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星舰成功启动火速撤离航行在宇宙间,然而齐涟神经仍未敢松懈。

    S区处太空港停留的都是军部星舰,配有定位追踪系统,齐涟没有权限只能**进入控制中心。

    齐涟强制自己摈弃杂念飞速修改程序。

    军部的星舰设计与程序配备他是主要负责人,修改起来不算困难, 但……前提是没有外界的干扰。

    注摄入贺禛体内的药剂是什么他不清楚,但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想问问贺禛却深知现在不是多说废话的时候,只能先办正事。

    他抽空看了贺禛一眼。

    贺禛就在他身边看着他修改程序,齐涟微微松了一口气,最起码现在没什么事。

    齐涟按下最后的确定按钮,转向贺禛说:“好了。”

    贺禛嗯了声,没看齐涟说:“我去休息会儿。”

    “等一下。”齐涟拉着侧身离开的贺禛手臂:“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贺禛捏了捏齐涟的手腕,像是一种安慰:“我没事。”

    “你真没事?”

    不是齐涟不相信贺禛,而是贺禛别扭拧巴惯了, 也口是心非惯了,不管有事没事你要是问了一定是没事。

    “没事。”贺禛说:“就是一晚上没休息有点累。”

    齐涟与贺禛对视片刻,没从他的眼中读出什么,只好放了贺禛:“好好休息,有事叫你。”

    目送贺禛离开,齐涟靠在椅背上,看着控制中心的大频幕以及各种操作按钮、控制器,陷入了关于人生的思考。

    那支针管的目标是他而非贺禛,是贺禛抬起了左臂遮挡住他伸向舷窗外的右臂,所以才逃过一劫。

    陆咏德启动“武器”项目,制造人形杀器,与各种药剂打交道,那支针管绝不会像贺禛所表现那般无事发生。

    但到底是什么,那支针管的作用是什么。

    就不出现的116绕着齐涟飞了一圈,停在齐涟眼前:【宿主大大,你好像很关心贺禛哎。 】

    齐涟瞥了116眼,没什么情绪起伏:“废话,他是我任务对象。”

    116:【……】

    116不予多说,缩回了休眠舱。

    齐涟思考了半个小时人生,控制中心门被人自外而内打开。

    齐涟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铁灰色军装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枚的贺禛。

    贺禛神色与往日无异,眉宇间依旧是冰冰冷冷的样子,像是不通感情。

    见贺禛往控制台走来,齐涟跟着一并站起身,在贺禛靠过来时手贴到他额头上。

    额头的温度要比往日低上很多,带着独一份的被风吹过的沁凉。

    “长官,你出汗了。”齐涟蹙了蹙眉,很认真地看着贺禛询问:“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吗?”

    贺禛说:“没事。”

    答案永远一成不变,幸好齐涟也也不指望贺禛告诉他,正要叫贺禛再去休息会儿,控制中心大频幕上忽然弹出一则通许。

    叮!检测到非法入侵——

    现已开启自毁程序——

    倒计时一分钟——

    60、59、58……

    齐涟和贺禛皆是神色一变。

    齐涟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推开控制中心大门快步前往驾驶舱进行紧急迫降。

    指尖飞快转动立体投影,寻找合适降落地。

    40、39、38……

    指尖定格在一处白绿相间的星球,与贺禛对视一眼齐涟迅速修改目的地。

    操纵的动作快成了一道残影,齐涟边驾驶星舰边在心里把自己发小许应摘臭骂一顿。

    远程自毁程序是许应摘负责设计的一道检测非法入侵的装置,用来远程操作星舰,当星舰主人检测到入侵便可启动,以最大程度减少损失。

    齐涟离开主星时这项程序虽然进入收尾阶段,但仍有不小难关没有攻克,没想到短短三月竟然已经问世进入试验阶段。

    好巧不巧他与贺禛选中的就是这艘试验星舰。

    倒计时12、11、10……

    目的地修改完毕,星舰内燃机、发动机、驾驶舱……依次脱离掌控。

    齐涟与贺禛再次返回控制室,控制室舱内的制作材料最为坚固,是躲避坠机的最佳藏身地。

    机翼脱离星舰消失在某一宇宙深处,星舰下降到平流层因自身重量原因开始急速下降,嗡嗡的响彻响彻星舰的倒计时仍在。

    5 、4、3……

    齐涟靠在指控室勉强稳住身形,强睁开眼看见靠在对面角落的贺禛,星舰因缺失动力与机翼无法在空中保持平稳,高速旋转,视野里一片茫然,什么都看清,无法聚焦。

    只能靠其余四感勉强在颠簸中判断当前情况。

    齐涟边稳定身体边臭骂许应摘。

    他这回要是没死许应摘就可以死了!

    轰啪——

    星舰外壁不知撞上了什么坚硬物体,整个控制室墙壁都凹下一整块。

    齐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看清些什么,可下一秒头部在翻滚途中受到撞击,渺茫模糊的视野最终被黑暗取代。

    嘶嘶嘶——

    齐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一大片正在下沉的夕阳,浓重的橘红调铺满眼眶,他眨了眨眼,看见四周枝桠疯长,疑似遮天蔽日,只能看清被框起的四四方方的天幕。

    丢失的意识后知后觉地回归,齐涟抽了一下胳膊,犹如被车碾过一遍又一遍的酸痛立马叫他嘶了声。

    乌雀黑鸦飞掠而来,簌簌落在树枝上,合上羽翼,观察起陌生来客。

    齐涟强制按压住闭眼的欲望与双臂肌肉的酸痛,撑起压在身上的废弃星舰碎片。

    轰——

    齐涟拍拍手从地上站起身。

    幸好最后坠机时躲在高密度纳米制成的封闭控制室内,逃过一劫,只身后有些皮外伤。

    齐涟绕着周围搜查一圈。

    以星舰为圆心周围五十米林木全部倒塌,齐涟踩着星舰残骸搜查了圈,终于在东侧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贺禛被压在控制台上,双目紧闭,暴露在潮湿空气下的手臂被坚硬的控制台一角划伤,汩汩流着血。

    齐涟大步走进咬牙推开控制台,轰然一声巨响,惊得看热闹的乌雀黑鸦全部飞走。

    齐涟俯下身,尝试叫醒贺禛:“贺禛……”

    幸而两人的伤都不重,贺禛也还不至于手臂受伤就昏迷不醒,齐涟叫了几声缓缓睁开了眼。

    齐涟见人醒了连忙伸出手:“没事吧。”

    贺禛借力站起摇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齐涟前前后后看了贺禛四五遍确定贺禛除了手臂外没有其它伤口后松一口气,撕下一条上衣下摆:“先包扎一下伤口。”

    贺禛手臂上的上大约七八厘米,齐涟缠了一圈注意到贺禛在看他,难得没打趣,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没事,都是些皮外伤。”

    贺禛应了声好。

    “好了。”齐涟系上蝴蝶结,查看戴在手腕上的通讯区,按了几下后终于认清现实:“通讯器损坏,无法发送讯息。”

    刚想问问贺禛的如何,一看贺禛的通讯器摔得只剩下了碎片。

    比起通讯器贺禛更关心其他问题,看了看周围被绿林覆盖的土地:“这是哪里?”

    “原星。”

    原星是17颗宜居星球的其中一颗,但联盟划分宜居星球的标准并非是否有人口居住,而是从气候条件、开发程度……等角度考虑,显然这座白绿相间的星球尽管作为宜居星球但无人居住。

    据说这颗星球一百年前经济发展水平可与主星比肩,但由于一场小行星撞击而引发火山爆发、海平面上升,被迫到退回原始时代。

    齐涟说:“看来只能等人搜查到了咱们。”

    他并不担心,贺禛在出发前已与佐群、乔语寒等人交待清楚,三天未归便可前往主星。

    齐涟相信凭借佐群的闹事能力以及乔语寒的工作能力不出两三天就能找到他与贺禛。

    齐涟提议说:“先找能待人的地方。”

    这颗星球太阳落山似乎很快,距他醒来不足二十分钟太阳已经降至地平线。

    两人捡起些便携带的星舰残骸沿途做上标记,没有计时工具,凭感知走了大约一小时,除了树就是草,除了草就是树。

    两人也由并肩行走转为一前一后,齐涟走了三五步回头挽住贺禛手臂,一脸严肃,眼底却有关切流出:“贺禛,你真没事?”

    贺禛眉心一跳,强撑着一根神经:“没事。”

    “你好像总在对我说没事。”齐涟嘴角勾了勾,不带笑意反而带着自嘲:“为什么,贺禛。”

    贺禛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齐涟却无比清楚,他的额角、鼻尖有汗珠流出,嘴唇干燥得泛白,眉宇间强力镇定但仍浮有一丝疲惫。

    齐涟说完那句话就不说了,好像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执着于贺禛的答案。

    齐涟有想过让贺禛在原地等他,但夜晚快要降临,林中是否会有大型猛兽难以预料,齐涟不放心只好搀扶着贺禛往前走。

    好在又走了十多分钟时一巨大岩壁暴露在眼前,齐涟走进拨开半人高的草丛,可容纳三四人的山洞豁然出现。

    齐涟挽着贺禛到山洞中坐下:“先在这里待会儿吧,等天亮了再做打算。”

    山洞外有草丛遮挡勉强算是安全,齐涟靠在岩壁一侧看向贺禛,贺禛坐在他对面闭着眼,眉心在紧蹙,看起来很痛苦。

    齐涟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无论说什么贺禛都会回他没事,他不想听这些浅薄的话。

    太阳很快落山,月亮取代了太阳,原星植被茂盛,没受过工业污染的夜晚月明星稀,浅淡的一层光辉洒在洞口。

    贺禛靠在洞穴冰凉的岩壁上,身体发出细密的抖动,神色痛苦,下颌线也绷成一条线。

    齐涟不能视而不见了,半蹲到贺禛身边,手贴在冷热交替的额头上:“贺禛,你发烧了。”

    “我知道。”贺禛艰难地睁开眼,嘴唇蠕动挤出一句话。

    齐涟陡然睁大了眼睛,心脏酸疼一片,陷入一种被人毒哑说不出话的状态。

    贺禛用我知道取代了我没有三个字。

    是了,贺禛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即便他将贺禛极为珍惜的星舰模型打碎,他也是隐忍的,只有在深夜,在梦中才能泄露几分之一。

    齐涟用袖子擦掉贺禛额角的汗珠,察觉到贺禛的怔愣,在贺禛下巴上狠狠一亲:“我去捡点树枝生火你在这里等我?”

    温热触感落在下巴,贺禛看着齐涟翠绿的眼睛愣了一下,才一点头:“……嗯。”

    齐涟现在不会再觉得贺禛话少,贺禛话少那他就多一些,左右他能读懂贺禛的眼睛,明晓他的弦外之音,听懂他的口是心非。

    贺禛身体状况如何他不清楚,但他笃定一定远比他目前所表现出的严重。

    贺禛擅长隐忍,不是难受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万不会泄露出。

    夜晚湿气上来了,树梢都沾上雾一样的水汽,树木与影子深浅交错,脚踩也到不到实处,落地都是草木。

    齐涟费了些力气拾了堆较为干燥的木材,沿路返回山洞树枝来不及放下,就见贺禛已经坠入昏沉。

    树枝堆到贺禛身侧,齐涟连续叫了几声贺禛后只好放弃,先用笨方法生起火焰。

    火焰蹭地升起二三米,橘色的光晕照亮洞穴,齐涟也看见贺禛眉眼间的痛苦。

    他的身体连带着指尖、嘴唇都在颤抖,不间断不停歇地重复细密抖动的动作,齐涟上前握住贺禛手腕,想让他别再抖,却连带着他在都在抖。

    齐涟尝试拍打贺禛手背叫人醒过来,一碰才发现贺禛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不仅如此手臂的肌肉在夸张地隆起。

    齐涟记得当初从τ星返回艾格斯星时贺禛也出现过这种状况,却远不如此时。

    陷入梦魇的人必须尽快叫醒,否则会一直痛苦。

    齐涟深深看了贺禛一眼,挽上贺禛衬衫袖子,咬牙用随身携带的星舰舷窗碎片割开贺禛另只完好无损的手臂。

    厚重的血腥味弥漫,血液一路蜿蜒,流过贺禛手臂,流到齐涟握着贺禛小臂的五指,在齐涟指尖汇聚,最后一点一点滴落到地下。

    贺禛因疼痛而闷声一声。

    齐涟莫名心跟着一松。

    “贺禛……”齐涟再次撕下上衣下摆,包扎上伤口,轻拍着贺禛肩膀:“贺禛……”

    贺禛艰难地睁开眼,在模糊中看见了齐涟。

    心底滋生蔓延的怅然若失与焦躁恐慌瞬间被取代。

    齐涟说:“先忍忍,等身体把针管里的药物代谢掉再睡。”

    贺禛胳膊撑着身体勉强坐直。

    齐涟扶着贺禛坐到火堆旁说:“先烤烤火,出出汗……”

    未尽的话音猛然湮灭,齐涟目光牢牢锁定在贺禛锁骨,锐利、深刻。

    因方才那一番动作,贺禛原本系至脖颈的扣子开了,露出带着汗珠的碎骨。

    但让齐涟顿时的原因是因为宛如烙印一般刻在上面两个黑体的数字。

    80。

    齐涟灼灼目光宛如实质,贺禛面色一变,抬起受着伤的手作势重新系上扣子。

    然而齐涟不予许,他一把攥住贺禛手腕,无比笃定地说:“是那支针管,对不对。”

    如果他没有猜错针管中的药剂能够重组特定的基因链条,将本人曾参与过的人体实验编号显示出。

    短缺的一环得到补充,齐涟也想通了所有。

    依据在陆咏德屋中所查到的文件显示激发内心恐惧以转化为外驱力,也就是成为人形杀器。

    当下,贺禛参与过人体实验的经历正在他脑中无形重现。

    参与过人体实验的试验品远比没有参与过的更能激发内心恐惧,也正是有编号的“人”比没有编号的“人”强上五倍的原因。

    齐涟看着贺禛说:“我去过疗养院的地下。贺禛,别瞒我。”

    火苗在跳跃,使贺禛的眉眼带上一层暖意,他沉默良久终于自暴自弃地说:“……就是你看见的这样。”

    “所以……为什么要替我挡下针管?”齐涟攥住贺禛手腕,“我没有参与过人体实验,即便注射到我的体内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贺禛看了齐涟一眼,齐涟很难搞懂他这一眼的含义,想询问但贺禛下一秒就收回了视线,用发哑的嗓音说:“……你既然进入过疗养院地下,就应该知道我养了一批专业研究员在研究这种试剂,经调查发现这种药物即便你没有参与过人体实验,也能激发人的恐惧,只不过难以深入挖掘罢了。”

    “但参与过……”贺禛指定锁骨上的数字:“参与过人体实验的人,他们见过最恐怖的东西……”

    被攥住的手腕忽地一紧,齐涟眼中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执着:“所以……长官,你还没有回答问题,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下。”

    “告诉我。”他摸着贺禛锁骨上80两个数字,感受着与皮肤揉为一体的触感。

    他已经不在乎81这个人是谁了,他曾经怀疑那是贺禛想保护的人,怀疑是送给贺禛星舰模型的人,怀疑是对贺禛很重要的人……

    “告诉我。”齐涟的声音很坚定,他带着深刻气息逼近贺禛:“即便我没有参与过人体实验也会陷入梦魇激发恐惧,但也会比你轻得多,所以……为什么。”

    贺禛说:“我……”

    “我知道了。”齐涟笃定地截断他说。

    他曾说过贺禛的眼睛会说话,即便贺禛不说,他也从中读懂了贺禛的未尽之意。

    “在艾格斯星的情人节,明明是你向我索要我喜欢你的证据,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展示你喜欢的证据。”

    齐涟拨着贺禛手指,将他的五指摊开,每说一件事便放下其中一只:“与你权限相同的黑金通行卡、只有你一人的通讯器、纵容默许我的放肆、带我回执行长官的私人住宅……”

    到最后一只手完全不够数,齐涟只好转向贺禛,看着他终于被火光映亮照透的眼眸:“艾格斯星的执行长官不是烂好人,但在第一次见面你亲自上手,用两枚子弹救了我。”

    尾音一落,齐涟眼中晕染出零星的笑意,不是疑问,是陈述:“长官,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已经在喜欢我了,对吗?”

    整个山洞恢复了空无一人时的寂静,只有树枝燃烧的滋滋声。

    “我……”贺禛吞吐着。

    齐涟打断他,再次笃定地说:“我知道。”

    洞穴岩壁光滑,火苗的影子被拉长,在上面跳跃舞动,齐涟继续向下俯身,在近到能交换呼吸的距离时忽然贴近贺禛耳侧笑说:“报告,长官,我这次就不老实了。”

    于是,亲吻终于落在了贺禛唇上。

    第112章

    深夜有潮湿的风刮过,吹动洞口草丛投到岩壁的影子,齐涟拾着树枝到火堆,侧目看着再度陷入睡眠的贺禛。

    火苗映得他衬衫一片暖光,齐涟摸了摸贺禛额头见体温恢复正常略微放下心。

    幸好针管里的药物并不多, 一通折腾下来出了不少汗代谢掉了大部分, 贺禛也得以睡个好觉。

    高悬的心暂时归位,齐涟有一搭没一搭捅着火堆,边问116 :“球,你真的没出故障吗?”

    116:【……】

    上一个这么问他的已经和他对象恩恩爱爱两不疑了!

    116激动得都红温了:【本球……呸, 本系统绝对绝对没有问题! 】

    “没有就没有你激动什么。”齐涟一弹116脑袋:“我就是想问问贺禛的心动指数真的只有50 %吗?”

    【是的,只有50%。 】

    齐涟啧了声。

    116飞到火堆烤火:【有什么问题吗? 】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贺禛对我的心动指数不应该只是50 %。”

    116:【……】

    116表示鄙视并进行合理推测:【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贺禛不够喜欢你? 】

    “怎么可能。”齐涟轻嗤一声,对某球的推测展开毫不掩饰的蔑视。

    他有这一种近乎盲目的笃定:“我能感觉到,贺禛非常非常地喜欢我。”

    他连用了两个非常。

    116:【………………】

    116服了, 上一个感觉如此良好的还是沉某。

    齐涟好奇地看它:“你怎么不说话了?”

    116:【……因为我心累了。 】

    齐涟前半夜没睡,刚明确心意整个大脑都处于兴奋状态,直至后半夜确保贺禛没有反复发烧后困意才姗姗来迟,浅浅眯了一觉,第二天天一亮就醒了。

    经过一晚上休息调整,身体状态好上不少,齐涟用舷窗玻璃在岩壁上留下文字才离开洞穴。

    佐群与乔语寒找到他与贺禛需要时间, 他与贺禛虽然不缺时间但长时间不吃不喝难免不会受到影响。

    齐涟沿着地势低洼与植被生长茂盛踪迹寻找水源,在走了二十分钟后寻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

    小溪周围树木茂盛,结着绿色果子,这处密林都是些他没见过的植物种类,即便肚子饥饿也没轻举妄动,他在岸边等了会儿,直到几只乌雀飞来一下下啄着树上果实,齐涟才踩着树干攀上,摘下五六个果子。

    回去时贺禛还没醒,齐涟在洞穴等了会儿,粗略一算贺禛已经睡了十一个小时这才叫了醒贺禛。

    也许是昨天太累,齐涟叫了几声贺禛都没醒。

    齐涟笑了声,自说自话:“叫贺禛不对,那叫什么对?”

    “贺禛。”

    “长官。”

    “19号贵宾先生。”

    “……”

    各个称呼都试了一遍也没见贺禛有醒来的迹象,齐涟咕哝了嘴:“叫什么都不醒,莫不得需要叫宝贝儿。”

    齐涟嘀咕声音并不太,但也许是睡足了贺禛睁开了眼。

    “呦,醒了。”齐涟笑嘻嘻地凑上去:“看来你最喜欢我叫你宝贝。”

    贺禛疑惑中夹着探究:“什么?”

