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这句话一出,慕容清心里又是一惊。

    女儿这句话分明是在维护林燕然,她是过来人,太明白这种情窦初开的时刻,朦朦胧胧的喜欢,虽不明心意,却在言行上不自觉偏向那个人的感觉。

    她不由地又一次认真地、仔细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儿。

    这是她的珍宝,她唯一的心肝宝贝,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人和事及得上她的一根头发丝。

    若是她受到了伤害,比她自己受伤害还要痛苦一百倍。

    女儿落难那些天,她苦苦煎熬,夜夜噩梦,以为自己要差点失去她,她无数次向上天祈祷,若是能让女儿活着出现在她面前,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保她平安!

    如今她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安然无恙,她心里无比庆幸,又欣喜若狂,这样的时刻,她又如何忍心和她起争执呢?

    所以她没有就此说任何话,而是温柔地看着她,扯住她一只手,握在自己手里细细摩挲,眼神里的慈爱像是流水一样淌出来,柔声说道:“我儿,你久未在母后膝下承欢,母后也久未与你梳发,今日便为我儿盘个漂亮的发髻吧?”

    “好,儿臣最喜欢母后盘的发髻了。”有琴明月也满心都是眷恋,立刻乖乖坐正身体,背过身去等着。

    慕容清见她这幅乖乖模样,依稀如儿时那般乖巧,又暗自红了眼圈,她站起身来,将她发髻解开,又似不经意牵扯她的衣领,立时瞧见那衣领下的腺体。

    这一瞧之下,整个人如遭雷击,只见那红艳的腺体柔顺合拢着,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稚嫩蓓蕾,只是腺体上却残留着几个牙印,明显是不久前才咬下的,如今尚未长好。

    她心脏顿如被怪兽巨爪攥捏,痛的几欲窒息,眼泪也是撒撒而落,似一颗颗豆大雨滴砸在有琴明月衣领下的肌肤上。

    烫人的温度将有琴明月惊的失措,慌忙转过身来,瞧见自己母后泪流满面,神情悲戚若绝,她立刻知道她是看见了腺体之故。

    心中又慌又怕,又夹杂着不安,只能慌乱拥住她,泪水跟着也落下来,她垂泪道:“母后,是儿臣不孝,儿臣流落在外,有违你往日教诲。”

    慕容清的手颤抖着抬起,摸在了她发顶,声音悲戚的无以言表。

    “如何能怪你?你小小年纪便遭诸多变故,一切皆怪母后无能,是母后连累你委身一乡民……”

    有琴明月这才知她误会,忙仰脸道:“母后,儿臣并未失身……”

    慕容清慌忙将她托起来,急问道:“那你腺体上的咬痕是何故?”

    有琴明月正要答,眼底忽然涌出一抹浓郁的羞涩,垂下头去,低声道:“母后,儿臣落难时信息素爆发,只能求助于她,那咬痕……只是临时标记。”

    慕容清猛地松了一口气,又将她脸捧起来,焦急问道:“我儿,她可有对你无礼,可有言语戏弄,可有行为轻挑,可有对你不尊不敬,可有趁你虚弱时欺负你?”

    有琴明月这次认真看着她,答道:“母后,她对儿臣很好,以上诸般,皆未曾有过。”

    慕容清却有点不信,自己女儿有多美她作为母亲最清楚不过,何况女儿出生便是顶级坤泽,又身怀奇香,这样的体质对于乾元来说,莫过于致命的吸引。

    谁人又能忍住这样的诱惑?

    她忽然伸出手去,在她脖颈间摸索,果然找出了那只小小的锦囊,不由地又松了一口气,只是旋即便暗生疑窦。

    “我儿,你佩戴此药丸,怎会爆发信息素,莫不是她故意为之令你不得不和她亲近?”

    有琴明月眼神顿生涟漪,暗想之前那个人渣确实是这般打算,可若是说出来,定然要叫母后误会她,思来想去,她决定隐去此事,凑到她耳边,极低声音道:“母后,儿臣晋升了,儿臣如今是极品坤泽。”

    慕容清猛地一颤,接着全身僵住,浑似被点了穴。

    好一会儿,她才动了动,捧住有琴明月脸庞定定瞧着她,嘴唇颤抖着不敢说出话来,可是眼神里尽是不敢置信、震惊、错愕还有深深的害怕。

    有琴明月对她轻轻点头,给与确认。

    慕容清这才从极大的惊愕中苏醒,错愕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有琴明月拉着她坐下,对她讲起其中经过,又说了林燕然药道天分和作坊的事。

    慕容清却更关心她日后的安全,忧心忡忡道:“我儿,你晋升到极品坤泽,于你是利是弊?”

    有琴明月道:“儿臣感觉到,晋升极品坤泽后,可以自由控制是否被人永久标记,若是我不愿,没人能标记我。”

    她还有一点没说,晋升极品坤泽后,若是她不愿意,便连她的信息素气味和天生奇香,也可控制着不散发出去,甚至还可以控制释放的范围远近。

    慕容清又惊又喜:“当真?”

    有琴明月肯定点头:“是,所以请母后放心。”

    慕容清略略放心。

    坤泽一旦被人永久标记,便如在脖子上套了个绳索,一生一世要受人所制,身心都不得自由。

    她识人不明身陷囹圄,唯一庆幸之事便是遵从了母亲教诲,迟迟没让有琴曜那个败类永久标记。

    她仍是担心问道:“极品坤泽世所罕见,信息素爆发也必定异于常人,若是你再爆发信息素可如何是好?”

    有琴明月轻声道:“母后不必担心,儿臣已同她达成交易,她愿意助儿臣。”

    慕容清马上问道:“那她所图什么?”

    有琴明月立时怔住,她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却不及细思,随口寻了个理由:“她爱财吧。”

    慕容清意味深长地道:“我儿,母后赠她发簪时,你可是亲口说过她不图利。”

    有琴明月的脸色倏地红了,有些不自在地偏开脸去:“母后……儿臣那是托词。”

    慕容清对她疼惜之至,便也不再逼她,站起身来为她盘发。

    一时之间,母女俱都无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少倾,发髻盘好,慕容清拉着她坐下,痴痴看了她许久,看的有琴明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心里甚至害怕这样温柔慈爱的凝视是个梦,便笑道:“母后,儿臣会想办法时常来看望你,你不必一次看个够。”

    慕容清却仍是痴痴看着她,又握着她的手,将她扯进怀里,开始摩挲着她的脸庞,她的眉眼,她的秀发,而后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问道:“明月,你这次归来,可去拜见你外祖了?”

    有琴明月感受着母亲温柔的抚摸,心头一派柔软,答道:“昨日归来便被父皇召见,出来时已是天黑,今日又赶上宫宴,尚未来得及。”

    慕容清连声道:“好好好。”

    她连说了三个好字,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有琴明月的头发上,有琴明月立时感觉到,惊慌失色:“母后?”

    慕容清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不容她动弹,仍是柔声道:“傻孩子,母后不是难过,是见到你太开心而落泪,你让母后多抱一会儿好不好?”

    有琴明月如何不愿意?她做梦都盼着和母亲重逢,如今还能被她抱在怀里,温柔的摩挲,软语呵护,她感觉像是在梦中一样。

    慕容清一边摩挲着她的秀发,一边掉泪,而后将她的脸庞按入自己颈窝里,同她贴面依偎着。

    这时,有琴明月忽然听见自己母后对着自己的耳朵,发出了极其轻微的,低到仅能贴耳听见的话。

    她身体颤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抹震惊,而后很快恢复平静。

    这是母后上辈子没对她说过的事。

    她心中起了重重疑虑,却又隐约间明白了许多此前想不明白的事。

    莫非是林燕然的变化,改变了自己这一世的经历?

    这个猜测,让她的心忽然变得沉甸甸的。

    因为经历一旦改变,就意味着她将会失去很多先机。

    林燕然一直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等到有琴明月出来,她看见她红着的眼圈,还有泪痕未干的睫毛,心顿时疼了起来,连忙迎上去道:“娘子,你平安归来,又能和母后相见,别伤心了好不好,母后受到苛待,身体急需寻医问诊,我明日起每天来为母后把脉,你看如何?”

    有琴明月立时听明白她的意思。

    有琴曜绝不会准许自己天天来看望母后,但是林燕然打着封谷弟子的名义来为母后看诊,却是有可能的。

    她心头正在为和母后即将分别而难过,乍闻此话,真个如雪中送炭般熨帖,心里那份悲戚立刻被暖的冰消溶解,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暗暗感动,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轻轻点了点头。

    林燕然立刻拉着她走到慕容清面前,拜别道:“母后,你如今受了这番苛待,此事定然不能善罢甘休,明日起儿臣会亲自来为母后看诊,还请母后恩准。”

    慕容清也是七窍玲珑心,立刻听懂她意思,闻言颔首:“你一片孝心,母后高兴还来不及,如何忍心拒绝?”

    “多谢母后给儿臣尽孝的机会,儿臣今儿先和明月家去,明儿再来看望母后。”

    慕容清送她们一直到二门外,她不住催促她们走,自己却痴痴站在门口舍不得离去,有琴明月被林燕然牵着,一次又一次地驻足回首,林燕然也随着她停下来,陪着她回头望去。

    直到二人走的不见影了,慕容清仍是痴痴望着那条偏僻幽深的宫道。

    嬷嬷上前来劝慰道:“娘娘,回屋吧。”

    慕容清恍若未闻,好一会儿,单薄的身躯才动弹了一下,回神道:“我的明月长大了……”

    嬷嬷和青鸾闻言,俱都潸然泪下,琉璃从外笑着归来:“娘娘,林郎君今儿那番闹腾可真管用,咱们的饭菜全都换成好吃的啦,之前被克扣的那些例份也都补了回来……你们,怎么哭了?”

    林燕然和有琴明月走到宫门口,忽然道:“娘子,我还有件事,得交代一声。”

    说着便让跟在身后的小太监去喊洪宝,小太监不敢拒绝,连忙跑去。

    过了会儿,洪宝匆匆赶来,跑出一额头的汗。

    洪宝是大太监,整座皇宫的宫女太监都受着他的管辖,可以说在皇宫内拥有生杀予夺大权。

    现在却被她呼来喝去,还不敢有所不满。

    他陪着笑见礼,然后小心翼翼地道:“林郎君,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林燕然也不和他客气,直言了当道:“洪公公,这皇宫大院自有皇宫大院的规矩,有什么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你的法眼,我便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我下次来得知我母后的饭菜仍然有问题,那屋子内的桌子椅子仍是缺胳膊断腿,各种份例仍是缺斤短两,我少不得要请你吃一顿长绿毛的馊饭,再请你坐一坐三条腿的椅子。”

    洪宝一听这话赶紧道:“殿下和林郎君请放心,此事皆是老奴一时失察所致,如今老奴已经吩咐了各房各处,谁敢再对皇后娘娘不敬,莫说陛下那里,便是老奴也要先将他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林燕然颇为满意,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千两银票塞去。

    “洪公公真是个利落人,不错,这点见面礼,务请笑纳。”

    洪宝连忙推拒,林燕然东瞅西瞅,而后神秘兮兮地道:“放心,我观察了周围,无人看见,便算父皇发现,也不会穷到没收你这点银子。”

    洪宝顿时如捧着个火炭,又烫手又不敢扔。

    正犹豫间,林燕然已和有琴明月出了宫门。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身边的首领太监,也是他最得力的大徒弟如意:“皇后娘娘那边,该补的都补了吗?”

    如意忙道:“回师父,已按照您的吩咐都补上去了,各房各处也都敲打过了。”

    洪宝咬了咬牙:“你再去亲自跑一趟,告诉那些个兔崽子,谁敢再对冷宫伸手,一律杖毙。”

    “他们这哪是贪墨银子啊,他们这是在剜我的肉啊!”言毕有气无力地吩咐:“再去挑些看着一般但内里还不错的被褥布匹桌椅板凳等一应用品,速速给娘娘送去。”

    如意暗暗心惊,忍不住问道:“师父,是不是陛下已打算放冷宫那位出来了?”

    洪宝冷冷扫了他一眼:“当好你的职,不该问的不要问,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只是想到他到底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徒弟,还是软了语气补充道:“不管主子们如何打算,咱们做奴才的当好差便是,万万不要干那种落井下石捧高踩低的事,谁知道哪天你落下去的石头就砸回来了呢?”

    如意忙称是。

    洪宝却没来由想起新收的小徒弟多福,想到他背后的主子,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

    出来皇宫,天色已晚,两人坐上马车后,便连林燕然都觉得有些疲惫,她体贴地挪到了有琴明月身边,轻轻揽住她肩头。

    “你操心一整天,定然累的不轻,靠着我歇会吧。”

    有琴明月确实疲累的厉害,这一趟皇宫之行,步步谨慎,处处提防,情绪上又大起大落,简直如同折磨,万幸的是见到了母后。

    她身体绷紧了一瞬,而后慢慢放松,靠在了林燕然肩头上。

    林燕然特意将脸偏向另一边,令她的头刚好可以靠着自己的侧颈。

    有琴明月感触到这细心之举,又思及她今日所为,心中滋味复杂难以尽述,低声道:“今日之事,谢谢你。”

    林燕然有些吃惊地扭过脸去看着她:“干嘛突然说这些?”

    有琴明月抿着唇。她想表达谢意,但是更多的表达情绪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林燕然轻声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这句话更让有琴明月不知如何应对,便依旧沉默。

    两人依偎着,路程渐渐过半。

    林燕然忽然眉梢轻动,想起一事来,撩开窗帘问外面的秦重:“秦将军,最近的皇家钱庄,怎么走?”

    秦重和秦稳未曾得召不能入宫,在宫门外足足等了一天,宫内的消息也跟飞了一样传进二人耳朵,二人此刻感受又自不同,看林燕然的眼神都变了,多了份莫名的亲切和佩服来。

    秦重忙道:“我认得路,林郎君可是要去见识一番,我可以带你去。”

    “那可就有劳了,还要麻烦秦将军带一辆马车同去。”

    言罢又将脑袋缩了回来,冲着有琴明月道:“娘子,银子还是早早拿到手安心,你累了一天先家去休息,这事交给我去办。”

    有琴明月知道她说的是大皇子那得来的三十万两银子,沉吟道:“此事或有变故,但只要你不变应万变,便可万无一失。”

    林燕然笑道:“懂。”便跳下马车走了。

    她一走,有琴明月立刻感觉马车突然变得空了,这时已行到人群熙熙攘攘的主街上,各种喧哗声全都涌入了进来。

    什么小摊小贩的叫卖声,掌柜跑堂的唱喏声,各种行人商旅的交谈声、争执声,还有骡马踩在地面上的哒哒声,偶尔还伴随着小孩子的尖叫和啼哭。

    人间烟火气,莫过于此情此景。

    她脑海翻来覆去想着的,却是林燕然那句“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忽然,马车微微一顿,停了下来。

    秦稳纵马疾驰到窗帘外道:“殿下,二公主拦住了车驾。”

    沈琴心也匆匆赶来:“殿下,微臣去劝退她。”

    有琴明月眸底的温情刹那间退散,化作了一派冰寒。

    “不必,孤要当众三问,让湘雨去代孤执刑。”

    马车倏地停稳,所有人马都当街而立,肃然不动,周围百姓立刻觉察出不同,纷纷停下围观。

    只见贵人车驾前,站着一个满脸凶狠的年轻女子,咬牙切齿地喊道:“有琴明月,是不是你害死了我母妃,我找遍了神京城,连母妃的尸骨都未找到,你给我出来!”

    这时,肃穆的车队间,走出两名戎装士兵和一个美貌婢女。

    三人来到她面前,她怒目以对,嘶吼道:“有琴明月呢,让她出来?!”

    美貌婢女神情不变,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肃声道:“二公主有琴玉当街阻拦嫡姐车驾,大呼小叫,有失皇室教养,有损皇室颜面,孤身为其嫡姐,当代长辈执行家法。”

    言毕,啪啪两耳巴子快若雷霆般甩去,立刻将有琴玉打的眼冒金星。

    “你们还不上去搀扶着二公主,让她聆听嫡姐的教诲?”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将有琴玉架住了,有琴玉还要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掉,眼睛对上湘雨气势凌厉的双眸,立刻吼道:“你个该死的奴才,竟敢对我逞凶?来人,快来人!”

    可是任凭她怎么喊,她的人都跟消失了一样不见踪影。

    她的嬷嬷和随从都被秦稳的人拦在胡同里,刀斧架在脖子上,连动都不敢动。

    嬷嬷不住求饶:“诸位将军,老奴绝对不会走露半个字,还请手下留情。”

    架刀的士兵沉默以对,嬷嬷心中又是暗恨,都怪这个无法无天的主子,自己母妃都死了,地位一落千丈,还不思悔过,现在竟敢还来招惹嫡长公主,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她眼神里涌出怨毒,嘴角竟然露出笑来,这些天她伴在有琴玉身边,又没少挨打,心里已经恨到扭曲,所以宫里的消息她一个字也没向她透露,有琴玉还不知道自己下毒暗害皇后的事已经被陈公公供了出来,现在宗人府正要缉拿她呢!

    有琴玉大呼小叫发现无人响应,心中一凉。

    湘雨猛地提高声音,怒喝道:“有琴玉,你擅闯嫡姐车驾还不虚心接受教诲,简直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孤今儿若是不严惩你,日后你定要累及我神瑶国皇室颜面!”

    湘雨话完,又是两耳巴子甩去。

    有琴玉被打的晕头转向,嘴巴终于老实了。

    这时,围观百姓看见站立在车驾前的士兵、随从和婢女俱都退在两侧,将中间留出来了一条通道。

    那辆最气派端庄的马车里传出一道清冷沉静的声音。

    “今儿当着神京城百姓的面,孤有三问于你。”

    有琴玉立刻怒道:“有琴明月,你凭什么问我?”

    湘雨马上又给了她两耳巴子:“直呼嫡姐姓名,是为不敬,嫡姐有话教诲,当需禁声聆听,若是再敢大呼小叫当庭顶撞,休怪家法无情!”

    有琴玉满脸恨意,咬牙切齿地盯着马车的门帘,却没敢再吱声了。

    围观百姓也都被这一幕惊的不敢吱声,全都凝神屏息,竖着耳朵听,后面的百姓见有热闹看,也都围了上来,围观的百姓左三层右三层,长街立刻被堵住。

    只听马车内继续传出那道清冷沉静的声音。

    “其一问,尓为庶女,父皇可有待你不公?”

    湘雨喝道:“嫡姐有问,速速回答!”

    有琴玉被迫道:“没有。”

    那道门帘内立刻传出声音来,一字字道:“父皇既没有待你不公,你却当街阻拦嫡姐车驾大呼小叫丢失皇室颜面,置父皇教诲于不顾,是为不孝!掌嘴!”

    湘雨立刻上前,开始左右开弓,给了她足足十个巴掌。

    那巴掌声又沉又响,一声声响在百姓耳中,每个人都呆呆看着。

    掌嘴完毕,门帘内又响起清冷沉静的喝问。

    “其二问,尓为庶女,嫡母可有待你不慈?”

    有琴玉呸了口血水,正要说话,湘雨已大声道:“你答不出,因为你压根无脸回答!慕容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人品贵重,端庄娴雅,诞钟粹美,含章秀出,将尔等庶女视若己出,你却恩将仇报,买通皇宫内监在她饭菜下毒,要置她于死地,此等卑劣行径,蔑伦悖理,丧尽天良,于畜生何异?掌嘴!”

    湘雨再次上前,左右开弓,一巴掌一巴掌呼在她脸上。

    这次湘雨铆足了劲,全身力气都使在了手臂上,直将有琴玉的脸颊打到红肿出血,整个人只能随着巴掌左摇头右摇头。

    其实她心里恨不得一刀剁了这个贱人,毒害她们最敬爱的皇后娘娘,殿下该多难受啊,可是殿下偏偏不能对她行刑,湘雨越想,便打的越重。

    她只恨自己身为中庸,武力不够强大,不然将这个贱人的脸打残才好!

    围观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全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太不像话了,一个庶女竟敢毒害嫡母,而且还是我们神瑶国的皇后,我听说皇后是慕容家的嫡千金,那可是仙女一样的人物,她怎么敢毒害啊?”

    “真是大不孝啊,这样的人就该捆了去浸猪笼!”

    “是啊,听说她母妃就是那个被废的贵妃,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害得咱们帝后失和,还好死了,没想到她女儿和她一样不要脸,居然敢毒害嫡母,真是好毒的心啊!”

    “百善孝为先,这样不忠不孝的人,真该死!”

    有琴玉慢慢苏醒过来,听见了这些话,还有周围无数双眼睛的鄙夷和嫌弃,百姓们纷纷唾骂她和她的母妃,指责她不忠不孝,该死该杀,她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她买通陈公公的事,已经暴露了吗?为何她不知道?

    有士兵喊了一声:“肃静!”

    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马车内再一次传出声音来。

    “其三问,尓为庶女,嫡姐可有待你不睦?”

