不开,是含章表哥一直在与裴令望的二姐相谈,场面才不至于冷掉。
这可是裴令望的家人呀!而且,二姐悄悄地告诉了他,她的名字是裴令闻。正是裴令望先前用过的假名字。她隐瞒身份也要用这个名字,可见裴令望对这个人有多么看重。
陈引玉很紧张,生怕给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虽然是个孕夫,但一点也不敢娇气,该行路的时候一句累都不愿喊。小碗有些心疼,还请含章公子去劝他,但陈引玉在某些事上有超乎意料的坚决,连陈含章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赶路太过无聊,陈引玉既不会下棋也不喜欢看话本,一天最多的时间就是待在车里发呆,就像刚才那样。小碗刚想挑起些话题和公子聊聊,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马车忽然听了下来。
“前面就是驿站了,我们在附近歇歇脚吧。”裴令闻清朗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陈引玉连忙应了一声,被小碗扶下了马车。
众人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还找了间客栈住下。陈引玉洗漱完后下楼用晚饭,在楼梯上时,有些意外地发现桌上的几人面色有异。
他停下了脚步,她们的对话声钻入他的耳中。
“……以她的性子,不会丢下那边不管的。”
“那我们呢?是停在这里,还是继续赶路?”
“就算你们想留下,也留不了多久。我们出来得太久,朝廷那边会注意到的。”
“我们就这样进京?什么都做不了吗?裴令望若是有危险……”
将月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急切向他们走来的陈引玉。
“出什么事啦?裴令望怎么了?”他焦急地发问,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
裴令闻开口安抚他:“没事的,她给我们传了口信来,说让我们先去京城。我猜,她可能去禹州了。”
“禹州……”陈引玉眼睛都红了:“可是禹州不是正在打仗吗?”
“是啊,但打仗的是玄凤军……”裴令闻犹豫了一下,看到了朝他们走来的陈含章和将月,没有将主将弃兵溃逃的消息说出来,而是说道:“玄凤军是她的心血,她也许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吧。”
陈引玉低下头,有眼泪吧嗒地落在地上。可是她去了前线,他要何时才能见到她啊?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轻轻地捏了捏:“裴小姐是有大义的人,我们就在京城安心等她吧。”
陈含章温声哄劝了陈引玉两句,陈引玉的情绪有所好转,抬起头第一次向裴令闻提了请求:“我能…给她写信吗?”
裴令闻下意识看向了庄氏,毕竟现在传信全靠将家的线路,而裴令望此去禹州,没有将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络到她。
庄氏还没说什么,杨贞倒先出了声,她冷笑了一声,义正言辞地对陈引玉说道:“你现在给她写信,也不过是添乱而已!哪有那么多人力供你挥霍啊?难道要为了你一个人冒着危险去
送信吗?”
陈引玉被她说得低下了头,虽然杨贞说得很对,但他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传信当然可以,只要你有钱付给我。”庄氏慢悠悠地说道,没有去看杨贞有些尴尬的脸色。
“好,那请庄公子替我们送信吧。”裴令闻抢在陈引玉之前开口,朝他笑了笑:“二姐帮你出钱。”
得了准话,陈引玉顿时高兴起来,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向裴令闻道谢。
杨贞待在这心闷气躁,借口身子疲乏拂袖离开。陈含章歉意地对桌上的众人赔笑,接着转身去追杨贞。
小碗跑去替陈引玉取了纸笔,陈引玉的字写得并不好看,还有些歪歪扭扭,但他每一笔都写得很认真,他的心愿都凝聚在笔尖上。
妻主,你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信很简短,庄氏接了信向陈引玉承诺,他会尽快将信送出去。
只是当京城的官兵连夜赶来,名为迎接实为监管这支行进的队伍时,不止信送了出去,就连庄氏也不告而别了。
经过先前的讨论,太女一党的人都以为太女会定下裴令闻,只是谁都没想到,太女最终敲定的玄凤军主将人选是梅氏女。她宣布了由梅氏女接替左晴担任主将,还爽快地将另外半块虎符交给了她。
左晴弃兵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对于梅氏女的接替,在场的大臣先是惊讶,随后十分惊喜,对此乐见其成。许多人先前都在心中猜忌,太女与梅家或有嫌隙,不会考虑梅家。但太女出乎她们的意料,并没有囿于儿女情长,都对太女有所改观。
因为皇帝重病而沉寂压抑的宫中,也终于有了喜事,那就是二皇女与梅公子的婚期定了下来。
宫中最为欢喜、最扬眉吐气的当属贵君。现在他的两个孩子都陪在身边,小儿子没有去和亲,长女又有了那样好的婚事,贵君高兴得连猫儿也顾不上理会了,忙着给二皇女准备成亲要用的东西,得了空还要给二皇女念叨成婚的心得。
二皇女不耐听父君唠叨这些,趁着父君不注意,偷偷溜出去躲清净。她特意寻了个偏远僻静的地方,却没成想在这里撞见了太女。太女的脸色很是古怪,羞恼中又掺杂着得意,看上去有几分扭曲。
二皇女本想避开,但太女很快就注意到了二皇女,她主动迎上来,语调也有些古怪地说道:“孤还未恭贺皇妹新婚。”
二皇女忙低下头行礼:“多谢皇姐替我操心。”
太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抛下了一句:“不必谢孤,去谢谢你的好弟弟吧。”
二皇女心中一突,想要问什么,却看见太女已经转身离开了。
她越想越不安,当机立断前去永徽帝卿的院子,诘问他太女说的是什么意思。
永徽帝卿刚开始还想蒙混过去,但二皇女岂是好糊弄的,她态度十分强硬,还叫着要去找太女。永徽帝卿连忙拉住她,见事情瞒不过去,只好向二皇女坦白,他告发了裴令望,换得二皇女娶梅家公子。
二皇女起先没听懂,她只知道是裴令闻救了永徽帝卿,等永徽帝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二皇女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可是她救了你,你怎能这样做……”