    “我刚才叫你好几声你都没有醒,叫你一声宝贝就醒了,你喜欢我这么叫你对不对。”

    贺禛瞥了眼齐涟,坐直身说:“贺禛。”

    “嗯?”齐涟智商时上时下。

    “叫贺禛就行。”

    齐涟叫了一声:“贺禛。”

    “嗯。”

    齐涟笑了,用衣服擦擦摘下的果子,反手抛给贺禛:“从树上摘的,先对付吃点。”

    贺禛看了看浅绿色的果子咬上一口,浓浓的汁水浸润了一晚上干燥发哑的喉咙。

    齐涟满眼期待地问:“好吃吗?”

    贺禛说:“好吃。”

    “好吃就行。”齐涟也咬上一口果子,直冲天灵盖的酸味霎时充满整个口腔,齐涟没忍住惊呼出声:“酸死人了!”

    贺禛眼睛流出中微不可查却明晃晃存在的笑意。

    齐涟一啧,凑到贺禛眼前打了个清亮响指:“长官,你学会骗人了。”

    贺禛不觉有错,反而大大方方地嗯了声,随即起身出了洞穴。

    齐涟猜测贺禛是要去找水源,也跟着起身离开。

    这样什么都不想只专心等待的日子难得,两人都不着急,渴了就吃那些能酸掉牙的果子,没事可做就说些没营养但乐在其中的话题,期间齐涟自制工具捕捉到一只乌雀,简单处理完用火烤上,四舍五入也算是改善了伙食。

    就这样一天时间又过去,齐涟晚上照常升起火堆,密林夜间空气清晰,能见度高,齐涟随意坐到地上:“我估计明天左右就有人来了。”

    贺禛添了一个树枝进火堆,嗯了声。

    齐涟托着下巴看贺禛说:“长官,你现在是在和我谈恋爱没错吧。”

    贺禛说:“没错。”

    “谈恋爱不能有隐瞒。”齐涟说:“等这趟回去你把你知道的我不知道的都告诉我如何。”

    这回贺禛不说话了。

    齐涟知道他是拒绝的意思:“贺禛,你还在犹豫……”

    什么二字没有说出口,贺禛倏然出声截住他后半句说:“好。”

    齐涟笑了,与贺禛靠在一起,抓住他的手。

    齐涟预估的没有错,第三天的上午佐群与乔语寒一行人就抵达原星。

    密林中植被茂盛,动物种类却稀少,都是些低等动物,齐涟来到前天清晨找到的溪边,轻车熟路向上攀爬,脚踩树干摘了两枚果子,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出现在林间。

    齐涟眸光一凛,手按在树干上静观其变。

    大约一分钟后,一批八人左右身着黑色作战服的小队出现在脚下,领头的两位赫然是佐群与乔语寒。

    齐涟发誓,他从未有比现在看佐群这么顺眼的时候。

    齐涟正要跳下,一黑羽乌鸦飞来,引得树梢枝叶一晃。

    “谁?!”佐群左右扫视一圈,勾出枪厉声喝道。

    “是我。”齐涟也不再躲藏,纵身跳下,看着满眼戒备之色的佐群道:“好久不见。”

    随即又与乔语寒一点头,算是问好。

    佐群防备卸了一半:“长官在哪里。”

    “跟我来吧。”

    有齐涟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很快赶到上洞,齐涟借机套话,但也许是贺禛不见踪迹给佐群造成不小打击,除了一开始一句外再没开过口。

    拨开山洞外的杂草,见到贺禛,佐群一下绷不住:“长官。”

    齐涟远比贺禛狼狈得多,铁灰色的军装衬衫破破烂烂,勉强能系上扣子,更别在左右手臂上的伤口。

    贺禛宽慰道:“我没事。”

    汇合之后众人穿过密林一路前往星舰着陆地,原星植被覆盖率高达70 %,星舰无法进入林中,停靠在林外。

    贺禛失踪三天可把佐群委屈坏了,一路哼哼唧唧不停,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相比之下乔语寒就正常多了,一一禀告贺禛不在的这三天主星与艾格斯星发生的事情。

    “当天晚上主星就封锁了庄园以及太空港通道,严禁出入,一一排查,幸而监控受到干扰,没有拍到长官身影,我们之前准备好措辞,声称长官先一步离开,返回艾格斯星。”

    “我与佐群见长官未按照约定时间返程联系了主星的探子,后一路追溯至原星。”

    “另外,主星派人来了艾格斯星,言明要见长官。”乔语寒清冷面容难得露出苦恼神色。

    贺禛深知乔语寒的能力,应付军部那帮人轻而易举,如今露出愁容只怕不简单:“谁?”

    乔语寒说:“最高法庭审判长齐肇远。”

    齐涟脚步一停。

    “我们声称长官因公事外出,拖住了齐肇远,但齐肇远生性多疑,只怕已经知晓长官不在。不过……齐肇远在今日上午突然告辞离开,只说改日再来。”

    贺禛瞥了齐涟一眼说:“最高法庭独立于军部,暂时不必担心。”

    乔语寒嗯了一声。

    步行大约一小时走出密林,一艘银白色星舰停在密林外空旷地带。

    在密林待了三天,身子状态均有不轻不重的损伤,左右时间不急一致决定先休息一小时再返程。

    齐涟先一步从后舱卧室浴室走出,虽然佐群平日里一副谁都看不上的样子却也细心,提前备好了衣物,齐涟换上衣服去找他那位亲爱的长官。

    贺禛就在他隔壁,门没锁,齐涟敲了一下门没得到回应后十分自来熟地推开门。

    贺禛也刚从浴室出来,身上还带着水汽,上衣的袖子挽起,露出左右手臂对称的伤口。

    齐涟晃了晃手中促进肌肉粘合的药剂:“我帮你。”

    齐涟拉着贺禛坐到床侧,用杀菌棉签擦干在洗澡过程流出的血液,随即用牙叼开药剂盖子,均匀涂抹在伤口上。

    涂完药剂齐涟也没松开贺禛的手,反而虚握在掌心:“贺禛,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我的记性没有那么差。”

    齐涟皱了皱眉,觉得贺禛意有所指,但很快他就无暇顾及了。

    贺禛说话时的呼吸扑在他颈间,他人是冷的,气息却是热的。

    “报告,长官。”

    齐涟看着贺禛,手指懒懒一点额角,笑道:“我想吻你。”

    说话的同时齐涟也在俯身,嘴唇几乎要触碰到贺禛的颈间,带着一小串电流,使贺禛的脖颈一僵。

    如愿看见自己想看的,齐涟满意的笑了,移到贺禛嘴唇位置,轻轻吻上。

    齐涟的吻与他的人不同,带着难以抗拒的温柔,垂下的手也悄无声息与贺禛十指相扣,不留缝隙,是亲昵的姿态。

    到最后呼吸逐渐乱了起来,齐涟分开了一下,在嘴唇将分未分的间隙嗓音粗重地叫了一声:“贺禛。”

    贺禛嗯了一声,是与齐涟如出一撤的低沉。

    齐涟笑了,正要意犹未尽地再亲一下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了。

    齐涟立马啧了声。

    贺禛睨着齐涟,眉眼依旧冷,却忽然捏着齐涟下巴,在他嘴角不轻不重地亲了一下,才说:“进。”

    因为这一个一触即分的吻齐涟心情好了不少,连带着面对打扰他谈恋爱的佐群都顺眼了。

    佐群道:“长官。有人来了。”

    踩着跨台走下星舰,另一艘星舰停靠在对面,它通体黑色,再无别的颜色,只有当太阳光偶尔掠过其锐利边缘时,才会露出一丝丝冷冽的银辉,宛如暗流中的猛兽。

    星舰前只站有一人,他穿着及膝风衣,身姿笔挺,地上浓重的阴影非但没有夺人耳目,反而相得益彰,直视前方的一双暗绿色鹰眼清明深刻,姿态不变,气势却逼人。

    见有人走来,他先一步伸手:“你好,最高法庭审判长齐肇远。”

    “你好,艾格斯星执行长官贺禛。”贺禛握上手说。

    齐肇远道:“我知道。”

    贺禛不是爱说废话的性子,开门见山:“请问审判长有何指教。”

    齐肇远说:“最高法庭与军部互不干预,指教也就谈不上,纯属私事。”

    说罢,齐肇远没等贺禛下句,锐利视线直奔对面星舰某一扇窗:“齐涟,你还不出来吗。”

    躲在舷窗静观其变的齐涟一碰鼻子,到底从星舰内走出。

    在佐群、乔语寒等一一干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齐涟走到贺禛身边,在他身边站定。

    齐肇远蹙了蹙眉,盯着分外自然与贺禛站在一处的齐涟:“这么长时间玩也玩够了,闹也闹够了,还不回去。”

    齐涟条件反射后退一步,绕道贺禛侧后方,偷偷观察贺禛脸色。

    却见贺禛神色未变,仿若早已知晓-

    你觉得贺禛是会把一个连身份背景都不清楚的人带在身边的人吗?

    曾经骗人的话蓦然乍响。

    贺禛早就知道。

    齐肇远说:“不好意思,这段时间麻烦贺长官,改日亲自上门赔罪。”

    贺禛说:“没事。”

    与贺禛沟通完毕,齐肇远面对齐涟又是另一种态度:“你真以为你那些小伎俩没人知道,书房处处是你指纹,如果不是看在我面子上军部早就下达通缉令,还得我给你收拾烂摊子,现在还不滚回来。”

    齐肇远如此说,齐涟便知道他今日是不想离开也得离开,但是……

    但是……

    齐涟深深看了贺禛一眼,见他依旧是一副神色难辨的样子,一咬牙冒着被他老爹揍个半残的风险种种亲在贺禛下巴。

    随即盯齐审判长宛如利刃的目光下一把抱住贺禛,贴在他耳侧说:“等我。”

    第113章

    星舰从原星驶离, 距离地面越来越远,直至地面上的人影完全消失。

    齐肇远的到来远在他意料之外,但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你和贺禛是怎么回事?”

    地面上的人影已经看不清了, 只有一颗白绿相间的星球, 齐涟转过身, 看见齐肇远浑身低气压:“喏, 就是你看见的那样。”

    齐涟故做无奈一摊手,存心将与齐肇远作对贯彻到底:“我已经决定入赘了。”

    齐肇远:“……”

    齐肇远脸色极其难看, 冷嗤一声:“所以你消失三个月就是为了不声不响把自己嫁出去。”

    “你就当是吧。”齐涟没心情和齐肇远打太极,靠在后舱休息区沙发懒懒地说。齐肇远来得突然,他没时间和贺禛解释太多。

    曾经贺禛喜欢他所以他有恃无恐,但现在不行了,他也喜欢贺禛,所以他得给贺禛一个解释,一个他隐藏身份来到贺禛身边的解释。

    “胡闹至极。”

    “怎么就胡闹了。”齐涟挺不理解的:“你可能不知道,你生日时送我的玻璃种带翠宝石我已经送给贺禛了。爸,你知道的,我这人一旦下定决心做某件事很难改变。”

    齐涟眨了眨眼:“所以我一定要入赘的。”

    嘭——

    齐审判长怒不可歇, 直接关门离开。

    没了一板一眼教训的人,齐涟重新靠回沙发思考眼前种种。

    三个月……

    才三个月吗……

    为什么他却觉得有半年之久。

    久到他再次踏入主星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 近乡情怯的感觉。

    齐涟抬着手腕到眼前,拨了拨戴在手腕上已经摔碎的通讯器。

    看来只能回家再联系了。

    航行三小时后星舰降落在太空港,齐肇远此次出门属于私行,未惊动任何人。

    从星舰下来后乘坐专车来到一处层层守卫之下的四层别墅。

    专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入最后稳停在车库,齐肇远下车说:“这段时间你妈没少担心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知道。”

    齐涟解开安全带, 合上车门:“我不是留了通讯吗?”

    “你留的那玩意儿叫通讯。”

    “怎么就不叫了。”

    齐肇远呵了声:“跑去思考人生,这理由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

    齐涟:“……”

    夸自己就夸自己损我做什么。

    一路穿过打理精致的花园,走进别墅,一位打扮休闲随意但周身气度不凡的女人风风火火跑了过来,齐涟张开双臂正要迎接白茜女士的怀抱,白茜女士忽然一巴掌甩到他头上:“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齐涟:“……”

    齐涟话来不及说,白茜绕着齐涟检查了圈,确保齐涟分毫未伤后才说:“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爸这段时间有多担心你,生怕你又被人掳走了。”

    齐涟瞥了齐肇远一眼。

    谢谢,你要不说我真没看出来。

    齐涟宽慰道:“不用担心,我那么大的人能受什么伤。小时候那事是偶然,一个人这一生都不一定碰到,也就是我倒霉碰到一回。”

    齐涟小时候被人绑架过,消失了一年之久,是齐审判长挖地三尺把他找到的,当然在被绑架的一年内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据齐肇远所说是他那是太小,再加上大脑开启自我防御失去了那段记忆。

    在客厅陪白茜说了会儿,话题主要围绕着他这段时间做了什么,有齐肇远在一旁坐镇,齐涟只能胡编乱造,声称自己憋太久了跑出去游玩。

    说了小会儿,白茜跑去厨房洗了水果,齐涟也不再继续没有营养的话题,开门见山:“军部那面如何。”

    齐涟视线瞥扫过去:“不该问的不要问。”

    齐涟耸耸肩,心说你以为我愿意,却也深知齐肇远如此说必定是所有发现的意思。

    齐涟是名航天设计师,充其量算个总负责人,没那么大的本事干预军部,听齐肇远如此说也就心安理得地不再过问,左右审判长本事天大,通通交给他好了。

    白茜端着水果出来后齐涟又陪她说了会儿话就找借口上楼,白茜只当是齐涟一路奔波累了,没有怀疑。

    房门合上,齐涟掏出抽屉里的通讯器,按了一下准备给贺禛发个通讯,但通讯器毫无反应,齐涟不信邪反复按了三四下,依旧如此。

    齐涟果断起身正准备问问是不是齐肇远做了手脚,房门突然响起咔嗒一声。

    是落锁的声音。

    齐涟火速跑到门口,劺足劲儿开门拍门,发出一串哐哐噪音。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齐涟几个跨步走到窗边推窗,然而那窗户如何都推不开,齐涟烦躁地啧了声,右手握拳蓄力砸窗,却见那窗户连蛛网都没产生。

    “别白费力气,我给你换了门、窗。”齐肇远声音在门外响起:“这段时间你先在屋子里待着,好好反省。”

    “我都多大了你还搞这一套。”齐涟无与伦比地烦躁,通讯器坏了,出路又都封死,完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又不是你下属。”

    “你是我儿子。”

    识时务者为俊杰,齐涟果然道歉:“爸,我错了……我错了……”

    叫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齐涟无何奈何地倒在床上。

    齐审判长说到做到,一连过去两天没有任何开门的迹象,都说做父母的最了解孩子,齐肇远深知齐涟秉性,送饭的人都没用保姆,只让白茜送饭。

    在第二天晚上白茜送饭时,齐涟开口说:“妈,你让我出去吧。我有急事。”

    白茜手一颤,看向坐在床边的齐涟,自己儿子自己清楚,齐涟生性要强,从不示弱,这是第一次。

    但白茜也不是理不清的人:“你爸他为了你的事已经连续两周没回家了,军部那帮人看你爸不顺眼许久了,正愁揪不到小辫子,你把那陆中校家里当后花园走这不是把柄递到人家手里吗?”

    军部到现在也没来要人,必定是齐肇远在其中斡旋,齐涟心知肚明,然而知道归知道,人的情感总会不受控制。

    齐涟烦躁地扯扯头发,退一步:“妈,你通讯器借我用用呗,我先发个消息。”

    白茜表情为难,想来是齐肇远提前交代过了。

    齐涟只好退一步:“妈,你如果不放心可以看着我发。”

    白茜叹气一声,递着通讯器到齐涟手中,没看齐涟编辑的内容。

    输入贺禛号码,打开对话框。

    齐涟有很多话想对贺禛说,但最后仍是只说了两字-

    等我。

    通讯器归还,齐涟说:“妈,谢谢。”

    白茜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天黑了,屋里没开灯,齐涟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月亮。

    也不知道贺禛那面情况如何。

    始终见不到人得不到消息的情况让他心慌焦躁,时时刻刻悬在半空,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他极想踩在实处,又偏偏又千万根线钉住他,限制他行动。

    又过了三天,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不是齐肇远的正肃,也不是白茜的随性,更为欢腾。

    门迅速开了,一位棕色头发面带喜悦笑容的男走进来。齐涟眼睛一亮,以惊人速度闪身到门前,但仍没赶上,鼻梁一下撞到门板上。

    齐涟又开始狂拧门把手,依旧是一样的结局。

    齐涟放弃了,瘫到床上。

    齐涟这一串风风火火的动作看得许应摘目瞪口呆,跳到床边坐下,故作老成地拍拍齐涟肩膀:“哥们,你别白费力气了,就连我都求了审判长好久才放我进来。”

    齐涟什么都没说,一把扣住许应摘手臂,趁人没反应过来向后压,只听咔嚓一声,右手脱臼。

    “靠靠靠,疼疼疼!”许应摘跪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齐……齐涟!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齐涟不说话,继续用力,接上手臂。

    “靠!”许应摘擦擦汗:“怎么一言不合就上手,我又没抢你老婆。”

    齐涟呵呵两声。

    你确实是没抢我老婆,但是因为你,我和我老婆差点变成野人。

    许应摘见齐涟表情不爽又阴狠,识时务地没再问,只道:“你这段时间去哪?工程部一直挂着假,我上过几回门,才知道你人不见了。”

    “我……”

    齐涟一卡壳,随即笑道:“我去摘了艾格斯玫瑰。”

    “嗯?”许应摘来了兴致:“艾格斯玫瑰?这种玫瑰花我只在星网上见到,是不是很漂亮?!”

    “漂亮。”

    眼前蓦地浮现出一双琉璃琥珀色的眼睛。

    齐涟再次笃定地说:“很漂亮。”

    许应摘点了点头,嘀咕了句也想去看看长什么样后又说:“不过你花了三月时间就为了看一只艾格斯玫瑰,好像有点亏。”

    “亏吗?”齐涟默默咀嚼着这个字,然后说:“我觉得很值。”

    “好吧,你觉得值就好。”

    许应摘耸耸肩,正要再问些什么,齐涟居然朝他伸出手:“那什么……你通讯器借我用用。”

    “喏。”许应摘挺好说话的,摘了通讯器递给齐涟。

    “谢了。”

    “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齐涟没解锁,输入那串熟虑于心的号码,开始编辑。

    许应摘没有白茜的自觉,大大咧咧地杵在一旁,齐涟也没叫许应摘离远点,毕竟用的是他通讯器许应摘事后想知道一看就能知道-

    贺禛,我是齐涟。我现在被关在家里出不去,通讯器也被没收,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去找你,给你解释。

    “贺禛?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齐涟嗯了声,通讯器还给许应摘。

    许应摘一手接过,眉头紧皱是深思的模样,五分钟后激动地一拍大腿,“靠!我想起来了!是艾格斯星的执行长官,就是那个一己之力炸毁了军部会议大厦数据库的贺禛!”