    湘雨大声道:“这个她更加答不出,因为她不止买通太监毒害自己的嫡母也就是神瑶国皇后,她还勾结蛮族的骑兵,袭杀嫡长公主的出行车队,害得嫡长公主落难异国他乡,九死一生才归来故国,若非嫡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恐怕今时今日已经如了这个小人的愿!她身为庶妹却干出此等丧尽天良屠杀手足的事,而且还是勾结我们神瑶国的死敌北蛮人干的,其用心之歹毒可见一斑,其用意之鲜明路人皆知!”

    “有琴玉,孤且问你,你毒杀嫡母,袭杀嫡姐,是想令父皇背上宠妾灭妻的罪名吗?还是你想取而代之,以庶女身份取代嫡长,谋朝篡位,将神瑶国沦为嫡庶不分、尊卑不分的蛮夷国度?”

    “你勾结蛮族杀害神瑶国嫡长公主,背叛皇室,背叛国家,背叛百姓,你有何脸面做神瑶国的公主,你又有何脸面做神瑶国的子民?”

    “呸!”

    湘雨一口气说完,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

    周围的百姓俱都听得义愤填膺,更有百姓撸起袖子振臂高呼:“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毒杀嫡母、刺杀嫡姐,简直不是人!”

    “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丧尽天良,谋逆叛国的小人,怎么能苟活于世?”

    “她要是能做神瑶国的公主,我第一个不愿!”

    “我们不要她当我们的公主!”

    “杀了她!”

    有人捡起一块烂菜叶丢了过去,接着更多的人捡起地上的杂物丢了过去。

    湘雨本要继续掌嘴的,见状直接放下了手。

    将这个小人交给百姓审判,才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士兵又是高声叫道:“肃静,嫡长公主回府。”

    正群情激奋的百姓顿时止住了动作,大家不由自主地让开。

    车队肃穆,只听见滚滚车轮声,不闻一丝话语。

    这样庄严肃穆的景象,立刻让老百姓联想到有琴明月的遭遇,一国皇后被个小妾迫害以至于沦落冷宫,自己又被庶妹袭杀流落异国他乡,现在刚回来神瑶国,这个妹妹还欺负到头上。

    百姓都是只认嫡妻嫡子嫡女的,见状不由地同仇敌忾,等到有琴明月的车队缓缓驶离,他们立刻抓起了烂菜叶和石头朝有琴玉扔去。

    “杀了她!”

    “卑鄙无耻的小人!”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配做我们神瑶国的公主!”

    被放出来的嬷嬷和随从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跑来护住有琴玉,有琴玉跟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这时才感觉到死亡的可怕,才明白,自己真的彻底从天上掉到了地上。

    永远都不可能再和有琴明月争锋了。

    百姓正群情激奋,一群士兵突然拨开人群,气势汹汹闯入了进来。

    “可是二公主有琴玉?”领头的都尉冷脸喝问。

    嬷嬷忙道:“是,敢为诸位是?”

    那都尉高喝道:“宗人府左宗正,特奉陛下旨意,前来缉拿毒害皇后的幕后真凶,将他们都带走。”

    说着上来两个如狼似虎的女性中庸嬷嬷,将有琴玉拖起来就走,又押了有琴玉的嬷嬷和随从。

    嬷嬷立刻求饶道:“宗正大人,你要问什么,奴婢一定从实招来!”

    有琴玉被那些巴掌打的脑袋昏沉,此时在左宗正喝问下幽幽醒来,立刻听见自己最信任的奴婢正在出卖自己,顿时怒从心来,还夹杂着浓烈的惊惧。

    “你个狗奴才,你竟敢出卖本宫?”

    左宗正冷笑一声:“今日起,你便再也不得自称本宫了!”

    有琴玉越发惊惧,挣扎着大喊道:“我要见父皇!你们放开我,我要见父皇!”

    左宗正冷冷道:“正是陛下的旨意命我等缉拿你,且去宗人府等候听审吧!”

    嬷嬷忙道:“宗正大人,你听见了,这位主子便是如此嚣张跋扈,那些事都是她一人做的,奴婢劝过无数次,可她是主子,哪能听奴婢的话,不止不听劝,还次次毒打奴婢,你看看奴婢这张脸,全是被她毒打的,肿了一天又一天,就没好过!奴婢冤枉啊——”

    一边哭着一边被士兵拖走。

    等他们都走了后,围观的百姓们骂的更凶了。

    “太无耻了,这样的人要是不杀,简直天理难容!”

    “是啊,要是不杀了她,咱们神瑶国就真的嫡庶不分了!”

    身后的喧哗渐渐远去,有琴明月神色间的恨意却刚刚开始汹涌。

    她从来没有将有琴玉当成对手,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不过是她夺位之路上的一丛荆棘罢了,压根不值得她玩弄任何手段。

    今日当街三问,也是得知母后被她下毒暗害后的激愤之举。

    她甚至不敢想象,若是母后真的中了毒……若是又一次失去母后……

    后怕像是毒蛇一样顺着她脊椎骨攀爬,带来了深深的恐惧和慌乱。

    前世已经失去过母后一次,这一世,她便是死也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她!

    她此番三问,必会惊动皇族宗室,有琴曜便是想护着她都护不住,定会按照宗室要求将她圈禁,但是伤害了自己母后,怎么能这么便宜她?

    她所做的事,全都是对她和母后伤害,对有琴曜利益没有丝毫的触及,所以他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包庇,可若是有琴玉触犯了他的逆鳞呢?

    呵!

    依照这个男人的狠辣无情,定会亲手杀了她。

    她眼底闪过一抹浓烈的杀意。

    她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慕容忠迎上来,告诉她有两拨人正在等着她。

    一拨是有琴斐和独孤云,一拨是她外祖父派来看望她的两个表哥:慕容长安,慕容长宁。

    “三公主?她来做什么?”

    “老奴问过了,三公主说要见了殿下才肯说,她午后便来了,一直等在偏厅。”

    有琴明月略作沉吟,果断道:“先去见慕容家的人。”

    慕容长安和慕容长宁都是乾元,继承了慕容家族的好皮囊,生的面如冠玉,高大俊美,年纪约莫二十出头,他们是大将军慕容海的两个嫡子,也是她嫡亲的表哥。

    这还是她跨越两世再次见到慕容家的人。

    慕容长安和慕容长宁小时候和她经常见面,算是熟识,一见她进来,顿时齐齐离座。

    “明月妹妹——”

    云琅陪着他们的,此时见她归来,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顾忌当前,便抱拳道:“殿下久未见二位少将军,必定有诸多肺腑之言,末将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有琴明月略略颔首。云琅退出去了。

    慕容长安走上前来,语气激动道:“明月妹妹,见到你没事,我们总算可以放心了!”

    慕容长宁也围过来道:“是啊明月妹妹,昨日我们便听说你归来的消息,只是陛下那边传召入宫,我们想去等你出宫祖父不准,今日起来又得知你去参加宫宴,只好午后才来你府上,其实我和我大哥恨不得骑上马亲自去接你回来!”

    “长宁,哪里是祖父不准,而是如今我们慕容家被当成了眼中钉,祖父这才不得不小心行事!”慕容长安说完,又看着有琴明月道:“明月妹妹,你可别怪祖父拦着我们,其实他比谁都担心你,你失踪后,祖父派出了家长所有得力的亲卫四处寻找你下落,整日急的长吁短叹,可恨姑姑又遭贱人陷害沦落冷宫,他操心的白发又生了许多。”

    有琴明月面色略显激动,心底却想起了临别之际自己母后低声交代的那番话。

    感觉是不会出错的,年纪小些的慕容长宁对自己还是如当初那般亲切,但是年长的慕容长安身上,已经隐隐有了外祖父的身影,说话可谓是滴水不露。

    若真的在意自己和母后,又怎么会在自己失踪后,任由母后在冷宫受苦?堂堂一国之母,不止被卑贱的奴才克扣份例,甚至还被送了馊饭……

    这是亲生父亲能容忍的事吗?

    以慕容家的底蕴,会打探不到宫中的消息吗?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她藏在衣袖里的手,猛地攥紧了,指尖深深扎入掌心,她也没觉到疼,面上反而一派和煦地与二人言欢,稍作敷衍后,她道:“孤是晚辈,哪能让外祖父上门,明日一早,孤自会带上孤的妻郎,亲自上门看望外祖父,今日诸事仓促,临时留饭太过失礼,孤便不留二位表哥了,也好让二位表哥回家报平安,让外祖父宽心。”

    送走二人后,她定定站在原地,神色一派冷厉,叠翠上前来,惊地叫了一声:“殿下,你的手怎么出血了?”

    有琴明月低头看去,那只攥着的手掌,正在往地上滴血。

    叠翠慌忙找来常备的小药箱给她包扎,又小心翼翼道:“殿下,你怎么能扎伤自己呢,林郎君看见肯定会担心的,不止林郎君担心,皇后娘娘更要担心……”

    她打断叠翠:“她还没回来吗?”

    叠翠愣了一下才意识过来她问的是林燕然,忙道:“奴婢一直让忠叔盯着呢,林郎君还没回来。”

    她神情又沉郁了一分,吩咐道:“传孤的命令,让秦稳去接应。”

    叠翠忙答应下来。

    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心,这才在沈琴心陪同下去偏厅见有琴斐。

    孰料有琴斐开口第一句话就大出人所料。

    “还请皇姐屏退左右,妹妹有要事相商。”

    有琴明月眸光轻闪了下,直视着她道:“琴心追随孤日久,乃是孤最信任的得力之人,你有什么话,都可当着她面讲。”

    沈琴心感动不已:“微臣多谢殿下信任!”

    有琴斐已等她足足一个下午,这期间她左思右想,各种揣摩,此时已经下定决心,但此事事关重大,她犹豫一瞬,仍是果断道:“还请皇姐屏退左右。”

    有琴明月方才之言不过是试探,如今看来有琴斐要说的比她所想还要出人意料,对于这个前世的竞争对手,自然是越深入了解越好。

    她抬手:“你们出去。”

    沈琴心带着众婢女都出去了,独孤云也跟着出去了。

    有琴明月起身走向偏厅连着的一个小书房,在书桌前端坐了下来,有琴斐忙跟来她面前,她神情郑重,却又蕴着忧虑,似乎在做着重要决定,一时之间没能开口。

    有琴明月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三下。

    暗星悄然出现在有琴斐身后,冲着她点头,以示周围安全。

    有琴明月神色无波,淡淡道:“三妹有话但讲无妨。”

    有琴斐脸上猛地闪过一抹决绝,忽然将衣襟一掀,对着她单膝跪了下来。

    “皇姐,妹妹愿意从此以后追随于你,做你的左臂右膀,任你调遣。”

    有琴明月瞳孔微微一缩,万万没料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有琴斐可是前世抢了她皇位的胜利者,怎么会跑来说追随自己?

    这和前世的发展完全不一样!

    有琴明月轻轻眯起眼,语气没有一丝震惊,甚至还有隐隐的不悦。

    “三妹,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有琴斐忙道:“皇姐请听妹妹说完,妹妹确实是一片真心,而且是深思熟虑,绝非戏语。”

    有琴明月的眸色冷了些,一言不发地直视着她,且要听听她如何搬弄唇舌。

    有琴斐身为原著女主,绝非愚笨之人,相反要比大多数人聪明,此时又是面对着在朝中素来有着“聪敏沉稳、冷静睿智”的嫡长姐,深知自己唯有拿出最大的诚意,才能说动有琴明月。

    她道:“皇姐,我母妃在宫中的地位你是知道的,不过区区正五品的嫔位,我自幼受母妃熏陶,无有大志,不愿争锋,及笄便出外游历,生平最爱便是交朋结友,做些大侠好做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此次归来,母妃对我千叮万嘱,要我请命从军,我已下决心去军中历练,只是此一别凶险未知,又不知何日能归来,所以再三思虑后,我决意追随皇姐麾下,只求皇姐能看在姊妹份上,看顾我母妃一二。”

    “当然,我知道我这番话皇姐可能不相信,确实,我此来找皇姐,是存了私心的,我想找皇姐求一份药丸,助我增长实力,如此也能在军中得个不错的职位,日后若是建功,妹妹必定百倍报答皇姐!”

    有琴明月对她前面的话只当耳旁风,后面的话微生波澜,有了些不好的猜测,她不动声色道:“药丸,什么药丸?”

    有琴斐抬起头来,直视着她道:“皇姐,妹妹所求,正是姐夫所服用的那种药丸,妹妹不敢贪心,只想求一粒即可。”

    室内为之一静。

    有琴明月的墨瞳急剧收缩,浑身不可抑制地散发出骇人的杀气,令得整个书房都冷了下来。

    暗星再次悄然降落在阴影中。

    她感受到了主子浓烈的杀意,也听见了有琴斐的话,若是林郎君脱胎丸的秘密泄露出去,将引来滔天大祸。

    有琴斐只觉得自己充满了诚意,眼巴巴地等待着。

    可是有琴明月感受到的是赤裸裸的要挟!

    那样惊天动地的药丸,她上下嘴皮子一搭,就想要去一粒?

    做梦!

    何况她还是她前世的死敌,怎么会将这种神药送给她?拿她的命来换,她都不会给!

    而且她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明显是知道了林燕然破解涅槃丸的秘密了,这是想拿这个秘密要挟自己?

    秘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她压下眼底所有的阴郁,状若随意地道:“你姐夫吃了什么药丸?便是她吃了什么药丸,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有琴斐来之前已和独孤云密议过,独孤云告诉了她这种事对方很可能不会承认,她想了想道:“皇姐,妹妹知道你必定有所顾忌,你不说妹妹也懂,妹妹愿意将今后的身家性命都交予皇姐,只想换得一份药丸,妹妹发誓,绝对会保守秘密。”

    这是笃定自己有药丸了!

    这番话简直是火上加油,令有琴明月的杀意瞬间暴涨,她彻底失去耐心,不欲再和她虚与委蛇,此时便是不承认,有琴斐定然还要百般试探甚至四处打听,届时秘密暴露的更快!

    不如一击必杀,直接让她从此闭嘴!

    她眸色完全冰冷了下来,语气也冰冷异常,一字字道:“三妹,若是你诚心上门做客,姐姐少不得会款待一番,若是你如此不知好歹,仅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便想索要天大的好处,恕姐姐胃口不佳,吃不消。”

    有琴斐立刻听出她的不满,慌忙道:“皇姐,我绝对不是空口无凭,我愿出投名状!”

    有琴明月冰冷道:“很好,那便用你母妃的命当投名状。若孤听到任何风吹草动,那时便是你母妃的忌日。”

    有琴斐惊呆了,嘴巴张大看着她:“皇姐,你为何,为何?不过一粒药丸,你竟要我母妃的命?”

    有琴明月双眸冰寒慑人,一字字道:“你母妃的命便是命,别人的命便不是命?”

    有琴斐又呆了一呆,始意识到自己不止说错了话,还做错了事,她以为的是区区一粒药丸,可在有琴明月看来,那药丸贵重无比,堪比她母妃的性命。

    她慌张道:“皇姐,妹妹知错,妹妹是诚心投靠,绝对不是出言无状,更不是空口无凭。”

    有琴明月等的便是这一刻,立刻自书桌内的一个隔板内取出一个蓝色瓷瓶,从内倒出一粒药丸递了过去。

    “吃下它,孤便相信你是真心投靠。”

    有琴斐感受到一股冷冽的气息正在包裹自己,心脏紧张的噗通乱跳,她呆呆看着有琴明月,其实大脑正在紧急思索。

    她感受到了有琴明月的杀意,若是她拒绝,那便说明她压根不是真心投靠,有琴明月绝对会彻底翻脸,不止自己再无可能得到那神奇药丸,自己的母妃也要受到威胁,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怎会如此?!

    可是吃下这药丸会怎么样?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有可能是毒药。

    但是她们可是姊妹,又身在神京城,有琴明月绝对不敢毒杀自己,那么便是需要定期服用解药的毒药。

    有琴斐慢慢镇定了下来。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了一股冰寒的杀意正在锁定自己。

    是有琴明月的死卫!

    这是嫡子女才有的待遇!

    她瞬间明白过来,若是不吃下这枚药丸,她今日很可能走不出嫡长公主府。

    作为原书女主,她有着常人没有的机警和果决,立刻接下了那枚药丸,果断地吞入口中,接着还去桌上倒了杯冷茶,咕嘟咕嘟喝下。

    有琴明月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冷冷道:“叠翠湘雨,送客!”

    有琴斐有些着急:“皇姐,解药呢?”

    有琴明月神色冰冷道:“若是孤没听到风吹草动,自会派人送去。”

    有琴斐还要再说什么,叠翠和湘雨客客气气上前请她,她看一眼有琴明月不容置疑的神色,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书房陷入死寂。

    暗星从阴影中走出来,看着自己主子脸上的冰冷,心中也起了浓浓的忧虑,忍不住道:“殿下,要不要属下先去杀了独孤云?三殿下功力浅薄压根看不出深浅,必是此人看出来的。”

    有琴明月思虑一瞬,果断道:“如今形势不明,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其实她心里明白,秘密很可能保不住了,独孤云能看出来,肯定也会有其他人看出来。

    为今之计,只有加快提升己方的实力。

    “传令暗影,要她以最快速度赶回来。”

    “是。”

    暗星退去后,她神情萧瑟地靠在椅子上,叠翠悄悄进来,为她换了杯热茶。

    “殿下,秦稳将军派人回来说,林郎君正在大皇子府上做客,今晚不回来用膳了。”

    “确定无事?”

    “是,钟叔再三确认过,确实是在大皇子府上做客。晚膳已经准备好,奴婢为您传膳吧?”

    林燕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哼着小曲走进后院。

    今日不止白捡了三十万两银子,在她的威逼利诱下,大皇子还和她做成了一桩交易,又赚到一笔五万两的定金,简直是可喜可贺,所以她忍不住喝了杯水酒。

    她推开门,只见到叠翠和湘雨,两人压低声音告诉她,有琴明月心情不佳,晚膳一口没吃,便躺下了。

    林燕然想了想,吩咐道:“再去让厨房煮一碗清汤面来,打个荷包蛋。”

    说完她先去冲了个澡,而后才轻手轻脚地转到屏风里面。

    床上的帷幔都没放下,她侧身而躺,背对着自己。

    林燕然坐在床边,先是伸手摸了摸她额头,不烫,又去把脉,她指腹故意在她手腕上轻轻摩挲着,脉搏立刻跳动的有些不稳,她便知道,她醒着的。

    她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娘子,我用三十万两银子,和你换一个秘密好不好?”

    有琴明月装睡不理。

    林燕然继续道:“那三十五万两如何?我只有这么多了,一文钱都不剩下。”

    有琴明月也知道装不下去了,只得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她道:“那五万两又是如何来的?”

    林燕然便去揽住她肩头,将她轻轻勾了起来,笑盈盈道:“你先说答不答应?”

    有琴明月撞上她那双眉开眼笑的明亮双眸,顿时敛了自己的眸光,别开脸去,淡淡道:“你要交换什么秘密?”

    林燕然轻声道:“什么事惹得你不高兴?”

    有琴明月这才知道她兜兜转转是想知道自己心事,可是心事那么多,哪一桩可以对她说呢,说出来又能怎么样?

    她便压下那些浮动起来的心事,平静道:“只是思念母后所致。”

    林燕然道:“我知道不是如此,你不肯对我说,我便也不问,你何时想说了,我随时倾听。”

    有琴明月感知到她体贴之意,林燕然便是这样,说话做事总能让她感到熨帖,她心门为之松动,且眼下恰好有一桩事,正在困扰折磨她,她想着,尚有些情况,有待求证,便道:“今日所虑甚多,晚些时日再说吧。”

    林燕然道了一声好,叠翠恰好送来煮好的清汤面,她接过来,便要在床边喂她吃,有琴明月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刚要张口,发觉叠翠瞪大了眼睛好奇看着,便道:“去外间吃吧。”

    林燕然为她披了件衣裳,来到外间陪她吃面。

    等她吃完面,阴郁了一天的心情忽地好了许多,抬头望去,林燕然正笑望着她,那目光亮堂堂,像是阳光一样照亮了她的心,但这感觉让她害怕,她强自压下,问道:“为何晚归?”

    林燕然便将自己如何狐假虎威将大皇子吓得奉送上三十万两银子不敢有丝毫耽搁的事说了,接着又说到大皇子母族是皇商,那不是刚好有经营完善的商铺,若是能合作,日后作坊的药丸也可走皇商的路子,如此一来,既能利用大皇子赚钱,又可打入敌人内部,方便抓住他把柄,将他一网打尽。

    有琴明月其实想听的不是这个,轻哼了一声:“林郎君真是好毒的计谋,又要赚人家银子,又要将人一网打尽。”

    林燕然眉眼含笑,语气却颇为认真道:“伤害过你的人,我决不会让他们好过。”

    有琴明月怔了一下,旋即感受到一股无法言喻的呵护,这是她从没在外人身上感受到的,除了她的母后。

    她那颗宛若苦海孤舟的心,立刻被熨帖的柔软起来。

    飘飘荡荡半晌,她轻声道:“以后不可晚归,也不可随意去别人府邸。”

    林燕然仍是笑着,问道:“娘子你是不是怕我被人欺负?”