永徽帝卿转过身,不敢去看皇姐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在皇姐心中一向乖顺良善,万万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他害怕看到皇姐失望的眼神。
他破罐子破摔地说:“等裴令望回来,我要杀要剐随她处置,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但是皇姐,我想让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永徽帝卿的声音哽咽,让皇姐和她的意中人在一起,是他唯一能想到替她做的事了。
“不许说这种话!”二皇女听不得永徽说自己没几年好活,也无法再对永徽帝卿摆脸色。她心口钝痛,只觉得懊恼。她有什么资格责怪锵儿呢?锵儿是为了她!若不是她这样没用,还要病弱的弟弟替她周旋……
她叹了口气,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永徽做错了事,就让她替永徽还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太女不喜裴家,之前还试图栽赃陷害过裴令望。现在她知道了裴令闻就是裴令望,一定会借此生事。但眼下明显乌军进犯更让太女头疼,太女一时顾不上清算她。
以二皇女对裴令望的了解,刚及笄便出宫入兵营,最终担任玄凤军主将的裴家幼女,绝不会对陷入困局中的玄凤军弃之不顾。就是为了大梁的百姓,裴令望也不会就这样回京。
如今想来,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弥补裴令望了。
二皇女安抚了永徽帝卿,又出了宫。过了一日,才披星戴月地赶回来,匆忙洗漱过后便上朝,对太女主动请缨道:“臣愿出宫接回永徽帝卿。”
虽然那个并非永徽帝卿,但百姓们不知道,由她这个帝卿亲姐前去迎接再合适不过。
太女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答应了。太女实在想不出,二皇女能翻出什么风浪。马上就要娶到梅公子了,谅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生出什么事端。
因此,也没人能想到,这个不日要成婚的二皇女,竟然出城后不告而别,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第68章 身份(剧情章) 无论是庄氏不见,……
无论是庄氏不见, 还是二皇女逃婚离京,裴令望一概不知。她连夜疾驰,终于赶到了禹州城中, 却被眼前的一幕所震。
占领禹洲部分城池的乌军,像赶猪赶狗一样, 将城中的老弱病残驱逐出去;有青壮女子,则被乌兵抓去做苦力;稍有姿色的公子儿郎,被乌兵掳去, 被迫与家人分离。怒斥声,狞笑声, 哭嚎声交织在一起,满目疮痍,令人不忍。
乌人仅仅几日,便让大梁发生这样的惨剧。裴令望难以平复心中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她翻身下马,在不远处拦下一对流亡的母女。
母亲惊慌警惕地望着她, 牢牢地护着女儿问:“你、你做什么?”
裴令望见四下无人, 拿出一块饼子递给她们:“大娘您别怕, 我想问您些事情。”
看着那块饼子,大娘身边的女童眼前一亮, 但她紧紧攥着母亲的衣服, 只吞着口水并未伸手。
大娘也没有去接:“我不要,你拿走。你想知道什么?”
裴令望不由分说将饼子塞进大娘的手中:“我是朝廷派来的官兵,您可知道我们大梁的兵马在何处?”
大娘怀疑地上下打量她, 看她出示与边防军有关的证明物件才相信,缓和神情给她指了路,还说道:“朝廷的兵马都在梁水附近, 已经应接不暇了……姑娘,你一个人去了也是白费,还是快逃吧,活命要紧。”
说着,她要将那饼子还给裴令望:“我们这些贱民,吃不吃都无所谓。你们是大梁的希望,你比我们更需要粮食。”
裴令望心中一酸,她摇了摇头,将手搭在饥瘦的女童肩上:“大娘,你们才是大梁的希望,您将粮食给孩子吃吧。要快些吃完,省的被人抢去。”
裴令望说完便离开,大娘很不过意地对她的背影喊:“谢谢你啊姑娘!”她将饼子撕开喂给女儿,等她吃完带着女儿离开。
裴令望一直没有回头,但她的手一直紧紧攥着,一双眼有些发红。
大梁本该庇佑百姓,可如今却要百姓承担苦楚!
裴令望飞身上马,向着玄凤军所在的位置前去。
禹州军们休整队伍,坐在石头上唉声叹气。而他们的附近,是散落开的玄凤军。禹州军讥讽地看了她们几眼,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们刚结束了一场战役,又损失了许多兵将姐妹。
什么传说中战无不胜的玄凤军,禹州军兵将们见识过了以后,觉得完全是笑话。不仅主将左晴做了逃兵,玄凤军的兵将们群龙无首,连一场战役也没能赢。
人心若散了,这支军队也就完了。若是再多来几次,说不定朝廷新
来的主将还没来,玄凤军的兵将先没了。
不对,或许,禹州军也不复存在,禹州也要改姓乌了。
禹州军的兵将们沮丧又绝望地想着。
马蹄声哒哒地响起,伴随着一道女声:“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谁这么不知死活,这时候来前线?禹州军兵将们不耐烦地抬起头,却发现听到这个声音的玄凤军一跃而起,一齐向说话的人看去。
“不过是输了仗,怎么都要死不活的?这就想放弃了?千万别说你们是我带出来!”女人声音朗朗,自顾自地说着话。
这人疯了吧?!禹州军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啊,是将军!”
“将军您来了!您没受伤!”
“呜——”
禹州军震惊地看着,刚才半死不活的玄凤军仿佛一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先是大喊,后来竟落了泪,一个个都无比激动的样子。
“这谁啊?朝廷新派的玄凤军主将吗?”一个禹州军兵将呆呆地问。
眼看着来人已经自来熟地开始分配任务了,禹州军的将领林安终于反应过来,皱着眉上前,疑惑又客气地问:“您是?”
来人看到了她和身边的禹州军,啊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忘了说,我是,裴令望。”
“你就是裴令望?”