    齐涟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想起自己还没问过贺禛好端端地为什么会炸毁数据库。

    “不过……你为什么会和他有交集。”许应摘斟酌地说:“而且……”

    而且还是一副关系匪浅的样子。

    齐涟看了许应摘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赶紧见到贺禛。

    齐涟手指动动:“如果贺禛发来消息你就再找进口溜进来,如果没有你三天后再来。”

    “知道知道。”

    直到许应摘离开贺禛都没有通讯传来,齐涟对自己说贺禛公务繁忙没看见通讯很正常,但曾经,在艾格斯星,无论齐涟什么时候发通讯,贺禛都会回。

    齐涟很难劝自己不要多想。

    只拜托许应摘再帮忙打听下军部与艾格斯星情况。

    许应摘见齐涟神色郑重,一一应下。

    又是三天过去,许应摘再次到来时带来一个不算好的消息:“通讯器那头的人到现在也没回。”

    齐涟靠在床头应了声。

    许应摘见齐涟精神不振,犹豫再三仍没按捺住好奇心:“你与……贺禛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是叫过宝贝,接过吻的关系。

    齐涟又扯了扯头发,不再执着于联系贺禛了,贺禛的性子他一清二楚,讯息一定发送过去了,贺禛没回要么是不能回,要么是不想回。

    贺禛的本事齐涟知道,第一种情况微乎其微,极大可能是第二种。

    “没什么关系。”齐涟敷衍完许应摘说:“你给我讲讲外面的情况吧。”

    许应摘嘀咕了句真不够意思才说:“军部并无大事发生,都是些小事,比如说穆苍穆上将与唐开济唐司令在会议上发生了争执,但这两人半就有矛盾发生争执也算合理,”

    “哦,对了,陆中校前段时间宅子不是毁了吗?听说最近新买了套,计划着办个乔迁宴,说要洗去霉运。”

    “不过他这半年来确实倒霉,三个月前前往艾格斯星交涉,被贺禛……被人扣了一月,好不容易回来,才消停一个多月,就又因为贼人住了院,昨天才出院。”

    “乔迁宴?”齐涟眉心一舒展:“给艾格斯星发消息了吗?”

    许应摘说:“应该没有吧,就一个小小的乔迁宴还不至于惊动一位星球长官。”

    齐涟点点头,暗自思忖。

    已经十天了,不等再等了,这个乔迁宴就是机会,他一定要出去。

    如果贺禛出现在乔迁宴,那么皆大欢喜,如果没有出现,那他只能再次出发。

    各种后果考量完毕,齐涟道:“乔迁宴在什么时候?”

    “三天后。”

    齐涟点头:“明天晚上你来找我,带上仿真皮肤材料。”

    许应摘不解:“嗯?”

    “我要出去。”齐涟无比笃定地说。

    第114章

    第二天晚上。

    许应摘从屋中走出,撞上正往二楼赶的白茜,“齐涟他怎么样了。”

    许应摘斟酌着话说:“还可以。”

    “那就好。”白茜说:“你叔他也是没办法,军部那两位又开始了,矛盾已经摆到明面了, 当下情况不容乐观, 要想不动干戈比的就是谁支持者多。”

    “最高法庭原本不掺合军部的事, 但那位陆中校是穆苍的人, 那晚的监控视频虽然收到干扰没有拍到,但路边陆家傍边那户人家东侧有个监控拍到了一个模糊人影, 不知道谁放出了风声说是齐涟。”

    白茜也是满眼疲惫:“尽管你叔他不掺和那档子事,也挡不住那帮人暗地里流传你叔支持了唐司令,让自家儿子去示威。”

    这番说辞驴唇不对马嘴,漏洞百出,但流言可畏, 齐肇远与白茜均在为此事发愁。

    “阿姨也不是想和你扯些没用的,就是希望你能帮我劝劝齐涟。”

    许应摘点头:“我知道……阿姨,我会和齐涟说的。”

    “那阿姨先谢谢了。”

    从别墅离开, 许应摘拦了一辆车, 摸出口袋中的一张纸, 纸上是一处地址,直至安全抵达后许应摘才摘下脸上的仿真皮肤材料。

    仿真皮肤材料不透气, 齐涟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才躺在床上。

    乔迁宴在明晚举行,齐涟只希望许应摘不要说错话做错事被人发现,尽可能为他争取一天时间。

    夜深人静,白茜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军部那两位矛盾一旦放到明面将会影响整个军部运作,即便这样那位总统也不打算出面解决或者敲打一番吗?

    还是说他的态度是默许?

    齐涟深知他的事只是一个导火索,在权利漩涡中没有谁能独善其人。

    心里想着事,齐涟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天蒙蒙亮就醒了,醒来后没事可做就开始发呆,直至到了晚宴点齐涟才重新扣上仿真皮肤材料出了门。

    陆咏德的新宅子位于星区中心,规格比上次扩大了一倍不止,让齐涟怀疑陆咏德上次是故意把宅子毁了,就为了换了一个更大的房子。

    许应摘父母都是工程师,参与星舰程序设计与制造,但这样的身份在政商名流、高官厚禄的晚宴上依旧插不上话。

    齐涟也乐得清静,没人注意到他最好。

    此时晚宴陆咏德是主办方,端着香槟一路与人谈笑生风,眉宇间带着一股性质颇高的志得意满,看得齐涟想给他再添上一枪。

    此次晚宴唐开济司令与穆苍副司令均有出席,这两人无论明里暗里如何交锋,在晚宴上却是一副哥俩好。

    齐涟躲在宴厅偏僻一角,时不时看看窗外。

    许应摘给他买了一个通讯器,但他没有联系贺禛,潜意识告诉齐涟,无论他发什么贺禛都不会回他。

    齐涟不清楚原因,只盼望贺禛能给这位陆中校一点面子,来参加晚宴。

    毕竟现在军部不太平,他身为最高法庭审判长之子这个时候跑到艾格斯星只怕是会惹出什么祸端。

    但贺禛没盼到先盼到了一位最不想碰见的人,齐肇远。

    齐涟暗骂一声,竭力降低存在感。

    幸好审判长大人眼高于天,并未注意到他这位小小人物。

    宴会三巡,齐涟期待值也一点点降低,他侧目看向窗外,窗外装饰性树木修剪得巧夺天工,刚好能在树木树冠之上看见夜空之中的圆月。

    就在齐涟期待值降至零点零一时一辆车驶来,缓缓在宴厅门前停下,有人从车下上来。

    他穿着精致铁灰色西装,扣子是万年不变地系在最上面,处处透着一股不容接近的气质。

    十三天。

    是十三天未见的贺禛。

    也许是齐涟目光过于灼人,贺禛朝他这面看过来,视线短暂相交过后再度分开。

    贺禛一进宴厅就吸引了众人视线,一时间各种视线纷纷扰扰,全部集中在贺禛与陆咏德身上。

    即便没有明确证据确定那夜是贺禛所为,但如此大的手笔除了贺禛还能有谁,至于艾格斯星给出的解释贺禛提前返程,在场的都是人精,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贺禛在这种以交际为目的的晚宴宛如一个异类,没有人会主动上前与他攀谈,格格不入。

    齐涟在原地看了会儿,端起一杯酒走到贺禛面前伸出手:“你好,工程部工程师,许应摘。”

    即便没有人会主动上前与贺禛攀谈,但他仍是众人关注的对象,许应摘一开口明里暗里的目光都聚到一处。

    其中有一束目光极为锐利深刻,齐涟知道是齐肇远。

    但他做了伪装,齐肇远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拆穿他。

    贺禛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齐涟伸过来的手,没有任何表示。

    齐涟低笑一声。

    他这位亲爱的长官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近人情啊。

    “许应摘”讪讪收回手,依旧是面带笑容的样子,找不到一点被无视的不爽,“久仰贺长官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贺禛这次连看都没看他,作势要离开,齐涟眼疾手快一把扯住贺禛手腕,佯装脚下不稳,手中香槟淅淅沥沥洒到地上,其中有一小部分洇湿贺禛衣袖。

    霎时间,众人目光更深刻了。

    仿若已经见到“许应摘”血溅当场的样子。

    但贺禛未如他们所料,只站在原地微微蹙起眉头。

    “抱歉,贺长官。”齐涟说:“楼上有备用换衣间,需要我白你引路吗?”

    贺禛沉默了一秒,然后嗯了声。

    踩着楼梯上楼,推开换衣间大门,齐涟压抑了十三天的思念再也克制不住,攥着贺禛手腕将人抵在门后,倾身而上。

    正要亲上,贺禛却突然抵住他肩膀。

    齐涟笑了声,摘下脸上的仿真皮肤材料,露出一张攻击性极强的脸,不过他倏然笑起,那扑面而来的攻击性转瞬就被嘴角的散漫劲儿冲散了。

    “长官,这回是真的好久不见了。”齐涟握住贺禛抵在他肩膀上的手,愉悦至极。

    齐涟说罢正要亲他,却见贺禛忽然露出古怪神色,探究中夹杂着一二分不知是对齐涟还是对自己的疑惑:“你……还记得我?”

    齐涟:“……”

    齐涟笑了,拇指不轻不重在贺禛嘴上摸了下,然后额头抵在贺禛肩膀,一轻一重的呼吸扑在贺禛脖颈:“长官,我的记忆还没有这么差吧,十三天就把一个人给忘了。”

    说到最后,齐涟语气里带上一点埋怨:“你也太小瞧我了。”

    贺禛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颤,想说没有,齐涟带着温度的亲吻已经落在贺禛颈间,随即在嘴唇将触未触之际唤道:“贺禛。”

    贺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对上齐涟深邃却只有他一人的眼睛,贺禛看着齐涟的眼睛主动迎了上去。

    这个吻是亲昵温柔的,夹杂着十三天的不见的思念和渴望,但后来就变了味道,喘息声变得粗重起来。

    在接吻的间隙里齐涟微微撩起了一点眼皮,毫无预兆撞进贺禛的眼睛里。

    原来贺禛接吻没有闭眼。

    安静对视了两秒,齐涟伸手盖住了贺禛眼睛。

    分开之际,齐涟仍在贺禛身前,用近乎耳语的声音打趣道:“长官,你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贺禛问:“不好吗?”

    齐涟愣了一下才说:“这东西有什么好不好的,是你就是好的。”

    贺禛的衣袖湿了,两人也没忘正是,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崭新的衬衫换上。

    贺禛衣着一丝不苟惯了,不是军装制服就是衬衫袖箍,看起来笔挺挺拔,但脱下规矩性衣衫就会发现贺禛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一款,从背脊到腰窝都是极好的。

    齐涟做在休息沙发上吹了一声流氓口哨。

    贺禛转头看他,纽扣已经系到最上一枚。

    齐涟暗道一声可惜,慢半怕想起正事:“长官,我之前给你发的通讯你没有收到吗?”

    贺禛停了一秒才说:“没有,我担心不是你。”

    齐涟哦了一声,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但他没说,只拉着贺禛交换了联系:“这段日子军部不太平,再等等我,等过到日子我就去艾格斯星找你。”

    贺禛说:“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齐涟皱皱眉,有一搭没一搭蹭着贺禛:“我都想死你了,你不会想我吗,贺禛。”

    贺禛沉默了。

    齐涟知道了,重重一亲贺禛:“我也想你。”

    贺禛任由齐涟的动作,只在最后提醒他说:“小心穆苍。”

    “穆副司令?”齐涟面色一凝:“贺禛,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齐涟以退为进道:“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贺禛无奈叹气一声,完全拿齐涟没办法:“陆咏德是穆苍的下属。”

    齐涟并不笨,经贺禛提醒也想通了关键,陆咏德只是一个小小的中校,而“武器”项目的根据地在τ星,无论是财力物力还是人力绝非是中校所能承担起的,背后必定有人支撑。

    齐涟看着贺禛,收了玩笑神色:“穆副司令为人瑕疵必报,你与他作对一定要多加小心。”

    贺禛说:“我知道。”

    又与贺禛聊了几句,齐涟带上仿真皮肤材料与贺禛一同下楼,在众人记忆中“许应摘”与贺禛八竿子打不着影,因此即便齐涟与贺禛的距离不超过二十米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偶尔借着喝酒掀眸的动作看贺禛一眼。

    齐涟真心觉得不会有人谈恋爱比他还憋屈了。

    宴过三巡,曲终人散,宾客纷纷离场,齐涟先一步撤离绕路到贺禛停车位,等了十多分钟后看见熟悉的身影,齐涟一把扯着贺禛到身前。

    不知道是不是晚宴到了尾声,受了情绪影响,一股浓重的不安莫名包裹齐涟全身,迫切地驱使他做些什么。

    齐涟只有抓住贺禛才能落在实地,仿佛这么亲昵都不够,齐涟连仿真皮肤材料都来不及摘,重新吻上贺禛,在接吻的含糊间隙里说:“等我,一定要等我。”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齐涟才停下,他额头抵在贺禛肩上还想说些什么,汽车的鸣笛声出现,齐涟抬头循着声音看起。

    他看见齐肇远从车上下来,站在树下阴影凝视着他。

    “等我。”

    齐涟松开贺禛向齐肇远走去,齐肇远打量了齐涟眼,声音听不出喜怒:“上车。”

    齐涟默不吭声地上车。

    “你可真是出息了。”齐肇远率先打破宁静。

    齐涟一碰鼻子:“一般。”

    齐肇远呵了声,开车驶离宅院。

    齐涟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哪了但很识时务地一路保持平静。

    从车上下来时齐涟摘了仿真皮肤材料,齐肇远让齐涟在客厅老实待着自己上了楼。

    门开了,躺在齐涟床上呼呼睡大觉的许应摘立马起身:“审……啊……爸,好。”

    齐肇远说:“别装了。”

    许应摘:“……”

    许应摘与齐涟分别端坐客厅沙发两头,接受来自审判长大人渗人目光的洗礼。

    许应摘如坐针毡,擦擦额头并不存在汗。

    齐涟试图讲理:“就算你在外面是大名鼎鼎的审判长也不能限制我人身自由。”

    “怎么,你要告我?”齐肇远轻飘飘道。

    齐涟:“……”

    恰好此时,戴在手腕上的通讯器传来一下震动,通讯器只有贺禛一人,齐涟顶着齐肇远刺目视线划开。

    通讯很短,只有一行,四个字-

    抱歉,齐涟。

    齐涟猛然起身,眼角眉梢的笑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若霜雪的寒意。

    这是很浅显易懂的一句话。

    连续上下文能轻易读懂贺禛的意思。

    齐涟叫贺禛等他。

    贺禛对齐涟说抱歉。

    所以……

    显而易见。

    一时间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疑问全都盘旋脑中,不得章法。

    齐肇远见状拿起桌上茶杯倒扣在桌上,发出嘭一声。

    见齐涟朝他看过来,齐肇远说:“怎么,贺禛要和你分手?”

    齐涟:“……”

    许应摘:“?!!”

    齐涟看向齐肇远没有说话,证明齐肇远说对了。

    齐涟并不理齐肇远的嘲弄,站起身作势要离开。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摒弃那些与他没有关系的事,只有剩下一个疑问。

    贺禛为什么要拒绝他。

    这不应该。

    齐肇远没有阻拦他,只道:“你确定要现在去艾格斯星。”

    齐涟脚步一下被钉在原地。

    现在外面不太平,军部势力分割成两方,最高法庭看似不过问,不参与,但齐涟作为审判长之子却夜探陆宅早已不能独善其身。

    齐肇远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外界,有无数人意图抓到齐肇远把柄以获得最高法庭支持,倘若这时齐涟与贺禛搅在一起,那么最高法庭不想作出选择也得做出选择了。

    这是一个关键时期,齐涟懂,贺禛也懂。

    所以齐涟十分怀疑贺禛就是算准了他不能擅自离开的主星的时机才对他说抱歉。

    但齐涟不需要贺禛的抱歉,他只想要一个理由。

    一个贺禛对他说抱歉的理由。

    第115章

    贺禛对他说抱歉的第一天。

    发了十三条短信。

    贺禛对他说抱歉的第二天。

    仍在不解与困惑中。

    ……

    贺禛对他说抱歉的第五天。

    想见他。

    ……

    贺禛对他说抱歉的第十天。

    想亲他。

    ……

    贺禛对他说抱歉的第十五天。

    齐涟放弃了联络贺禛。

    三长两短的敲门声断断续续在门外出现,齐涟指尖把玩着通讯器,懒懒从沙发上起身去开门。

    自从贺禛对他说了抱歉二字后齐肇远就解除了对他的关押,允许他自由外出活动,但齐涟哪里都没去,没去艾格斯星,没去工程部报道,只在家恹恹躺着眯着。

    门开了,许应摘喜笑颜开地走进,看见齐涟颓废的样子没忍住皱了皱眉:“怎么搞出成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齐涟懒癌步入晚期,开完门一个跨步重新躺回沙发,抛给许应摘一个橘子。

    “丧。”许应摘说:“very 丧。”

    “有吗?”齐涟摸摸自己的脸,摸过镜子照了眼:“嗯,还是一样的帅。”

    许应摘:“……”

    许应摘他服了,自顾自吃了半个橘子见齐涟仍在拨着通许器,一副神游天外心不在焉的样子,没忍住道:“不就是失恋了至于吗?”

    经过这十多天许应摘已经对他好哥们莫名其妙失踪三个月,莫名其妙跑到艾格斯星和那位人人口中心狠手辣的贺禛谈了个恋爱, 莫名其妙被通知分手接受良好。

    “失恋了确实不至于。”齐涟扔着通讯器在桌上:“我只是不解。”

    “不解什么?”

    “不解……”齐涟忽然坐直身:“不解贺禛明明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分开。”

    许应摘:“……”

    许应摘太阳穴一条跳,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郑重地一拍齐涟肩膀:“哥们,你真自信。”

    许应摘忍了忍,试图打破齐涟幻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贺禛早就清楚你的身份,将你放在身边就为了打听最高法庭和军部的机密,但你现在身份暴露了,也就没有了用处,所以……分手?”

    齐涟淡淡瞥了许应摘眼。

    许应摘立马投降:“我错了, 他就是爱你,超爱你。”

    齐涟嗯了声,算是同意了许应摘说辞。

    许应摘不想再和齐涟讨论这个话题了,只想赶紧扯过去:“你回主星也有近一个月时间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出去过,要出去逛逛吗?”

    “不。”

    许应摘啧了声,全然不顾齐涟个人意愿强拉着齐涟出门:“走吧走吧,最近星区计划着扩建,还是蛮热闹的。”

    主星四季如春,两侧行道树郁郁葱葱,开满生机。

    “星区中心新开了家甜品店,听说味道还不错可以试试。”

    “对了,我妈还叫你有时间来我家吃饭,说你挺长时间没见你了……也不知道谁才是他亲儿子。”

    “……”

    一路走走停停闲闲逛逛,不知不觉走到军部会议大厦。

    军部会议大厦高达78层,直入云霄,从远处看宛如一根威严耸立的擎天柱。

    两人正要绕过军部赶去许应摘口中那家甜品店,忽然训练规整、坚实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距离有些远,齐涟看不真切,捅了捅许应摘,下巴朝前一抬:“那是什么人?”

    “哦,前些日子星盗肆虐,军部派去清剿的人。”

    远方队伍走进来,为首一人肩上金色松枝与星星熠熠生辉。

    齐涟疑惑道:“少将?”

    许应摘点了点头,见周围没什么人才说:“听说这批星盗的申请围剿书是审判长上报的。”

    齐涟看了许应摘眼。

    许应摘继续说:“星盗的没有固定活动场地,流窜在宇宙深处,军部本不打算管,但……我听说这批星盗不同,他们的武器装备极为先进,甚至有些用的都是军部的设计图纸,疑似军部有人勾结星盗,审判长直接将此事上报给总统,总统这才派了少将带人清剿。”

    武器装备极为先进……

    军部的设计图纸……

    齐涟暗自思忖着点点头。

    他当初是故意被人掳走,原因是按照原著剧情有一批星盗会因燃料问题停靠在艾格斯星,免费的顺风车不搭白不搭。

    但……

    齐涟联想到他与贺禛的初次见面。

    那批星盗的目标不是艾格斯星,因燃料耗尽被迫抵达,但贺禛的目标确确实实是那批星盗,更准确来说是他们这些被掳走的人的血液。

    结合贺禛正在做的事情,贺禛需要他们血液的原因显而易见。

    有什么极为关键的地方被打通了。

    总串联不起来的思路神奇一般连城了一张细密的网。

    当下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去证实。

    齐涟正色道:“关押星盗的地方是军部监狱?”