    有琴明月下移目光,声音平静:“我不过是怕你在外闯祸,给我公主府惹出祸端来罢了。”

    林燕然忽地伸头来她面前,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她被那双明亮的眼睛瞧的浑身一紧,悄悄攥捏了指尖,眉毛也蹙了起来,不悦地道:“你不许这般放肆。”

    林燕然忽然伸手,从她脸颊上拈下一物,故作惊奇道:“呀,娘子你吃面沾在脸上了?”

    有琴明月顿时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背过身去,指尖在脸上摸索,正搜寻着,却听林燕然在身后笑着道:“我已为你拈下来了。”

    有琴明月转过身去,恼怒道:“你方才为何不对我说?还故意看那么久?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燕然见她一双美若画的蛾眉紧紧蹙着,脸色都气到泛红,不由地心尖生疼,忙走过去柔声道:“娘子我逗你的,你吃饭那么好看,怎么会沾上呢?我只是想逗你开心。”

    有琴明月一听此言,顿时更加气恼,脸上的红便如胭脂被水晕开,染满了整张脸庞,红艳的好不动人。

    她从未遇到这样放肆的人,敢这样取笑她!

    举起拳头便砸在她身上:“都怪你!”

    林燕然不止不躲,还往她身旁凑近,柔声道:“娘子,是我不对,你多打我几下吧。”

    有琴明月正落下的拳头顿时止住了。

    她从未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更是从未这样动手打人,这与她自小所受的教育大相违背。

    她又羞又恼地瞪着她,林燕然又凑近了一些,轻轻握住她双手,唤道:“娘子,你便是生气,也这般美。”

    有琴明月的指尖触电般缩了回去,她胸脯剧烈起伏着,看她一眼,猛地背过身去,声音冷却了下来:“以后决不可如此言行无状,不然我饶不了你。”

    第072章

    林燕然却像是没听见这句话,她转到她面前,忽然问道:“怎么弄伤的?”

    有琴明月被问的一怔,顺着她目光看去,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的左手看,她忙缩了下手,藏进衣袖里。

    林燕然已伸手来,将她左手捉住了。

    有琴明月仍在羞恼,别扭地往外抽,林燕然走近一步,身形隐隐挨着她,似要将她拥住,语气轻而软地道:“给我看看好不好?”

    这句话实在太温柔,以至于她抽手动作为之一顿。

    林燕然便将她那只手捧住了,托在掌心细细地瞧,叠翠要帮她缠上纱布,她不肯,所以此时伤口裸露出来,看的很是清楚。

    林燕然一眼看出伤口由来,带着心疼问道:“是不是很疼?”

    有琴明月沉默。

    林燕然将她手轻轻放回去,道:“你等等。”

    她起身便往外走,有琴明月忙道:“已经不疼了。”

    林燕然回头一笑:“我去去就回。”

    有琴明月慢慢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忍不住轻轻摩挲着,神情松弛了下来。

    林燕然不止拿来了药膏,还带了个药箱回来,她先帮她重新上了药膏,又用纱布给她包扎。

    接着又从药箱里找出了一把小巧精致的金剪刀。

    她咔嚓咔嚓试了两下灵活度,笑道:“这是我师父专门用来行医的小剪刀,很是锋利,我给你修修指甲。”

    有琴明月又往回缩手:“此等活计,自有叠翠湘雨来做。”

    林燕然仍是将她手捉住,随口道:“我是你妻郎,难道不比她们更亲吗?”

    这话听得有琴明月愣了一下,接着眼神涌出一抹羞恼。

    她说的又不是亲不亲的意思,她说的是没必要她来做此等小事……可是林燕然低着头,已经开始为她修剪指甲了,模样还极认真。

    她拿着小金剪刀,小心翼翼沿着她指甲盖边缘修剪,每次只剪下很小一点,力求剪出漂亮的圆弧形,还时不时用指腹去按压修剪后的边缘,试探着是否有尖锐部分。

    这可比侍女伺候她还要细致。

    她安静看着,房间也安静,一时只能听见林燕然修剪指甲的咔嚓声。

    心里不知不觉,涌出一股异样滋味。

    暖暖的,被人细心呵护的感觉,有些喜欢,有些开心,让她驱散了一天的恶劣心情。

    林燕然说道:“娘子,你指甲真漂亮,不止形状好看,色泽也美,剪掉了我都觉得可惜,不过现下要养伤,这几天还是先剪掉,等伤养好了再留起来吧?”

    她说着,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淡粉色的指甲盖。

    温柔的触摸,比她的心跳还轻。

    她没说话。

    林燕然的指腹在她指甲盖上摩挲了一圈,顺着指尖而下,将她整根手指都摩挲了一遍。

    那股顺滑而下的感觉,一下子就清晰起来了。

    她的心跳猛地停了一瞬。

    嗓子里那口气也提起来堵在嗓子眼,不知是要呼出来,还是咽下去。

    偏偏林燕然还无所觉,又去把玩她另一根指头。

    有琴明月抿着嘴唇,想呵斥,话到了口边,却没说出来。

    旋即,慢慢咬住了嘴唇。

    林燕然又加了一根手指,用拇指和食指挟着她的手指,顺着指尖往下轻抚。

    那股摩挲而过的感觉,更清晰了。

    她缩了下手,问道:“剪好了吗?”

    林燕然有些慌张,赶紧去修剪下一根指头,这次乖乖地,将她左手剩下的指甲一口气都修剪完了。

    但是她没松手,两只手握着她的手,又去瞧她的伤口,口里说道:“是不是生气扎伤的?谁惹你生气了?”

    说话时又偷偷摸着她的手背。

    有琴明月暗啐了一口,将手抽回来,故意道:“除了你,还能是谁?”

    林燕然呆了一下:“娘子,人家才给你挣回来三十五万两银子呢,哪里惹你了嘛?”

    有琴明月轻哼了一声,故意不说让她着急。

    林燕然问不出来,讨好地去捉住她另只手:“既然修剪,便一起剪吧,省的到时候指甲不一样长,不美观了。”

    有琴明月也不拒绝,盯着她修剪。

    林燕然应该是发现她察觉了,这次没敢搞小动作。

    她细心给她剪完,说道:“娘子,都剪好了,我们休息吧。”

    说着将她的手放下。

    但是有琴明月清晰看见她眼神里那抹小遗憾,明显是在为没能好好摸摸她这只手而遗憾呢。

    这个想法一涌出来,她心里又暗暗羞恼了一回。

    两只手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甚至不知道怎么放了。

    林燕然还想去牵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往屏风后走,她避开了,横了她一眼:“我手疼,不许碰。”

    林燕然哦了一声,走到她的梳妆台前找寻起来。

    “你找什么?”

    “娘子,你可有木盒供我放发簪,这是母后赠我的,我可得小心安放。”

    有琴明月的心立刻变得软软,缓声道:“你坐下来,我为你找。”

    她取出自己常用的首饰盒,打开来,林燕然立刻瞧见里面的珍珠、翡翠、玉石、黄金等各种一看就昂贵无比的首饰。

    她两眼直放光,问道:“娘子你这么多首饰,怎么没见你戴?”

    有琴明月瞄见她这幅吃惊的表情,很是受用,漫不经心地道:“这是我其中一盒首饰罢了,母后为我准备的首饰不计其数,我只是不爱戴。”

    林燕然忙道:“娘子你戴嘛戴嘛,你带了一定好看。”她眼巴巴地看着她,极欲她戴上首饰一瞧。

    有琴明月越发受用,矜持道:“也罢,明日起来若是时间够,便可戴上一两支试试。”

    林燕然立刻道:“那我帮你选。”

    有琴明月的受用又拔高了一点点,颔首:“可。”说着抬手示意她坐下,林燕然便坐到梳妆台前,那里刚好对着一面鸾凤云纹铜镜,做工极其精湛华美。

    她瞧着镜子,有琴明月走到她身后,按压着她的发髻,轻轻为她拔出发簪,而后放入铺了锦缎的首饰盒中。

    接着又为她解散发髻,将头发一绺一绺散开。

    “好了。”

    林燕然站起身来:“娘子,接下来我帮你散发吧?”

    有琴明月摇头:“今日不散发,母后为我盘的发髻,我想多留一会儿。”

    林燕然便走去床边坐下,开始脱衣裳,瞧见她站着不动,又问道:“我帮你脱?”

    有琴明月其实是有点不适应两人独处一室,侧过身去:“不必。”接着看见灯还亮着,总觉得刺眼,便走去将灯盖打开,吹灭了。

    房间立刻暗下来,传来林燕然窸窸窣窣脱衣裳的声音,她飞快脱完,钻进被窝,冲她道:“娘子,我躺好了,你快来。”

    有琴明月忽觉得这个情景怪怪的,她们怎么就突然像夫妻一样,夜夜共枕了呢?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林燕然又道:“娘子,房间这么黑,你手又受伤了,你会解衣带吗?”

    有琴明月本来镇定的很,被她问的竟然有点慌张,手忽然不听使唤起来,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衣带。

    她默默解下衣裳,放在衣桁上,这才走到了床边。

    林燕然已经打开被角,等着她躺进去。

    她默了默,轻轻躺下,立刻被她揽住了。

    “不许抱我。”她有点发慌,低叱了一声。

    林燕然却没松开,往她身上拱动,和她贴的紧紧的,身体的温度挨在她身上,立刻令她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接着她的脸轻轻依偎进她的颈窝中……太紧密了,她心湖横生波澜,涌出一股无措的感觉,下意识便想呵斥,忽听见她贴着她耳心,低低地又柔柔地唤了一声:“娘子——”

    这声轻唤,蕴满了情意,立刻让她的心悬了起来,手指也不由自主蜷缩,林燕然摸向她的手,握住,然后轻轻展开她的手指,阻止着她攥捏。

    她在防止她再伤到自己。

    她到嘴边的拒绝被这股呵护软化了。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林燕然没再说话,保持着一手揽抱她一手握着她受伤左手的姿势。

    夜也完全安静了下来。

    她开始听见夜晚的声音,远处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巡夜的侍女脚步轻轻走过,还有窗外的树枝发出脆响,这些声音平平无奇,她听了很多年,今夜却格外清晰。

    她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悬着的心一寸寸落下,呼吸也徐徐吐了出来。

    等她完全松弛下来的时候,林燕然已经睡着了。

    她倾听着她的呼吸和心跳,总感觉自己耳朵痒痒地,那句温柔又动情的“娘子”,好似一股九曲缠绵的热气,一直在耳边回荡,让她发慌。

    好在她睡着了。她的慌张便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的手还握着她的手,将她每根指尖都捉着。

    她轻轻勾了下指头,一点点弯曲下来,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

    有琴斐从有琴明月府邸出来,便像是失了魂一样。

    独孤云问什么,她都不肯说,直到回到府中,她才将经过说出来。

    独孤云当即变色,喝道:“你不过是求一枚药丸,如何值当她这般大动干戈,不止要你母妃的命,还逼你吃毒药,这哪里是姊妹,这分明是仇人!”

    她提剑便走,有琴斐忙拦住:“阿云,你要去干什么?”

    独孤云道:“我要去把剑架在她脖子上,找她要解药。”

    有琴斐道:“如今并不知道我吃下的是什么,若是皇姐不肯承认,你又能有什么办法?何况此事,怪我太过轻率。”

    独孤云一脸冷肃:“那你也不能任由别人这般欺负!”

    有琴斐黯然道:“身为皇家儿女,便是这般不得自由,何况我还是庶女,母妃位分又低,罢了,此事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便只能走到底,料想皇姐是不敢杀我的,宗室对手足相残处罚极重。”

    虽这么说着,她心里还是涌出了一股不甘,这股不甘是从小就潜藏在骨子里的,小时候她就各方面不如其他皇子皇女,什么赏赐都得不到,什么褒奖都没有,母妃也对她冷冷淡淡,父皇对她不闻不问,风光全是别人的。

    嬷嬷一直教她要懂事,安分守己,明白自己的地位,渐渐地她就适应了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

    可是那股不甘还是伴随着成长,植根进了骨子里,这时全都冒了出来。

    有琴斐越想越难受,忽然生出个念头,如今东宫空悬,若自己做了皇太女,还会被人这样欺负吗?母妃还会对自己冷淡吗?

    她越想越是心动,甚至想到了登基为皇的情形,忽然被独孤云推了一下,猛地醒来,自己都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压下去。

    原来,管家请的大医师到了。

    大医师为她把脉良久,什么也没听出来,道:“三殿下身体康健,并无任何病症。”

    有琴斐立刻客客气气让管家送大医师出去。

    独孤云道:“也许她给你吃的,并不是毒药,目的只是恐吓我们,让我们不要透露秘密。”

    有琴斐道:“也许是真的毒药,只是一般的大医师查不出来,又或者只有发作时才能查出来,既然如此,我便先等着。”

    独孤云仍是气愤不已:“难道便要这样忍气吞声,你为何不许我去报仇?”

    有琴斐道:“你一把剑能杀得了神京城这么多高手吗?阿云,有时候你比我睿智,但是有时候我却比你理智,此时就像是上了贼船,说什么也晚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独孤云不能为她解忧,心里有些难受,顿了顿道:“你放心,我近日剑法上有所领悟,或许不久便会突破。”

    有琴斐喜道:“阿云,你悟到了什么?”

    独孤云神色顿时有些怪异,语气复杂道:“说来这番感悟还是因为林郎君的一句话,她说到,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我当时便有所触动,这些时日时常揣摩,渐有所悟。”

    有琴斐道:“姐夫果然非凡人,竟能说出这番真知灼见,还令你一直停滞的剑法有所精进,看来那药丸的事确定是真的了!”

    她说到这里,脸上的黯然和沮丧一扫而空,重新打起了精神来。

    “阿云,我觉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此事说来还是我自己去招惹上来的,说明我命中注定要和皇姐有此纠缠,既如此,我便随遇而安,在她这艘贼船上老实呆着,也许,她真会给我药丸呢!”

    独孤云闻言,也只能作罢。

    *

    有琴明月当街三问,惹得民众议论纷纷,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疯传。

    传进皇宫的时候,有琴曜正在宠幸美人,洪宝自然不敢去打扰,消息便被这么搁置着。

    可是还有人在暗中关注着此事,那便是皇室宗族,他们也第一时间听到了各种谣言,皇室族长有琴渊雷霆大怒,斥责二族老有琴长风办事无能,明明事情可以在发生时遏止,明明可以在第一时间将有琴玉捉拿至宗人府,却令她跑到有琴明月车驾前继续胡作非为。

    现在好了,庶公主有琴玉毒杀皇后,又买通北蛮人袭杀嫡长公主的事,传遍了神京城大街小巷,百姓们都对皇帝宠妾灭妻暗暗不满,只不过无人敢说。

    有琴长风窝了一肚子火。

    他下午才从有琴曜那里出来,以为他已经将事情首尾处理干净,没想到竟然置之不理,这是完全不顾及自己这位族叔的面子。

    当初有琴曜登位,他可是出了大力的。

    他连夜入宫,结果从洪宝那里得知,有琴曜正在宠幸美人。

    有琴长风脸色更加不好看起来,等到有琴曜一身气味从后宫出来时,他对这个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皇帝已生出诸多不满,仓促行了一礼便道:“皇帝,如今有琴玉毒杀皇后,又买通北蛮人袭杀有琴明月之事传遍神京,皇帝宠妾灭妻纵容庶女对嫡母嫡姐不敬,事关重大,不止有违皇室传统,还动摇神瑶嫡庶有别之国体,若是长此以往恐要民心动荡,朝政不稳!”

    “还请皇帝整肃家事,将废妃及庶公主有琴玉定罪定罚,并颁布旨意抚慰嫡长公主,予以应有之补偿!嫡长公主乃神瑶皇室之嫡传子嗣,无论是为了神瑶国体还是为了皇族血脉之正统,都不可轻慢于她!”

    “皇后贵为一国之母,理当统领后宫,母仪天下,如何能屈居冷宫受人非议?经皇室宗族族长及诸位族老一致议定,请皇帝早日迎皇后入住坤宁宫,以正视听,以安民心!”

    有琴曜比他还不痛快。

    这些老东西仗着当年扶持自己有功,越来越把自己当回事了,竟敢来他面前指手画脚。

    他当即端坐在高座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有琴长风,语气漫不经心地问道:“二族叔,请问这是宗室在教朕做事吗?”

    有琴长风忙道:“不敢,皇族宗室一心为了陛下着想,只是盼着陛下肃清家事,铲除奸佞,以正视听。”

    有琴曜双眸直视着他,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既然是家事,合该朕自己处理,族长和族叔们这么着急地插手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这个皇帝不在呢!”

    这番话语气不重,但是意思可就太重了,立刻令有琴长风变色,他咬了咬牙,慢慢跪了下来:“臣一时失态,还请陛下息怒。”

    有琴曜立刻挥手洪宝:“二族叔年纪大了,怎么能任由他下跪呢,狗奴才还不去将朕的族叔搀扶起来?”

    洪宝连忙去将有琴长风搀扶了起来,有琴长风面色尴尬,内心更是恼怒异常,有琴曜居然在这个时候翻脸无情,不止驳斥他的面子,还处处讽刺他年纪大了,是个外人,最好不要来对他堂堂皇帝指手画脚。

    有琴长风老脸哪能受得住,当即便要告辞离去。

    有琴曜却又拦住了他,而后当着他的面吩咐道:“来人,传朕的旨意,令宗人府严审有琴玉,一旦罪名落实,永久幽禁,遇赦不赦。”

    “下旨历数废妃皇甫娇之罪名,责令各宫各院谨言慎行,引以为戒,将从皇甫家抄家之所得,拨出十车珠宝珍玩,万两白银赏赐于嫡长公主,以示安抚。”

    洪宝立刻应了下来。

    有琴曜转向有琴长风,似笑非笑地问道:“二族叔以为朕这番处置如何?”

    有琴长风忙道:“陛下乃是天子,所做决定自然是一言九鼎,英明睿智,臣如何敢置喙?”

    有琴曜暗地冷笑不已,面上却笑呵呵道:“二族叔谦虚了,不过便是朕之决定有所不足,也无可更改了,毕竟君无戏言。”

    这一句又将有琴长风老脸啪啪打,暗指他最好识相点,自己才是皇帝,他是臣子,君臣有别,以后少来指手画脚!

    有琴长风本是气势汹汹而来,却丢脸而去,回去便找到族长有琴渊,将有琴曜如何置宗室威严于不顾,胡作非为,专横独断的事添油加醋说了。

    有琴曜不止对有琴玉和皇甫娇的罪名轻拿轻放,还故意将皇甫家抄家所得赏赐给有琴明月,简直就是故意恶心宗室和族长的决定!

    不止如此,有琴曜还只字不提迎接皇后慕容清回坤宁宫之事,对宗室的议定视而不见,对族长的诸多建议更是置之不理,如今宗室于他形同虚设,他们这些从龙有功的老臣,已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有琴渊能当族长,自然是人老成精,心眼子比他还多,一听他的话便知道他在有琴曜面前丢了脸,这番话是来给自己上眼药,想要自己出面去和有琴曜硬碰硬。

    他又不傻,安抚了几句,便寻个理由将有琴长风劝走了。

    有琴长风一走,有琴渊的脸色就彻底阴沉了下来。

    有琴曜当初不过是最不起眼的庶子,若不是太子有琴昭自杀致使东宫之位空悬,他和诸位族老怎么会抬举他这块烂泥做太子?

    当初选他也是因为他母族最弱,又显得老实诚恳,便于日后好操控,这些年来有琴曜皇位坐稳,越来越离经叛道,不止时常落他这个族长的面子,还置宗室威严于不顾,若是宗室形同虚设,他当这个族长还有什么意思?

    有琴渊暗暗算计了起来。

    有琴曜那边也在算计。

    嫡长公主当街三问,引发百姓非议,他心里对这个女儿自然是更加不喜,不过这些小打小闹对他来说无关痛痒,他并不觉得这个女儿还能翻起风浪,何况她已被他折断了双翼,又和乡民不清不楚,朝中大臣和世家基本不会选择支持她。

    真正让他忌惮和痛恨的,一直是慕容家的慕容海!

    宗室为了打压他这位皇帝的气焰,想要抬出慕容清,他当然不会允许,慕容清是他手中的一个把柄,他就是要将她以皇后之尊囚禁在冷宫,籍此来践踏慕容世家的面子,冷待和打压有琴明月也是为了增加这个把柄的份量!

    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逼慕容海犯错,甚至逼他造反。

    只要他敢跳出来,他就将他彻底打成谋逆,株连九族,连根铲除!

    *

    有琴明月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亮了,她还躺在林燕然怀里,而她正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她立刻不自在起来,挣扎着坐起身,“今日要去拜见外祖父,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我看你睡得香,没舍得。”

    林燕然说着先下床去,叫来了叠翠和湘雨伺候她,自去洗漱。

    等她收拾好进来,果然看见叠翠正在给有琴明月盘发。

    她上前问道:“今日梳个什么发髻?”