朝廷的官兵拦下了裴令闻一行人的队伍,将所有人都叫了出来,目光落在了残缺了一只手臂的裴令闻身上,问出了这句话:“你怎么还没去跟玄凤军会合?”
裴令闻呼吸一窒,正思索着如何开口,却听见那问话的官兵笑着说道:“不过不要紧,太女说你不用去玄凤军了,先去京城一趟。”
说完,她没管裴令闻的反应,又问了在场的人中谁是陈引玉。在听到陈引玉弱弱的回应声中,官兵满意地点头,朗声说道:“各位不必惊慌,是太女殿下派我们来此接应诸位进京。接下来的路程我们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毕竟大梁现在不太安定,你们脚程又慢,若是遇上什么事就糟糕了。太女殿下急着在京城见诸位,还请诸位不要擅自脱离队伍。我们在行程中如有冒犯,还请多多担待。”
她说得恭敬诚恳,但将月和其他的边防军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那些京城来的官兵分散开来,隐隐有包围她们的意思。不像是进京接应,倒像是看押犯人。
这些人,似乎来者不善啊。
裴令闻和边防军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但杨贞听到是太女殿下派人接应时,却是眼前一亮,连忙上前与其攀谈起来。
陈引玉有些紧张地偎在陈含章身边,陈含章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轻声安抚道:“没事的。”
闲谈完毕,官兵立刻就要启程。裴令闻轻咳一声,对着众人说道:“这么多马车同时行进也有些累赘,不若我们同乘一辆马车吧。”
官兵们乐见其成。马车少了,她们反而看管得更加轻松。
边防军的兵将和亲属们各自安置着,裴令闻则让将月和陈家表兄弟和她同乘一车。于是几十辆马车精简下来,只余下了四五辆。
杨贞倒是哪个马车都没去,她要了匹马,不远不近地跟在官兵身边,这才短短一会的功夫,官兵已经与她称姐道妹了。
裴令闻无暇在意这种小事,她眉头紧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皇帝病危,又有乌国来犯,太女此时应当焦头烂额处理各种事情,怎会在这样的当口分出精力去处理她们的事?
那官兵一看就是怕她们跑了的样子,应当是太女下了命令看守她们。既然要看守她们尽快进京,那定是太女得知了她们身上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而且,太女直接点名让她进京……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但她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先询问将月:“你爹不告而别,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将月摇摇头:“不会的,我爹他跟朝廷……有点不对付,我想他是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就先走了。不用担心他,他也许去的比我们都快。”
裴令闻点了点头,没有多问,直接对其他人说了她的猜想:“我觉得太女突然派人来找我们这件事,有点不对劲。”
将月皱起了眉:“我也觉得,说是接应我们,我看更像是看管。裴令望说要我们慢些进京吧?”
“太女也许是发现了什么,跟裴令望有关的事。最坏的结果是,她已经知道我们二人互换身份,想要借此生事。”裴令闻沉吟着说。
陈引玉什么都听不懂,懵懵地来回看着裴令闻和将月。但他听到跟裴令望有关以后,立刻着急起来,小声地问:“裴令望会不会有事?”
裴令闻忙安抚他:“没事没事,她在禹州,太女就算想对她做什么也无能为力。不过,太女或许会用你来威胁她。”
这样就能说通,为何太女要这么着急地把陈引玉带回京城。
“那现在该怎么办?”陈含章一听事情牵扯到陈引玉身上,也无法冷静,有些急切地问。
裴令闻吐出一口气,看向将月:“你身手如何?若要你带着陈引玉闯出去,有多少把握?”
将月一愣,看了眼陈引玉说道:“至少七成。只是就算带他出去了,我们也无处可去啊。”
“是啊,而且玉儿他还有身孕……”陈含章也满脸不赞同地说。
裴令闻想了想,叹了口气:“我们还是一同进京吧,也许是我想多了呢?”
“是不是我不进京城,太女就不能用我威胁裴令望了?”陈引玉杏眼晶亮地问,裴令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是,但我们不能叫你在外躲藏……”
“我不怕。”陈引玉轻声说道:“我知道她在做很重要的事,我也想帮她。”
不拖累她,也算是帮她了吧?
“可你的身子……”陈含章皱着眉开口,陈引玉抚上自己的小腹,打断了他:“我没关系,我会保护好宝宝的。”
陈引玉声音微抖:“就算,就算保不住宝宝,那也是我们和她没有缘分。只要能保全裴令望,就可以。”
他说着没关系,但手也在微微地颤抖。车厢内寂静下来,陈含章更是红了眼睛。
裴令闻沙哑着嗓子说道:“不急,离去京城还有段距离,我们再想想办法。”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前进的马车又一次停下来,外面的喧哗声传进了车厢。
“为什么堵着路?”领头的官兵厉声质问下属。
“回禀大人,这些都是逃难过来的流民……”探路的下属支支吾吾地回着话。
“流民?”官兵看了眼一群又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狠狠皱起了眉。这才过去了几天,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
马车中,陈引玉他们也听到了这段对话。
裴令闻的眼睛骤然一亮。
“是,禹州战乱,这些百姓被赶了出去无家可归,一路流浪到这里……”
“不会一窝蜂地涌到京城吧?”官兵厌恶地皱了下鼻子:“京城可容纳不了这么多垃圾。”
下属小心翼翼地答着话:“不会的,太女殿下提前让人看管着。还有,永徽帝卿也在这里。”
官兵霎时看向她,永徽帝卿?她随即反应过来,应当是那个被交换的永嘉帝卿吧。
“他在这里做什么?”