    “你问这个做什么?”许应摘纳闷。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

    “是……是啊。”许应摘突然间智商上线:“我靠,你不会是要……”

    齐涟嗯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军部监狱控制森严,四周墙壁布满能量波动以及隔绝系统,严禁出入,每一层均有严苛守卫把守。

    墙角的红外线灯光闪烁,齐涟拿着伪造的最高法庭审判长通行令一路畅通无阻。

    那些星盗并非罪大恶极之徒,他们背后主谋尚未揪住,为防止互相串供,分别关押。

    齐涟一路向内走,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头凌乱卷发,黑皮眼罩遮住右眼,依赖于还算不错的记忆,齐涟一下认出这是曾绑架过他的一员。

    想来贺禛围剿途中的漏网之鱼。

    “还记得我吗?”齐涟走到独眼身边说。

    独眼靠在监狱角落里没有出声。

    “你既然绑架了我,就应该知道我的身份。”齐涟说:“只要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他慢悠悠地补充:“我可以带你出军部监狱,放你离开。”

    独眼瞬间睁开左眼,目光灼灼盯着齐涟,仅剩的眼睛里闪烁着贪欲与渴求,他嘴巴张张,是有话想说的样子。

    红外线灯光依旧在闪烁。

    “我……”

    齐涟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离开。

    军部监狱廊道长长一道,自内而外向着出口延伸。

    结合独眼的反应,他已经确认了某件事。

    这名星盗明显知道他的身份,但依旧绑架了他,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艺高人胆大,即便冒着被联盟最高法庭全部追捕也要绑架他,第二种可能是绑架他所获得益处远比害处多得多。

    最高法庭主拮问、审判、督查……没有人愿以此为敌,只有第二种可能。

    这些专门绑架人口的星盗背后是军部的人,结合贺禛对他们毫不掩饰的杀意来看,他们掳走的人必定是与贝拉一样曾参与过某项人体实验。

    参与过人体实验的人更易于激发恐惧转为杀器,在面对制造出攻击力是正常人十倍的巨大利益面前,即便得罪最高法庭也要将他带走。

    这些星盗路过艾格斯星,最终目的地却是τ星,这就很好证明了为什么会有一批黑衣人再度来临,因为星盗失败了,所以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再所以……他就是编号81。

    他就是被贺禛保护、抹除的编号81。

    可是……为什么他对人体实验的事情一无所知。

    还有贺禛……

    从第一次见面起,贺禛对他就有的超乎想象的默许与纵容也有了解释。

    他们本就见过,本就同频过,本就曾并肩走过一段路。

    军部监狱的路长而深,齐涟努力追溯记忆却始终是空白,像是被人刻意擦除去了。

    他曾遗忘过少时记忆,询问过齐肇远与白茜,但齐肇远与白茜的解释无一不是他遭过一次绑架,因未及时获救大脑被迫开启自我防御机制。

    齐肇远与白茜刻意隐去他参与过人体实验的原因无从知晓。齐涟只清楚倘若他的记忆丢失只由于大脑开启防御机制,绝不会连一丝记忆碎片都寻不到。

    齐涟精神恍惚地走出军部监狱,在外等候的许应摘立马迎了上来:“你怎么回事,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齐涟打起精神摇摇头,强撑着双腿上车:“送我回去。”

    许应摘见齐涟口吻正肃也不说废话,一路风驰电掣穿过层层守卫抵达别墅,齐涟来不及与许应摘道谢三步并两步上楼,翻找出存储器。

    存储器内只保留着一份资料,是他拜托冯聿则调查到的157项人体实验。

    存储器插入光脑,齐涟再次阅读。

    这份资料他统共看过十多遍,但证据太少,无法确定贺禛曾参与的是哪一项,他深知问贺禛也得不到答案的道理,从来没有追问过。

    现在不同,他现在必须知道。

    从齐肇远与白茜的态度来看,这项实验必定涉及到军部与最高法庭隐私,不然不会如此缄默不言。

    点开搜索框,从第一项名为“基因链”的实验开始,齐涟在星网中搜索关键词。

    有关“基因链”实验的资料在光脑中铺天盖地出现。

    齐涟看了几眼就果断排除这项人体实验,时间不对,他的记忆在十五岁那年遗失,也就是星历4018年,而这项实验确是在4019年才被军部查封。

    第二项人体实验名为“密钥”。

    继续摆出,依据资料显示该项目的试验品是新生婴儿。

    查封时他还未出生。

    ……

    从第一项实验开始,齐涟依次输入项目名称又依次排除,数不尽的资料看得人眼睛生疼,齐涟努力地睁开眼,敲下下一项名为“人学”的项目名成。

    搜索框高速转了一圈,弹出的却是一片空白。

    就是他了。

    齐涟盯着屏幕,一眨不眨。

    涉及到最高法庭与军部双重隐私,上面必定派专人将有关讯息全部清除,仅保留在数据库。

    齐涟只庆幸上面的人为了数据的完整性没有全部擦除,最起码保留了项目名称,让他有迹可循。

    齐涟靠在椅背中,深绿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人学,这是一门什么样的人体实验?

    项目名称与项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通过名称窥探到项目的表层,比如“基因链”研究的是基因链条,“密钥”研究人体繁衍秘密。

    人学,一门研究人的学问。

    这太过广泛了,很难具体说明是哪一方面。

    关于“人学”实验的方方面面都u不清楚,当年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也无法判定都是谁,只能从齐肇远与白茜身上下手。

    各种可以利用的线索在脑中串连成线,齐涟带上隔绝手套与仿真皮肤材料出了门。

    陆咏德前些日子升为中校,最近又购入一套新的住宅,并且身为穆苍副司令身边最能说得上话的下属这段日子可谓是春风得意。

    从军部下班归来,车子停靠在车库,陆咏德哼着小曲下车,然而下一秒后花园树影一晃,掠过一片风声。

    “谁?!”他厉声喝道。

    下一秒,脖颈传来剧痛,双眼不受控制地关闭。

    齐涟一路避开监控,扛着陆咏德离开。

    再次睁开时,脖颈的剧痛让陆咏德嘶了好几声,这才缓缓地睁开眼,打量起周围环境,这是一间破旧木屋,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

    有脚步传来,陆咏德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了一个他极为陌生的男人。

    敢在军部的监控之下光明正大地绑架军官,绝非谋财,陆咏德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地问:“你……你要做什么?”

    齐涟压低声,气势逼人:“交出试剂。”

    陆咏德一愣:“什……什么试剂。”

    齐涟不欲多说废话,匕首在带着隔绝手套的手中挽了一个刀花,抬眸时果断插入陆咏德肩中。

    血花绽放,浓烈的血腥味激得陆咏德冷汗直流。

    但齐涟没时间和陆咏德打哑谜,“你是军部的人,听说军部有一种惩罚手段名为三刀六洞。”匕首转了一圈:“这第二洞就落在……”

    “啊——!”陆咏德疼呼出声,这第二洞落在大腿上,并且匕首没有立马抽离,反而在皮肉与骨头间转了一圈。

    齐涟深知软硬兼施的道理:“我要的不多,只要试剂,你可以想想,但我没工夫在这陪你打哑谜,你最好趁我想出下一洞的位置前告诉我试剂的位……”

    置字没有说完,齐涟忽然笑了,“对军官而言应该没有比手更重要的位置了吧,没有了手……”带着血气的匕首拍了拍陆咏德脸颊:“你可以提前退休了,不用谢我。”

    匕首举起又迅速落下,陆咏德一闭眼,额头青筋暴起:“我说——!”

    匕首停了。

    陆咏德冷汗直流地说:“试剂在书房的暗格中,书桌底部有一个按钮,你去看就知道了。”

    齐涟没立马走,而是在陆咏德身上绑上炸药,一个遥控器光明正大暴露在陆咏德眼前:“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别耍花招,不然你的命也没了。”

    如果不是被人绑着,陆咏德真的要下跪了:“哥,这位哥,不,爷……我真没骗你……我也不敢再骗你……”

    齐涟不再多说废话,抽身离开,如果陆咏德不那么十指不沾阳春水,下过地做过活,就会发现他并没有离开宅子,这间木屋就是宅院后花园的园丁工具房。

    齐涟避开监控闪身至宅子,挨个房间搜索找到书房,按陆咏德提示按下按钮,书桌桌面瞬间生起一个小格子,里面放着三支针管药剂。

    齐涟一个不留全部带走。

    针管药剂明晃晃摊在客厅茶几上,针管在灯光下反射着无机质银光。

    齐涟坐在沙发上摸着锁骨,不知道时没有感觉,一旦知道就会生出某种空落落的感觉。

    最高法庭事务繁忙,直至深夜才有车灯亮起,齐肇远与白茜走进客厅就看见坐在沙发周围低气压的齐涟。

    齐肇远皱眉走过去:“这么晚不睡觉守在这?”

    “我记得我在十五岁那年遭遇过一场绑架,记忆全无。”齐涟并不回答,只说:“我问你与我妈,你们说那场经历太过险恶,于是我的大脑自动遗失了记忆,但即便是遗忘当人可以回想时也会闪过一二分记忆碎片,但我什么都先想不起来……”

    齐肇远神色难辨地嗯了身:“所以?”

    “所以……我只好去调查了。”齐涟看着齐肇远与白茜说:“爸妈,你们还不打算告诉我’人学’实验吗?”

    白茜面色骤然一变,齐肇远还算稳定:“告诉你如何,不告诉你又如何,这段记忆对你来说并不影响。”

    齐涟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再次醒来时目光清明坚定:“但是我忘了一个人。”

    “那又如何。”齐肇远道:“那段记忆不值得铭记。”

    齐涟盯着齐肇远说:“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你那时候你才十五,你有什么底气告诉我你说了算。”

    “那现在呢。”

    齐肇远不为所动:“等你能保障自身安危再来对我说这句话。”

    眼看齐涟要与齐肇远吵起来,白茜匆忙拉架:“齐涟,你爸他说得对,那段记忆并无特殊之处,忘记了也好。”

    话说到这个地步,齐涟便知道他今晚无法通过询问的方式打听出,他摸过从陆咏德家中搜刮来的针管药剂,看着齐肇远与白茜道:“这是我从别人那夺来的试剂,审判长大人,我知道你一定在暗中调察着某些事情,那么你应该知道这支针管试剂的作用是什么。”

    “那段记忆对我极为重要。”齐涟一字一句地说:“遗忘是治疗手段的一种,还是是刻意擦除我都不在乎了,我现在只想找回记忆。”

    两个半月前,齐肇远收到冯聿桉发来的一则通讯,关于τ星地下城拍卖场的实验,他也询问过冯聿桉为什么人在艾格斯星会伸手到τ星,冯聿桉只说是机缘巧合,现在看来这个机缘巧合是齐涟无疑了。

    暗中调察两个半月,齐肇远无比清楚这支针管药剂的威力,一个正常的人注射上五支便会失去理智,参与过人体实验的人注射上三支即可。

    内心的恐惧被挖机,齐涟想不起也得想起来了。

    齐肇远盯着齐涟道:“你在威胁我?”

    “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白茜不清楚这支针管药剂的威力,只知道眼剑拔弩张的情况再不说什么就晚了,看向齐肇远:“告诉他吧。”

    齐肇远没有动没有说话,长久地凝视齐涟,齐涟不卑不亢地回视,说不清过去了多久,齐肇远终于妥协一步。

    “’人学’实验是一门以研究人类生理与心理极限为目的人体实验。”

    齐肇远说:“项目的发起人是军部的医疗部主任秦和豫以及他组下成员。”

    “秦和豫?”齐涟咀嚼了遍,想起自己曾听过这个名字:“那个被誉为医学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齐肇远点头:“就是他,秦和豫确实算得上天才了,目前军部大部分应用药剂均出自他手。在某一领域上,天才是对一个人的夸赞,意味你能达到非凡成就,但一个人倘若过去执着又恰好是天才,便容易走上歪路,秦和豫就是这样的人。”

    “他以推动联盟医学界向前迈进一大步为目标,说服他的部门组员发动’人学’实验,他们意图通过各种合法的、非法的手段挑战理极限,考验人性。”

    “他们为了得出经过高素质教育的儿童与贫穷落后地区儿童究竟哪一方更具有’人’的特质,于某一星球建立实验室,进行非法实验。”

    齐肇远瞥了齐涟一眼:“秦和豫凭借在军中多年生活,一路躲藏,我们花了足足半年时间最后联系到实验组中反水的组员,按照提示才将绑架儿童寻找到,其中被绑架的儿童有一大部分来自军部与最高法庭职员,也就是所谓的经过高素质教育儿童。”

    “我们依据那间罪恶的实验室、实验进展以及你们当时的身体状况判断出你们经历了什么。”

    “那次行动我们本打算将秦和豫那批人一网打尽,但在此次行动中出现了叛徒,秦和豫收到风声提前离开。秦和豫对医学已经达到了变态的地步,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当时联盟有两种观点,一是主场将你们同意带回主星严加看管,顺便接收治疗。”

    “另一批人声称军部叛徒未除,军部并不安全,主场在外治疗。”

    “第二种提议获得一致认可,于是最高法庭与军部纷纷严查筛选,选拔出合适人员将你们统一看管在一所疗养院中接受治疗,直至将秦和豫等人一网打尽,于是我们又花了半年时间。”

    齐肇远道:“事情就是这样。”

    真相勾勒在三言两语之中,齐涟慢慢消化着一切,不知作何感受,最后才道:“那间疗养院在艾格斯星对不对。”

    齐肇远没有说话,齐涟知道他猜对了。

    难怪他会在疗养院下意识推开窗,对看窗外风景,对摘橘子树……

    记忆会遗忘,但习惯不会。

    也许在那半年,短短一百多天的时光中他曾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

    那贺禛呢,作为唯一保留记忆的人,看着他做着习惯之下的动作会作何感想。

    齐涟按住手指关节,咔嚓一声,疼痛使他保持清醒:“最后一个问题,所谓的治疗究竟是什么。”

    “心理干预。”

    齐肇远说:“当时你们的状态极不稳定,使用在身上的药物要么排异、要么免疫,联盟只好请了最著名的心理专家配合新研发的药物进行遗忘。”

    “只有封存那段记忆,你们才能痊愈。”

    所以呢……

    所以作为仅有的未被封存记忆的贺禛从未真正痊愈过。

    所以才会时常在深夜,在无一人知晓的夜晚陷入梦魇。

    那一双很漂亮却总喜欢用冰冷来掩饰悲伤的眼睛浮现在眼前。

    齐涟豁然站起身。

    “你去做什么。”齐肇远问。

    “做心理干预。”

    “做什么?”

    “恢复记忆。”

    齐涟坚定不移地大步向前走,头也没回。

    关门声响起,白茜也从痛苦的回忆中抽离,看向齐肇远:“真的要让他去做吗。”

    齐肇远看了眼齐涟搞来的针管试剂,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口吻说:“他想做的事谁能拦得住,而且……这么大个人了,不至于因为点陈年往事就崩溃。”

    齐涟在路边随便拦了一辆车前往菲特大学,齐涟大学时主修飞行器设计与制造,另外听从齐肇远的建议又修了一门心理。

    想来是齐肇远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教导齐涟的老师是联盟有名的心理专家,齐涟乘坐光梯来到办公楼心理学部,才想起现在是深夜,并无人在。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走,骤然知道一切真相的大脑神经处于极度兴奋状态,让他连闭眼浅眯一小会儿都做不到。

    于是他在廊道外站了一个晚上。

    天蒙蒙亮的时,太阳一点点从地平线上生起。

    有脚步声在身后传来,齐涟转过身,对上那人的视线。

    那人带着半框眼睛,打理精致的卷发及肩,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却自带一股安稳沉静的气质,似乎连岁月都格外优待她,难以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皱纹,是他的心理学老师易琴。

    易琴看见好久不见的学生略感诧异:“齐涟,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师。”齐涟点头问好后才说:“我想拜托你帮我做一场心理干预。”

    “心理干预?”易琴愣了愣,“你怎么了?”

    齐涟没有说话。

    易琴看了齐涟一眼,推开办公室大门,接了一杯热水:“说说吧。”

    齐涟在办公室中央的休闲沙发坐下:“我曾经接受过心理治疗,封闭过一段记忆,我想……找回它。”

    易琴有些惊讶,随即道:“你自然接受过心理干预就代表着那段记忆对你造成过不小的伤害。”

    “我知道,老师。”齐涟深深看着易琴,眼睛带着迫切的恳求:“但是那段记忆对我很重要。”

    易琴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更遑论他只是齐涟的老师,她站起身推开办公室里另一间通往心理诊疗室的门:“跟我来吧。”

    “谢谢老师。”

    齐涟坐在诊疗椅上,等待着易琴。

    易琴先递给齐涟一份心理测试卷,在齐涟填过确保目前可以接收心理干预后才道:“心理干预共四个疗程,需要一周时间,在这一周内你将逐渐找回你遗失的记忆。”

    齐涟看着手中心理测试卷上“合格”二字低声说:“一周。”

    易琴嗯了声,“是有问题吗?”

    “一天。”

    “嗯?”

    齐涟说:“一天可以吗?”

    如果不是齐涟口吻神态太过认真郑重,易琴都要怀疑齐涟是在开玩笑,作为曾经的学生易琴到底没克制住:“齐涟,你是心理学系的优秀毕业生,全A毕业,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强制缩短心理干预疗程时间对身心造成的损伤。”

    “那瞬间的痛苦是不可估量的,倘若大脑无法处理好长期压抑的情感与记忆,它们都将转为焦虑、抑郁等心理健康问题,除此之外,未经适当处理的创伤记忆更容易引发创伤后应激障碍。”

    易琴说:“齐涟,不要犯傻。”

    齐涟知道易琴说得是实话,但他相信自己能办到:“老师,我只求你这一次。”

    “我等不了这么多了。”齐涟说:“老师,我相信你,也相信我。”

    面前这个年轻人秉性如何易琴最清楚不过,正是因为清楚,她不希望齐涟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但也正是因为清楚,易琴也才无可奈何。

    易琴叹气一声,到底是妥协了:“做好准备吧。”

    “谢谢老师。”

    易琴说:“不用谢,你想清楚就好。”

    齐涟躺在仿真虚拟环境躺椅上,利用脑机接口设备,身侧的屏幕闪过各种生理数据。

    易琴:“在开始时我会尽力帮助你放松身体、集中注意利用梦境导航与重塑再现过往记忆,并通过脑机观察你的身体各项数据,一旦发生差错,我会立马叫停……”

    “现在做好准备……”

    “三。”

    齐涟手握上通讯器,敲了三下。

    “二。”

    初遇的雪松林、飞掠而过的黑鸦、高速旋转的子弹、拍卖场的面具、玻璃种带翠宝石、宇宙中的彗星拖尾……所有画面依次出现。

    “一。”

    最后定格在艾格斯玫瑰。

    滴——

    齐涟闭上双眼。

    记忆如潮水般奔涌而来,顷刻间淹没一切。

    第116章

    齐涟父亲齐肇远是联盟最高法庭审判长,母亲白茜是菲特大学人文系终生教授,可谓是含着金汤勺出生。

    这样的身世本该一路顺风顺水,然而在齐涟十五岁那年却横生变故,在外出游玩时意外被人掳到了一座荒星。

    那次意外被绑架的孩童不止齐涟一个, 车后的集装箱集挤满了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少女, 从昏迷途中醒来面对的就是叫天天不灵, 叫地地不灵的局面, 于是无一例外他们哭哭啼啼恐惧惊慌了一路。

    集装车一路颠簸,行驶到一处郊区别墅。

    别墅周围都是连成片的林子, 林子茂盛得遮天蔽日,使别墅与世隔绝,任他们如何哭闹喊叫都没有,只会惹来一顿毒打。

    由于齐肇远从小对他要求严格,齐涟并不心慌, 只是默默记住周围的环境。

    他对自己老爸有信心,坚信齐肇远不出一周就能找到他们。

    但事实证明,齐涟高估了齐肇远。

    别墅明面上大差不差,实则别有洞天,三层楼所有房间全部砌上水泥组成一个个隔间,就连自带的窗户也用铁栅栏做封锁,杜绝一切逃跑的可能,唯一的门挂上了粗条铁链,只在门下专门开凿成一个正方形荷兰门用来投放食物。

    他们就被一一关押在这些如棺材房一般的封闭隔间里。

    起先,齐涟以为那些年轻男女绑架他们是为谋财,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这些年轻男女貌似只是将他们关在隔间中,限制他们的行动。

    最初的一二天, 整个地下一层被铺天盖地的哭声、喊声、呼救声填满,甚至深夜都不曾消失。

    这样噪音整整持续了五天,在这五天内,他们终于意识到这样的鬼哭狼嚎起不到丝毫作用。

    隔间没有阳光,昼夜不分,只能依据每日投放的两顿饭判断出过去了多少天。

    没有人知道这帮年轻男女的目的是什么,在隔间的日子仿若等待宣判的囚犯,不知道等待你的是无期徒刑还是即刻绞杀。

    在这种看不见希望的牢笼中,齐涟只能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在被关押大约半个月后,有铁链磕碰声、沉重脚步响起,哗啦啦的铁链拆下,有一个穿着黑衣黑裤满脸麻子的男人站在门口。

    齐涟微微眯起的眼睛睁开,看见男人身旁站着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在面对全然陌生且充满未知的场景,少年的脸上却神奇带着不合常理的冷静与漠然,像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

    引得齐涟看了又看。

    察觉有人在盯他,少年侧过头直面对上齐涟。

    少年有着双颜色过浅的琉璃琥珀色眼瞳,看得齐涟愣了一愣。

    他们并没有对视太久,因为那个黑衣黑裤的男人很快用力推了少年后背一下,少年便因冲力向水泥隔间扑进去,踉跄了两三步才稳住身形。

    男人说:“进去。”

    随即铁门再一次合上。

    齐涟在隔间住了半个多月,如今多了一个人却并没有私人领地受到侵犯的不悦,反而主动打起招呼:“你好。”

    少年并没有理他,轻飘飘看了齐涟一眼在墙角坐下。

    初次见面,因长相带来的好感瞬间摔了个粉碎。

    齐涟也不拿正眼地看了看这人,见这人已经抱胸闭上眼,心说还挺酷,也跟着阖眼。

    然而下一秒齐涟就睁开眼。

    铁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锁链撞击声,伴随着刺耳噪音,高音贝的怒喊形成回音穿透铁门回荡在众人耳边。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知道我是吗!我爹是军部信息部主任!我妈是赫赫有名的于上校!”