    叠翠笑着道:“林郎君,殿下今日想盘个随云髻,此发髻啊,最适合佩戴珠翠首饰,装饰起来端庄大气又显尊贵……”

    有琴明月轻轻蹙眉:“叠翠,不可妄言。”

    叠翠立刻闭嘴。

    林燕然眨了眨眼,上前去取出她昨晚拿出来过的那盒首饰,从中翻检,而后取出珠钗耳环,一样样在她发髻上比对。

    “娘子,便佩戴这一副翡翠玉钗和耳坠好吗?”

    有琴明月无可无不可,略略点头,叠翠便帮她都佩戴上,少倾整饬完毕,叠翠赞道:“殿下真美。”

    林燕然立在梳妆台前,眼也不眨地瞧着,亦道:“我娘子凤仪无双,为诸国之首。”

    叠翠立时掩唇笑了,有琴明月蹙眉:“叠翠,你先出去。”

    叠翠慌忙退出去。

    有琴明月扫了林燕然一眼,见她仍是眼也不眨地瞧着自己,心头有些得意,又有些着恼,道:“日后不可这般口无遮拦。”

    林燕然疑惑道:“哪一句?我改。”

    有琴明月语塞。

    她只是谦虚一下,难道真的承认自己当不起“凤仪无双诸国之首”吗?

    这时,林燕然走到她跟前:“娘子,你帮我戴上发簪吧。”

    有琴明月瞥了她一眼:“方才叠翠在时,你如何不让她做?”

    林燕然一脸认真道:“娘子,我是你妻郎嘛,这种贴身事当然由娘子帮我,怎么能由丫鬟经手?”

    这句话立刻触中了有琴明月某个隐秘心思,暗道贱民你现在才意识到有些事只能夫妻之间做吗?为何以前和顾玉婉柳蓁蓁那般言行无忌?

    虽则这般想着,却款款起身去给她找来了装玉簪的首饰盒。

    林燕然忙去坐好。

    她看着镜子,见她帮自己将那支青玉簪插进发髻中,稳稳当当,不偏不倚,不由地道:“娘子你看,我们今日的发饰,是不是很般配?”

    有琴明月对镜一览,顿时看出意味来。

    今日她穿了一件白底鸾凤金纹刺绣的宫裙,其间点缀绿叶牡丹图,又以葱绿丝线镶边,显得端庄贵气又清新婉丽,更与发髻上的翡翠玉钗十分相称,而林燕然则穿了一袭月白色竹叶刺绣的长裙,与她发髻上的青玉簪亦是相得益彰。

    而她们站在一处,便如清风明月,浑然天成。

    她这才知道她帮自己选了翡翠首饰的用意。

    她虽是乾元,却真是细心又体贴。

    有琴明月默默品味,难得夸赞:“不错。”

    等到出府坐上马车,她心中所有温情都隐藏了起来,脸色一派肃然,同林燕然介绍道:“我外祖父名慕容诚,官拜昌平侯,但是甚少上朝议事。”

    林燕然立刻了然,这是慕容家受到了打压,慕容诚被迫收敛所致。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慕容世家肯定不是现在这幅任打任挨的模样。

    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一座气派恢弘的府邸前,林燕然下来一瞧,牌匾上写着“镇国公府”三个大字,她顿时疑惑不解,慕容诚不是昌平侯吗,这明明是镇国公府啊?

    侯和国公可是差了足足一个品级,难道是大将军慕容海被封了镇国公?

    此时大门口已迎出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蟒袍老者,两名面如冠玉的高大青年一左一右簇拥着他,正是慕容长安和慕容长宁。

    慕容诚见了有琴明月,自然是免不了一阵唏嘘,等到进入府中,又是寒暄良久,接着便是饮茶聊天等候吃午饭。

    林燕然安静喝茶,其实惊着耳朵听。

    她总觉得慕容世家透着一股怪异,自家的皇后被打入冷宫,唯一的嫡外孙女落难,也不见他们有多么着急,或者在朝廷做什么动作,安分守己的可怕。

    寒暄半晌,慕容诚总算说到正事,叹息道:“明月,你母后沦落冷宫,你又落难在外,外祖父寝食难安,一直想方设法筹谋,奈何如今慕容家早已不如你外祖母在世时那般风光,不止陛下处处打压,朝中也各方排挤,日子着实难过,外祖父没能救你母女脱难,实在是心中有愧——”

    说着掩面悲戚,有琴明月忙安抚了两句,而后郑重道:“孤和母后的事已经连累外祖父忧心多日,本不该再提的,但是孤想着母后乃是外祖父唯一亲生爱女,若是母后的事不告知外祖父知晓,日后定要惹得外祖父更加不安,届时孤便是罪人了!”

    慕容诚闻言连忙吃惊道:“明月你快说,你母后又发生了何事?”

    有琴明月直视着他看起来十分焦急的双眼,缓慢而清晰地道:“孤昨日入宫拜见母后,这才知道她一直遭受太监宫女们的苛待,份例被夺,饮食亏欠,冷宫一应用物俱都缺失,不止如此,看守冷宫的首领太监还让人给她送了馊饭,并在她高烧不止时延医误诊,害得母后差点丧命,而在几日前,此太监刚收受了二公主有琴玉的好处,打算毒杀母后。”

    慕容诚霍然离座,勃然大怒,痛心疾首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我儿居然被如此苛待,陛下竟如此狠心,我慕容家列祖列宗为神瑶国赴汤蹈火牺牲无数,我儿慕容海为镇守边关连为自己母亲守孝都未能如愿,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夫要去亲口问一问皇帝,如此作为,可对得起我们这些臣子的付出?”

    说着便要吩咐左右准备朝服冠带,慕容长安和慕容长宁见状噗通跪在地上,神色惶恐道:“祖父,怪孙儿们不好,是孙儿们怕你伤身,所以才将消息瞒着你,如今陛下已将罪魁祸首押入宗人府听候发落,请祖父息怒!”

    慕容诚立刻转向他们二人,怒气冲冲道:“你们竟敢瞒着我,若是连累你们姑姑被害,你们可对得起她对你们的疼爱,可对得起你唯一的表妹?”

    慕容长安和慕容长宁垂泪磕头。

    有琴明月心底冰冷,面上却做出关切状,赶紧上前劝慰,好一番安抚后,慕容诚擦了擦眼角,语重心长道:“明月,如今你平安归来,你母后也脱离危难,算是苦尽甘来,再假以时日,祖父便联合诸位世家上书,一定救你母后出来!只是在此之前,你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如今陛下对我慕容家意见颇大,你舅舅又在边关,万一出了事可谓是鞭长莫及。”

    到了这个时候,林燕然总算是听出来不对劲了,她立刻插话道:“外祖父所言甚是,我娘子是孝子贤孙,怎么会触怒陛下惹是生非呢,她如今所思所想只是安稳度日,只可惜她落难归来,府中百废待兴,样样用度都匮乏无比,这不,归来当日陛下便赏赐了六万两银子,接着皇族宗室又赏赐了十万两银子,外祖父对我娘子爱之深爱之切,外孙婿观之也是感动落泪,外祖父如此看重自己的嫡亲外孙女儿,必然早就给她准备了更加贵重的接风洗尘之礼吧?”

    有琴明月立刻蹙眉,斥道:“燕然,不可在外祖父面前失礼!”

    慕容诚这才正眼看向林燕然,疑惑道:“明月,这位是?”

    林燕然等的便是这一刻,立刻走上前去,弯腰鞠躬行大礼。

    “外孙婿林燕然,拜见外祖父!”

    有琴明月同时介绍:“外祖父,孤久未曾与您见面,一时情难自禁忘了介绍,这位是孤的妻郎林燕然,正是她搭救孤才得以脱险归来。”

    慕容诚立刻换上了笑脸:“原来是你的救命恩人,不错,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实在是个好孩子,快快坐下,陪老夫好好叙话。”

    林燕然直起腰,眉开眼笑地看着他:“外祖父,你还忘了一茬。”

    慕容诚忙道:“什么?”

    林燕然道:“外祖父,晚辈不止是我娘子的救命恩人,还是她的妻郎。”

    慕容诚下意识皱了下眉毛,一皱便松,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样直言不讳、率性而为的年轻人,倒是不多见。”

    林燕然眨了眨眼,笑道:“外祖父今日不就见到了吗?外祖父,外孙婿两样大功,是不是值当两份大礼呢?”

    到了这个时候,慕容诚哪还不知道,这是明摆着找自己要银子呢。

    而且有琴明月落难归来,他于情于理都要表示表示。

    他只好又是遮掩一笑,道:“自然,自然,明月落难归来,又喜得妻郎,外祖父自然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心意,只待你们用饭后,便可随你们一起送去公主府上。”

    有琴明月忙道:“外祖父万万不要客气,孤作为晚辈没能给外祖父奉上礼物,岂敢要外祖父破费?”

    林燕然道:“娘子你是落难归来,自己命都差点没了,又哪有银子尽孝心呢?外祖父一定会理解的!”

    有琴明月赶紧瞪了她一眼,对慕容诚道:“外祖父,燕然乡民出身,性子散漫,若是言语冲撞了外祖父,还请外祖父不要见怪。”

    慕容诚忙道:“不见怪,不见怪,外祖父很是欣赏这样率性直言的年轻人。”

    林燕然这才走回有琴明月身边坐下,探头和她道:“娘子你看,我就说外祖父会理解的吧?嘿嘿,好期待啊,也不知道外祖父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大礼?”

    说着掰开手指头数起来。

    “娘子落难归来的接风洗尘礼一份,我的救命之恩大礼一份,我作为妻郎的上门礼一份,三份大礼呢,怎么也得有个十万二十万两银子吧?毕竟皇室宗族都给了十万两呢,外祖父这么疼爱你,可不能比他们少!”

    她数一样,慕容诚眼角抽搐一下,两只手更是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椅子的扶手。

    慕容长安和慕容长宁都看呆了,万万料不到还有人能够将要礼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这不是应该推来让去羞于启齿的事吗?

    有琴明月尴尬到偷偷抠脚趾,可是又觉得暗爽,她两世为人,自然是早已不在乎什么颜面了,这些人面前的颜面一文不值。

    她摆出坐立不安的模样,向慕容诚谢罪道:“外祖父,我妻郎口无遮拦惯了,她本意是好的,你万万不要怪罪她。”

    慕容诚眼角又抽搐了一下,强颜欢笑道:“外祖父怎么会同个晚辈一般见识,你且安心坐着,外祖父去看看今日午膳准备的如何了。”

    他刚起身,林燕然就喊道:“外祖父,我和我娘子的礼物,你不用费心装那么多马车,直接折算成银子最好,之前陛下送了些珍玩珠宝字画,吃也不能吃用也不能用,害得我打算去沿街叫卖,后来他明白过来了,赶紧追赠了五万两银子。”

    慕容诚戎马一生,从未有怂的时候,可听到这番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个贪婪无度的乡民,这不是明摆着威胁自己,要是给些不实用的玩意儿,她就要去沿街叫卖丢光他昌平侯的人!

    慕容长安、慕容长宁连忙去搀扶住他。

    有琴明月也赶紧上前:“外祖父,你有没有事?是外孙女儿不好,劳您费心了……”说着帕子遮住眼角,啜泣起来。

    林燕然赶忙来拥住她道:“娘子你可千万别哭,你一哭外祖父更心疼了,到时候指不定把家产都给咱们,害得两个表哥娶不了媳妇就坏了!”

    慕容诚急忙摆手:“外祖父没事,你们稍坐——”

    他一刻不敢多待,急匆匆走了。

    有琴明月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摆脱林燕然的臂膀,走回座位坐好,肃声道:“你不可再言行无状,当心我回去罚你。”

    “哦,知道了娘子。”林燕然马上乖巧道。

    看的慕容长安和慕容长宁大眼瞪小眼。

    慕容诚匆匆回到书房,招来心腹密谋。

    “你们觉得给多少银子合适?”

    两个心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便将林燕然连日来的所作所为一一禀报。

    其中一人唏嘘不已地道:“侯爷,殿下这位妻郎真是乡民无疑了,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言行大胆,肆无忌惮,便连陛下都拿她没办法。侯爷若是给的太少,她很可能逢人便说昌平侯如何如何,届时满朝都知道了。”

    慕容诚紧皱着眉头,暗暗咬牙。

    另一个心腹压低声音道:“侯爷,属下听说,她还从大皇子那里诓骗了三十万两银子。”

    “什么?”慕容诚拍案而起。

    等听完经过,他又缓缓坐了回去,无力地摆手道:“罢了,便加在一起给她准备二十万两银子吧。”

    两位心腹点头道:“这个数目,很是不错,十万两作为殿下的接风礼,五万两作为救命之恩的谢礼,五万两作为上门礼,无论如何,说得过去了。”

    慕容诚听得烦之又烦,尤其是五万两作为救命之恩的谢礼那句,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依照林燕然的口无遮拦,很可能逢人便说,昌平侯给了我五万两作为救命之恩的报答。

    他不被那群世家大阀的人笑死才怪!

    他思来想去,有了主意。

    等到有琴明月和林燕然用膳后,他指着准备好的二十万两银票和一把古朴端方的宝剑,说道:“燕然啊,你对我外孙女儿的救命之恩如渊似海,无以为报,外祖父思来想去,唯有此物配得上你这份恩情。”

    说着拿起宝剑,叹息道:“此剑乃是明月的外祖母,故去的镇国公之随身佩剑,便连明月的舅舅想要此剑,外祖父都没舍得给他,今儿与你有缘,便将此剑赠与你。”

    有琴明月立刻道:“燕然,此剑重之又重,你还不道谢?”

    林燕然立刻整肃衣袍,撩襟而跪,而后双手郑重接下此剑:“多谢外祖父厚礼,晚辈一定爱惜此剑,绝不辜负镇国公的威名!”

    其实她心里在纳闷,怎么是有琴明月的外祖母封为了国公?

    等到两人出府坐上马车时,她立刻问出了心中疑惑。

    有琴明月将她手里宝剑接下来,执在掌中轻抚,神色唏嘘、感慨,又夹杂着深切的悲痛。

    她便没有说话,静静等着。

    果然,片刻后有琴明月道:“我外祖母名慕容真,她才是慕容世家真正的家主,外祖父慕容诚,本姓陈,出身于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陈家,虽是嫡子却家道中落,因其出类拔萃被外祖母相中,招赘为婿。”

    原来是上门女婿。

    “世家大阀为防止家族传承失落,招赘之事并不少见,不过像外祖父这般改随妻姓的少之又少,这是他为了取信外祖母,主动求的恩赐。”

    林燕然暗叹,真是好一个会吃软饭的凤凰男!

    有琴明月继续道:“外祖母是家中嫡女,虽为坤泽,却性子刚烈,族老们以她是坤泽为由,要她招赘一名武力强大的夫婿,但她讨厌受人摆布,一怒之下剜除腺体,而后还苦练武技率领亲卫从军入伍,屡次立下大功,并自创娘子军,乃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奇女子!也正因为如此,先帝才封她为镇国公!”

    林燕然听得咋舌不已,为之震惊,接着又感叹,原来这剜除腺体之举,还是一脉相承的传统。

    有琴明月忽然眼神幽深地看着她:“你昨日不是问我,为何事生气吗?接下来我便要告诉你。”

    说着附耳过来,低低道:“我和母后怀疑,外祖母的死,有蹊跷。”

    林燕然悚然一惊,立刻感觉到了许多阴谋扑面而来。

    她没有说话,只点了下头。

    有琴明月坐回去,沉默了下来,她这时才明白母后临别时对自己低声说的那番话的用意。

    “我儿,慕容家是传女不传男的顶级世家,这是先祖定下的家规,你外祖父慕容城是入赘的上门女婿,赐姓慕容,你外祖母慕容真才是慕容世家真正的主人,只可惜她五年前病逝之时,母后晚了一步,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我儿,你不必搭救母后出冷宫,母后暂时不能出去。你要想知道原因,明儿去见见你外祖父,便知道了。”

    现在见过慕容诚,她总算明白了。

    为什么舅舅慕容海手握二十万大军,却对母后被打入冷宫视而不见?更对自己这个嫡亲外甥女的死活置若罔闻?

    因为慕容诚已经不满足当赘婿了,他想颠覆外祖母打下的滔天富贵,将慕容家据为己有!

    因为他们已经把她和母后当成了弃子,他们巴之不得她们赶紧死。

    一旦她和母后死了,他们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威逼皇室,和有琴曜讨价还价,甚至是揭竿而起,兵临城下,谋一个千秋万代的皇位!

    而有琴曜也想利用她们母女的种种苦难,逼慕容海先反!

    她也明白了母后为什么不愿意出冷宫了。

    因为她早已看破了,一旦她出来,危险会转移到她女儿身上,她不想女儿受到伤害,宁愿自己住在冷宫!

    有琴明月的眼圈渐渐红了。

    林燕然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低声道:“我一会儿便进宫去看望母后,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的?”

    有琴明月摇头:“你就将今日所见所闻,直言陈述即可。”

    林燕然懂了她的意思。

    这些剧情是原著中没有写出来的,但是有琴明月刚才的话,已经让她能脑补出一个赘婿恩将仇报的故事。

    那么,大将军慕容海为保兵权,弃亲生妹妹和外甥女于不顾,也就不难理解了。

    她将有琴明月揽紧,用额头亲昵地蹭了蹭她,低声哄道:“明月,你还有我,我也是你的家人。”

    有琴明月的身躯在她怀里轻轻颤抖了一下,抬眸凝望她。

    那双墨眸幽深莫测,却又有点点细泪在转圈,隐忍着,始终不肯落下。

    她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别怕,任何敌人,我都同你一起对付。”

    说着拿起那把宝剑凭空挥舞了起来。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有琴明月眼睫轻轻扑闪了下,却没说话。

    林燕然放下宝剑,悄悄往她腰腹上一抓:“快说个话嘛。”

    有琴明月吓得往后躲避,恼道:“你再这般放肆,我便要生气了。”

    林燕然乖乖收手,又试探地去抱住她:“那我不放肆了,你可以开心点吗?娘子?娘子?我现在可乖可乖了,你看看嘛?”

    有琴明月被她缠的没办法,佯怒道:“你不许再喊。”

    林燕然赶紧闭嘴。

    有琴明月总算觉得耳朵清静下来了,然后她发觉心里没那么难受了,难过还是有的,但就是不那么憋闷了,涨涨地,像是有口恶气堵在胸口,令她窒息。

    她不禁想到,平常她心情不佳时,叠翠和湘雨不敢说话,沈琴心会默默陪着她,母后则会抱着她哄。

    只有林燕然不一样,她会插科打诨,将她从悲伤的世界扯出来,令她松懈起来,然后头脑变得清晰。

    林燕然没说话了,可是两条胳膊将她搂的很紧。

    她悄悄地往她怀里缩了缩,第一次觉得,有个怀抱真好。

    第073章

    二人赶回公主府时,沈琴心正在大门口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乾元说话,她疾言厉色,大声呵斥少年,少年身着一袭蓝袍,手臂不时挥舞,看起来也十分激动。

    开路的士兵高声喝道:“嫡长公主回府——”

    少年浑身一凛,立刻退到了一边,跪了下来。

    沈琴心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怒喝道:“沈明,你回去告诉父亲和诸位叔伯族老,大可以将我沈琴心剔除族谱,赶出沈家,我从今往后也与沈家没有任何瓜葛,他们大可不必担心我会连累到沈家升官发财!”

    沈明跪在地上,面色涨红,连头也不敢抬。

    沈琴心说完,便一脸决绝地走到马车前,撩开门帘,扶着有琴明月下马车。

    君臣对视,俱都默默无言。

    沈琴心陪着有琴明月进府,没再看沈明一眼。

    倒是林燕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沈明等有琴明月跨进大门,才站了起来,他扭头朝门内张望着沈琴心的背影,一脸焦急又纠结无比的神情。

    林燕然走过去道:“你叫沈明,你是沈少傅什么人?”

    沈明不认得她,但是看见她是坐着嫡长公主的马车回来的,不敢得罪,忙躬身道:“有劳郎君垂询,沈少傅是在下一母同胞的姐姐。”

    原来是亲弟弟,林燕然心里有数了。

    她很是随意地问道:“你们家急着做决定是吗?是不是大皇子在拉拢你爹?”

    沈明吃了一惊,立刻便要反驳,嘴里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胡说八道。”

    林燕然笑眯眯地看着他,又说了一句:“你是不是不赞同你爹,但是也不看好你姐姐的选择,所以很纠结,不知道怎么选?”

    沈明瞪着她,紧张的像是要炸毛的猫,这人猜的也太准了吧,每一句都说中了!

    林燕然道:“有时候,做不出决定,不要用眼睛去看,要用心去看。”

    说完她就朝大门走去。

    慕容忠正在指挥人从马车上卸货。

    慕容诚给了二十万两银票,同时也派了十辆马车送了许多珍玩、古董、字画、布匹之类当做门面,不然嫡长公主去看望外祖父,外祖父却让她空手而归,怎么都说不过去。

    慕容忠见她进来,赶忙迎上去行了个礼,笑眯眯看着她道:“林郎君,今日去镇国公府,可得了上门礼?”

    林燕然当即将手里的宝剑当空转了一个圈,接着耍了个潇洒的剑花。

    “噗通!”