“永徽帝卿在此地设了粥棚……”
这个帝卿可真会装好人啊,不过他能这么做,应当是得了太女首肯的。官兵不屑地撇撇嘴,有些想笑。太女这是哄孩子呢。
她是太女近卫,替太女查了许多事,自然也知道太女的意思。她带的这一队,是想方设法尽快将人带进宫。而接应永嘉帝卿那边的一队,却是想方设法让永嘉帝卿留下。”
行了,那既然这样,我们换条路走。“官兵将命令传下去,决定走一条更近的官道进京。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异响传来,官兵皱眉望去,却被眼前滚滚的烟雾迷了眼。
官兵一边咳嗽流泪,一边费力地睁开眼睛,她忽然看到两道身影窜了出去,先是一愣,紧接着意识到那是陈引玉所在的马车!
她嚎叫一声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冲到马车里,看到了昏迷过去的裴令闻和陈含章,还有不翼而飞的陈引玉,登时怒从心起。
竟然让人从眼皮子底下跑掉了!
“来人来人!给我追!”官兵大喊道。
远处有聒噪的声音传来,永嘉帝卿充耳不闻,披着有些破烂的披风,手很稳地将大勺里的粥水倒入碗中。宋领队就站在他身旁,麻利地接过碗递给排队的流民;“来,您拿好。”
流民热泪盈眶地捧着粥碗,口中不住地念叨着:“感谢大人,感谢帝卿大人……”
“不必谢我,要谢的话,就谢裴将军吧。若不是她救了我,我也无法来此帮助大家。”他温和地说着,流民忙改口说道:“要谢的,都要谢的!也要谢裴将军!”
每来一个流民,永嘉帝卿都会不厌其烦地说一遍这种话,那些流民也真心实意地感谢帝卿和裴将军。
在一旁端碗的宋领队心跳有些快,眼神复杂地看着施粥的帝卿。
这是……造势啊。
怪不得大家都说永嘉抵抗比三皇女要厉害,若是投生女儿身,那应当是太女最强劲的对手。
这样想着,一直到晚上她们收摊休息时,有两个穿着破旧单薄的人朝她们走了过来。
“已经收摊了,明日再来吧。”宋领队忙拦在他们身前说道。
永嘉帝卿正将挽起的袖子放下,却感受到一阵炙热的视线凝在他身上。他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到来人的目光正紧紧盯着他手臂上的伤疤。
永嘉帝卿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正欲转身离开时,听到那人开口:“您……是永嘉帝卿吗?”
本想将人驱赶的宋领队愣在原地,永嘉帝卿也转回身子:“你认得我?”
那两位流民,或者说将月和陈引玉上前一步,将月难掩激动地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接着将今日发生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永嘉帝卿。
“……我们怕太女会因为陈公子的身份威胁裴令望,得知您在这里,想请您收留我们。”
他们原本想着裴令望救了永徽帝卿,应当愿意还这个人情。现在发现在此地的人是永嘉帝卿,将月更是放下了心。永嘉帝卿与裴令望是旧相识,一定会帮忙。
永嘉帝卿看向了陈引玉,他察觉到永嘉帝卿的视线,怯生生地对他笑了笑,一张苍白暗淡的面容因为这个笑容变得充满生机,是一位很好看的小公子。
原来他就是裴令望喜欢的人,是她的夫郎啊。
永嘉帝卿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们随我来吧。”
安顿好他们以后,永嘉帝卿走出去,却又被将月追上。
他停下脚步问:“你有什么事吗?”
将月深吸一口气,忽然单膝跪地:“正兴十八年,您在画舫上救了我妹妹,将月感激不尽,将家愿为帝卿效力,以报此恩。”
将家啊,就是通州那个将家吧?
永嘉帝卿让他起来回话,眉眼舒展:“难为你还记得这桩事了。当日我不求回报,今日我本不该有所求。”
将月虽然起身,但仍低垂着头:“您对将家有恩,无论何时何事,将家都可以去做。”
永嘉帝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叹一般问道:“那,我所求若是别人的命,你们将家还会做吗?”
将月头垂得更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将家,愿为永嘉帝卿效力。”
第69章 烧船(剧情章) 丢了陈引玉,官兵……
丢了陈引玉, 官兵再不敢怠慢,将剩余的人严加看守带回京城,然后第一时间回向太女回话。当然, 也毫不意外地受到了太女的斥责。
“废物!让你们去把人带回来,结果连个人都看不住!”太女得知陈氏莫名逃走, 顿时怒火中烧,将手中正在批阅的奏折掼在下跪的官兵身上。
“殿下息怒,臣已经派人去寻那陈氏了, 定会将他带回来!”官兵被砸得身子一偏,又重新跪好俯身请罪。
太女吐出一口气, 缓了缓心神,向官兵发问:“是谁带走的陈氏?和他们一起进京的人都是谁?”
“回禀殿下,带走陈氏的是边防军的男都尉,名字是江月。随行的其他人除了边防军和那个假冒的裴令望,还有陈氏的表嫂表哥。”官兵忙回话道:“陈氏的表嫂是个举人,名叫杨贞, 是进京准备来年春闱的。听说小人是殿下您派来的, 还与小人攀谈。她说, 她对裴将军很熟悉。”
“哦?”太女原本对这个什么举人不感兴趣,听见官兵说那杨贞熟悉裴将军, 才抬起了眼皮。
既然很熟悉, 那她应当知晓裴令望在通州的事情吧?太女正想知道裴令望究竟是如何躲在通州的,宛如瞌睡送来了枕头。她对官兵说:“你去将那个人带来,孤要见见她。”
官兵忙应下, 心中暗喜自己提起了这个人。
太女重新拿起奏折,见她不动,十分不耐地斥道:“还不快滚?”