    那人靠蛮力晃着铁门,颐指气使:“你要是识相就乖乖放了我!我可以饶你不死——!”

    男人踩在回廊上沉重的脚步声消失了,很快出现在那扇制造噪音的铁门前。

    开锁声出现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腾空升起,齐涟捏了捏出汗的掌心,动作间注意到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目。

    他没能想太多,一声尖叫将所有人的心脏都高高抛起,在空中悬停一秒。

    “啊——!”

    心脏重重落下,摔了个稀巴烂。

    男人说:“不听话的孩子总要受到惩罚,你们都乖一点,听话一点。”

    关门声、脚步声、拖拽声依次出现、消失,最后归于寂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齐涟才愕然回神,在回神的那刹,冷汗浸透了后背衣衫。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他们面前。

    尽管隔着铁门,但依据声音发出的方位判断,他们的距离不足十米。

    ……

    在距那天的血腥味过去三天后,除了偶尔会夜半惊醒,齐涟看起来已与往日无异。

    齐涟不喜欢被动,齐肇远从小就教育他要把主动权握在手中,但行动受限很难做些什么,齐涟只好把注意力放到隔间里唯一的人类身上。

    这名少年自从被带到这间隔间后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只占据最东侧的墙角,与齐涟之间形成渭泾分明的一条线。

    齐涟并不介意主动,打破僵局,他站起身走到少年的身边问:“你好,我叫齐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咸不淡地看了齐涟一眼,又不咸不淡地阖上眼,没有一点要友好相处的意思。

    被人忽略了齐涟也有点不爽,少爷脾气上来了,不愿再热脸贴冷屁股,回了自己的渭河。

    即便这间类似棺材房的隔间只有他与这名少年两人,两人却没有任何攀谈,各自占据隔间的一半,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事情转着发生在两天后。

    那天,黑衣黑裤的男人再次出现,他拖着沉重脚步声行走在廊道,也许是上次得了教训,没有人再哭闹喊叫,全都哆哆嗦嗦藏在隔间角落里,希望不要被男人逮到。

    脚步声最终停在一扇铁门前。

    是他的隔壁。

    很快,开门声出现了,掺杂着不成句子的救命声,那声音回荡在整个廊道,激得所有人心惶惶。

    幸好那声音很快消失。

    他们不知道被带走的少年会面临什么,但一定凶多吉少。

    通过被关押的这几日齐涟观察出这个男人并不时常到来,好些天才会出现一次,但没想到当天晚上男人再次出现。

    齐涟最先听到得是拖拽声,类似靠蛮力在地面上艰难地摩擦重物。

    出于好奇齐涟透过门缝看去。

    看见那个黑衣黑裤的男人手里拽着一个男孩的腿行走在水泥上。

    那个男孩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肉,闭眼昏迷地瘫倒在地上,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被人拽着扯着,齐涟只能依靠男孩胸膛艰难起伏判断出他还吊着一口气。

    男孩路过隔间,齐涟看得更仔细了,那个男孩身上并没有伤口,血液却从身体各个角落里流出,身体表面逐渐呈现出一片湿漉漉的红色光泽,犹如内部的压力将血液强行挤出,触目惊心。

    齐涟一下被钉在原地。

    他的视线并不明显,男人却忽然扭头朝隔间走来,透过黑漆漆的门缝,齐涟看见一张异常诡异的脸,他的眼睛是标准的下三白,脸上坑坑洼洼,看人时眼睛未动,想是什么只会执行指令的AI 。

    距离门缝外的下三白越来越近,齐涟想逃走,浑身的寒意却将他冻住。

    “找到你了——”

    忽然,一股蛮力猝不及防的袭来,扑倒了浑身僵硬的齐涟,两人一同在地上滚了几圈,堪堪躲过了出现在门缝的眼睛。

    “咦,难道不是你?”

    嘴巴被人死死捂住,齐涟扒拉着压在嘴上的一只手,睁大眼睛去看面前这双琥珀色的眼睛。

    直至隔间外的声音远去,禁锢才消失。

    齐涟说:“谢谢。”

    少年什么都没说,回了自己的角落。

    齐涟本以为那天的事是偶尔,很快事实就将他的幻想打碎,水泥隔间接二连三有人被男人带走,他们哭喊挣扎,再回来时只剩下一口气支撑生命,而每当生命耗尽时男人就会带着新人补货,补货的新人最初也发出吵闹尖叫,但到了后来,他们也变得沉默麻木。

    命悬一线的感觉并不好过,齐涟每日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只盼望着能有人来救他们,但没有,还是没有。

    并且在某一天被挑中的人终于换成了他所在这个隔间。

    下三白的眼睛在隔间内搜寻一圈,带走了少年。

    齐涟垂下身侧的拳头猛然攥紧又一松,他不知道他是该庆幸选中的不是他,还是该替眼前的少年悲伤绝望。

    少年被带走,齐涟悲哀地靠在墙角等待着。

    一连三天过去,少年都没有回来的迹象,齐涟本以为他是凶多吉少,没料到当天晚上铁门开了,少年被男人粗暴地丢进了牢房。

    门合上。

    齐涟定了定心神,蹑手蹑脚地走向被抛到水泥地上不省人事的少年。

    少年身上没有那些无处无在的血液,他的身上算干净,但即便如此他也陷入了昏迷状态,只有胸膛在起伏。

    不仅如此,他的表情似乎也很痛苦,五官的每一处都像是在用力对抗某种生理本能。

    齐涟上手试探地碰了碰少年,手指却差点被少年身上灼人的温度刺伤。

    少年身上的温度明显超过了人体生理极限,可那温度没有停,甚至大有持续飙升的架势,终于在某一临界点后开始极速降温,降至零下,齐涟看见少年整个人抖如筛糠。

    齐涟无法判断出少年的身体状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每日送来的饭菜喂入少年口中,勉强维持住少年的生命体征。

    少年昏迷了四五天,苏醒在某一天齐涟给他喂饭的清晨。

    他的眼睛是瞬间睁开,齐涟心一抖,来不及高兴,少年一把攥住了他手腕将他扣在水泥地上,一双眼睛平静却不容抗拒地盯着齐涟。

    齐涟看着笼罩在他上方的少年,下巴朝滚落在地的饭碗一抬下巴说:“我给你喂饭。”

    少年跟着看去,愣了一下才缓缓松开齐涟:“谢谢。”

    “嗯?!”齐涟坐起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原来你会说话啊。”

    少年:“……”

    齐涟说:“从你被关在这个棺材房起你就没说过话,我还以为你是哑巴。”

    少年嘴唇蠕动了一下:“……不是。”

    “哦,不是不是。”齐涟隐隐有些高兴,也许是因为少年逃过一劫给了他点渺茫的希望,也可能单纯由于少年睁开了眼睛,让他能继续看着那双好看的眼睛。

    因为这件事,他与少年的关系明显好了不少,最起码能说上话,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齐涟在说,少年只偶尔应上几句,但齐涟能感觉到少年并不排斥与他交流,齐涟也趁机问到了少年的名字,他叫贺禛。

    “这里的饭菜好难吃啊。”齐涟戳着硬邦邦的馒头说:“我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对了,我还问过你是哪里人,我是主星的,你去过主星吗?我很你说,主星A星区有一家店的小蛋糕特别好吃,是芒果……”

    齐涟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贺禛都没回上一句,但齐涟并不需要回应,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扮演描点的角色,这样他才不会忘记,才不会在暗无天日里迷失,直至失去希望和活的念头。

    男人依旧每日出现选人,被选走的人已经不会再挣扎,他们开始麻木,开始行尸走肉,开始期盼结局的到来。

    齐涟没有问过贺禛被选走后经历了什么,他不想知道,这样还能抱有一丝“也许没那么恐怖”的幻想。

    随着日子流失,被选中后存活的人逐渐增加,但也只是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的渺茫区别罢了。

    悬在头顶在剑不是你不去想就不会出现,在某一天清晨隔间的门再一次自外而内打开。

    这一次选中的人是齐涟。

    齐涟没用男人动手,主动站在了男人身边,只在门合上时回头看了一眼。

    挺神奇的,他只是随意一瞥,却对上了贺禛的眼睛,更神奇的是,他竟然从贺禛那双亘古不变的眼睛里看到了某些别的东西,那是一种名为担心的情绪。

    齐涟被带去了别墅的顶层三楼,三楼与关押他们的隔间完全不同,这里灯光明亮,地上、墙壁、天花板都是一片纯白,灯光照在上面,反射出莹白色的光。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们穿着研究服,手里拿着记录本,表情一丝不苟,神色匆匆。

    齐涟被男人带去一间手术室。

    手术室里亮如白昼,齐涟眯了一下眼才睁开。

    手术室被各种高科技器材填满,呼吸间全是消毒剂的味道,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机器运转声低沉,夹杂着心跳监护器稳定的滴滴声,构成一副尖锐、精密的画面。

    齐涟也终于知晓了这帮人的目的。

    他们是这些人的小白鼠,是所谓的为医疗事业而献身的牺牲品。

    齐涟被他们从脖颈处注入药物,束缚着他的四肢,让他们躺在和隔间水泥地一样冰冷坚硬的手术台上,在意识的朦胧间隙里他看见无数不知名药物从输液端口输送到他的体内。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经受着人为干预,它们在分裂、分化、重组,镌刻在头脑与基因上的生理本能全在改写。

    浑身都疼,全是被人用尖刀利器敲碎了骨头,用高温融化,最后浇灌进模具,进行重塑。

    但无论是皮肤的撕裂,还是冰火两重天的疼痛都不是最煎熬的,最煎熬的是齐涟无数次想放弃自己。

    就这样吧。

    太疼了。

    就这样吧。

    解脱了。

    贺禛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

    齐涟再次醒来时看见的是用水泥砌成的灰色天花板。

    齐涟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甩到脑后的记忆回归,想起他被人带走、注入改造基因的药物、昏迷中的疼痛……

    落在地上的手指动了一下,齐涟撑着水泥地想要站起来,浑身被人敲碎的骨头缝立马抗议得撕了声。

    齐涟甩甩脑袋,闭着眼摇摇晃晃地撑起下半身,一个不明物体扔到了他身上。

    齐涟睁开眼睛,和身上的白色干巴馒头对视了瞬才抬头看去,看见了坐在对面贺禛。

    贺禛说:“只有这个了。”

    想到在被选走时贺禛眼中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的担心,齐涟对他笑了笑,咬上一口能噎死人的馒头说:“好吃。”

    贺禛没有说话,直到齐涟狼吞虎咽吃掉了一整个馒头后才说:“恭喜你,活了下来。”

    齐涟一怔,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活了下去,在注入不明的改造基因的药物后他活了下去,尽管不知道他的身体是否发生了变异,尽管不知道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齐涟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说:“……谢谢。”

    从齐涟活下去的那天过后,他与贺禛的关系再一次发生了改变,从单方面的输送,变成了一问一答,有来有往。

    “你是哪里人啊,这样长时间了还不知道?”

    “艾格斯星。”

    “我知道,就是那个一年有半年都在下雪的星球。”齐涟说:“我在星网上见过,那是一个纯白色星球,很美,也很好看。”

    贺禛点头,有摇头说:“艾格斯星很冷。”

    “冷?”齐涟皱眉:“没有恒温系统吗?”

    贺禛不说话了。

    齐涟虽然是五谷不识的大少爷,但并不蠢,看出来了贺禛的抗拒,联想到贺禛手指骨节上的冻伤,他很自然地说:“主星医疗业还算发达,等以后……咳,我是说有机会的话,我可以……不是,你可以试一试。”

    简单的几句话说得颠三倒四,齐涟难得有些尴尬,匆忙地转移话题:“那你多大了啊我?我看咱俩身高差不多,年纪应该也是。”

    贺禛说:“十五。”

    “十五啊。”齐涟摸摸下巴,忽然凑到贺禛眼前:“那你是几月生日。”

    贺禛:“……”

    齐涟晃晃贺禛手臂:“说说呗,这里就你和我两个人,不说话多无聊啊。”

    “十二月。”

    “哈哈。”齐涟一下笑出了声,伸着手指到贺禛眼前又是摇又是晃:“我二月的,比你大了整整十个月,按道理,你得叫我一声哥。”

    贺禛:“……”

    齐涟见贺禛不应声,继续笑着调侃:“叫一声我听听。”

    贺禛:“………………”

    如愿看见贺禛一脸麻木外加无语的表情,齐涟笑得欢极了,最后靠在墙上一个劲儿地乐。

    他并不清楚造成贺禛这一变化的原因是什么,不想问,也不想深究,是好的就行。

    但是……直到后来的某一天,齐涟忽然意识到那是因为从前的贺禛在害怕。

    害怕终于有了一个相熟的人,下一秒就死在自己眼前。

    而他活了下来,所以贺禛也跟着放心了。

    第117章

    基因重组共三个阶段, 每一阶段注射不同药物,再抽取血液进行检测是否合格,是否可以步入下一阶段。

    每一阶段都有无数人死在药物排异阶段,哪怕他们在注射药物过程中坚持下来, 在事后的某一天也可能突然有血液从四肢百骸中流出, 然后死亡。

    **上的折磨不是最难的, 最难的是心理上的折磨, 恐惧以及对死亡的压力宛如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胸腔, 挤不出一点别的空间。

    只要放弃就可以结束绵延不绝的痛苦,齐涟每次都靠咬破舌尖或是指尖刻进掌心生硬熬下来。

    由于死亡人数过多,每日都有新的小白鼠补充进来,他们一开始也是哭闹挣扎,后来……后来也就哑着嗓子沉默了。

    基因改造的三个阶段约到后期注射药物的间隔期越短, 到最后几乎一天三注射,往往上午才从皮肤撕裂的痛苦中出来就要步入下一场痛苦。

    齐涟就静静躺在手术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各种不知名药物通过端口注入他的体内,听着一圈白大褂交谈着各种与他无关的身体数据。

    这个时候, 齐涟总是绝望的, 他看不见一点希望,他欺骗自己说会有人来营救他们, 但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都没有任何外来生物闯进来, 更遑论是人。

    注射过新一轮药物,齐涟被迁回了棺材房,他与贺禛并肩靠在墙角,声音很轻也很微弱地叫他的名字:“贺禛。”

    “嗯?”贺禛很轻地应了一声。

    “你说……”齐涟尽量斟酌着话,用一种极为缓慢的满是迟疑的口吻问:“我们还能出去吗?”

    贺禛愣了一下:“为什么不能?”

    齐涟也跟着一愣,然后反问自己为什么不能,他找不到答案,又问自己为什么能,同样还是无解,刚撑过一轮药物的脑袋疼得厉害,齐涟放切了思考,靠在贺禛身上说:“你给我讲讲有关艾格斯星的事情呗。”

    贺禛没有说话,不知道是无从说起,还是不愿开口,应该是后者吧。

    齐涟无奈耸了耸肩,从贺禛肩上起来:“我给你讲讲主星吧,主星四季如春,开满着鲜花,我住在主星的A星区,那里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有树,有花,有草……”

    他絮絮叨叨说着没有任何营养的话题,贺禛安静听着,没有出言打断他。

    基因改造三个阶段完毕后,他们这批人仅剩下九十七个,其中包括后来的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

    第一轮的实验结束,他们进入了第二轮实验。

    基因改造的成果初步显示。

    他们幸存的一百多号人锁骨被打上编号。

    在细胞分裂重组之下他们的生理构造发生了改变,一批人在速度、力量、视力……等方面得到提升,于是他们作为第一批成功的范本被迫成为研究对象。

    针管打进体内,他们成为了移动血库,看着属于身体一部分的血液变成一串串冰冷无情的数字。

    他们这群成功存活下来的小白鼠被迫进行一场名为“推动人类向前”迈进一大步的伟大“牺牲品”。

    这群白大褂让他们进行各项实验,包括但不限于接收可以震碎耳膜的噪音刺激、封闭在真空环境、在极热极冷的环境下存活……只为了进一步挖掘人体生理潜能,以突破生理极限为目的。

    有些人承受不住开始自杀,但白大褂在他们身上安装了摄像头监控器,一旦发现自杀便开始用药物吊命,维持着一口气,救不回来便榨尽最后一滴名为“价值”的血。

    甚至有些人因基因改造而获得了超于常人四五倍的自愈能力,连自杀都做不到,齐涟就是其中之一。

    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不苦中作乐真的很难熬下去,齐涟每晚回到水泥隔间都会绞尽脑汁地与贺禛说说话,只有找到描点,他才不会忘了外面的生活。

    齐涟伸出手碰了碰贺禛的指尖,等贺禛看向他时才说:“贺禛,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你的身体出现了什么变化。”

    他的自愈速度提升至常人的四五倍他早就告诉贺禛了,但贺禛貌似不懂礼尚往来的道理,从不告诉他,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齐涟只好自己问了。

    据齐涟已知的,大部分人都是力量与速度方面发生改变,但他观察过贺禛,没看出贺禛有这方面的提升。

    被齐涟碰过的指尖一颤,贺禛悄无声息拿远了些。

    没得到回答,齐涟有点不满,凑近了贺禛:“不好这么小气,说说看嘛。”

    齐涟的气息是温热的,呼吸搭在贺禛的脖颈,贺禛不自在地躲了躲,他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要躲。

    齐涟不明所以,见贺禛离他有点远便追了过去,清浅的呼吸声又过来了,贺禛只好再躲,齐涟一愣搞不懂贺禛为什么嫌弃他,便又蹭过去。

    就这样一来一去好几回,贺禛一骨碌转过身。

    齐涟一懵,戳了戳贺禛后背:“你还没有告诉我。”

    “闭嘴。”贺禛有点烦,说不上为什么,只想让齐涟老实点。

    齐涟被人教训了,撇撇嘴,也跟着转过身,背对着贺禛嘀咕说:“爱说不说,我还不稀罕呢。”