    慕容忠跪了下来:“国公!”他声音虔诚又悲戚,竟是对着宝剑跪拜。

    林燕然赶紧将他拉起来,慕容忠一边擦眼睛一边看着她,眼神隐隐透出慈爱。

    “林郎君,这把宝剑乃是镇国公当年过五关斩六将的贴身宝剑,老奴亲眼见到此剑饮了无数敌人的鲜血,乃是一把真正的惩奸除恶之剑,你可万万要好好对待它啊!”

    林燕然立刻双手捧剑,郑重道:“忠叔放心,我必定不会辱没此剑!”

    慕容忠见她一点就透,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满意,捋须道:“甚好,镇国公的宝剑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林燕然笑了笑,问了一句:“听说忠叔以前是镇国公的亲卫?”

    慕容忠立刻与有荣焉,道:“不错,老奴曾跟随国公走南闯北,杀蛮族,平塞北,见证了国公一生的传奇,那真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老奴生平最自豪的事,便是跟对了主子,以前是老主子,现在是小主子。”

    林燕然冲他点头,走进府里去了。

    她听出来了,慕容忠只字没提慕容家现在那些人,连慕容诚都没提,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必然是觉察出了什么。

    林燕然进门穿过前院,在二门的走廊撞见了赤豹等人,又是个个鼻青脸肿,找她告状。

    “郎君,姬越找我们切磋,我们打输了无话可说,可是今日我们想出去公主府开开眼界,也被他打了一顿,郎君,他实在太过分了!”

    话音刚落,姬越就抱臂出现在一根柱子后,他先是对着林燕然垂首行礼:“主人。”

    接着恶狠狠地对赤豹等人道:“你们简直是猪脑子,公主府现在水深火热,主子和主母都不大好过,你们一群酒囊饭袋出去招摇,定要惹是生非!”

    赤豹怒道:“我们安分守己,怎么会惹是生非?”

    姬越鄙夷道:“你当这里还是你们的凤凰镇?这里是神京城,要是有人想整你,你在家中坐,祸也从天上来!”

    他却是想到自身经历,以前他也是少不更事的二世祖,成天不务正业在大街上晃荡,惹了无数的祸事,那时候好歹还有些家业和人脉,每次都能摆平,可是渐渐地,家业越来越败落,人脉也都作鸟散,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如今他可以从头再来,又认了林燕然为主,自然是处处为她着想,这些天他什么也没做,就是去神京城各座茶楼打听消息,依照巡夜人的机警,他很快便知道了有琴明月的处境十分危险。

    甚至猜到了林燕然和她之间有什么交易,主人在他眼中可是聪明绝顶,不可能容许自己掉进旋涡,被卷进来,必然是因为交易。

    有琴明月他不在意,但是林燕然是他要追随的人,他不能容忍她被这些蠢货惹来麻烦。

    这时,林凤凰带着她的人也出现了,亲亲热热地喊了声:“燕然姐。”

    接着,陈雪也在一根柱子后冒出头来,她还是有些畏缩,但是已渐渐将自己当成队伍的一份子,愿意露脸了。

    林燕然看着他们一个个都露出期待的神情,只好问道:“是不是都想出去见识见识神京城的繁华?”

    每个人都点了点头。

    就连姬越这个杀神,也眼神闪了下,露出了意动之色。

    他出去打听消息了不假,但是他没银子啊,所以连那茶楼的酒菜都没尝过。

    林燕然有些头疼,这么一群乡民放出去,不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吗?她倒是不怕丢人,也不怕他们会惹麻烦,而是怕有琴明月那些敌人设个套让他们往里跳,依照他们的经历和见识,绝对会上当。

    可惜,王首春不在身边,要是她在,她就可以放心让她带人出去了。

    对了,她的管家不在,但是公主府能人辈出啊。

    慕容忠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人精?

    林燕然立刻找到慕容忠说了情况,慕容忠听完呵呵一笑,满口应下:“诸位来到公主府上做客,我领着诸位出去见识,乃是尽地主之谊,万万不要客气。”

    林燕然取出一千两银票交给林凤凰拿着,吩咐道:“今日不花完,便不许回府。”

    除了姬越,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一千两?!都花完?!”

    “郎君,这可是一千两啊,这都是你辛苦挣来的银子,怎么能这么大手大脚花?”

    “是啊郎君,这可使不得,便算是你做了驸马,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燕然姐,我们怎么能一直花你的银子,我们带了自己的银子。”

    姬越一脸不爽:“主人有令,你们遵守便是,抗令不遵,放在军中直接砍头!你们现在花了主人的银子,以后十倍百倍地替她挣回来!挣不回来的都是蠢猪!”

    然后大家都不吱声了。

    林燕然瞪了姬越一眼:“怎么说话呢?都是我的人,大家要是蠢猪,那我是什么?我养猪吗?”

    其余人一脸哀怨。

    姬越立正,低头,一脸恭敬地听着训斥。

    “主人说的是,所以他们绝对不能是蠢猪,不然主人就真成养猪的了!”

    林燕然:“……”

    她感觉他脑子有坑。

    其他人也感觉他脑子有坑。

    林燕然叹了口气:“众人拾柴火焰高,你们要团结,不要起内讧,知道吗?”

    说完挥挥手,走了。

    姬越等她一走,立刻板着脸道:“主人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你们都放聪明点,别像个蠢猪,到时候丢了主人的脸面,我定要揍你们一顿,届时便是你们破坏团结。”

    大家都一脸便秘地抿着嘴巴,谁也不愿意搭理他。

    慕容忠呵呵笑着,将一群人领出府。

    沈琴心陪着有琴明月走进书房,各自落座后,叠翠和湘雨给二人上了茶。

    有琴明月抿了一口,忽然道:“琴心,公主府是你的家。”

    沈琴心呆住了,接着咕嘟一声,嘴里的茶才吞下去。

    她失措地站起来,走到有琴明月面前,郑重地跪了下来。

    “微臣多谢殿下知遇之恩,微臣……微臣愿为殿下效死。”

    有琴明月起身扶她:“乱说什么,孤要你好好活着,你死了谁来替孤打理诸般事务?”

    沈琴心慌张站起,眼圈已红了,哽咽道:“微臣失言,微臣一定好好活着,为殿下效力一辈子。”

    有琴明月不擅长这种煽情场面,轻轻嗯了一下。

    沈琴心很了解她性情,心底越发感动,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笑道:“殿下,微臣是来向您请教,那三十万两银子的由来?”

    有琴明月诧异道:“你不是知道从哪来的吗?”

    沈琴心正色道:“微臣想了解透彻,日后好举一反三,逮住机会便宰他一笔。”

    有琴明月挑了挑眉,自林燕然花样百出的捞银子后,自己身边人也越来越朝着她的捞钱之路上走了。

    她心里暗暗有些好笑,正要开口,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便递给沈琴心一个眼神:“正主来了,你问她便是。”

    话音一落,林燕然便推门而入。

    沈琴心立刻朝她望去,眼底一派惊奇,接着起身走到她面前,用一种复杂又震惊地语气问道:“林郎君,那三十万两,真是你从大皇子那里诈来的?他为什么愿意给这笔银子?你又凭什么确定他一定会给而不是反悔呢?”

    林燕然没说话,手往腰上摸了摸,又摸出了一沓银票,直接递给她:“二十万两,入库吧。”

    沈琴心:“!”

    她瞪大眼睛:“又是你诈来的?”

    林燕然难得从她脸上看到这种震惊的神色,当即挑了挑眉:“对啊,区区二十万两罢了。”

    沈琴心:“……”

    她之前为了二万两都愁的睡不着觉。

    她忽然退开一步,对着林燕然鞠了一躬,而后郑重道:“林郎君,我往日多有怠慢,这一礼代表我的歉意,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有眼无珠,从今往后,我必定待林郎君如上宾!”

    说着又是一揖到底:“还请林郎君教我!”

    林燕然倒是没料到还能有这种意外收获,让沈琴心服软低头可不容易,她转了转眼珠,忽然侧过身去对着她,神色傲慢地道:“沈少傅,你便是这么空口白牙地求人吗?”

    沈琴心愣了一下,接着马上恭恭敬敬地道:“请林郎君上座。”

    林燕然坐了,沈琴心亲自为了上了一盏茶:“请林郎君饮茶。”

    林燕然慢悠悠品了一口,她这才道:“林郎君,现在可否教我?”

    林燕然偷偷瞄去,果见有琴明月一脸看好戏的神色,心底顿时更乐了。

    她慢悠悠放下茶杯,拿腔捏调道:“看在沈少傅这么诚心的份上,教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本郎君的计谋价值五十万两银子,沈少傅想学,怎么也要交个入门费,看在是熟人的份上,便收你五万两好了。”

    沈琴心:“!!”

    她脸色有些涨红:“林郎君,大家都是为殿下效力,你怎好意思收费……还如此高昂?”

    林燕然觑见她吃瘪的样子,暗地偷笑,装模作样站起来,道:“不好意思,本郎君想起来了,今日没空。”

    说着冲有琴明月眨了眨眼,负手走了。

    沈琴心急了,追到门口:“林郎君,五万两可否再商量商量?”

    有琴明月却是知道林燕然是要进宫去见她母后了。

    她忙喊道:“琴心。”

    沈琴心只好折回来,一脸遗憾地看着她:“殿下。”

    有琴明月暗叹,自己这位少傅,前世可是自己的军师,怎么遇到林燕然就吃瘪了?

    她想了片刻便明白了过来,林燕然走的是野路子。

    她道:“琴心,你没发觉,林郎君已将诀窍都传授给你了吗?”

    沈琴心“啊”一声。

    有琴明月端起茶盏,慢悠悠品着,等她自己领悟。

    沈琴心刚才只是灯下黑,这时从头再思索一遍,立时豁然开朗,她恍然大悟地笑了出来:“殿下,微臣悟了!”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林郎君真乃神人也!”

    “对不起殿下,微臣失态。”

    有琴明月好奇道:“你悟到了什么?”

    沈琴心眼睛放光,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精明,一字字道:“胆大,心狠,不要脸!”

    有琴明月:“?”

    她先是沉默,接着蠕动了下嘴唇,想反驳,然后又抿住了。

    这句话让她听得有点刺耳,心里还隐隐不舒服。

    林燕然连续三日来,已捞来共计七十一万银子,比她费尽心思盗取的那笔黄金还要多出十一万两,若真是要总结其计谋,确实是这七个字:胆大、心狠、不要脸。

    可是为什么听着沈琴心说出来,她觉得不太舒服呢?

    这时,叠翠悄悄进来道:“殿下,云将军又来了,他还是想见你。”

    有琴明月挥手:“让他去南书房候着。”

    她起身朝着南书房走去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等到快走到的时候,才隐约明白,她不喜欢听别人说她不要脸。

    她自己说可以,但就是不想听到别人这么说她。

    云琅这些天很不好过。

    他是家中嫡长子,下面都是兄弟,没有妹妹。

    他十二岁入宫觐见皇后娘娘,第一次见到有琴明月,美丽的像是仙女一样的少女安静坐在椅子上,一双幽深的眸看着他问道:“你便是母后为孤找的伴读?”

    那时候起,他就在心底把她当成了亲妹妹一样对待,并且发誓要用心辅佐她。

    而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直到有琴明月落难失踪,他感觉像是天塌了,发了疯一样四处寻找,可是怎么都没找到,直到一月前他才知道,殿下已经有了下落。

    他立刻请命前去迎接,但是得到的回复是让他回京打探情报,他只好按捺下所有欣喜,回京等着,并将任务办的漂漂亮亮。

    有琴明月归来那日,他亲率所有部下前去迎接,但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得到,那时便惴惴不安了起来,尤其是接下来三天,每次去找有琴明月,都被避而不见。

    殿下变了,开始冷落他了,但他连原因都不知道。

    云琅三天三夜都没睡好了,等在偏厅里,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一会儿又走到门前询问婢女:“殿下来了吗?”

    直到婢女轻声告诉他:“云将军,殿下过来了。”

    他马上慌张地站起来,走出门外恭候着,远远地看见有琴明月从走廊另一头过来,身边跟着叠翠和湘雨。

    他有些激动,殿下终于肯见他了,脚像是不听使唤般想迎上去,可是他强迫自己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殿下长大了,越来越有威严,等到有琴明月走到距离他三米远的地方,他立刻单膝下跪:“末将云琅见过殿下。”

    有琴明月的脚步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回应,他惴惴不安,不知道是要起来还是继续跪着,直到她走进偏厅,从里面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话:“起来吧。”

    他这才如释重负,站起来走了进去,他胳膊下夹着一摞厚厚的文书,这是他归京后搜集的各个王公大臣、世家家主的情报,这三天他寝食不安,干脆又将之重新誊抄了一遍。

    “殿下,这是末将归京后调查所得,请殿下查阅。”

    云琅双手捧着文书,递交到有琴明月面前。

    有琴明月扫了眼他,看见他眼下浓重的青乌,明显是熬夜造成的,她眸色更冷了些,这样的叛徒是该不安到睡不着觉的,他害了谁都不该害死她的母后!

    前世之痛,不可原谅!

    她压抑着那股翻涌出来的痛恨,将文书接下,随手翻看。

    云琅本是武将出身,但也自幼饱读诗书,可谓是文武双全的儒将,所以这手字也写的漂亮。

    内容详实,做了分门别类,调查的十分仔细,她随便看了一个世家的底细,基本都能和前世掌握的信息对上。

    确实是用了功夫搜集的,怕只怕真真假假,真的信息中心掺一两句假的,那这整本情报,便都废了。

    她面无表情将文书搁在桌子上,道:“今日召你来,是有一件事交予你去办。”

    云琅立刻躬身道:“末将愿为殿下赴汤蹈火,请殿下尽管吩咐!”

    有琴明月唇角勾起一抹鄙夷的弧度,旋即狠狠压下,声音冷肃地吩咐了一句。

    云琅听完,浑身一震,抬头震惊地看着她,似有很多疑惑要问,但撞见她冷肃的脸色,又咽了下去。

    “末将领命!”

    有琴明月唇角的鄙夷越发浓重,淡淡道:“此事若被发现……”

    云琅立刻道:“末将必定完成任务,绝不牵连殿下,便是失手,那也是末将一人所为!”

    “退下吧。”

    云琅犹豫了下,退下了。他其实很想问问殿下,为何待他不如从前了,但他们是君臣,此话问出来十分不敬,而且令他惴惴不安的是,他感觉到可能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以至于殿下对他冷淡。

    现在殿下肯交给一项这么重要的任务给他,必然是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

    云琅暗暗下定决心,此事一定要办妥。

    叠翠和湘雨进来收拾茶水。

    有琴明月脸色阴郁,沉声道:“拿来火盆,将文书烧成灰烬。”

    叠翠和湘雨听见这杀气腾腾的话,顿时为之胆颤,忙垂首:“是。”

    林燕然走进冷宫的时候,冷宫门口换了两个看起来特别老实本分的太监,两人一见到她便恭恭敬敬地行礼,接着还颇有眼力劲地来帮她拎药箱。

    只不过他们刚伸出手,就被跑来门口张望的琉璃喝止。

    “住手,林郎君的东西是你们能碰的?拿开你们的爪子!”

    小丫头比上次见到时大胆多了,一阵风似地跑过来,抢去了药箱,接着又看见林燕然另只手里还提了个食盒,好奇道:“林郎君你还带了什么?”

    “吃的。”

    琉璃眼睛顿时一亮,自告奋勇道:“我来帮你提。”

    林燕然笑着让开:“有汤,当心洒了,还是我来。”

    青鸾和嬷嬷也迎了上来,嬷嬷笑着道:“娘娘方才还在门口张望,想着今日是不是不来了,没想到刚说完林郎君就来了。”说着将她往里面引去。

    慕容清倚门而立,看见她时,却朝着她身后张望,似乎在看还有没有人来,林燕然暗暗叹了口气,笑着喊道:“母后,儿臣来了。”

    这声母后将慕容清的心思都喊了回来,她眼睛总算落在了她身上,先是定定看了眼她头上的青玉簪,接着问道:“你们今日去了镇国公府?”

    “母后真是一猜便中,不错,我和明月才从镇国公府回来,临走时她正在和沈琴心议事。”

    她走进去,将食盒打开,一样一样往桌上摆,笑着道:“母后,儿臣为您做了食补,这可都是明月平日也爱吃的,您一边吃,儿臣一边为您说说今日见闻,如何?”

    慕容清明白了她心意,点头,忽地问道:“你们今日去镇国公府,是不是收到了镇国公的佩剑?”

    林燕然蓦地一怔,旋即笑道:“正是,承母后和明月的情,儿臣被昌平侯赠了外祖母的随身佩剑,只可惜入宫要搜检,儿臣没能带来给母后瞧瞧。”

    慕容清神色恍惚一瞬,喃喃道:“果然如此……”

    林燕然心中却犯起了嘀咕。

    慕容清这么问,明显是什么都料到了。

    看来这个被现实打击的遍体鳞伤的女子,并不像是表面看起来这么一蹶不振。

    慕容清将她带去的吃食,每样都尝了尝,剩下便分给了嬷嬷和两个婢女。

    林燕然和她说起今日去镇国公府的见闻,她言语诙谐有趣,将当时情形生动再现,便连镇国公的表情和话都学的惟妙惟肖,惹来一屋子的欢笑声。

    慕容清初时也笑了笑,后面神色便越来越淡,等到林燕然讲完,她神色肃然道:“本宫都知道了。你回去告诉明月,母后在这里很好,让她不要担心。”

    林燕然为她把了脉,又略陪了陪,便赶在宫门落锁前出去了,回到公主府她将慕容清的话一字不漏告诉有琴明月。

    有琴明月听完,默默无语,接着手指又不由自主地往手心攥握。

    她明白慕容清那句“都知道了”的意思,母后早就发现了不对,今日让自己去镇国公府,不过是为了最后一次验证,现在她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哥哥都弃自己于不顾,甚至盼着自己死。

    她该有多伤心?!

    而她后一句话,是在告诉她,母后不会离开冷宫,你不用想着搭救我。

    林燕然看出她神色不对,连忙去将她手握住,展开她的手指,防止她又扎伤掌心,而后哄着她吃了晚饭,早早睡了。

    可是半夜的时候,她被一阵哭声惊醒了。

    睁眼的瞬间,她的心就像是被针狠狠扎中!

    有琴明月蜷缩在她怀里,四肢都弯曲成可怜兮兮的一小团,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猫,单薄的身体不住地抽搐着,脸上满是泪痕,神情悲戚,闭着的眼睛里还在不住往外淌泪。

    那泪水便像是两条小溪,不住地流淌出来,染湿了她的脸庞、脖颈还有胸脯。

    她触手一摸,泪水冰凉,她脸颊也冰凉。

    她的心立时疼了,坐起来将她抱进怀里。

    低声哄着,用脑门蹭着她,可是蹭到了一脑门的冷泪。

    她心里跟着难过起来,眼也不眨地瞧着仍在噩梦中抽泣的女子,她的心便像是随着她的抽泣,开始了一下一下地抽搐,每一下都带出轻轻的疼。

    她忽然无法抑制地低下头去,吻住了她脸上的泪。

    冰凉的,带着淡淡的咸味,还涩涩的。

    连带着她此刻的心,也涩涩的。

    她又俯首吻下去,嘴唇像是她的心,感受着她泪水的滋味,等脸上的泪都吮没了,她的嘴唇才慢慢来到她眼窝边,细细地吻着,将冒出来的泪水都吮干净了。

    甚至还轻轻地吮了吮沾满泪珠的睫毛。

    小心翼翼又带着呵护的吻,很快被有琴明月感觉到,她忽然睁开了眼睛,看见林燕然在亲吻她的脸颊,她轻阖双眸,神情蕴满疼惜,吻的异样投入。

    她立刻慌乱失措,双手猛地推她:“你要干什么?你放肆!”

    林燕然马上移开嘴唇,柔声道:“眼睛痛不痛?”

    有琴明月气恼地别开脸,接着从她怀里挣扎,林燕然便将她放回被窝,自己下床去打来热水,拧了湿布给她擦眼窝、脸、脖子,将那些被泪水沾湿的肌肤全都细细擦净了。

    热热的水汽蒸腾在脸上,有琴明月彻底清醒了过来,她靠在床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林燕然送走水盆和布巾,又给她找来了一件干净里衣。

    “你里衣的胸口湿了,换下来吧,不然穿着不舒服。”

    有琴明月却没动弹,她一直盯着她,眼神有些阴郁,神情更是复杂,忽然道:“你为何这么做?”

    林燕然还没回答,她又一句质问冒了出来:“你以为这样趁虚而入,便可……便可如愿吗?”语气竟有些咬牙切齿,接着又愤恨道:“孤告诉你,孤绝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子!”

    林燕然错愕不已,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然后她看见她泛红的眼圈,嘴唇正在咬紧,两只手绞在一起,看着她的神色又愤恨,又委屈。

    她立刻知道她是误会了,以为自己要趁着她脆弱时非礼她。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为这种情形感到失措。

    有琴明月其实在等着她解释。

    慕容清白天传回来的话,让她真的好害怕,她怕她的母后,又像上一世那样惨死,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有谁能懂那种失去一切,连最后一点温暖也被剥夺走的滋味呢?