官兵如蒙大赦, 将地上的奏折捡起呈给太女,这才匆匆离去。
而禹州那边,虽然裴令望表明了身份,但禹州军对她仍然将信将疑。
曾经统领玄凤军的裴将军,她们当然有所耳闻,无不敬佩。但她们更知道,那位裴将军肢体残缺,还因为一些事情流落到益州,重新洗清冤屈。可这位裴将军,身体却完好无损。
况且,就算她真的是裴令望又有何用?虽然她的到来确实提振了玄凤军的士气,但她没有虎符,无法号令玄凤军。
若是放在以前,面临危急的情况临时号令,事后再上报朝廷,也无可指摘。但现在替陛下监国的太女,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种事触怒她。不知道这些玄凤军,是否愿意冒着违反军法的风险听命于这位裴小姐。
禹州军的将领林安的心思千回百转,没有注意到裴令望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
其实,裴令望此次前来,心思并不在玄凤军身上。
她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视了一圈稀稀拉拉的禹州军,向玄凤军打听了什么,最后走到林安身边,言辞诚恳:“林将军,眼下乌国进犯大梁,此乃梁国生死攸关之时,我虽身为曾经的玄凤军主将,但没有虎符不能擅自调兵遣将。因此我想求林将军助我做一件事。”
林安皱眉:“什么事?”
“烧船。”裴令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需要烧船的东西,请您让人带我去军中取来。”
“烧船?谁的船”林安下意识问,总不能是烧她们自己的船吧?
“乌军的船。”裴令望答道。
林安展露出一丝笑意,带着包容不懂事的孩子的嘲意:“裴小姐说笑了。乌兵是没有船的。若乌兵真的有船,她们早就全都渡过梁水了。”
禹州的知州把守着城关,戒备森严。乌军若想侵入梁国腹地,确实只能从梁水渡过。但以乌国贫瘠的物资根本造不了船。这也是禹州军的底气,乌兵再如何张狂,也只能在禹州内作乱,不会侵入梁国腹地。
“况且她们若是真的有船,早就拿出来用了。裴小姐多虑了。”林安委婉拒绝了裴令望,语气也带上了疏离。
“原本我们也以为乌国不会生事。”裴令望平静地说道:“但她们不仅没有和亲的意图,还进犯了禹州。若她们真的有船我们却毫无准备,那该怎么办?”
林安顿时哑口无言。她对上裴令望的目光,一咬牙,下定了决心:“好吧,既然裴小姐这么说,那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做。”
林安点出一支小队随裴令望去禹州军的库中取能烧船的东西。死马当活马医吧,林安苦中作乐地想着,至少这样一来,这些兵将们都有了盼望,肉眼可见的重新凝聚了精气神。
只要有这口气撑着,对上乌军就能多撑一会。
取东西需要时间,也不知道她们多久能回来。林安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她们身上,一如既往地带着其他兵将演练。
过了两三天,林安没等回裴令望 ,倒是等来了在最前线守卫的兵将。她连滚带爬地赶来,语无伦次地对林安禀报:“将军,乌军、乌军又来了!”
“慌什么?我们这就前去!”林安话音未落,就听见传递消息的兵将颤抖地喊:“船!乌兵有船!”
林安心头一突,忙驱马前去,只见在禹州边城的河口处,一艘又一艘舟船缓缓驶来,伴随着乌军作战特有的号声,秋风将乌国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竟然、竟然真的有船!
林安压抑住心中的惊骇,厉声喝道:“传令!调水军出击!”
谁没有船?!她们禹州人世代在梁水边长大,她们的船和兵只会比乌军更加精良!
若不是先前中了乌军的伎俩,加上左晴临阵脱逃被乌兵趁虚而入,致使她们损失了众多精良的将士……
看着数量锐减的船队,林安眼中划过一丝伤痛,趁着船还未下水时,抽出长剑朝向乌军的船队,对弓箭手喊道:“杀!”
语毕,万箭齐发。
随后禹州军的船队也向乌军驶去,她们没什么章法,只是朝着乌军的船撞击。但即使如此,也挡不住有备而来的乌军。
第一艘渡过梁水的乌军舟船还未停靠时,岸上的禹州军便围困过去,只是仅此一艘船上的乌军就人数众多,禹州军又被分去一部分精锐在舟船上,一时间竟有些吃力。
乌国人用走调的梁国话喊着嘲讽的话,禹州军听得刺耳,但心气也一点一点消散。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声巨响在水面上炸开,一阵尖叫声传来,随后便是乌兵的惊叫咒骂声。林安一剑挥开一个偷袭的乌军,下意识朝声响的方向望去,只见梁水之上,悬挂着乌国旗帜的船只燃起火焰,大口地吞食船只。
林安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望向不远处的高地,正是裴令望和她带离的一队人马!
来得太及时,太好了!林安登时热泪盈眶。
裴令望身旁的一名兵此刻正兴奋地望着她手中的火铳,裴令望将装填好火药的火铳交给她:“看清我刚才如何做的了吗?”
兵将紧张又激动地点了点头。
裴令望拍了拍她的肩头,随后身形矫健跃下高地,避开流矢的同时,顺便将一名乌军踹进了梁水中。她对林安喊道:“让骑兵隐于高地,水兵分三队去截船!”
林安此刻对她无比地信服,忙按她说的去指挥。
这一次,换乌兵落了下风。
着陆的乌兵被禹州军和赶来的玄凤军合力击杀,调整战略的梁军截击乌国的舟船,当有乌军落水时,其他船上的兵将趁此机会,直接将弓箭对准了落水的乌兵,叫她们再也无法浮上水面。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接二连三的火药击向船只,乌国的舟船纷纷断裂焚毁,乌人又不善水,即使没有梁兵补箭,大部分乌军跌入水中也再不能出来。
战场上的风向瞬间逆转,率领乌国舟船的右贤王怒骂一声,喝令退兵。
撤退的号声响起,乌国剩余的船只摇摇摆摆地退走,水上陆上的禹州军都不敢置信,随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乌军竟然退了!她们竟然赢了!这是自乌军袭梁以来,禹州军第一次大胜!