    ……

    齐涟本以为这项名为“人学”的惨无人道的实验不会再有比这更残酷的,但后来,齐涟就发现他想错了,这项名为“人学”的实验还有第三轮。

    第三轮实验,白大褂将他们这些幸存者两两为一组,同放在一个隔间,倘若从前隔间正好两人都幸存则保持不变,倘若一人在基因改造过程中死亡则重新分配。

    未知总是伴随着恐惧,但也许是有贺禛这个描点在,齐涟不会忘记外面的生活,所以在面对未知时他多了几分可笑的勇气。

    在重新划分出隔间的第一天,齐涟安静等待白大褂的到来,白大褂没有来,于是第二天齐涟继续等待,白大褂依旧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仍是如此,如果不是每日有送饭的人来齐涟都要怀疑那些白大褂是把他们给忘了。

    一晃一个月过去,白大褂终于出现,他从所有隔间中选中其中一间,带走两名小白鼠。

    小白鼠出去的时间不长,好像才一个小时,只是回来的两名小白鼠只剩下了一个。

    齐涟透着门缝开过去,那只小白鼠脸上表情恍惚,双目无法聚焦好像成了摆设,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行走全凭本能。

    如果不是看见他还有影子,齐涟都要怀疑是青天白日撞见了鬼。

    齐涟不敢再看了,紧紧握住贺禛的手,只有这样他才踏实。

    贺禛垂眸扫了齐涟手一眼,没有挣扎。

    转眼五天过去了,在这五天内每一天都有一间棺材房中的人被带走,回来的永远是一个人,而凡事回来的人要么如同行尸走肉,要么情绪崩溃大喊大叫。

    至于那些没有回来的人……

    齐涟知道,只怕他们早已经消失。

    至于为何消失,如何消失恐怕只有那些情绪失常的人才知道答案。

    很快被选中的人轮到了他与贺禛。

    门开了,他与贺禛对视一眼,共同出了门。

    他们被带到别墅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不大,只有两张连接着控制台的单人床,单人床床侧上瘫着各种电极贴片。

    他与贺禛分别被金属环固定在两张单人床上。

    很快一名与那些白大褂着装完全不同的男人走了进来,他长得很标准,眉眼生得严肃近乎到刻板,眉头始终蹙着,严重到似乎在睡觉中都不会舒展。

    齐涟躺在单人床上听见那些白大褂纷纷叫他秦主任。

    秦主任视线在齐涟与贺禛身上绕了一圈,然后摆出一个笑着说:“孩子们,恭喜你们历经重重磨难走到今天,在今天过后你们定将成为推动人类向前迈进的那关键一步,你们的名字都将留在史书上。”

    齐涟默默听着,不做评价。

    秦主任一推眼镜,蹙起的眉配上虚假的笑看起来诡异极了,他站在齐涟与贺禛的床头说:“’人学’实验第三项名为’共患难’,顾名思义,你们二人在这过程中都将承受电流传导。”

    “不过你们可以放心,那些电流不会致死。”秦主任愉悦地笑起仿若遇了趣事,“因为……控制电流的开关在你们的手中,你们随时都可以关闭,但是……!只要你们其中一人按了关闭按钮,你所承受的电流将瞬间汇聚到另一人身上。”

    “双陪的电流!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秦主任笑容越来越大:“但是这项实验既然名为’共患难’,它的目的当然在共患难,只要你们二人谁都不松手,二十分钟后,你们就会收获’共患难’的友情与信任!”

    齐涟的四肢都被金属环固定在单人床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白大褂将电极贴片贴在皮肤的每一寸,看着他们把控制电流的遥控器塞进更灵活方便的右手。

    在做完这一系列操作后,齐涟动了一下唯一没有束缚的脖颈,看向贺禛,贺禛却没有看他,于是他只好收回了目光。

    “人学”,一门研究人的学问,除了人的生理,就是心理。

    所以第三项研究的就是人的心理。

    齐涟闭了闭眼,摸上遥控器,他不清楚贺禛会如何选择,但他一定会尽力而为。

    滴——

    绵长的电流通过电极贴片穿过周身,那一瞬间的感觉很难描述,像是无数个细小蚂蚁钻进了皮肤,啃咬着骨头、肌肉、筋骨……

    这种疼痛远不如注入基因改造药物带来痛苦的猛烈,但他更为煎熬,因为疼痛的开关掌握在你的手中,只要你轻轻一动,你就活下来了,但这种活下来何尝不是另一种死亡。

    在承受了十分钟的细密电流后,电流强度陡然拔上一个新的高度,转化为针扎的锐痛。

    齐涟疼得冷汗直流,却没有吭声。

    如此强强度的电流,他松手了,贺禛必死无疑。

    被束缚在金属环下的手臂青筋隆起,汗水也顺着额角滚落到单人床上,齐涟死死攥着控制器按钮。

    他不按按钮一部分是因为他不想让那双特殊的眼睛消失,另一部分也许是潜藏在身体里的不服输终归被激起了,齐涟忽然也就很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但这两部分原因究竟哪一方占比更大,齐涟就说不清了。

    这场强烈的电流持续了三分钟才逐渐恢复到正常水平,然而五分钟过后,强电流再次裹挟而来。

    就这样,强电流每隔五分钟一来,持续三分钟为止,在承受两个来回后,齐涟确定了一件事,贺禛不会松手了。

    二十分钟听起来不长,但在疼痛的作用一秒就被切割成无数小时,于是在历经无数小时后电流终于消失了,齐涟连长舒一口气都做不到,就听见秦主任阴沉沉的声音响起。

    “你们是第一个通过’共患难’测试的人,作为奖励就奖励你们三天一次好了,别人都是一周一次,你们共患难的次数是正常人的两倍,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

    金属环的束缚消失了,齐涟从单人床上起身,膝盖手脚发软让他差点跪在地上,他强撑着站起身,晃掉额头上的汗珠,轻声说:“满意啊。”

    嘴比脑快,得罪这个秦主任不会有好下场,更遑论他与贺禛现在是一个整体。

    齐涟脑袋飞速转动想找什么补救方法,却听刚下床的贺禛用他很哑的声音嗯了一声。

    事后,他与贺禛被迁回了隔间,作为唯一一对通过的人他与贺禛表现远不合格,毕竟那位秦主任并不是真的希望有人通过“共患难”。

    “共患难”三天一次,时间也在延长,由最初的二十分钟延长到了一个小时,他与贺禛在隔间的交流却越来越短,每每从“共患难”中出来,多数时候都是一人占据隔间一方,互不打扰,大有一种重回初次见面时的架势。

    但是两人于无形之中却多了层什么别的东西,很难说明这是什么,也许长久以来培养出的默契,也许是秦主任口中可笑的友情……貌似都不是,这些都太过片面,他与贺禛的关系要远比这更亲密私人。

    当再一次从“共患难”下来,电流时间已经持续到两个小时,他与贺禛皆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回到隔间,门关上的下一秒两人齐刷刷地躺在地上。

    齐涟的后背衣衫湿透了,他看着水泥砌成的天花板碰了碰贺禛同样被汗浸湿的手指说:“下一次,要按下吗?”

    他表达的并不明确,贺禛却像是听懂了,想也不想就说:“不。”

    齐涟调动着脸部肌肉笑了一下:“如果我猜得没错下一次应该是两个半小时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希望你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来到主星,带着一捧雪到主星A星区81路3户。”

    贺禛没有答应或者拒绝,凸起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然后问:“为什么?”

    “为什么?”齐涟默默咀嚼着三个字,忽然从地上坐起身,垂着眸子看向躺在地上的贺禛。

    隔间的光线很暗,齐涟看见贺禛潮湿的头发,因疑惑蹙起的眉,漂亮的眼睛,他顿了顿才说:“可能……是我比较大公无私,喜欢舍己为人吧。”

    贺禛一愣,也跟着坐起身,看了齐涟一眼不似开玩笑的神色,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句:“有病。”

    三天很快到来,他与贺禛再一次躺到单人床上,剧烈的电流在五分钟后袭来。

    在电流持续两小时后齐涟闭上眼,安静地等待、渡过,但是五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它们始终在交替循环,像是没有终点。

    在两个小时后,浑身被汗水洗了一遍后,齐涟与贺禛被带回了棺材房。

    齐涟没耽搁一分一秒,抬起手盖到贺禛手背上,他已经没有气力握住了,只能覆在上面:“为什么不按下按钮。”

    贺禛没抽走,目光如初见一般冷漠平淡,找不到情绪变化:“你又为什么?”

    齐涟沉默了。

    是啊,他又为什么不按。

    齐涟答不出来,不舍、不敢……好像都不是。

    齐涟被问住了,开始皱着眉安安静静地思考。

    但他并没有思考太久,因为下一次很快到来,而下一次将会是三个小时。

    数不清是这是第多少次了,齐涟躺在单人床上感受着金属环束缚着手腕带来的冰冷,在开始前的半分钟时他侧过头看向贺禛。

    这一次贺禛也看向了他。

    在目光相接时,齐涟终于想起贺禛浅淡的琉璃色的眼睛像什么了。

    像是……像是齐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就到快要忘记的天亮未亮之际。

    那时太阳还在地平线之下,只有稀薄的光,但尽管稀薄却像是什么都能照透。

    熟悉到似乎已经刻在骨头上的灼热、阵痛如潮水奔涌而来,齐涟躺在手术床上摸索着他在描点上刻画的痕迹,让自己不至于被绵延不绝电流淹没。

    一小时、两小时……

    连一秒都被切割成了小时。

    皮下的血管开始挣扎着发出抗议,充血到凸起,齐涟闭上眼,牙齿咬伤舌尖,尝到了血腥味都没停,血液顺着嘴角溢出。

    又是半小时后,齐涟意识已经模糊,但仍记得贺禛骂他的那句有病。

    作为含着金汤勺出身的小少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骂他。

    齐涟苦中作乐地勾了一下唇,无比笃定贺禛这是与他犟上了。

    那就犟吧,看谁能犟过谁。

    半小时又过去了,但电流没有消失。

    希望被打破,齐涟恍然意识到那位秦主任终于不愿再陪他们玩“共患难”的交朋友戏码,暴露出他内里自私丑恶的一面。

    指尖嵌进皮肉,疼痛使他清醒一瞬,他飞快地眨了好几下眼,终于摆脱了挂在眼睫上的汗珠。

    齐涟侧目看过去,看见了艰难挣扎的贺禛。

    可能是这段时间真的培养出了什么见鬼的默契,贺禛竟然也心有灵犀地瞥了过来。

    齐涟艰难地朝他摇了一下头。

    贺禛转了过去,依旧没有按下。

    齐涟扯了扯嘴角,也不勉强了。

    他前十五年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累,如今这半年倒是把各种苦累都吃了个遍。

    但他似乎也不亏,毕竟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不对,他还是亏了。

    因为那双眼睛的主人骂了他有病。

    如果……有机会活下来,他一定要叫贺禛收回这句话。

    因为贺禛也没有按下,所有他也是有病。

    负负得正,他和贺禛都没病。

    意识飘浮在半空,就在齐涟浑浑噩噩想着一系列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的事情时,他听见了一阵规整有序的脚步声,疑似军靴踩在地面上。

    错觉吗?

    不对,不是错觉。

    嘭的开门声响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解掉了金属环的束缚,扶着他起身,给他注入急救药剂。

    齐涟撑起打架的眼皮,看向贺禛。

    他后知后觉知晓贺禛为什么总保持沉默了,在各种情绪杂糅时,喉咙总会变得艰涩,也就变成了沉默。

    急救药物输入体内,齐涟朝贺禛笑了一下。

    在被绑架的第七个月,他们终于获救,看见了曾经习以为常的太阳。

    第118章

    从这座被密林环绕的别墅离开后, 他们没有被送回到各自父母家中,反而乘坐星舰前往一家封闭疗养院。

    疗养院坐落于一颗偏僻的星球,处于昏迷状态中的齐涟如果清醒过来,透过舷窗玻璃向外看,就会发现这颗星球纯白,正是齐涟要看雪的艾格斯星。

    “人学”实验前前后后共绑架了近五百名平均年纪在十四五左右的少年少女, 到最后存活下的仅有五十人, 他们这五十名成员暂住在疗养院,接受治疗。

    齐涟不知道治疗方法是什么,但他知道当脱离了那间别墅,在实验室、在隔间、在电流实验中所有记忆与疼痛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他开始时时刻刻陷入一种焦躁迷茫的心理状态,开始自我怀疑,陷入一种我得救了,真的得救了吗的质疑状态,还是说这只是他的自我幻想。

    甚至经常于深夜惊醒,每次惊醒时都是一次心脏飞速升到空中,又被人重重摔下的经历, 他坐在床上揪住领子大口呼吸, 然后开始寻找描点, 这个描点是他这间小屋窗外的橘子树。

    齐涟不顾浸湿的衣服推开窗户,看见枝桠疯长,险些伸到屋内的橘子树,那种时时警觉与怀疑的状态稍微好了些。

    是了,他获救了。

    那些尖叫都消失了。

    齐涟睁着眼睛,拖着下巴坐在窗边,一眨不眨盯着黑夜,直至天色将亮未亮,太阳一点点出来,照亮周围的一切,齐涟手按在窗沿上,打圈勾画起,一双眼睛便浮现在眼前。

    贺禛去了哪里。

    这间疗养院很大,划分出来不等区域,日常活动似乎都在错峰进行,平日里很难撞见。

    齐涟猜测疗养院的工作人员避免他们见面是为了防止与“人学”实验的有关的东西出现,刺激到他们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经。

    齐涟也不着急寻找贺禛,贺禛人在这间疗养院就够了。

    事实也是如此,在断断续续接受了一个月各种药物治疗后他们终于不再错峰活动。

    说实话,这一个月的药物治疗齐涟并没有什么实感,他依旧会惊醒,会恐惧,会怀疑,会陷入入自我认知障碍,尽管有减少齐涟也不认为是这间疗养院的作用,更多的是在时间的推移下一点点地被他堆放在大脑某个角落。

    但无论如何,疗养院的医护人员认为他们在痊愈不再错峰活动总是好的。

    这一天,齐涟刚从疗养院食堂里走出,他计划着一会儿去疗养院转转,看能不能碰上贺禛,没想到是贺禛先在食堂门口找到了他。

    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感受,明明才与贺禛一月没见,齐涟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来,好似过了很久。

    除此之外,心脏也像是被橘子树顶端最柔软的枝桠轻轻刮蹭了一下,酥酥痒痒的很不自在,但齐涟并不反感这种感觉,甚至是稀奇地紧,让他忍不住停留下来,细细品味。

    彼时的贺禛靠在食堂外围的墙壁上,一双眸子漫不经心低垂着,看见齐涟才抬起来头。

    齐涟被看得一愣,然后朝他走进,那是一种很近的距离,但齐涟没有察觉,而贺禛又没躲,于是齐涟在这种不足三四厘米的间隔下认真、仔细地观察了贺禛,最后才退到安全线上:“好久不见啊,贺禛。”

    贺禛还是老样子,嗯了一声。

    “想我吗?”

    贺禛瞳孔出现了变化。

    齐涟也跟着一愣,这话说得太没经过大脑思考,他赶紧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现在离午休时间还有半个点,要和我一起逛逛吗?”

    这句话说完后齐涟自己又顿住了。

    男生的相处都比较糙,十天半个月不联系是常有的事,即便如此,友谊也不会变质,他与许应摘惯常是如此相处,这种正式又带点私密的邀请是绝不会出现的。

    齐涟在这头神思不定,贺禛已经下了食堂门口的台阶,见齐涟没跟上,转头疑惑地看了齐涟一眼:“怎么还不走?”

    齐涟不想了,抬脚跟了上去。

    尽管疗养院占地面积大,可以闲逛的空间却少得可怜,多事都是些疗养部、宿舍、食之类的地方。

    疗养院的小路用石子铺成,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上面,偶尔说些没有营养的话题,齐涟从“人学”实验带出的焦躁惶恐就有了被覆盖掉的趋势。

    一路不知不觉走到齐涟住的小二楼正前方,齐涟拉住贺禛手腕,随手指向他屋子的那扇窗:“我就住在哪里,你住在哪里。”

    贺禛目光飞快地瞥扫过说:“背后。”

    “嗯?”

    贺禛说:“你的屋子正背后。”

    “哦哦哦!”齐涟嘀咕说:“还挺近,方便串门。”

    疗养院作息有明确的时间规定,饭后自由活动半个小时需要午休,齐涟只好与贺禛分开。

    不过在得知贺禛住处后齐涟就开始有事没事的瞎逛,但每一次他都能找到理由,虽然这理由及其离谱,还不如不找。

    在齐涟主动串了十多次门时,终于邀请贺禛来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布局与贺禛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窗户位置不同,齐涟让贺禛在窗边坐下,然后推开了窗户,窗户一开,橘子树被阻拦在外的枝桠迅速伸进屋中,带着一股昂扬的破土生命力。

    齐涟拨了拨橘子树枝桠说:“我的窗外就是橘子树,等橘子成熟了,我带着橘子去找你。”

    他回头托腮看着贺禛:“你看怎么样。”

    贺禛说:“好。”

    “要拉勾吗?”齐涟走到床边俯身看着他说。

    贺禛不是很懂齐涟的脑回路,但还是伸出手和他碰了碰。

    得了保证,齐涟安心地仰躺在床上,这次眼前的天花板是米白色,不再是灰蒙蒙的阴雨天,他有一搭没一搭碰着贺禛手背开口说:“还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贺禛没拿走手背,任由齐涟这样无聊地碰他说:“这里是艾格斯星。”

    “嗯?!”齐涟一下就坐起来了:“那这是你家!”

    “不是我家。”贺禛说:“只是碰巧在一个星球。”

    齐涟哦了声:“不是说艾格斯星一年有半年在雪季吗?我来得也太不巧了,正好赶上春季。”

    齐涟懊丧的表情有点重,贺禛宽慰道:“治疗周期长,你也许会等到雪季。”

    “借你吉言喽。”齐涟说:“不过等治疗结束我也该走了,但是没关系我会去找你,你也记得来主星,我做客。”

    贺禛:“不。”

    “为什么?”齐涟不太满意地说。

    贺禛想也没想就说:“太远了,浪费时间。”

    齐涟啧了声:“这还不简单,等我以后设计出一款飞行速度远高于正常星舰速度两三倍的星舰不就成了吗。”

    齐涟没给贺禛拒绝机会,一拍贺禛肩膀:“那就这么说定了。”

    才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汽车驶过又停下的声音,齐涟走到床边一看招呼过贺禛:“来了批新的医生。”

    这些医生分别从三四辆车上下来,穿着统一制服,齐涟敏锐注意到这批医生与疗养院里医生格外不同的气质,他们要更为内敛、沉静。

    “怎么来了这么多?”

    贺禛猜测说:“可能是有新的治疗方法。”

    “可能吧。”齐涟拨开领口,碰了碰锁骨上81这两个数字说:“反正现在的药物治疗我是没感觉有什么用,希望这次能有用吧。”

    也许是自己嘴真的有用,这批新来的医生真的给他们做了有效的治疗,夜间噩梦反复惊醒的状态有了改善,给齐涟造成了种我只要再用点力,关于“人学”实验的记忆将会彻底被覆盖的错觉。

    他最近几乎每日都与贺禛在食堂会面,吃过午饭照常在石子路上散步,在自由活动结束的最后五分钟,齐涟带贺禛回了房间,从阳台上拿出一个用藤蔓做成的星舰模型送给了贺禛。

    齐涟一本正经地拍了拍贺禛肩膀说:“尽管我们才认识六个月,但我已经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了,等我以后设计出一款速度提升至两倍的星舰,记得来……”

    齐涟后面的话贺禛已经记不清了,眉宇被沟壑填满:“六个月?”

    “是啊,怎么了。”齐涟不明所以。

    贺禛说:“九个月。”

    “什么九个月?”