    所以她又做噩梦了,她又梦到了母后死前的那一幕,冲天的火光将囚禁她母后的冷宫完全吞噬,火光里传出琉璃和嬷嬷的惨叫,却没听见母后一丝一毫的声音,她就这样死了,堂堂一国皇后死在冷宫中,还是被大火活活烧死的。

    她要冲进去,可是被手下人死死拦着,血泪流淌下来,染红了视野。

    后来她登上皇位,坐在那个冰凉的椅子上的那一天,眼底涌现的,不是底下山呼万岁的群臣,而是那天血红的火光,还有火光里母后的身影。

    这是她一生中至暗的时刻,也是她最脆弱的时刻,可是在黑暗中摸爬滚打了太久,越是脆弱的时候越是警惕。

    当她睁开眼看见林燕然亲吻着自己,她的脆弱通通化作了警惕,还有愤怒,她拼命了一辈子,并且还在为之拼命第二辈子,为的就是摆脱一切桎梏!

    她决不想被任何人觊觎、控制、占有!更不愿被轻薄对待,被当成个可怜女子哄弄着得手!

    可是这么久了,林燕然是她荆棘丛生的路途中遇到的唯一温暖,她还是想听她的解释。

    林燕然沉默了一会儿,迎着她阴郁的目光道:“我不想看见你流泪,所以我吻干了你所有的泪水。”

    有琴明月仍是紧紧盯着她,她想要更多的解释,来抚慰她高度警惕下快要崩断的心弦。

    林燕然继续轻声道:“明月,我说过我会尊重你,方才是我情不自禁,我道歉,但我只吻了你的泪水。”

    有琴明月攥握到发抖的拳头缓缓松开,眼神也一点点松动了下来。

    林燕然将里衣轻轻放在她身边,平静地看着她:“天色还早,你再好好睡一会儿,我去外间。”

    她说着便转身朝外走去。

    有琴明月刚松开一点的手,又死死攥紧了。

    “林燕然……”她盯着她背影,仓促地喊了一句。

    林燕然回过头来,看见她眼底的不安,还有神情间深深的悲戚,那是一种渴望又害怕的感觉。

    她叹息着,走了回去,轻轻坐下,而后拿起那件里衣说道:“我帮你换上?”

    有琴明月仍是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拒绝。

    她帮她换下里衣,刚要起身,就被她抓住了袖口,她脸被泪水洗的苍白冰凉,眼神悲戚地望着她,用一种悲凉的语气低低地道:“林燕然,你决不可骗我。”

    说完这句,她像是承受不住一样,身躯猛地晃了一下,林燕然一把将她抱住了,她搂紧,将她按入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我从没有骗你,也永远不会骗你。”

    有琴明月没再说话,林燕然扶着她重新躺了下来,她用被子将两人盖好,而后伸出手臂:“你看什么姿势舒服,你自己挑一个。”

    有琴明月蜷缩着,不动弹,也不说话。

    她只好凑近过去,重新将她抱住了,然后她感觉她在她怀里拱动了一下,身体慢慢伸直了。

    林燕然幽幽道:“你的泪水涩涩的,一定是身体里缺糖,以后可多吃点甜食。”

    有琴明月听得难受,她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她,想道歉,可是又说不出口,她还从未向谁道歉过,她将脸慢慢埋在了她臂弯里。

    林燕然便去摸她的手,将她攥着的手指捉在掌心握着。

    过了会儿,她听见她从臂弯里发出个闷闷的声音:“你可有怪我?”

    “不怪。”

    “一点也没有吗?”

    “有一点吧。”

    “你……”

    “公主殿下真是好大的架子,冤枉了人还不许人怪?”

    她气得当场从她怀里翻身,背对着她,恼怒道:“你吻泪水不也是……不也是吻到了?”

    林燕然便没吭声了,从背后抱住她。

    这事就说不清楚,还是不说的好。

    第二天一早,林凤凰找过来,将一千两银子还给了她。

    林燕然正在和有琴明月吃早膳,惊讶道:“不是说了让你们花光吗?又抗命不遵是吧?”

    林凤凰忙道:“燕然姐,我们确实花了,只不过没用你的银子,忠叔说你和嫂子夫妻一体,我们来到公主府怎么能再花你的银子,当然要花公主府的银子,以后一切开销都是公主府的,他愣是不肯我们掏一文钱。”

    林燕然立刻笑了起来,道:“忠叔说的可太好了。”

    有琴明月脸色有些不自在。

    林燕然眉开眼笑道:“娘子,那我的开销是不是也都是你的,那我大手大脚些可不可以?”

    有琴明月横了她一眼:“孤缺你那点用度?”

    林燕然嘿嘿一笑。

    林凤凰好奇又有些害怕地打量着有琴明月,知道她就是神瑶国的公主后,她可太惊奇了,尤其是现在来到了神京城,住在宽敞豪华的公主府里,处处都新鲜。

    有琴明月感受到她偷偷的目光,淡声道:“凤凰,你吃了早膳吗?”

    林凤凰赶紧道:“仙女嫂子我吃了。”说完她又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公主,公主殿下。”

    林燕然道:“以后还是叫仙女嫂子,做人要从一而终。”

    林凤凰赶紧乖乖地哦了一声,甜甜喊道:“仙女嫂子,燕然姐,我知道啦。”

    有琴明月蹙眉,从一而终是这么用的吗?

    林燕然将银票推回去:“这一千两你拿着。”说着压低声音,偷偷道:“就当你燕然姐给你的私房,快去吧。”

    林凤凰愣了一下,接着惊喜莫名,又有些慌张:“燕然姐,太多了,我用不了。”

    林燕然道:“怎么用不了,一个不会花银子的人,是赚不到更多银子的,要学会花才会赚,懂吗?去吧去吧。”

    林凤凰只当她是宽慰自己的借口,心里感动莫名,回到住处就跟打了鸡血似地,带着手下人又是猛猛一顿操练。

    有琴明月忽然问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逗她的?”

    林燕然道:“当然是真的。”

    有琴明月蹙眉:“你不可骗我。”

    林燕然笃定道:“我说了不会骗你。”

    有琴明月道:“那花十万两银子,可赚到多少银子呢?”

    林燕然想了想,道:“若是真的很会花的话,想必能赚到个百万两吧。”

    有琴明月立刻道:“好,孤立刻拨给你十万两,你去为孤赚来百万两。”

    林燕然:“……”

    林燕然:“娘子,不带这样坑人的!”

    有琴明月肃声:“你说了不会骗我的,难道你刚才是扯谎?”

    林燕然垂头丧气:“好,好吧,我想想办法,我今日便勒紧裤腰带去神京城的鼓楼上,喝一口来自北蛮的刺骨寒风,好好想想办法。”

    有琴明月觑见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唇角慢慢勾了起来。

    *

    转眼十日过去。

    柳蓁蓁自回到恭亲王府,便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她怀念在凤凰镇的一切,那里鲜活、生动,充满人情味,又没有什么规矩,不像是府里,处处都是跪下请安的人,回来便被父王抓着一顿训斥,要她留在府中学规矩,为日后嫁去大将军府做准备,这话她一听就来气,还特别伤心,感觉自己就像个工具,被用来联姻,一点自主权没有。

    她当场和自己父王吵了起来,而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三天了,她都没出去。

    更让她难过的是,她最爱的母妃也不帮着她,还劝她接受现实。

    柳蓁蓁趴在床上哭了几场,背起小包袱打算再次逃跑,结果出去就被齐铭的人围住了。

    “齐铭,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齐铭无奈地道:“郡主,王爷早就防着你逃跑呢,你还是别让属下为难,就算你杀了属下,其他人也会拦着你啊?”

    柳蓁蓁一气之下将他暴揍一顿,而后沉着脸,回到房间,将门摔上了。

    过了会儿,她哥哥柳翰飞来看她,敲门她不应,柳翰飞便在门外道:“妹妹,你让哥哥进去,哥哥给你说些新鲜事如何?”

    “是咱们龙渊国最新的军机要情,父王还不让我告诉你呢?”

    柳蓁蓁以为是关于大将军司马胜的,立刻烦不胜烦地喊道:“司马胜那个王八蛋的消息,我不想听!”

    柳翰飞苦笑道;“不是关于大将军的,是朝廷的事。”

    里面沉默半晌,接着门被拉开,柳蓁蓁站在门口,红肿着眼睛看他一眼,道:“说吧。”

    柳翰飞顿时心疼不已,可是妹妹的婚姻大事他又没法做主,只想哄她开心一些,便说道:“陛下那边才传来消息,打算向神瑶国递交国书,而后由太子领队出使神瑶国,向神瑶国嫡长公主求亲。”

    柳蓁蓁立刻讶异道:“两国和亲?陛下这是要寻找外援吗?战事竟如此吃紧?”

    柳翰飞很是欣赏地点头道:“妹妹你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不错,北蛮这次集中所有兵力攻打我们龙渊国,却对神瑶国置之不理,摆明了是想分而攻之,陛下派遣太子去求亲,正是要打破僵局,将神瑶国从坐山观虎斗的情形中拖下水,若是真的能和亲,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柳蓁蓁点头道:“那倒是,两国虽有不睦,但都是南国,北蛮是共同敌人,若是能联姻,日后北蛮想要再入侵,便难上加难了。”

    柳翰飞道:“正是如此。听说陛下的国书已经递交了出去,龙安那边现在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求亲队伍——”他说着压低声音,道:“我听说,柳红凰也会跟去,你不是最不喜欢她吗?等她一走,哥哥带你去京师散散心,如何?”

    柳蓁蓁立刻警惕起来,怒视他:“你是不是受了父王的差遣,来将我骗去龙安待婚?”

    之前她父王便提及过,想送她去龙安,住进皇宫里,由宫里的教养嬷嬷教一教规矩,以待大婚到来。

    柳蓁蓁当场就被气哭了,后来便逃出家去,躲到了凤凰镇。

    “柳翰飞,我看错你了,我讨厌你,你走!”

    她一把推开柳翰飞,嘭一声关上门,任凭柳翰飞怎么拍打都不肯再打开门,身体无力地顺着门背滑落,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痛哭了起来。

    柳蓁蓁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的母妃南宫灵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她:“你这孩子,怎么哭的睡着在地上呢,要不是婢女发现,定要着凉。”

    柳蓁蓁别过脸去,倔强地抿着嘴唇。

    南宫灵叹了一口气,伸手来抚摸着她的秀发,道:“蓁儿,母妃知道你心里难过,母妃也不喜欢这门婚事,母妃只有你一个女儿,怎会不疼你,你先别伤心,等寻到合适机会,母妃帮你说一说,好不好?”

    柳蓁蓁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这桩婚事是陛下金口玉言,她父王都没有办法,她母妃更不可能改变,不过母妃能这么说,已让她心里好受了一些。

    南宫灵看出她神色松动,便从婢女手里接下一碗肉羹,道:“你乖乖吃了这碗肉羹,母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蓁儿?你最近消瘦了,母妃也跟着吃不下饭,你吃一些可好?”

    柳蓁蓁一听她温柔的话语便心软了,默默接下肉羹,一口一口吃起来,南宫灵略略安慰,等她吃完,她取出两封信件递过去。

    “封谷前辈差人送来的。”

    柳蓁蓁神色立刻变得惊喜:“师父的信?”

    她抢过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南宫灵便在一旁陪着。

    柳蓁蓁飞快看完封谷的信,脸上露出笑来,接着又看着另一封信,一眼看见封面上写着“师姐亲启”,立刻眼睛亮了起来,喜道:“林燕然也给我写信了?”

    她更高兴了起来,有种意外之喜,忙拆开信细看,林燕然的信写的很长,她看的又仔细,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

    南宫灵看着女儿开心,也跟着高兴,忍不住问道:“蓁儿,这封信是何人所写?”

    柳蓁蓁头也顾不上抬,笑道:“是我师妹,林燕然。”

    又补充:“我师父新收的弟子,药道天才,可厉害了!”

    接着又一手拿着信,一手捂着嘴,咯咯咯笑了起来。

    南宫灵忍不住问道:“蓁儿你同她关系交好?”

    柳蓁蓁依旧是眼也不眨看着信道:“那当然了,我和她是知己。”

    她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林燕然一直在讲旅途中的各种趣事,她说话又诙谐,将她逗得不住爆笑。

    可是笑着笑着,她眉毛皱了起来,接着眼睛睁大,柳眉倒竖,一拳头砸在被子上。

    “好你个林燕然!”

    “原来前面铺垫了那么多,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你个大骗子,骗得我好惨!”

    她咬牙切齿,又往被子上狠狠捶了一拳,南宫灵忙道:“蓁儿,怎么了?你师妹说了什么招惹你了?”

    柳蓁蓁匆匆道:“没什么,没什么。”

    这时她已看到末尾,末尾是林燕然一大串讨好的话,还邀请她去神京做客,说是定要请她上神京城最大的酒楼,不吃对的,只吃贵的……

    她又被逗的笑了起来,却忽然止住,皆因她忽然发现她的母妃正在看着她。

    她忽然有些害羞,将信收起来揣入怀里。

    南宫灵问道:“你师妹和你关系倒好,她可婚配了?”

    柳蓁蓁道:“婚配了,她早就娶了娘子,还是身份了不得的美人。”

    想到林燕然在信里说的,有琴明月的真实身份,虽然解释了前因后果表示她也蒙在鼓里,但她还是有些牙痒痒。

    有琴明月是神瑶国公主却流落在龙渊国,而她家又是龙渊国皇族背景,她便只字没提有琴明月的身份,省的惹来猜疑。

    南宫灵观察着她神色变化,女儿今儿看这封信,笑的比平时一个月加起来都多,她不由得留心起来,又问道:“她将你逗得笑个不停,必定是个风趣之人,她平日和她娘子相处也是这般吗?”

    柳蓁蓁被提起话头,立刻兴致勃勃说起来和林燕然的相识,先是说到她浪子回头,接着说到她如何对她娘子好,又说及她救了她的事,接着说及她的药道天分,夹杂着一些趣事。

    南宫灵便放了心,叹息道:“此人倒是难得的一个有情有义的乾元,我儿,母妃盼着你日后也能嫁得这样一个佳婿。”

    一提到嫁人,柳蓁蓁心情便低落了下来,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太好看。

    南宫灵只好赶紧转移话题,又陪着她聊些其他事,见她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只好告辞离去。

    柳蓁蓁等她一走,又忍不住拿出林燕然那封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她师父给她写信,都是简单的一句话概括,诸如:“蓁蓁吾徒,为师已到神瑶国京师,汝无需忧心,汝安否,汝父母安否?为师所留课业温习否?”

    父王和母妃的信,也大都是如此,言简意赅。

    可是林燕然的不一样,林燕然第一句话就是:“聪明可爱美丽大方又善良无比的师姐,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师妹已经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坐在师父的书桌前给你写这封信,当日师妹骑着高头大马,兴致勃勃从凤凰镇那个穷乡僻壤出发,以为即将迎娶白富美,走上巅峰人生,谁料无边无际的荒原上突然传来北蛮人的铁蹄声,他们像是一群野蛮的鬣狗,见人就咬……”

    她津津有味地看完第二遍,拱起膝盖,用手杵着下巴,想象着她描述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场景,还有在飞龙城里买剑的情景,不由地又笑了出来。

    “可恶,林燕然这个混蛋居然要当驸马了!那以后见面,她岂不是要更得意,尾巴得翘到天上去!”

    她又懊恼,又替她高兴,还夹杂着些许羡慕,她和她娘子情投意合,真好呀。

    忽然,她想到了她母妃那句话,我儿,母妃盼着你日后也能嫁得这样一个佳婿。

    她不由地啐了一口。

    心里酸酸地想,若是有林燕然一样的乾元,她又怎么会不愿意嫁人呢?可惜,林燕然只有一个。

    可恶可恶可恶……

    她僵住了,不对,林燕然说明月是什么身份来着?神瑶国的嫡长公主?

    哥哥刚才说太子柳弘玉马上要带队去求亲,求的不就是神瑶国的嫡长公主?

    柳蓁蓁的脸色马上变了,冲出去找到柳翰飞再三确认,问完后她心凉了半截,没错,柳弘玉这个王八蛋想求亲的就是有琴明月!

    可是明月有妻郎啊,她妻郎是林燕然!

    柳蓁蓁气得发疯,她刚还在为她们的幸福感到高兴,转眼她们就要被人拆散了!

    她从没这么生气,立刻抓着柳翰飞说道:“哥,我同意了,你带我去龙安吧。”

    她决定了,她要混进求亲队伍中,去找林燕然和有琴明月!

    她绝不会坐视她的好朋友被人拆散!

    第074章

    有琴玉像是死狗一样蜷缩在墙角。

    从最初歇斯底里的咆哮,到后来的不住哀求,再到现在的麻木畏惧,她总算是尝到了从天上坠落到地上的滋味。

    她一向习惯了用嚣张跋扈解决问题的脑子,此时充满了惊惧,只要外面有一点点声音,她就会吓得如丧家之犬,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门。

    她害怕有人凶神恶煞地闯进来,将她拉出去偷偷杀了,她一点不想悄无声息地死掉,同时又盼着有人进来,告诉她,她的父皇赦免她了,她可以出去了。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开始她疯狂地痛恨有琴明月,诅咒她和慕容清不得好死,将自己所有的愤怒和痛苦都用恶毒的字眼咒骂出来,籍此来抚慰她越来越不安的心灵,可是外面看守她的嬷嬷,像是忘了她的存在一样,对她的一切哀嚎、怒骂、嘶吼都置之不理。

    终于她安静下来了,她哭泣求饶,想要再见父皇一面,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只有到了吃饭的时候,有人将饭菜用餐盘端进来放在一张破败的桌子上,这时她终于得到了一点回应。

    他们鄙夷又同情地看她一眼,而后掉头和外面的同伴说道:“啧啧啧,看吧,每一个进来宗人府的都是这幅德行,开始呀都还以为自己是天潢贵胄呢,在这充大爷耍脾气,等发现没用的时候,才知道求饶,可是啊,晚了!”

    “陛下判了永久监禁!”

    “不可能!父皇不可能这么对我!”

    “一定是有琴明月挑拨的!一定是她害我的!”

    “呸!毒杀当朝皇后,又勾结北蛮人杀害嫡长公主,还有脸这么说,真是死不悔改!”

    “你就嘴硬吧,等关个一年两年,就老实了,再关个十年八年,就知道彻底出不去了,该疯了。”

    “我要见父皇!放我出去!我要见父皇!”

    “父皇不可能这么对我的!不可能!我要见父皇!”

    她那个被权力腐蚀过的不太聪明的脑子,现在唯一想着的就是见到自己的父皇,向他求情、忏悔,放她出去。

    她喊破了喉咙,也没人理。

    后来她便一直蜷缩在地上,时而惊醒,时而噩梦。

    忽然,门打开了,有个人出现在门口,那人身形高大,背光而立,脸都在黑暗中,声音沙哑地问道:“你想见你父皇?”

    她恍惚了一瞬,接着身体动弹了一下,然后清醒了过来,手足并用地朝门口爬去。

    “是!我要见父皇!你快放我出去!”

    她连滚带爬地来到门口,才发现来人是个蒙面人,她惊惧地往后退去,却被蒙面人一掌劈在脖子上,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换成了婢女的衣裳,有人告诉她,今日冠军侯的夫人要入宫拜见娴妃,她可以跟在冠军侯的婢女中进宫,然后偷偷溜到容华宫,有琴曜今日会出现在容华宫,她可以藏在那里,等着他出现。

    但如果她乱跑去其他地方,等着她的便是被禁军拖走,当成刺客处理。

    她信了,因为容华宫是一处引入了温泉的宫殿,她父皇确实喜欢去那里。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皇宫对她来说熟门熟路,她很快便闯入容华宫,里面的宫女刚要呵斥,她就被一个小太监拉了一把,然后带着她进了一个隐藏的暗门,让她藏在了帷幔后。

    小太监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要来了。”

    有琴玉安静等着,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些响动,像是链子拖拽在地上的声音,她忍不住掀开帷幔一角,眼睛朝外瞧去,暗门后是一处宽敞的密室,里面布置的像是个奢华的寝殿,散发着一股糜烂的让人头脑发沉的甜腻香味。

    一个身段曼妙,只着了薄纱的女子,从对面的帷幔后慢慢走了出来,她低着头,满头青丝披散着看不太清样貌,随着她的走动,地上发出了一股锁链拖拽的声音。

    两个婢女跟在她身后。

    有琴玉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怪异感,这个女人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她将帷幔又拉开了一点,还没来得及细瞧,暗门忽然开了,有个人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有琴玉慌忙将帷幔松开了,她归于黑暗中。

    婢女恭声道:“参见陛下。”

    有琴玉心中一惊,赶忙又拉开帷幔瞧去,发现她父皇正背对着她,婢女端着一个盘子,他从盘子里拿起了一枚药丸猛地丢入口中,接着走到那低着头戴着锁链的女子面前,用手拂开了她脸上的发丝,而她也终于看清了这个女子的容貌。

    她的瞳孔急剧扩缩,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接着她便看见她父皇一把将这女子推在地上,撕碎她的衣裳便扑了上去,那女子麻木地躺着,像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脖子歪着,脸庞从有琴曜耸动的肩头后露出来,麻木无光的眼睛和她对上。

    有琴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嘴巴慢慢张开,发出了恐惧的嘶吼,可因为太过惊惧,她嗓子里居然发不出声音,随着密室内的动静越来越大,她的声音终于发出来了。

    “啊——”

    她像是疯了一样冲出了暗门,她拼命想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地方,而她嗓子里尖锐的嘶鸣,随着她的奔跑一直持续着。

    “啊——啊——”

    她跑到大殿中央,就被两个婢女和两个太监拦住了。

    被巨大恐惧笼罩的身体,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她猛地撞开了四人的阻拦,冲出了殿外。

    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恰好经过。

    她冲了过去。

    身后已有脚步声追来。

    有琴玉的尖锐嘶鸣和疯狂的举止,吓得那群贵妇纷纷躲避。

    有琴曜提着剑追上来,一剑劈在了有琴玉的后背上。

    血花四溅。

    贵妇们吓得尖叫了起来,全都捂着脸发着凄厉惨叫,婢女和太监也都人人失色,被他们陛下这提剑砍人的一幕吓得惊慌失措。

    有琴玉倒下去的瞬间,抓住了离的最近的冠军侯夫人的手腕,她死死瞪着她,剧痛总算令她从癫狂中清醒过来。

    “我母妃还活着!她被父皇囚禁了!”