林安更是欣喜不已,红着眼睛向裴令望道谢:“多谢裴将军今日助我们……”
她没有再称裴小姐,而是喊了裴将军。
裴令望摆了摆手安抚她,目光落在了稍显沉闷的玄凤军中。
乌人退了,玄凤军当然是高兴的。只是叫人郁闷的是,她们在战局中基本没贡献什么,完全愧对玄凤军的威名。程清酒走上前,对裴令望笑了笑:“将军您别介意,只是没用上她们,心里有点憋屈,不用理会。”
裴令望无奈地笑了笑:“我自然知道……”这些都是她带出的人,裴令望也想让她们一雪前耻。但她可以不在乎军法,却不能让他的兵将们涉嫌触怒太女。她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
晚间庆贺时,玄凤军的人没来几个,都用各种理由推脱。禹州军觉得她们不给面子,抱怨纷纷,但当美酒好肉上来时,她们便将玄凤军抛之脑后,享受起这份久违的胜利来。
林安将裴令望叫了出去,有些犹豫地对她说道:“裴将军,有人来寻你。”
“谁会来这里找我?”裴令望有些奇怪,她跟着林安走了一段路,结果看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宋领队带着二皇女,正站在营地外等候她。
她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还找到这里?
裴令望的衣袍上还染着血迹,看上去经历了一场鏖战。而二皇女和宋领队也形容狼狈,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裴令望走到她们面前,怎么也猜不透她的来意:“二殿下怎么会找到这里?”
“是我带二殿下来的,我知道裴将军您来了禹州。后来我碰上了要去寻你的二殿下,便自作主张带她来了。”宋领队忙替二皇女解释着:“我是禹州人,我对这里很熟悉。”
裴令望眨了眨眼睛,她其实更想知道,二皇女为何要来寻她。
二皇女对裴令望一笑:“我们日夜兼程赶来的,让我们进去歇歇吧。”
裴令望只好咽下了心中的疑惑,让人另去安置宋领队,将二皇女带入了自己的营帐:“营地简陋,委屈殿下了。”
二皇女自然地接了一句:“我觉得很好,你娘还曾夸过我坚韧不拔,是成大事者呢。”
她本只想开个玩笑,但说完这句话,她们二人都沉默下来。这是裴玄教二皇女习武时,对她的夸赞。当时裴玄还建议让皇帝送二皇女进军营历练,但最终不了了之。后来裴玄战死,二皇女不思进取荒废学业,最后也被皇帝放弃。当年的谈笑犹在耳畔,一晃眼,早已物是人非。
裴令望倒了碗水递给二皇女,二皇女不客气地接过,一饮而尽。她清了清嗓子,神色也正经起来:“我今日前来,是有重要的事情。”
她从怀中取出一物,在烛火的映照下盈盈发亮。
裴令望震惊地看着她。
是调令玄凤军的虎符。
“你哪来的虎符?”她压低了声音,但仍掩饰不住她的惊讶。
“我向我夫郎求来的。”二皇女语气里带着得意洋洋,又狡黠地一笑:“我快要成婚了,是梅家的公子。巧的是,他的姊妹是太女新任命的玄凤军主将。我将你的事告诉他,他便替我偷来了虎符。”二皇女眼中有水光一闪而过,她垂下眼睛将虎符放在桌上:“你拿去吧,玄凤军还是在你们裴家人手上更得用。不过,等我小姑子来了,你可要记得把虎符还给人家。”
裴令望拿过虎符,还有些做梦的不真实感。她脑中混沌,难言地望着她:“多谢你……但是,为什么?”
“你就当欠我个人情吧。”二皇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裴令望皱眉想要追问,却听见外面林安又在唤她。
“裴将军,这边……还有人找您。”林安的声音透露着古怪。
今晚她还真是忙啊。
裴令望歉意地看了眼二皇女,起身出了营帐,借着火光,她一眼就看到了来人袖口的星月纹,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样危险且封闭的地方,竟然也有将家人在,甚至还是禹州军的兵将。她们是鬼魅吗?究竟怎么做到无处不在的?
那名兵将挺恭敬地对她说道:“有您的信。”
裴令望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神色不由得变得柔软起来,几乎要勾起一个笑。
但很快,她的表情便凝在脸上。
那名禹州军兵将声线清晰地对她说:“主君让我告诉您,太女派人将您的二姐和夫郎
接入宫中了。”
裴令望猛地抬起头瞪向她:“你说什么?”
兵将向她行了一礼便自行离去。
裴令望站在原地,已经顾不得营帐中还有二皇女,此刻她心乱如麻。
太女想要做什么?!怎么会这么快就把她们接进宫!
会不会是,太女知道了什么?
裴令望焦虑起来,恨不得立刻回京,但她还不能回去。她攥紧了手中的虎符。
在新任的玄凤军主将就位前,她不能抛下这里。
但是,太慢了。这样等着乌军进攻再击退她们,实在太慢了。
她需要时间,她得回京城。
裴令望走进了林安的营帐中。
林安已经准备和衣就寝,只是还未吹熄油灯。见她进来,她忙起身问道:“裴将军可是有事?”
裴令望没有寒暄客套,眸色沉沉直,接开口问道:“林将军,您知道乌军的营地在何处吗?”
林安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了某种讯号。她也收起了笑意,披上外衣站起身:“裴将军想做什么?”