    “我们认识了九个月。”

    齐涟一笑:“你记错了吧?你看我们从’共患难’开始认识……”

    贺禛不再说话了,仔细盯着齐涟,终于在他这张找不到任何开玩笑的脸上确定了某件事。

    所谓的治疗是心理干预,是记忆封锁。

    记忆封锁分阶段进行,就目前来看这个记忆封锁的周期是三月,等他与齐涟下一次见面他们的初遇将会是在“共患难”的后期。

    到最后在这场所有人都受到创伤,都记忆封锁的实验中,将会只有他一人保留记忆,因为他的在“人学”实验中受到基因受到改造,获得超忆症。

    他不能阻碍治疗,遗忘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从此以后将会只有他一人记得。

    “你怎么了?”

    贺禛表情过于沉重,难以说明是哪一种,齐涟没忍住上前:“好好好,这次算我记错了,我们是相识了相识了九个月,你看行不?”

    贺禛摇摇头,“不,是六个月。”

    在那天之后,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再次进行了错峰活动,想来是为了防止在心理干预封锁记忆阶段出现出现纰漏,防止有关“人学”实验的东西使封锁的记忆闪现。

    在错峰活动的一个月内,他们又进行了两次心理干预,以三月为周期的遗忘速度来看,齐涟大概率已经不再记得有关“人学”实验的任何。

    这本该是好的,但贺禛却说不出祝贺恭喜的话,只能在心理干预中更清晰地再现关于“人学”实验的记忆。

    他宁愿未愈,也要铭记。

    一个月后,他们不再错峰活动,这间疗养院的所有人也都成了陌生人。

    贺禛在这个陌生的疗养院艰难地生活着,在监控视频的监控下扮演着失忆者的角色,他不能出现一点差错,一旦出现差错他没有遗忘的事实就会被发现。

    在从心理治疗室走出后,齐涟带上门,看着“心理治疗室”这五个大字。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接受治疗?

    我是心理出现健康问题了吗?

    接二连三的疑问让他放弃了思考,他回屋像是做了千万遍似的推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在橘子树枝桠晃动的间隙里齐涟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坐在橘子树下方的石桌上,他什么都没做,看目光像在发呆。

    期间那人忽然转回头,视线一路穿过橘子树树叶,直白地对上齐涟。

    那目光像刺一样刺中齐涟,那刻的齐涟只有一个念头,他的眼睛好漂亮。

    白茜对他说过,他的眼睛很特殊,是翠绿的宝石。

    但齐涟却觉得他的眼睛要更为特殊,是剔透的琉璃。

    等齐涟想再看看时那人已经转回了头。

    之后,齐涟总是能有意无意在推窗时看见橘子树下石桌旁的那个身影。

    每每此时,齐涟都会拖着下巴看他,有时两人会对视上,又是则是默默观察着。

    日子久了,齐涟对这个总是坐在石桌下的陌生人产生了一种名为好奇的情绪。

    为什么他总是坐在那里?

    那里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事后齐涟也坐到了与他相同的位置,但他没有发现这个位置有什么特殊之处。

    于是齐涟开始守株待兔,在那人又一次来到石桌旁时,他摘了橘子顺着着楼梯下楼,一路来到那人身前,将橘子抛给他:“嗨,我叫齐涟,要交个朋友吗?”

    那人稳稳当当地接过橘子,又反手把橘子抛给他,是拒绝的意思。

    齐涟当下就不太满意,胜负欲上来了又把橘子抛回去:“我见你总是坐在橘子树下,猜测你是想吃橘子。喏,这是橘子树结下的第一个橘子,送你了。你看,我还是蛮有诚意的,和我做朋友你也不亏。”

    可能是齐涟猜对了那人想吃橘子的想法,那人沉默了小会儿就很轻地应下了:“……好。”

    “那就先交换一下名字吧,我齐涟,你呢?”

    “贺禛。”

    齐涟很喜欢自己这个新朋友,他与贺禛间有一股从始至终就存在的默契,往往他一句话没说完,贺禛就知道他下句要说什么,然后把他怼得哑口无言。

    齐涟开玩笑时习惯把肩膀搭在贺禛肩膀:“我们上辈子是不是认识,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也许吧。”贺禛一扯嘴角。

    “什么也许,分明就是。”齐涟一拍贺禛胸膛,神神叨叨地说。

    有这样一个上辈子就在的朋友,在疗养院的日子突然就变得有滋有味起来,但那些一直存在的疑惑他并没有忘记,直到又一次从心理治疗室出来,齐涟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被人绑架了,齐肇远与白茜担心他心理受到影响,所以把他放在了这家疗养院。

    什么爸妈啊,这么不相信自己儿子,不就是一个绑架吗,还心理出问题。

    齐涟一路腹诽下楼,可能是他腹诽地太专注,拐弯时迎面撞上一人。

    他急忙忙扶好对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那人说了声没事,站起身,在和他对视上时猛然一怔,然后开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齐涟不自在地摸摸脸:“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那人摇摇头,依旧在盯他。

    齐涟被盯得直发毛:“请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那人摇头又点头,然后像是抱了很大勇气似的伸出手说:“你好,我是贺禛,能交个朋友吗?”

    齐涟一愣后一笑,他这人从小就人缘好,交朋友对他来说不难,说上几句话就能称兄道弟了,鲜少……不对,是没有,没有人像这个人一样把交朋友说得这么正式。

    齐涟向来是多一个朋友不多,少一个朋友不少的性子,大大方方地握上贺禛手说:“齐涟,那咱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遗忘的周期在缩短,从最初的三月一次,到一月一次,再到现在的一周一次,关于“人学”实验的记忆终于被覆盖,淹没在尘土沙石之中。

    贺禛用了一周时间接近齐涟,再一次由无到有,在最后一次心理干预到来之前,贺禛坐在齐涟的床边,心不在焉剥着橘子。

    忽然一只手扣住了他手腕,贺禛顺着小臂看过去,看见满脸笑意的齐涟。

    齐涟对他扬了扬眉,余下的手一指橘子:“别再给它上刑了。”

    贺禛低头一看,那个橘子橘子皮不知不觉剥掉了,而他没有察觉还在剥,汁水都溅出来了。

    贺禛:“……”

    贺禛罕见的无语,齐涟笑出了声,抽出纸巾给贺禛擦手:“快瞧瞧,这橘子的眼泪都流你一手了,你还你真是当代刑官啊。”

    贺禛一脸麻木地看着他:“……”

    齐涟笑够了乐够了才问:“你刚才想什么呢,直愣神。”

    贺禛放下橘子,看向窗外:“艾格斯星的雪季快到了。”

    “嗯?”齐涟也跟着移向窗外,一阵冷风刮过,他缩了缩肩膀,关上窗,窝回床上:“好像是哎,那我们可以一起看初雪。”

    贺禛没回答,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两者间并无联系的话:“你……会忘记我吗?”

    “你在瞎说什么。”齐涟一下从床上坐起身,“我是来这里接受心理治疗,又不是失忆了,就算我回到主星我也能来艾格斯星看你,星舰、飞行器又不是摆设。”

    齐涟越说越来劲,手伸到贺禛眼前打了个清亮响指:“而且,尽管我们才认识一周,但你绝对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人。”

    齐涟侧躺着看不见贺禛表情,只瞥见他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一声简短的嗯出现,算是回应。

    最后一次心理治疗在两天后。

    以小时为周期,一小时一遗忘。

    当齐涟再次从心理治疗室出来只记得心理师替换过的记忆。

    他被绑架了,齐肇远与白茜担心他心理出问题,把他送到疗养院。

    今天是他痊愈的日子。

    所以齐肇远与白茜来接他了。

    齐涟踩着木质楼梯下楼,迎面走来一个与他身高相似的少年,他下意识扫了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

    疗养院封闭的大门开了,齐涟走到了门口。

    车停在路边,齐肇远与白茜在一旁等他,看见他出来白茜很快走到他身边,不放过他身上任何一处细节,最后一把抱住他。

    齐涟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不过是来接受心理治疗,为什么他老妈一副他命不久矣即将天人两隔的样子。

    甚至是大名鼎鼎的审判长大人都一副甚是思念他的样子,亲自给他车门说:“走吧,回家。”

    齐涟一脚跨上车门,忽然察觉有什么人在看他,他维持着动作回头,却只看见光秃秃的疗养院大门,只好当成错觉上车。

    期间有一点冰冷落在他后颈,齐涟上手一摸,摸到一点潮湿。

    齐肇远发动车子说:“艾格斯星的雪季来了。”

    原来那点潮意是雪啊。

    白茜说:“艾格斯星这几年经济落后,一些下星区连恒温系统都没有也不知道要怎么过。”

    齐肇远说:“没办法,这任的执行长官不作为。”

    白茜低低叹气一声,不再说了。

    齐涟没见过真正的雪,不由向外看去,在车子驶离时他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与他擦肩而过那人。

    等齐涟一眨眼想再认真看去时已经不见了踪迹。

    ……

    关于那场为期半年的治疗,所有人都痊愈了,只有贺禛,只有贺禛仍在梦中时时承受着痛苦。

    齐涟躺在仿真虚拟环境躺椅上手指一颤,缓缓地睁开了眼。

    被封锁的记忆一点点解封,最后如潮水般狂涌而来,一丝不落地沾满整个胸膛,沉甸甸地压在上面,挤压着全部意识,什么都不再记得了,只知道在最后,万千记忆碎片只化为一滴泪。

    第119章

    齐涟闭着眼重重喘了好几下,让呼吸涌入肺中,才从那些密密麻麻地回忆中捡点可供呼吸的空间。

    齐涟在浓重情绪的包裹中睁开眼,眼里火热一片,像是被那些或轻或重的情绪灼烧成灰烬。

    “喝点水吧。”

    易琴递着一个杯子到齐涟眼前说。

    齐涟颤抖的手腕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低哑着声音道谢:“谢谢老师。”

    “不用谢。”易琴看着分外冷静的齐涟说:“强制缩短心理干预疗程,对身体的危害是巨大的,即便现在没有显现,难免日后不会出现问题,一旦感觉不舒服,要尽快接受治疗。”

    齐涟从仿真虚拟环境躺椅上起来:“我知道的,老师。”

    易琴宽慰地笑了一下:“那我就先不到扰你了,我想一定有事情要做。”

    心理干预的过程看似很长,实际上仅过去了三个小时。

    走出菲特大学,外界新鲜空气包裹着周身,齐涟无比渴望见到贺禛,但现在还不行,联盟内部不太平,以穆苍和唐开济为首的两方交锋隐隐有过火的倾向。

    各方势力暴露在监控之下, 齐涟动不了身。

    他打开通讯器, 指尖停留在与贺禛的通讯界面。

    该说些什么,说我想起来了吗?

    可是贺禛一个人记了十多年, 对比之下, 这句话就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齐涟收拾好心情,正要关了通讯器,一则来自星网的通讯传出。

    [据内部消失传出,半年前军部会议大厦被炸毁疑似寻到关键性证据,目前艾格斯星执行长官贺禛已被收押在最高法庭,等待进一步的会审……]

    通讯很长,后半部分是播报人对其展开的一串合理推测,齐涟来不及细看,匆匆浏览而过立马转移至最高法庭。

    一年前贺禛炸毁了军部会议大厦数据库以及穆苍办公室,但没有人能确定数据库与办公室资料是真的销毁,还是掌握在贺禛手中。

    为了军部机密着想,公安部从未放弃寻找关键性证据。

    事关军部,即便关键性证据找到贺禛也应被关押在军部,而非最高法庭,除非贺禛向上面提交了些别的东西,军部不得已避嫌,才将贺禛移交到最高法庭。

    无论贺禛做了些什么,移交最高法庭在眼下无疑还是一个好消息。

    最高法庭虽然不是他的地盘,但是他老爸的地盘,一路假借齐肇远之名畅通无阻来到关押贺禛的拘留室门前,齐涟不得不感叹声有个好老爸的重要性。

    贺禛身份星球执行长官,即便现在有关键性证据流出,但到底无法定夺,并没有关在最高法庭中央监狱,只被监控在用金属合金打造的特质监管屋内。

    监管屋专门关押一切有身份有地位但没有审判定罪的人物。

    齐涟站在监管屋门前缓了缓,也许是恢复了记忆,再次面对只有一门之隔的贺禛他竟然胆怯了起来。

    但最后,齐涟还是推开了门。

    监管屋是一间只有二十平米的小型卧室,贺禛就站在唯一一扇窗户前。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

    齐涟一夜没睡,此时风尘仆仆,不用贺禛说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狼狈极了,但他等不了,他要立马见到贺禛。

    贺禛的眉微微蹙起,声音又低又哑:“你怎么来了?”

    齐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贺禛那双他反复忆起又遗忘的眼睛说:“我全都记起来了。”

    贺禛明显怔愣住了,下颌线绷成了线条。

    那段记忆不仅对齐涟来说是沉重的,对他来说也是,他亲眼看着齐涟一遍又一遍地遗忘他,从齐涟即便封锁记忆但在潜意识驱使下的靠近,再到自己开始不抱希望的主动接近,到最后定格在齐涟反复重复但只看了一眼的初雪。

    艾格斯星雪季到来的那一天下了一场大雾,天地没了明确的分界线成了一片白,黑色的车子行驶在白茫茫中。

    贺禛就站在疗养院的大门,看着黑色远去,直至再也不会出现,然后踩着他看了十多年的飞雪走回属于他的下城区。

    他与齐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那场有关“人学”的实验,他与齐涟不会有交集,即便短暂的相交过,那也是一瞬,之后将会各自走向越来越远再也不会见面的远方。

    “我都记起来了,贺禛。”

    齐涟闭眼咽下翻涌的情绪,克制住失态的本能站在原地:“对不起。”

    齐涟在对他说对不起,可贺禛不需要对不起,在那场研究人性的实验中,遗忘是最好的选择。

    “我……”贺禛嘴唇张张,是想说些什么的样子。

    “别对我说没事。”齐涟看着贺禛,截住他的话:“也别对我说抱歉。”

    贺禛偏了一下头,避开齐涟看过来的视线,当再次迎上去时,眼底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贺禛说:“我爱你。”

    齐涟从出现就攥紧的手指终于松开了,同时,那些沉甸甸压抑的情感也终于摊开,明晃晃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齐涟怔愣愣凝视着贺禛。

    “你说得没错。”

    贺禛始终站在窗边,阴天窄小的阳光照进来,照亮了贺禛的眼睛,剔透的近似于无。

    他说:“我从第一次见你时就已经在喜欢你了。”

    【叮! 】

    【心动指数+50%,HE+50%,HE总进度已达100%! 】

    【恭喜宿主大大。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事到如今,齐涟不想懂也懂了。

    曾经的他封锁了记忆,所以贺禛的心动被迫一分为二,所以贺禛给他的第一次心动就是100%。

    任何言语或文字很难描述齐涟在这瞬间的情感,他与贺禛从他单方面以为的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有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了。

    但尽管难以言说,总有些东西可以代替那些说得再多也表达不出深刻情感,通行卡、星舰模型……每一处每一项都是贺禛无形的诉说。

    喉咙变得艰涩,齐涟也学会了贺禛不用言语的表达方式,他走上前,纠缠着吻上贺禛。

    ……

    很难说是哪一步开始变了味的。

    等齐涟终于从那些孤寂悔恨中剥离出来时,他已经抵着贺禛到了房间的小床上。

    齐涟总是懒散的眸子带着逼人的气息半阖着,眸光从眼睫的间隙中撒下去,落在贺禛身上。

    贺禛的眼眶是红的,像是火烧过一样。

    “贺禛。”

    齐涟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带着炽热温度的吻亲在贺禛眼眶,一路向下,锁骨处的80两个数字刺得他眼睛一疼,于是下一个亲吻落在了上面。

    贺禛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脖颈成了一条线。

    “我保证。”

    齐涟的手从贺禛胯/下抽出,在接吻的含糊间隙里断断续续地说:“我保证……再也不会忘记你了。”

    贺禛闭了一下眼,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只有眉头在微微皱着,在齐涟持续不断的动作下扣住他的脖颈下压,说一种裹着情绪的命令口吻说:“亲我。”

    在意识的浮沉中,贺禛好似回到了齐涟单方面误以为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他接到通知,有一批人将被秘密送至τ星,贺禛本打算中途拦截,没想到那群星盗竟然因燃料问题被迫降落在艾格斯星。

    他没有料到他会在这群人里见到齐涟,当与齐涟对上视线时,他也曾抱有过一丝希望,也许齐涟想起了他,所以来了艾格斯星。

    那时他是庆幸的,庆幸此时艾格斯星正值雪季,这样哪怕齐涟是意外被绑架到来也算是看见了艾格斯的雪……

    但幻想终归是幻想,齐涟看他的眼神不仅陌生,还夹着不怀好意的试探与敌意……

    ·

    齐涟并没有与贺禛纠缠太久,归咎于纠缠到一半时通讯器就传了讯息,齐涟在一片潮湿中睁开眼一扫而过,见来人显示为那位审判长大人,只好先停下。

    审判长大人一如既往地话少,只给了他三个字,滚回来。

    齐涟懒叽叽地回了一个收到,反手摘下通讯器扔到地上。

    等他意识再次恢复清醒时,距离他回完审判长大人的消息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齐涟脚踩着地下床,捡起通讯器看了一眼,齐肇远没再给他发消息,应该是放弃了。

    恰好此时隔间的浴室开了,贺禛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走了出来。

    齐涟靠在床头,视线由贺禛锁骨上痕迹移到眼尾的潮红,唤了一声:“长官。”

    “嗯?”贺禛擦着头发应了一声。

    齐涟说:“你与那位审判长大人的合作内容是怎么?”

    贺禛动作一下就停了。

    也许是说开了吧,齐涟心情好了不少,走上前又亲了亲贺禛:“长官,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很笨的人吗?”

    以贺禛小心谨慎的性子在销毁会议大厦数据库后断不会留下关键性证据,但直到现在,那些所谓的关键性证据只闻其声,不见其物,绝不会如表现得这般简单。

    齐涟见贺禛不说话了,便开始胡乱猜测:“如何我没有猜错,在炸毁军部会议大厦数据库与办公室后,长官你的手里一定有某项关于穆苍暗中启动’杀器’项目的证据,但以穆苍千年狐狸成精的性子只怕无法定罪,所以……你与那位审判长达成了协议,守株待兔,引蛇出洞。”

    最后,齐涟眨着眼睛问他:“我说得对吗,长官。”

    贺禛默了默,然后点头。

    齐涟说:“好,我懂了。但是……贺禛,你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贺禛说。

    齐涟笑了一下,这样认真向他做保证的贺禛怪有意思的,他靠在卫生间的门上点了点额头:“报告,长官。我还有一个问题。”

    贺禛面容依旧冷肃,却难得配合:“请说。”

    “倘若在你那天,你对我说了抱歉后,我真的心灰意冷了,放弃了怎么办?”

    贺禛反问:“你会吗?”

    齐涟确实不会,他一旦认定了就是认定了,但他可以就是有点欠吧,忍不住追问:“这位亲爱的长官请注意审题,我说得上假如。”

    贺禛绷着一张脸和齐涟对视起来然后移开,轻描淡写道:“把你从主星绑到艾格斯星。”

    是齐涟执着着要答案,贺禛真给了,他倒是先一愣,然后才撑着贺禛肩膀说:“看不出来啊长官,你还蛮有雄心壮志的嘞。”

    第120章

    当天晚上, 从最高法庭回去后齐涟一夜未睡,直至深夜收到贺禛发来的一则通讯才松了一口气。

    贺禛手里捏有穆苍启动“武器”项目的罪证,虽然不是关键性证据,但穆苍作为一只千年狐狸向来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不可能没有行动。

    事实也正如齐涟所料, 当晚便有一批人潜伏进最高法庭, 幸而贺禛与齐肇远早有埋伏, 活抓了这批伏击者。

    这批伏击者并非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最高法庭又恰好主诘问刑罚,审讯逼问的手段不知凡几,即便那批人嘴硬如蚌壳,最高法庭也有办法从这堆蚌壳中撬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身为上将副司令,杀人灭口的事当然不用穆苍亲自上手,有无数人愿意为其效劳。

    当然至于这狗忠不忠心就说不准了。

    通讯器的聊天界面没有关,齐涟靠在床头看着贺禛给他发来的通讯-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你那面怎么样。

    齐涟心说我这面能怎么样,你与齐肇远的计划没一处涉及到他,完美规避了他,如果不是他恢复了记忆,可能从始至终都不知情-

    我没事。

    齐涟回了这三个字后,贺禛那面过了小会儿才发给他一个问号,齐涟对着这个问号乐了乐-

    长官, 我在学你,你看不出来吗?