    “救我,快救我!”

    有琴曜脸色阴沉,环视着周围,计算着将这些人都杀光的代价,他居高临下地站在有琴玉面前,有琴玉只能看见他明黄色的衣角,她嘴里仍在尖叫:“父皇,我是有琴玉,我是你的玉儿——”

    有琴曜眼底闪过一抹残忍,再次举起了剑。

    “皇帝住手!”

    一群人匆匆赶了过来,有琴曜回头,眼睛猛地一眯,释放出了浓烈的戾气,旋即一闪而逝。

    有琴渊带着有琴长风匆匆赶来,有琴玉得到了短暂的喘息机会,认出了来人,立刻如抓着救命稻草般朝着有琴渊脚边爬去。

    “族爷爷,救我,父皇要杀我!”

    有琴渊看着她脊背上那条几乎快要裂开的可怖伤口,再看看提着剑一脸杀意眼睛血红的有琴曜,心中的震惊比有琴玉还要多。

    虎毒不食子,有琴曜居然连亲生女儿都杀,此人太过可怕,此人没有人性。

    当初不该扶持这个畜生坐皇位!

    这一刻,有琴渊生出了后悔。

    死寂的对峙中,有琴曜挥手让禁军拖走了有琴玉,她爆发出死亡前的惊人毅力,再次尖锐嘶吼:“族爷爷,我母妃还活着,父皇囚禁了她!族爷爷救我——”

    她的嘴巴被堵了起来。

    她又一次被丢进了宗人府,有嬷嬷过来帮她疗伤,她被她们像是狗一样按在冰凉的地上,脑海中闪现着的是她母妃麻木不仁的那双眼睛,还有她父皇骑在母妃身上野狗般耸动的后背。

    这一幕像是地狱的恶鬼一样,不住地在她脑海飘荡,怎么都挥之不去。

    “啊——”

    有琴玉发出凄厉的惨叫。

    她想赶出那些画面,她希望这一切都是个噩梦,她宁愿没有看见那诛心的一幕!

    很快,她就发不出声音了,两个健壮的女仆掰开她的嘴巴,用一柄锋利的小刀割掉了她的舌头。

    她痛的死去活来,却清晰地明白,这是她父皇派人来做的,这个时候她什么仇恨和愤怒都没了,只剩下痛苦。

    原来她一直信任爱戴的父皇,是这样的狠毒,是这样不在乎她和她的母妃,她们在他眼里,随时都可以杀掉!

    她的天塌了,精神崩溃,信仰坍陷,被看到的那一幕反复诛心。

    有琴曜丝毫不觉得自己砍出那一剑有什么不对。

    他只觉得自己仓促中砍的不是地方,应该一剑砍掉她的头。

    有琴渊和他对峙片刻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有琴曜回到容华宫,就下令处死了当日值守的所有宫女太监。

    至于那群刚好路过的贵妇,身边的婢女侍卫,自然都被赐死了,而每一个贵妇,都得到了无声的警告。

    接着血腥清洗皇宫。

    有琴玉能从宗人府逃出来,并且悄无声息地混入皇宫,还恰好躲进了他的密室中,显然是有人在帮她,这个人还知道容华宫的秘密。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慕容清,旋即便否认了。

    慕容清被关在冷宫,连门都出不来,也没见过任何能够办成这件事的人,而他专门安排了两队禁军日夜在冷宫周围巡逻,就连一只鸟都别想飞出去。

    唯一查出来的就是冠军侯夫人,有琴玉是混在她的婢女中进宫的,而冠军侯夫人进宫的目的是探望她的姐姐娴妃娘娘。

    有琴曜当天便下旨斥责冠军侯李长睿和娴妃的母族孔家,两家同时受到了处罚,同时也从他信任的名单中永久地剔除了出去。

    而这两家,都是当初背叛有琴明月的世家。

    将所有的蛛丝马迹都铲除干净后,有琴曜没有找到任何可用的线索,他端坐在高大宽阔的椅子上,感受到了发自身心的恐惧。

    这一次的阴谋,和上一次的事件一样,干净、利落,什么都查不出来,查出来的人都死了。

    “慕容海!”

    他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他知道,绝对是慕容海干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慕容海在背后指使,慕容海在震慑他、恐吓他!

    有琴曜拿起剑疯狂劈砍桌案,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和恐惧,可怕的劈砍声回荡在大殿里,将洪宝和一干太监吓得瑟瑟发抖。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头疼如裂。

    洪宝慌忙上前为他按揉。

    这时有太监小心翼翼上前道:“陛下,婉嫔娘娘派人送来了亲手煲的参汤,请陛下享用。”

    婉嫔?

    有琴曜心情略好了些,让洪宝试了毒后便喝下了。

    当晚他宿在婉嫔宫中,还没来得及躺下,便收到了八百里急报。

    大将军慕容海的奏折,终于送到了。

    有琴曜阴沉着脸赶回自己的勤政殿,打开奏折,本以为会收到一封态度恭顺的自请降罪的奏折,但上面压根没有这些他想看的内容,而是短短几句让他震惊离座的话。

    “北蛮已出现半步蛮神。”

    “蛮皇递交国书,欲与神瑶国联姻,北蛮太子拓跋雄鹰将带队前往神京城求娶嫡长公主。”

    “请陛下圣裁。”

    伴随着奏折一起的,是盖了蛮皇玺印的北蛮国书。

    有琴曜震惊莫测,连夜召来了自己的几位心腹大臣,洪宝一直侍奉在旁,但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多福,不见了。

    消息通过一种隐蔽的方式,传出了宫外,送到了有琴明月手上。

    次日,林燕然为慕容清看诊归来,路上买到一家据说特别有名的酒楼的鲜花酥。

    她兴冲冲来到有琴明月的北书房,被叠翠拦住。

    “林郎君,殿下在议事。”

    林燕然便道:“还要多久,要不我在偏厅等一等她。”

    话音刚落,门便被打开了,沈琴心、秦稳、秦重等人纷纷从里面走了出来,每个人都对她行了礼,但是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有点奇怪。

    “怎么了?你们为何如此怪异地看着我?”

    “没事,没事,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告辞。”

    林燕然立刻警觉了起来,她提着点心盒子走进去,看见有琴明月端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按压着眉心,神情间很是沉郁。

    林燕然立刻问道:“娘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有琴明月一眼看见她手里的点心盒子,犹豫了一下,道:“确实有事。”

    林燕然忙走到她身边,“是不是和我有关?”

    有琴明月心里其实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但林燕然很聪明,她这么问明显是知道了有事发生。

    她平静道:“宫中传来消息,蛮皇已递来国书,为太子拓跋雄鹰求娶神瑶国嫡长公主,再有半月,拓跋雄鹰的求亲队伍就会抵达神京。”

    拓跋雄鹰要求娶嫡长公主?嫡长公主不就是自己的娘子?

    林燕然不敢置信地将脸转了一个弧度,让自己的眼睛正对着有琴明月的眼睛。

    她想不通这种事她怎么能这么冷静地说出来。

    “拓跋雄鹰那个王八蛋要求娶你?”

    “是。”

    “凭什么?你是我娘子,我们都已经是夫妻了,他凭什么还来求娶?”

    有琴明月沉默。

    “你明明已经有了妻郎,整个神瑶国都知道我是你妻郎!”

    她都要气死了!

    自己娘子要被抢了!

    有琴明月平静地看着她,依旧沉默。

    林燕然旋即明白过来,这种封建社会,莫说她和有琴明月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就算她和有琴明月生了孩子,站在权力巅峰的人说抢还是抢,唐玄宗连儿媳妇都抢呢!

    她忍不住转了个身,背对着有琴明月,接着往前走了两步。

    可是她压根平静不下来,她从没这么生气,她不想在有琴明月面前生气,便道:“我先出去生会气。”

    有琴明月没说话,看着她出去,等到门关上,她端坐的身躯猛地感受到一股疲惫,失力般靠向了椅背。

    蛮族送来的其实是两个消息,我们有半步蛮神了,我们想求娶你的嫡长公主,答应咱们就做姻亲,不答应就派蛮神来杀你。

    越是权力巅峰的人对谈,说话越是言简意赅,他们会用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办成最有利的事。

    依照有琴曜的性子,极有可能会答应,他很怕死,而且又痛恨慕容家和自己的母后,连带对自己也痛恨,让自己去北蛮和亲,简直就像是在他既想伪装父女亲情又想将自己铲除的选择中给了个最优解。

    她至死都在为逃脱樊笼而拼命,怎么愿意去蛮族和亲,沦为那群野蛮畜生的玩物?

    所以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她是极端震怒的。

    奇怪的是,现在林燕然这么生气,她心里的愤怒忽然减轻了。

    叠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知道肯定有不好的事发生,因为林郎君第一次从殿下的书房气冲冲出去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为有琴明月换上了一杯热茶。

    有琴明月忽然道:“去看看她,在干什么?”

    叠翠忙提着茶壶出去,跑去找林燕然,林燕然在公主府后花园的湖边,正在板着脸打水漂,一块块瓦片被她抛出去,在水面上激起一条条水痕,然后噗通一声掉进湖里。

    叠翠看了片刻,打算回去汇报,被林燕然喊住了。

    “你不用去了,我自己回去。”

    她又回到了北书房。

    有琴明月马上朝她望过来。

    林燕然脸色红红的,气得很厉害,但是看她的眼神却蕴着委屈。

    两人对视着,直到她走到她面前。

    她什么也没说,来到她身后给她按揉起了眉心。

    有琴明月沉默片刻,打破寂静:“今次蛮族发兵攻打龙渊国,明显是想分而攻之,此时前来求亲,必是战事吃紧,龙渊国大将军司马胜将蛮皇大军逼的太狠,他们害怕坐山观虎斗的神瑶国趁机去咬上一口,毕竟神瑶国和龙渊国早有围攻蛮族大军的先例。”

    林燕然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嗯了一声。

    娘子被人惦记怎么办?当然是将惦记她娘子的人灭了。

    上次将拓跋雄鹰那个疯狗砍断一条手臂,没想到他还敢再来,还敢继续惦记她娘子,那她这次要让他变成死狗。

    然后她听见有琴明月继续道:“北蛮有这样的想法,龙渊国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双方正在角力,现在就是争取盟友,便算自己争取不到,也绝对不能容忍敌人得手,如我所料不差,龙渊国皇帝的国书也快要到了,他们的太子很可能也会带队前来求亲。”

    林燕然差点裂开了。

    “所以龙渊国的太子也要来求娶你?”

    有琴明月顿了顿,“极有可能。”

    林燕然刚冷静下来的脑子,瞬间又不冷静了。

    得知自己娘子又被一头猪惦记了,她更生气了。

    有琴明月好奇地看着她,以为她又要出去生气,谁知林燕然松开为她按揉眉心的手,静静地站着。

    她感觉到,她在看着她。

    忽然,她倾身来,一把将她抱住了,搂的非常紧,她的肩头都被箍的些微发疼。

    有琴明月涌出一股羞恼:“你放肆!”

    林燕然没松开,依旧将她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低低声说道:“娘子,你让我抱一会儿吧,就抱一会儿好不好,只要一会儿,我气就没了。”

    声音低沉又压抑,还蕴着说不出来的难受。

    有琴明月感受到她这种情绪,心莫名地软了,她暗想,看在她这么生气的份上,便允许她抱一会儿吧。

    但是她嘴里仍是呵斥道:“你太放肆了,孤可没准你这么抱孤!”

    林燕然更放肆了,她将脸贴在她脸上,用力地磨蹭了一下,而后眼睛来瞧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充斥着难过和愤怒,可看着她的时候,目光是柔软的。

    有琴明月被她瞧的惴惴不安,感觉她好像窥出了自己的口是心非。

    她别开脸,再次呵斥道:“你还不将孤松开?”

    林燕然沉默着,又抱了一会儿,才将她松开,她将点心盒子打开,往她面前推了推。

    “我尝过的,很好吃。”

    “我出去了,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一起的事,我会和你一起想办法,总之你不要一个人扛。”

    她大步走了出去,步伐矫健有力,衬着她高挑挺拔的背影,散发出一股坚实可靠的感觉。

    有琴明月默默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确实很好吃。

    等到吃完第一块,她将盒子盖上,放入书桌下面的暗格里。

    上次偷偷吃七星海棠时,被沈琴心看见,她不得已分给了她一块。

    “暗星。”

    暗星悄然降落,跪了下来:“主子。”

    “事情你知道了?”

    “是。”暗星不禁抬起头,看着有琴明月,她一直像是影子一样伴在她身边,见证了她诸多的喜怒哀乐,太清楚这是多么高傲的一个女子。

    她发自肺腑地崇敬着她,而她要做的事就像是她的梦想。

    她无法容忍有人来破坏这个梦想。

    “主子,蛮族太子抵达之日,请主子准许属下杀了他!”

    有琴明月不是没想过这种最为激烈的抗争方式,她眼神沉郁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异常阴郁,沉沉道:“暗星,杀人不是解决方式,杀了蛮族太子,还会有第二个蛮族太子,而且如果蛮族真的出现了半步蛮神的话,此行必定跟在蛮族太子身边。”

    暗星咬牙:“主子,属下现在已是宗师巅峰级别,可以一试!”

    有琴明月平静道:“你不是对手。”

    暗星道:“宗师巅峰确实和半步蛮神没法比,但是蛮族之前连蛮圣都没听说过。”

    有琴明月眸光轻闪:“你怀疑半步蛮神是假的?”

    暗星道:“属下不敢断定,但是他们手上又没有林郎君配出的灵丹妙药,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半步蛮神?各国皇室都掌控着顶级武者的数量,彼此之间都知道对方底细。”

    有琴明月沉吟半晌,忽地道:“若是给你第二颗脱胎丸,你能否突破到大宗师?”

    暗星望着她的眼神猛地闪出炽盛的光芒:“属下有八成把握!”

    有琴明月沉默着,衡量着,她其实不担心半步蛮神,该担心半步蛮神的是有琴曜,她担心的是她的母后,如果蛮族和龙渊国的人都来了,宫中形势会更加动荡,她很怕母后在这种波诡云谲的战争中被害。

    书房陷入了死寂。

    良久,有琴明月才郑重开口:“暗星,如今并无人尝试过吞服第二颗脱胎丸,可能会有危险。”

    暗星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斩钉截铁地道:“主子,属下对林郎君的药有自信,属下愿意一试!”

    有琴明月是不希望暗星折损的,她虽然只是她的死卫,生来的责任就是替她挡刀拼命,可是人都是有感情的。

    暗星见她又沉默了下去,再次恭声道:“主子,如今形势危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请主子万勿犹豫!”

    有琴明月眼底闪过一抹决绝,从贴身衣裙的暗袋中取出了那个小小的药瓶,倒出两颗脱胎丸递了出去。

    暗星眼睛顿时瞪大了:“主子,这是?”

    有琴明月示意她接下,问道:“暗影何时归来?”

    “按照时间,三日后到京。”

    “好,等她归来给她一颗,你们抓紧时间突破。”

    “是。”

    “有琴斐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有,倒是三殿下身边的剑客独孤云,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独孤云目前是什么实力?”

    “九品武者。”

    有琴明月沉了下眸,必要时候,她可以用一用有琴斐这颗险子,让独孤云为自己卖命。

    有琴斐的府中,独孤云的身形久久未动。

    她怀抱着剑,闭着眼睛。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感悟林燕然那句“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要怎么才能算快呢?

    十二岁之前,每日挥剑不下一千次,十二岁之后,每次挥剑不下两千次。

    她自问她的身体已经做到了快的极致,可还是不够快。

    因为人除了手还有眼睛,人的眼睛必须要比手快,如此方能先于手看清要攻击的对象,而眼睛想要快,感知便要快,感知到的瞬间,眼睛和手同时跟上,如此方能做到人剑合一。

    所以,最关键的是感知力。

    她猛地出剑,无形的剑气像是一道铺天盖地的怒涛,撞在了面前的树干上。

    树叶撒撒而落。

    她闭眼,用心感知。

    倏然出剑,剑身快到不可见,唯剩下一闪而过的剑光,在空中闪烁,因为太快,以至于剑光来不及消失,在虚空交织成密密麻麻的光网。

    树上不再掉落叶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地上没有一片落叶,所有的落叶都被她穿在剑身上。

    她轻轻一吹,穿着的落叶飞了出去,像是一只只缤纷的蝴蝶。

    她突破了。

    林燕然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嗑药。

    她身上还有两颗脱胎丸,一颗是留给顾玉婉的,一颗是留给自己的。

    但是略一思索后,她就放弃了。

    一则这种权力纷争,根本不是一个顶级武者就能决定的,各国皇族宗室既然敢豢养武者,必然有对付顶级武者的办法;

    二则她感觉到,她吞服了第一颗脱胎丸后,药力尚未完全炼化,上次在荒原一战,她实力得到大幅增长,说明只要她继续经历生死搏斗,那她身体里残留的药力会被进一步吸收,从而继续激发潜力。

    在这种情形下吞服第二颗,有些浪费,很可能也突破不了多少,倒不如,把这颗药丸发挥出最大效用。

    她立刻想到了林凤凰,这是原著里的神箭手,也是警告自己的那行红字里透露出来的,可以与天下第一剑客独孤云抗衡的神箭手。

    脱胎丸既然可以让陈雪这个坤泽都能突破身体极限,那么作为中庸的林凤凰必然也有效果!

    林燕然决定一下,立刻找到林凤凰,寻了个理由将她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将药丸塞过去。

    “好东西,吃了。”

    林凤凰对她敬若神明,二话不说便吞了下去。

    林燕然忽然神秘一笑:“虽然是好东西,但是也难受的很,凤凰,你可一定要忍住,只要你忍了下来,你就是真正的神箭手!”

    林凤凰马上点头:“好的燕然姐,无论多么难受,我都会忍住。”

    说完她的脸色就飞速变红了,痛的弓起了腰身。

    林燕然将准备好的木棒塞给她。

    “一个咬在嘴里,避免咬到舌头,两个自己抓着。”

    林凤凰马上听话地塞了一个嘴里,然后一手握住一个。

    林燕然拍拍她肩膀:“凤凰,我在门外,你不会有事。”

    她走出去,锁上了这座院子。

    她找到姬越和陈雪。

    “你们和我打一架。”

    两人面面相觑,林燕然继续道:“我感觉到,只要面临生死威胁,我会进一步突破,需要你们帮我。”

    二人了然,全力出击。

    半个时辰后,林燕然喊停了,陈雪和姬越压根不敢对她下杀手。

    就在这时,慕容忠带着独孤云匆匆赶来。

    “林郎君,这位是三殿下的朋友,说是有事找您。”

    “独孤姑娘,你找我什么事?”

    独孤云看着她,目光很是复杂,说道:“林郎君,我是来找你属下比武的。”

    说完便看向了姬越,姬越刚和林燕然打得不痛不痒的,闻言立刻冷哼了一声:“你来的正好。”

    他一拳头砸了过去。

    被独孤云一个闪身避开,而后两人便飞纵了出去。

    林燕然也没阻止,津津有味地看着,高手过招,她也能学到东西,但是很快她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独孤云的剑正在变快,姬越步步后退,忽然,独孤云收剑,姬越立刻抓住机会扑了过去,可是独孤云的剑忽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像是毒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脖子。

    姬越眼神一缩,双脚极速后退,可是那柄剑如影随形紧跟着他,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躲避,剑尖始终指着他的喉咙。

    姬越立刻被激怒,一拳头砸向剑身,但是独孤云的剑像是长了眼睛,一下子从他拳风下消失了。

    消失的剑出现再一次指住了他的脖子。

    姬越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凸起,恨不得将这个女人踩在地上疯狂摩擦,可是他怎么都躲不开她的剑!