裴令望说:“我想把那帮乌军赶出大梁。越快,越好。”
第70章 得手(剧情章) 营地的禹州军兵将……
营地的禹州军兵将们已经早早地歇下, 虽然今日一战胜过乌军,但狡猾的乌军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裴令望并没有惊动禹州军,而是去了玄凤军的营帐中, 将自己的计划与她们说了。
玄凤军的兵将们本来心中就憋着一股气,见裴令望拿出虎符, 根本不问虎符从何而来,纷纷响应她,听从她的号令。
裴令望把这些人分成两队, 自己率其中一队沿着梁水而去。
夜晚的梁水看起来比白日要凶险得多,即使有明明月光, 也难以清楚地察觉到水中暗流。即使裴令望选的这一队都是水性好的兵将,面对梁水时也忍不住心生畏惧。
裴令望留下了一部分人守在原地,同时将特意带出的麻绳牢牢钉在地上,并嘱托她们,若是绳子松动,就迅速将绳子上的人拉回来。而她自己褪去防寒的外衫, 带着剩余的绳子利落地跃入水中。
岸上的兵将不由得为她捏了一把汗, 即使看不清, 也努力地试图辨认裴令望的身影。堆积起来的麻绳也迅速一圈圈地减少着,直到完全浸入水中。余下的兵将们对视一眼, 接二连三地学着裴将军刚才的样子, 顺着绳索渡到了对岸。
再往前行进一段路,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乌军剩余船只的轮廓,周围还有稀稀拉拉的乌军巡视。
她们今日来此地, 就是为了这件事。
焚毁乌军剩余的船只。
玄凤军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听见远处一声传来响动,她们便知道, 是另一队的兵将得手了。巡视的乌军望着粮草方向冒出的浓烟,叫骂着飞奔前去,只留下两名乌军在此看守。
瞅准时机,裴令望一声令下,身后的玄凤军暴起冲向前去,将那两名还没搞清楚情况的乌军打晕了。随后,她们每个人都从身上拿出做过防水处理的火折子,等其燃起火苗时,动作一致地将手中的火折子扔向那些船只。
数十只火折子像流星一般,在空中划出弧线,随后落到了乌军的船上。火苗舔上易燃的木船,很快熊熊燃烧起来。
确认木船已无回天之力,裴令望迅速率众人遁走,重新沿着绳索渡回岸边。而此时,终于察觉到战船出事的乌军匆匆赶来,却因为不通水性,只能对着她们叽里咕噜地骂着乌语。
最后一个上岸发裴令望被冷风吹了个透心凉,她手起刀落斩断了绳索,任由其沉在梁水之中。
粮草受损,又没了能渡梁水的战船,乌军要么背水一战攻城门,要么放弃攻禹州回乌国重新调养。
无论怎么看,后者都是更符合乌军的选择,她们的人手折损不多,若是退兵回国再次准备,梁国有又内忧,说不定真的会给大梁造成重创。
但是——耶律图雅怎么会甘心?
先是她的亲妹被裴令望斩杀,现在又吃了如此大的一个亏,她若是耶律图雅,绝不会就此后退。
果然,耶律图雅的心中恨得发狂。她完全听不进去其他人的劝告,执意要攻城。不杀裴令望,难平她心中的怨。
当禹州军和玄凤军浩浩荡荡的人马守在禹州城前时,裴令望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率领乌军杀气腾腾奔来的耶律图雅,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个笑,但看向耶律图雅的眼中却毫无笑意。
上一任乌国可敦还在时,耶律图雅也随她亲征。就是在那次伐乌时,母亲裴玄命丧于她们母女手下。后来耶律图雅很少亲征,裴令望空有一腔恨意却无从发泄,如今,终于到了报仇雪恨的时候。
“我原以为你们大梁都是正人君子,现在看来,不过也是小人而已。不敢正面对决,只会使些阴损手段,上上下下皆是如此。”耶律图雅勒马停下,流利地说出一串梁国语,目光牢牢地锁在裴令望身上,扯了扯嘴角:“裴令望……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我想,你们的下场也差不多。”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裴令望身后的玄凤军顿时都被激怒了,有些人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裴令望握着剑的手紧了紧,面上却非常冷静,讥讽地说道:“你们乌国作恶多端,我大梁愿意与你们交好,甚至将帝卿嫁与你们,换来的是你们对帝卿的刺杀,和对百姓的残暴虐待!耶律图雅,你们乌国人,才是真正的小人!”
不欲再与乌军废话,裴令望与林安对视一眼,下令攻击。战鼓轰鸣,梁军如洪水一般向乌军倾泻过去。裴令望一马当先,向耶律图雅奔去,出手就是杀招。
耶律图雅攥着长鞭但没有攻击,她敏捷地躲开裴令望的攻击,笑得令人恶寒:“裴将军,你又是何苦呢?你们裴家这般效忠梁国,换来的又是什么?”
裴令望不语,只是专心地找耶律图雅的破绽。但随后耶律图雅说的话,却让她呼吸一窒。
“你还不知道吧?和亲的事,是你们梁国的太女主动提出的,她为了造势,还将越州城池拱手相让。若我没猜错,你们大梁的天女还意图构陷你吧?你为这样的人效力,为这样的梁国效力,难道对梁国的百姓不是一种残暴虐待吗?”
即使知道是耶律图雅故意扰乱她的心神,但裴令望还是叫她得逞了。她心神俱震,无法相信这样的事竟然是太女做出来的。
她知道太女不喜裴家,也想要构陷她拿回兵权,但是!她可是大梁未来的君主!无论为了什么,怎么能用百姓的安危来做交换!
裴令望有一瞬失神,面对耶律图雅向她挥来的长鞭,有些狼狈地避开,却没能注意到身后,那支直直朝她射去的利箭。
听见身后利箭带起的风声时,裴令望心中便是一凉。她知道,这箭她躲不过了。但下一秒,她竟被一股大力狠狠地推开,噗的一声,箭入血肉,身后传来一声痛呼。
耶律图雅怒骂一声,裴令望愣住,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看到了胸前中了一箭的二皇女。
她面容扭曲,鲜血从指缝溢出,强忍苦痛对裴令望吼道:“裴令望!你要好好活着!”