    贺禛一板一眼地回了他一个没有。

    齐涟就又笑了,收了通讯器。

    怎么办,才从最高法庭离开就已经想贺禛了。

    最高法庭以内部消息不方便透露为理由,将贺禛炸毁数据库的关键性证据牢牢攥在手中,坚决不向外界透露一二。

    即便没有关键性证据流出,但最高法庭不会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轻举妄动,敢明目张胆地将贺禛从艾格斯星“请”到主星,势必证据确凿,所有有些人开始坐不住了,毕竟当初被炸毁的除了数据库就是某上将的办公室。

    穆苍本不确定那场爆炸有没有将所有资料销毁,所以尽管怀疑是贺禛他也迟迟未下手,贺禛毕竟是一个星球长官,贸然上手难免不会惹火上身。

    直至上次高中将儿子婚宴,陆咏德宅子被毁,庄园、太空港封锁,层层排查下来只有贺禛不见,艾格斯那面给出的解释是因公事提前离开,都是千年的狐狸如此一来便能确定其中一人是贺禛,至于另一人……

    就连最高法庭那面都插手了,一向中立的齐肇远也被迫登台,必定是与齐肇远有不深不浅的交集,再结合尽管齐肇远在暗中调查行事外人不清楚,他们这个层次的人也早收到风声了——齐肇远的儿子齐涟失踪三月,不久前才回来,也就很好猜了。

    虽不知道齐涟与贺禛这两人怎么搞到一起,陆咏德是他的人却是有目共睹,贺禛这个人无论被迫还是主动都占在他的对立面。

    做到上将这个层次的,谁手里都有点肮脏龌龊事,其余的事穆苍都有办法摆平,唯独那件,当初的“人学”实验受害者有不少是些高官家庭,而今他再次启动以“人学”幸存者为受试者的“武器”,一旦捅出来怕就完了。

    说起来穆苍与贺禛本无交集,唯一的一次交集就是手底下的陆咏德前往艾格斯星做交涉被贺禛不声不响地扣下一个月,事后他花了不少精力才通过层层审查将陆咏德捞出来,并且升了官,而现在陆咏德回报他的时候到了。

    这头的穆苍在心中考量着对自己利与不利的形式,那头的齐涟也没闲着,回了军部工程部。

    工程部位于军部会议大厦61层,齐涟一连失踪了三个月,回来后又是一路马不停蹄,从关禁闭到被迫断崖式分手,又到强制缩短疗程恢复记忆,到如今总是回了工程部报道。

    工程部都是些技术人员,主星舰、飞行器等设计与制造,外界如何暗潮涌动都打扰不到他们,但在工作之余的休息间鼻子下面的嘴也会用一用。

    许应摘与他属同一个部门,上次齐涟从军部监狱出来后脸色就不对,匆匆来回了家,他都没来及问问是怎么回事,如今见齐涟状态不错,好奇心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许应摘朝他极具暗示性地眨眨眼,有什么事可以和兄弟我说哦。

    齐涟看了许应摘一眼,没回,继续听着同部门里的人扯皮。

    他们最近启动了一个新项目,有望将传统飞行器由燃料驱动转化为自然能,用于偏远星球的恒温发电系统。

    项目进展的不容易,部门里的人都加了二十多天的班了,这会儿熬不住了一拍光脑屏幕:“军部那些高薪的技术人员能不能给点力,数据库都被炸了一年多,到现在也没修补上,查点资料跟老年人爬山似的,爬得贼慢,还不知道对不对。”

    这话说得话糟理不糟,立马有人跟着附和:“别提了,我上次想查些过往的星舰图设计,结合这数据库跟有病得去医院似的,缺胳膊少腿, 4018年的星舰图纸一点都查不到。”

    “我上次也是!”最先开始说话的男人也跟着说:“谁知道军部养那帮人做什么!还不如让我上去了。”

    “……”

    其余人絮絮叨叨的声音齐涟没太听,靠在工作椅上陷入了沉思,他打开光脑搜索星历4018这几个字,看着光脑以快到自燃的速度搜索最后得到一片空白的星屏,很快想通了某件事。

    4018这个数字对常人而言并无特殊之处,但对于曾经参与过“人学”实验的齐涟来说,可谓是熟悉至极,这是他们这些“伟大的牺牲者”从被绑架到获救的那一年。

    齐涟摸着通讯器克制住联系贺禛的欲/望,心不在焉地想,他好像知道贺禛为什么要炸毁数据库。

    当年那事有一半被绑架的儿童来自联盟高官,其中就包括他,为了防止上面的人隐私泄露,与“人学”实验有关的资料层层封锁在数据库中。

    这本是万无一失,奈何穆苍启动了“武器”,并且他有打开“人学”资料的权限,贺禛无法摸到,所幸一并摧毁,并用了整个数据库做掩护,自从他们也就安全了。

    但贺禛没料到穆苍还保留了备份,便一路追查到τ星拍卖场,销毁备份之后,他们这些人也算是彻底安全了。

    尽管知道贺禛又孤又独,大部分时间都是不声不响的,只把那些沉重压抑包裹在我没事之下,但齐涟仍总是会为贺禛感到悸动,就好似贺禛不外露的那一部分情绪转移到了他身上。

    怀揣着不知道什么心情回了家,家里只有白茜,至于齐审判长则又在加班中。最高法庭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齐肇远也不可能主动告诉他,但以穆苍的秉性怎么可能没有一回不成,

    第二回就放弃。

    齐涟给贺禛发了则通讯,询问今天如何,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复后蹙了蹙眉。

    齐涟正要再问最后一遍,贺禛消息来了-

    刚才在洗澡。

    齐涟扬了扬眉,回贺禛了句真的假的?-

    真的。

    齐涟一下就笑了,以前在不熟悉的时候会觉得贺禛这人才板正太严肃,但时间长了,就突然发现这样一板一眼一来一回的正经回答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贺禛到底是在洗澡还是有事瞒着他这就有待考量了。

    不过齐涟也没深究,左右他总会知道。

    最高法庭审判日在每月一号与十五号,距离下月仅剩一周时间,最高法庭也在星网上发布了通讯,声称将会在星历4028年12月1日公布军部会议大厦数据库一案所有证据。

    彼时,穆苍派去的人全部无功而返,往日的威严肃穆不复存在,他扯了扯黑金色军装,文件一把甩到陆咏德脸上:“废物!”

    “连个杀个人都做不到,亏我还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

    穆苍缓了缓,强压下去外露的情绪。

    陆咏德既不敢言也不敢怒,双手老老实实地垂在一侧,接受穆苍的指责,最后见穆苍脸色平稳了些才说:“最高法庭在齐肇远手中,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不如我们……”

    “蠢货!”穆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再一次上来,“你还嫌现在证据不够充分!上赶着把证据送到齐肇远和最高法庭手里!”

    陆咏德被骂也不敢放个屁,一个劲儿地赔礼,然后说:“上将,那依你看……?”

    穆苍没有说话,手扣在办公桌上敲了几下,最高法庭守卫森严,再派人去结果只会大差不差,如今时间不等人,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前段时间我从τ星拍卖场调来了十多个’武器’,你应该知道怎么办。”

    陆咏德看贺禛不顺眼许久,这次得了穆苍允许,忙不叠失应下:“遵命,上将。”

    当天夜里,最高法庭便遭受了一场暴力伏击,即便连夜从调动人马,仍是损失惨重,万幸的时是及时制服了伏击者,并在伏击者的指证下一路追查到陆咏德。

    于是,前段时间才升了官的陆中校再一次霉运降临,连夜带到最高法庭接受审判。

    别人不清楚如何,陆咏德却四一清二楚,那些“武器”早就失了神智,怎么可能亲口指证他,只怕是齐肇远给他下了套,但当一份清晰的带着指纹与姓名的认罪文书递到眼前时他仍没有转过弯。

    最高法庭审判长齐肇远亲自出马,连夜审讯陆咏德,此事涉及军部内部人员,审讯结果并未公布,只知整个主星一时间人心惶惶。

    陆咏德一个小小中校敢到伏击最高法庭,要说背后没人指使鬼都能连夜从坟地里爬出来。

    当夜审讯过陆咏德,齐肇远去了监管屋,敲门进屋,几支带着注射针管的药剂放到桌上,齐肇远道:“多谢。”

    这几支药剂是贺禛被“请”到主星时一同带来,用于稳定那些“武器”神智,但需要时间,今晚事从紧急,这几支药剂经过高倍浓缩注射到“武器”体内,才有了恢复神智指认陆咏德一事。

    “不用谢。”贺禛推着锂宁稳定剂到齐肇远面前,“只希望齐审判长能够营救τ星拍卖场地下的其他人。”

    “放心。”齐肇远姿态舒展靠坐在沙发,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轻蔑:“本以为那陆咏德能多坚持会儿,亏我还想了招栽赃嫁祸,派几个人来吓吓,然后扣到穆苍头上,谁知道这人没用几下就全招了。”

    贺禛对齐肇远的话不置可否,只觉终于有了一种即将尘埃落定的实感。

    将陆咏德交代的重要内情用简洁语言概括完毕后,齐肇远视线落在贺禛受伤的右臂上,即便早有预料,那帮“武器”的攻击力也着实超出预料,贺禛也跟着受了些伤,大抵是右手不方便,现在是用纱布简单包扎着,红色的血液显而易见。

    齐肇远说:“一会儿叫个医生过来。”

    贺禛顺着齐肇远视线看过去:“不用。”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不严重。”

    齐肇远不喜欢强人所难,只道:“还是叫医生过来看看,被齐涟那小子知道没好。”

    贺禛一愣,然后才点了点头。

    该说的都说了,齐肇远正要起身告辞,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还有一个问题,当年我到艾格斯星疗养院接治疗完毕的齐涟回主星,在离开时疑似看见了一个人影……”

    不等齐肇远说完,贺禛便看着他说:“是我。”

    齐肇远便道:“好,我知道了。”

    一周时间匆匆而过,期间最高法庭险些成了一个刺猬,时不时就来几场伏击,伏击目标明确,就是陆咏德。

    陆咏德日日胆颤心惊,甚至请求齐肇远给他换了最高防御级别牢房,在这样时刻担心小命不保的焦虑等待中,星历4028年12月1日到来了。

    审判在最高法庭举行,当天全程直播,将有数万计的民众远程观看这场直播。

    艾格斯星。

    佐群难得没去训练场虐菜,搬着小凳子老老实实观看直播,紧张地连棒棒糖都没吃,他知道自家长官去主星另有目的,也清楚长官的能力,但他仍一眨不眨专注盯着屏幕。

    菲特大学心理治疗室。

    易琴随手点开星网,听见法官念到贺禛的名字时,目光一停,原来他就是齐涟在心理干预那天意识不清之际反复念到的人。

    医疗中心。

    贝拉也在同一天观看直播,焦躁地再一次把医院定制的加粗加厚病号床掰弯,然后小心翼翼地掰回来,最后闭眼请求老天保佑他的救命恩人千万不要有事啊。

    ……

    齐涟当天在工程部挂了假,来到法庭。

    贺禛已经上了台,他穿着执行长官的统一制服,束至领口的服饰越发衬得他面容冷峻,脚踩皮质长靴,一步步走来,步伐沉稳且有力。

    齐涟没掩饰自己目光,光明正大盯着贺禛。

    他与贺禛已经有半个月没见了,这会儿能多看一秒是一秒。

    说来命运也够捉弄人,他与贺禛十年前相识,按照那些文绉绉的表达,叫旧友,可偏偏再一次重逢时一个抱有目的,一个暗中隐忍。

    一个铭记,一个遗忘。

    但好在在最后,在数万种可能中他们找到了可以同频的那一种。

    齐涟看了看窝在他肩上的光球,无不感叹,幸好。

    忽然左侧有衣料摩擦声出现,齐涟转头一看,看见一脸灿烂的许应摘:“你怎么来了?”

    许应摘露出一口白牙:“我来看看我弟……啊,不,哥夫。”

    齐涟没理他,继续看着台上。

    “军部会议大厦数据库与星历4027年3月4日下午13:23分发生爆炸,整个数据库当场销毁,同一天的13:25分军部穆苍穆上将办公室也发生爆炸。”

    “贺禛,你可认罪。”

    贺禛视线从台下一掠而过,而后看着台上直播仪器道:“我认证。”

    即便是说这三个字贺禛仍是不卑不亢地姿态,好似他本就如此,本就问心无愧。

    台下,许应摘不可思议地怼怼齐涟手臂:“不是,真我哥夫炸的啊!”

    齐涟嫌许应摘吵,勉为其难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在下达判决前,有一段质询,可供罪犯发言。

    贺禛就站在审判台,上目光平静地看着摄像头,如同与摄像头外的千万观众对视,而后沉声道:“我在此举报军部穆苍罔顾人命与道德伦理,开启人体基因改造实验。”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唯独摄像头迅速兵分两路,一调转到台下的穆苍,一紧锁贺禛,不放过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牵扯到星球长官和军部上将的案子已经不是一个小小法官能包揽的了,他看了看台下的齐审判长,齐肇远对他点了点头。

    是了,最好法庭与军部平起平坐,他不需要担心,于是稳下心神:“贺禛,可有证据。”

    贺禛掷地有声道:“有。”

    证据一二连三呈上。

    第一份是τ星地下城拍卖场真相,其中包括拍卖场场主于逸春与陆咏德暗中联络通信、地下实验室监控画面以及“武器”成交交易记录。

    第二份文件来自自陆咏德家中的“武器”实验启动全过程。

    第三份文件则是来自最高法庭的监控视频,监控完整记录了三天前夜晚那些“武器”以远超正常士兵十倍的攻击能力入侵最高法庭的全过程。

    三份证据已出,星网讨论度瞬间破万。

    “穆苍上将,你如何解释。”

    穆苍并未慌张,缓步走到台上:“法官,恕我直言,这几份证据仅能证明陆咏德陆中校与所谓的’武器’实验有关,似乎与我并无关联,倘若最高法庭判罪如此轻松,那我真的要提出……”

    质疑二字尚未说口,一含着嘲弄的笑声响起,众人纷纷开过去,只见坐在高位的齐肇远道:“说起来,陆中校升了职还要多亏穆副司令,只可惜陆中校貌似白白浪费了穆副司令心意。”

    将陆咏德与穆苍关系摊在眼前众人眼前后,齐肇远又道:“既然这份证据不足以证明穆副司令与’武器’的关系,但与陆咏德陆中校可是有明晃晃的联系。”

    法官立刻懂了,传陆咏德上台。

    陆咏德哆哆嗦嗦地上台,不敢看穆苍,在接收到法官问话后才道:“确实是穆苍穆副司令命令我做这些事,也是穆副司令在背后提供资金与技术支持。”

    穆苍嗤笑道:“一面之词,栽赃嫁祸。”

    事情闹到如今地步,反倒没什么人关注贺禛了,齐涟也得到空有机会好好看看贺禛。

    穆苍与陆咏德双方各执一词,一人称污蔑,一人称主谋,僵持不下,但齐涟注意到贺禛并无焦急,面色如常,但齐涟知道贺禛这分明是胜筹在握的不动声色。

    齐涟绕着观众席扫了几圈,来的都是些熟面孔,绕道最右侧一名眉宇间带着英气的男人时时,齐涟蹙了蹙眉,这个人他没有见过。

    依据陆咏德的只言片语,法官难以判定,只好看向贺禛:“贺长官,你声称穆上将与’武器’有关,可有其他证据。”

    贺禛一个有字还未说出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法庭的门禁闭,但如此激烈的枪支混战声中想装作听不见都难,法庭紧急调转人手,但哐哐的碰撞闷声与化作一团的血腥气依旧无孔不入,并且在猛烈如狂风骤雨的攻击之下,很快又攻击伸入法庭。

    旁听席与陪审团乱成了一团,纷纷争抢着逃跑,在这片混乱当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啊了一声,一滩血液血液顺着台下蜿蜒流下,流出血液的起点赫然是台上的陆咏德。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法庭里的人唯恐下一秒就有子弹射穿自己胸膛,这场来的突然的暴乱足足持续了一个小时,门外暴乱才被摆平。

    一名中校走进,“禀告审判长,我们已经逮捕了作乱人马,共三名,但……”

    “但说无妨。”

    “他们与三天前夜晚攻击最高法庭的’武器’类似。”

    中校说完,全法庭都寂静了。

    仅仅三秒就造成如此大的暴乱,倘若“武器”的问世,只怕全联盟要变天了。

    但现如今陆咏德已死,法庭监控也受到不明原因失去信号,且贺禛未拿出指证穆苍的关键性证据,只怕要不了了之。

    法官看了齐肇远眼,齐肇远并不慌乱,眸子漆黑,轻飘飘掠过穆苍后道:“各位,下面让我们见证凶手吧。”

    话落,齐肇远招呼过一名下属,放低音量交代了一句,一段监控视频出现,“由于此案上交最高法庭,贺长官又是艾格斯星执行长官,最高法庭恐有以外发生,提前在法庭安装了隐形摄像头,且采用了军部工程部昨夜才研发问世的最新程序,未收干扰。”

    贺禛敏锐捕捉到几个字,朝齐涟看去。

    齐涟朝贺禛挑了挑眉,做了一个“长官”的口型。

    一旁的许应摘抖了抖胳膊。

    随着齐肇远话落,一万分辨率监控视频出现。

    赫然是二十分钟前法庭乱成一团的画面。

    只见,在“武器”与失败混战成一团,台下人慌乱躲闪之际一枚银色子弹直取陆咏德性命。

    而顺着子弹快成线条的运动轨迹追溯源头,子弹的发出者赫然是潜藏在人群人中,借保护旁听席民众的穆苍穆上将!

    “穆苍穆副司令。”法官特地咬重了副这个字:“你还有何可说。”

    事情败露,穆苍却仍是微笑:“子弹无眼,当时情况危机,误杀也是情理之中。”

    “不见棺材不落泪,单论这点所有都要向穆副司令学习。”齐肇远看向台下道:“上来吧。”

    随着一声话落,方才齐涟看过去的那位眉宇间自带英气的男生走上了台,直至完全踩在法庭之上,她手按在脸侧,一点点摘下了覆盖在仿真皮肤材料下的一张清冷如雪的脸庞,她看向穆苍,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穆副司令。”

    乔语寒的出现再次将此案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齐肇远道:“经陆咏德书房中的文件我们得知’武器’脱胎于十年前的那项’人学’实验,当然在伏击秦和豫时多亏了一对夫妻组员的线索我们才得以追溯到,只可惜我们动作慢上一步,那两名联络员当场被秦和豫带走,那对夫妻的唯一孩子也不知踪迹。”

    接下来的话,乔语寒亲自复述:“我当时年纪尚少,不清楚父母死因,只知死于非命,尽管关于’人学’实验的消息全部封锁,但雁过留痕,根据当年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追溯父母死因至联盟军部,后得到穆副司令暗示潜伏至贺长官身边,充当内应。”

    说罢,乔语寒将证据提交上台:“以上是与穆副司令全部通讯证据,以及暗中收集到的穆副司令钱财交易往来。”

    “其钱财借黑水窟为中转站,应用于星盗绑架十年前’人学’幸存者。”

    通讯记录、钱财交易……一系列罪证保存完整。

    至此,真相太白。

    最高法庭当场革除穆苍军衔,宣判死刑,于三天后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