随着二皇女的倒地,裴令望的理智骤然归位,眼中也凝起一层水光。
是啊,无论如何,都得先活着。太女无论做了何等天怒人怨的事情,都得她好好活着才能清算。
活着,才能推翻所有不合理,去求一个公道。
有温热的泪从裴令望的眼中涌出,她大喝一声,提剑冲向了耶律图雅。
那么现在,先解决盘旋在她心头多年的仇恨吧。
剑起,鞭落。裴令望翻身上马,耶律图雅向她冲过来。她们的身边,有人不断地倒下,又有人重新站起来,踏过敌人同袍的血肉,执着地向前。
阳光正悬在空中,禹州的知州正率领百姓在城后,她自己紧张地注意着战场的,目不暇接。忽然有人激动地朝知州跑来,大声喊着什么,知州神情无比惊
喜,分神的时候便错过了这一幕——
积怨已久的两军首领血肉相撞,分开的瞬间,有血喷涌出来,落了满地如红梅点点。
而随着血一同落下的,还有一截手臂掉落在地,连着手臂的手上,还紧紧攥着一把长鞭。
但裴令望没有一息犹豫,她的剑直直地朝耶律图雅的咽喉刺去。
失去了一只手臂的耶律图雅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用完好的手拉过另一名乌军抵挡过她的杀招,躲闪开了这致命一击,在其他乌军的掩护下愤怒地狂吼:“杀了她!杀了裴令望!”
忽然,城门大开,无数的梁国兵马冲进了战局中,为首的女子英姿飒爽持弓高呼。
“耶律图雅!尔等乌贼,还不束手就擒!”
玄凤军新的主将,终于赶到了。
梁国兵将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士气大涨,来势汹汹势如破竹。而乌军的首领被人斩断一臂,众人面对这般局面全都心生退意,瞬时间,军心溃散,乌兵脸色惶惶地逃离。
“不许退!都给我回去!”耶律图雅已然疯了,双眼血红叫嚣着,但没有人听从她。
就在这时,从梁军中发出一声火铳的鸣响,火药贯穿了耶律图雅的脖颈。曾经意气风发的首领,就这样软软地栽倒在地,尸首也被其他狼狈逃窜的乌军部下踩踏而过。梅氏女梅若雪一声令下,周围的梁军瞬间拥上前,对那些乌军扫尾。
忽然,又是一声火铳的鸣响,余下的梁国的兵将不约而同地看向声源。
裴令望手中的火铳冒着一丝烟雾,她方才的泪已经被风吹干,此刻看着远处,喃喃地说:“母亲,大姐,你们看到了吗?”
孩儿来为你们送行了。乌军已剿,大梁的外患,平定了。
裴令望终于脱力,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滑落。
躲在城中的百姓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发出了一阵阵幸存的喊叫声和哭声。
禹州仍然是大梁的州城,她们仍然是大梁的子民!
梅若雪走到裴令望身边,向她摊开了手心:“是时候物归原主了吧?”
“多谢梅将军。”裴令望将半块虎符拿出来还给她,她知道,若是没有梅若雪的首肯,即使是娣公子和二皇女合起来也拿不到这虎符。梅若雪挑了挑眉,接过虎符若无其事地说了句:“谢什么?这虎符我一直带着,从未离身。”她凝视着裴令望,忽然向她施礼:“裴将军力挽狂澜,有您在是大梁之幸。先前太女对您多有误会,我回京后会禀明太女,将玄凤军主将的身份交还给您。”
她显然已经知道了裴令望真实的身份。
误会吗?裴令望垂下了眼睛,遮住了眼中的冷意。
这时,林安急匆匆地赶来:“……将军,二皇女、二皇女她……”
裴令望立刻望向她:“人怎么样了?”
梅若雪更是霍然转身,大步朝二皇女的位置跑去。
林安一边疾行一边说道:“血止不住……军医未来,我们不敢拔箭…”
裴令望匆匆赶到,看见二皇女失了血色的样子,动作急促地将随身携带的丸药尽数喂给二皇女:“周彩练!你撑住!你若没了,还有谁能护着贵君和永徽帝卿!”
二皇女吞下药丸,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裴令望的脸时,眼中迸发出一阵光亮:“太女……早已知晓你、你的身份,你进京,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了……”裴令望顾不得这些,她刚应下,又听见二皇女执着地说完:“太、太女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因为永徽,告诉了她,咳咳……”
她看到裴令望鼠瞬间皱起的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永徽…是为了我,所以…就当我、还了你人情…”
“裴令望,我求你,原谅我弟弟……”
“好,我答应你!你别说了!”裴令望见她越说越虚弱,忍不住大声打断她。二皇女却执着地偏过头,看向了一旁眼睛通红的梅若雪,惨兮兮地露出一个笑:“小姑子也来啦……若是我撑不住,让若水另寻个好人家吧……”
梅若雪恨不得一巴掌拍在她脸上,叫这个哄骗自己亲哥的二皇女清醒些:“周彩练你要是有点良心就给我闭上嘴!”她说得凶狠,但也忍不住哽咽。
二皇女听见梅若雪答话,确定她听见了自己的话,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军医来了!”其他兵将大喊着给军医让路,军医蹲下来替二皇女处理伤势,过了好半天才说道:“幸好箭偏了一寸,没伤到要害。命是保住了,只是这几个月最好留在这里修养,等她醒过来。”
裴令望松了口气,双腿有些绵软。她实在怕极了再有熟识的人死在她面前。梅若雪看着裴令望说道:“重建禹州也需要些时间,我先暂时留下来,顺便照看她,否则梅若水肯定会跟我拼命。你要不要也留下,然后和我们一起回京?”
裴令望朝她笑了笑,随后打了个嘹亮的口哨,她的战马向她奔来。裴令望飞身上马,对梅若雪说:“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进京了,我现在就得回去。”
她头一次露出灿烂的笑容来:“我要回京见我的夫郎。”
梅若雪顿时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裴令望顾不上这些,她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回京城,回家。
她的玉儿,还在京城等她。
而京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