    该死!

    林燕然暗道不愧是未来的天下第一剑客,这才几天没见,她便突破到了如此境界。

    忽然,她眼睛亮了,自己刚才不是正在找死亡威胁吗?这不就是现成送上门的?

    “姬越,你闪开。”她猛地喝了一声,身体腾空而起,像是一阵龙旋风般飞扑向独孤云的剑。

    与此同时,她拔出了自己的佩剑,镇国公那把宝剑。

    “铿!”

    两柄剑在空中交汇,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也爆发了强大的力量波动。

    独孤云和林燕然一起被撞开。

    两人落地站定。

    独孤云的眼神多了一丝郑重。

    姬越退在一边,脸色阴沉的像是要下冰雹,这个该死的女人,今日这般羞辱他,来日他必定加倍奉还!

    林燕然没有等,独孤云身处公主府,暗中还有有琴明月的死卫,她绝对不敢杀她,那么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拼命。

    她用自己的人练剑,那她就要用她压榨身体的潜力。

    谁叫她送上门来了呢。

    林燕然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剑和人一起飞起,像是一只云雀般,纵向了独孤云。

    她不会用剑,但是她知道哪里是要害呀,只要往她要害上招呼,她想不尽力都不行。

    独孤云确实被她凌厉的攻势迫的连连后退,很快,她就发现林燕然根本不会剑法,攻击的方式全是直击要害,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她立刻全身心投入。

    每一次都捕捉到了林燕然刺来的剑,反击了回去,铿锵声不绝于耳,满院子都是两人飞逐的身影,剑光和影子一起交错。

    姬越脸色好看了点。

    主人果然是主人!

    他两只拳头捏紧,眼神追逐着两人的身姿,看着林燕然的眼神越来越狂热。

    陈雪在一旁默默观看着,她也感觉出来了,独孤云的实力比上次强很多,她现在可能连她一招都接不住。

    原来剑法练到至高境界,是这么厉害吗?

    其实,独孤云内心正在崩溃。

    这次来找姬越试剑,一是想报上次被姬越追着打的仇,二是想警告公主府上的人,自己是有琴斐的朋友,欺负有琴斐就是欺负自己。

    可是她没想到,林燕然会这么强,而且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她不懂剑,但是招招致命,而且她的反应能力太强了,自己的招式只要用过一次,下次就会被她寻到破绽,以一个以命搏命的方式还击回来。

    她甚至不敢用重复的剑招了。

    更可怕的是,她感觉到林燕然的速度一直在缓慢提升,就在她们打斗的过程中,她从最开始仓促接自己的剑,到后来接的越来越快。

    现在已经隐隐有变被动为主动的趋势了。

    独孤云刚刚突破的喜悦一扫而光,只剩下憋屈。

    “铮然”一声,林燕然的剑和她的剑再次击在一起,两人同时被撞开。

    各自朝着对方看了一眼后,林燕然脸上涌出笑,将剑收了,走上来抱拳道:“多谢独孤姑娘手下留情。”

    独孤云听她主动认输,心里的滋味特别复杂,其实她感觉出,只要再坚持下去,她们很可能打平手,因为林燕然是乾元,身体的耐力远远胜过她这个中庸。

    但是她主动认输了。

    她也立刻还剑入鞘,还礼道:“承让。”

    林燕然道:“独孤姑娘难得上门,不如去偏厅饮茶?”

    独孤云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抱拳道:“其实我这次登门,除了切磋,还想向林郎君道谢,若非林郎君一番话,我的剑法也不会突破这么快。”

    林燕然诧异地哦了一声:“我说了什么话?”

    独孤云道:“那日听见林郎君有云,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故而有感,多谢林郎君的点拨之恩!”

    林燕然暗暗吃惊,真不愧是原著的天选之子,她道:“本是随口一句话,没想到独孤姑娘竟能因此领悟,说明独孤姑娘自身便聪明绝顶。”

    这句话立刻让独孤云好受了许多,她脸色缓和一些,郑重道:“不管怎么说,我终究是受林郎君之启发,日后林郎君若是有什么难处,只要我力所能及,便可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便告辞走了。

    林燕然眨了眨眼,噫?独孤云答应帮自己一个忙,那自己手上的战力,不就又增加了?

    刚才她可是感觉得出,独孤云还没有拼命,若是她拼命,实力绝对是宗师级别。

    嘶,宗师欠了自己的人情,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

    她喜滋滋检阅自身,发现突破了一点点,嗯,之前是半步宗师,现在是零点七宗师,独孤云帮她突破了零点二。

    嘶,要是再找她打一架,岂不是很有可能突破宗师?

    不行,不行,主动找她打架,万一被她当成还了人情,那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对了,有琴明月手上不是有死卫?

    林燕然摆摆手,和姬越陈雪告辞,却发现陈雪站在原地,痴了一样。

    “陈雪,你怎么了?没事吧?”

    林燕然用手戳了下她脑门,陈雪还是呆呆地,她只好安慰道:“陈雪,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你千万别当回事,你看我今日不也败了吗?败了好,败了说明自己还有进步的空间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陈雪没反应,但是姬越浑身一震!

    主人果然是主人,主人说的太有道理了!他眼睛里的狂热将林燕然吓了一跳,她赶紧溜走了。

    等他们都走了后,陈雪才慢慢回神,她喃喃道:“唯快不破,原来是这样……”

    晚饭时,林燕然和有琴明月商量。

    “娘子,那个我找你借个东西。”

    有琴明月停下筷子:“何物?”

    林燕然凑到她耳朵上:“借你最厉害的贴身侍卫。”

    原来是想借自己的死卫,她让开了些,让耳朵逃离那微热的气息,神色平静道:“作何用?”

    林燕然便将自己今日和独孤云比武突破的事说了,有琴明月听完,半晌无语,她的死卫学的都是杀人的本事,招招毙命,可不是独孤云那种江湖剑客。

    万一一个失手,伤到了怎么办?

    她轻轻蹙眉,道:“和亲之事,我已有对策,你无需担心。”

    林燕然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娘子,你就借我用一下吧?”

    有琴明月仍是蹙眉:“此事再议。”

    她想问一问暗星,会不会失手?

    林燕然知道她性子倔强,便没再强求,她眼神闪烁,想着要不要找皇宫里头那个敢来偷听自己房事的该死影卫练练?

    孰料有琴明月看见她眼光闪动,立刻猜到她肯定在想别的法子,她板起脸:“孤说了,此事孤已有对策,你一个乡民,便老实安分呆在公主府,不要出去惹是生非。”

    林燕然听得有些难受,忍不住道:“你是我娘子,却被别人惦记,我怎么能受得了?上次没能杀了拓跋雄鹰,这次我不宰了他便不姓林!”

    有琴明月忍不住朝她望去,林燕然一脸愤慨,眼角眉梢都蕴满一种憋屈下强压着的怒火。

    这与她平时潇洒自若的姿态,大相径庭。

    她忍不住想,林燕然平时聪明机灵,遇事冷静,堪称足智多谋,绝不是冲动的人,今次却这般使性子……

    她想着想着,脸色忽地有些不自在起来。

    皆因她想到了原因,半晌,她轻声道:“我知道了。”

    林燕然也不知道她这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来不及细想,她吃完饭便匆匆赶去了那座小院。

    子时,林凤凰终于苏醒了过来,林燕然立刻又给她喂了水,等她彻底苏醒后,她将准备好的食物端过去:“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林凤凰不由自主拿住筷子,接着看她一眼,林燕然催促道:“吃啊。”

    林凤凰吃了一口,然后她又忍不住看了林燕然一眼,林燕然看见她这眼巴巴的小眼神,立刻知道,她定然是突破了,她心中暗喜,脸上却十分平静:“愣着干嘛,先吃饱再说。”

    林凤凰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一口气吃完了饭后,她站起来,拿起了自己的弓和箭。

    她不善言辞,只会用行动表达她的心意,燕然姐给她的药丸必定是神药,她感觉到她现在无比强大,她迫不及待想展示给她看,表达自己对她的感激和敬爱。

    “嗤——”

    弓被拉成了满月状。

    林燕然点头,满意道:“真不错,凤凰,从今天起,你就是真正的神箭手!”

    “刺啦——”

    弓被拉断了!

    拉……断……了……

    林燕然傻眼,林凤凰也傻眼。

    第075章

    林燕然咳了一声,“凤凰,你再去取一张弓。”

    林凤凰飞速取来小伙伴的弓,刚要张弓,被林燕然拉住:“你别用全力。”

    她猜测应该是林凤凰突破后力气太大所致。

    林凤凰点头,轻轻一拉,弓……又……断……了……

    她紧张兮兮看着林燕然:“燕然姐,我真的没用全力,我只用了很小的力气……”

    林燕然揉了揉她的头:“怕什么,燕然姐当然相信你。”

    一句话又将林凤凰感动的眼睛湿了。

    林燕然带着她找到慕容忠。

    慕容忠年纪大了,又管着整座公主府的内务,这时还没睡下,听见林燕然来找,忙不迭地开门出来。

    一问情况,慕容忠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需要良弓,那你们可算是找对人了!”

    当即命人打起灯笼,带着两人来到一个废旧的仓库。

    里面竟然都是成堆的兵器,刀枪剑戟弓样样都有。

    慕容忠介绍道:“这都是镇国公生前亲卫队的兵器。”

    林燕然好奇问道:“那怎么会在公主府?”

    慕容忠叹息道:“五年前镇国公病重,忽然有一天召集我们这些老将,要我们解甲归田,大家跪下来啼哭哀求,想要留在镇国公府继续尽忠,可是镇国公说,这是她最后一道军令……你说我们一辈子都听她的军令,她临终前的最后一道军令我们怎么忍心不遵守?”

    慕容忠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只有我再三恳求,想要留下来送她,镇国公便为我赐姓慕容,取名为忠,吩咐我在她百年之后去公主府继续侍奉小主人。其余人便一起磕了头,同她告辞。”

    “临走时,她又说,大家既然解甲归田,便把兵器留下吧,大家以为是她念着旧情,便都高高兴兴将兵器留在了镇国公府,后来她病的越来越重,某天忽然大发脾气,说是做梦又梦见了打仗,梦里血流成河,搅扰的她不得安宁,定是那些兵器煞气太重所致,命我速速将那些兵器都装上马车,连同我一起都滚去公主府。”

    “唉——我跟了老主子一辈子,她是什么脾气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开始很伤心,后来便想明白了,老主子如果不待见那些兵器,早就命人丢了,怎么还会让我巴巴地运来公主府呢,定是因为这些兵器都是见过血的,放在公主府可以驱邪避恶,可以保护小主子顺遂安宁!”

    听到这里,林燕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位戎马一生叱咤风云的奇女子,定时临死前发现不对劲,可是因为大势已去,她又病重无力回天,不忍心这些老将在自己死后被害,便命令大家解甲归田,保住一命。

    而将兵器留在公主府,用意就值得深思了。

    想到这里,林燕然立刻肃整面容,对着面前的兵器抱拳行礼。

    “诸位前辈都是英雄好汉,诸位前辈的兵器也是神兵利刃,晚辈佩服之至!”

    慕容忠乐得呵呵大笑,看她的神情越发慈爱,林燕然用手摸了摸,发现这些兵器居然都是干干净净,并未落下什么灰尘。

    她惊奇不已。

    慕容忠叹息道:“唉人老了,就念旧,这些年总是做梦,醒了无事可做,我就会来这仓库,将兵器一件件擦拭一遍,它们的主人虽然都归乡了,可是他们的兵器还在陪着我,就像是兄弟还在身边一样,我怎么忍心看见它们蒙尘呢?”

    林燕然又是肃然起敬,对他也抱了抱拳。

    有时候,无需多言。

    慕容忠从中找出一张旧弓,这张弓比普通弓要大一圈,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是张铁的弓,他自幼便力气比常人大,一见到弓就爱不释手,所以国公便命他用弓,他也确实不负众望,用这张弓杀敌无数!”

    林燕然递到林凤凰手里:“试试手感?”

    林凤凰到手一掂量,眼睛立刻亮了:“比我的弓强。”

    慕容忠陪着她们一起来到公主府的演武场。

    林凤凰立刻张弓搭箭,这次她小心翼翼控制力道,依旧是轻松将弓拉到了满月状态。

    “嗖——”

    那支箭横穿虚空,射穿了演武场尽头的箭靶,而后继续向前,扎进墙体,等他们跑过去时,只听见墙体咔嚓碎了一个大洞,而那支箭无所踪。

    林燕然跳出墙头,发现箭穿过墙体后,又横穿门外的马路,射中了马路对面的一堵墙,她趁着夜色潜行过去,使了一股巧劲,将那支箭拔了出来。

    所幸这是公主府,周围都是禁区,墙外不准建设高于公主府的建筑,也不允许栽种高大的树木,即便是夜色中,放眼望去,也可见四周一派空旷安静,并无任何人察觉。

    林燕然迅速跳回墙内,对慕容忠说道:“忠叔,墙体还要麻烦你找人连夜修好,今晚的事也不要对外透露。”

    慕容忠乐呵呵道:“自然,我知道轻重。”

    说着将林凤凰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止不住地赞叹:“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老了,老了——”

    他捋着胡须,无比感叹,接着又道:“如此看来,这张弓也根本不适合她,须得再为她另寻良弓。”

    林燕然亦有同感,趁势请教道:“忠叔,你可知道哪里有制弓的行家?我想给凤凰量身定制一张好弓。”

    慕容忠捋须沉思,片刻拍了拍自己脑袋:“啊哟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我兄弟这张弓,以及镇国公手下的一个弓箭队所用的良弓,都是出自此人,他虽然名气不大,但是所制的弓,从未出任何差错。”

    “不过——”他浓眉紧锁,沉吟道:“他那人脾气古怪的很,明日你来找我,我亲自带着你们上门去求弓。”

    这简直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林燕然立刻拉着林凤凰一起鞠躬道谢。

    慕容忠笑呵呵地受了,他就喜欢这样有能耐又聪明还知礼节的年轻人。

    林燕然带着林凤凰往回走,悄悄问她:“凤凰,你刚才使了几分力?”

    林凤凰见她问的小声,赶紧将毛茸茸的脑袋凑过去,也小小声道:“燕然姐,我刚才只用了三分力。”

    嘶——林燕然倒抽一口凉气。

    捡到宝了,捡到宝了,她内心狂喜,面上竭力维持镇定,拍了拍林凤凰的肩头:“好好干,燕然姐看好你,你永远是燕然姐心目中独一无二的神箭手!”

    林凤凰立刻如打了泼天鸡血,身姿刹那间站到笔直,两只大眼睛更是变得明亮如星,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燕然姐,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股子崇拜简直像是火焰似地从她的眼睛里和神情里散发出来。

    林燕然心里爽的飞起,面上仍是摆出名师风范,矜持道:“好,燕然姐相信你。”

    两人分别。

    林燕然刚想撒蹄子释放一下快乐,忽然感觉背后有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她忙回头望去,果见林凤凰站在房间门口,眼也不眨地望着她,看见她望来,她眼睛里的光更亮了。

    林燕然赶紧调整表情,将脸上有失身份的雀跃都藏起来,冲她潇洒地挥挥手。

    接着便一手背负在身后,一手置于身前,极尽高人风范地往外走去。

    为了装逼,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走的那叫一个四平八稳。

    林凤凰等看不见她背影了,忽然学着她的样子,背负一只手,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腰腹前,然后抬头挺胸,迈着四方步往前走去。

    一边走一边无比崇拜地想到:“燕然姐走路真神气啊,我要是能学到她的十分之一就好了。”

    正走得起劲,忽听院外传来一声冷喝:“谁?”

    接着便有人打着灯笼走来,往四处照,林凤凰立刻吓得躲到柱子后。

    却是秦重带兵执勤,巡逻到了这里,听见脚步声便寻来。

    秦重认出她,奇怪道:“都过了子时了,你怎么还不睡?”

    林凤凰有些脸红,摸了摸新得的弓,道:“我在练箭。”

    秦重立刻肃然起敬,他早就听手下人说,林郎君手下有一群拼命三郎,不止五个亲随天天拼命习武,她那七个弓箭手更是没日没夜的练箭,府中的树都遭了殃,忠叔不止不管,还乐呵呵的。

    秦重马上抱拳道:“真不愧是林郎君的手下,秦某佩服!”

    他冲着林凤凰善意地点点头,而后往外走去。

    心里对林燕然的佩服,又悄悄多了一层。

    林燕然一直回到寝殿门口的长廊下,才忍不住蹦跳了起来,好爽,果然快乐就是要释放出来。

    刚跳了两下,背后就发出一片橙黄的光,有人打着灯笼将她正在蹦跳的样子照的一清二楚。

    “林郎君?奴婢都找你半天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林燕然僵住一瞬,然后慢慢直起身,接着调整表情,然后镇定自若道:“啊,今夜月色甚美,我在廊下赏月呢。”

    说完一拂袖子,急匆匆走了。

    叠翠从身后小跑着追来,急急茫茫道:“林郎君,殿下等你好久了。”

    林燕然吃了一惊:“她怎么还没歇息?你们怎么不劝她早点睡?”

    叠翠小声嘟哝:“你以为奴婢没劝吗?那也要奴婢劝的住呀,还不是怪你,非要回来这么晚,你看看都几时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天都亮了——”

    林燕然顾不上听她说话,三步并作两步进去寝殿,她先去房间看了一眼,床上拉了帷幔,有琴明月侧身背对她躺着。

    “娘子——”

    她试探喊了一声。

    那道朦胧的身姿没有动静,但是传出了一道冷肃的声音。

    “扰人清梦,罚你去睡外间。”

    声音不轻不重的,但是林燕然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妙,娘子生气了。

    她便讨好道:“好,那我睡外间,你快些睡吧,我不来吵你了。”

    蹑手蹑脚退出去,先去水房洗了个澡,然后又蹑手蹑脚回来,站在屏风后偷偷瞅去。

    有琴明月还保持着她刚离开时的睡姿。

    她没敢打扰,踩着猫步退到外间,睡在平时用来午歇的暖阁小床上。

    有琴明月背对躺着,但是将这一切情形都听得清楚。

    今日她忙完回到寝殿,发现林燕然还没回来,便先沐浴上床,孰料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回来。

    她睡眠一向浅,入睡难,一点动静就醒,醒了再想入睡便难上加难,所以平常睡觉婢女是绝不敢打扰的,可现在多了个林燕然,林燕然敢大着胆子打扰她。

    似她这般入睡困难的,入睡前若是惦记个事,便更难睡着,须得这事处理妥当了才敢闭眼,不然总觉得有个事将要来吵醒自己。

    那心里便总不敢安然睡去。

    这一等,等到了子时过,才听见林燕然蹑手蹑脚赶回来。

    心里立时生出气来。

    恼她回来太晚,搅扰她不得成眠,恼她食言,答应不再晚归还是晚归了,诸般气恼汇聚在一起,堵着心口。

    便将她赶去外间了。

    可是林燕然去了外间,真的不来打扰她了,她更气了。

    皆因那口气没发作出来。

    过了片刻,她发觉外间一点动静也没有。

    立时明白,林燕然这是睡着了,居然如此心无挂碍,沾床便睡,反而是她被她搅扰的到此刻都睡不着!

    有琴明月心里堵着的那口气,顿时蹭蹭蹭往上涨,把自己气成了个河豚。

    她扯上被子蒙住脸,在被窝生闷气,还是觉得难受,接着又滚来滚去,滚成一条毛毛虫,还是生气。

    贱民!她暗暗骂了一句,觉得好似舒服点,又继续骂起来,贱民贱民贱民……正骂的爽快,被子被轻轻扯了扯。

    她立刻绷住了。

    林燕然将被头扯开,令她的脸庞露出来,眼神关切地望着她。

    有琴明月立刻感到一股无所适从的尴尬。

    马上想缩回去。

    林燕然道:“娘子,谢谢你等我到现在,今日是我不好,连累你没能早睡。”

    有琴明月将脸偏开一边。

    林燕然试探着爬到她身边,刚要躺下,就被她翻过去背对着,声音冷冷地道:“孤说了让你去外间睡。”

    林燕然声音低低道:“我睡不着,我闭上眼睛就想到有两个混账东西来求娶你,我气得心口发闷。”

    有琴明月心道,原来她也没睡着。

    她面上不为所动,依旧冷冷问道:“你睡不着,便要来搅扰孤?”

    林燕然声音越发伤感起来,竟似带了哽咽:“睡你旁边,便没那么难受了,娘子……”

    有琴明月背对着她,看不见她脸上神色,但是能听见这难过的声音,那口堵着的气便似被扎破了的气球,嗖嗖嗖往外跑。

    林燕然又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娘子——”

    有琴明月还是有些气恼,声音带着股不悦:“之前你分明答应过孤不再晚归,你可曾做到?你便是这般容易食言?那孤日后如何信你?”

    林燕然长长地松了口气,总算搞明白了生气的原因,她赶紧可怜兮兮地道:“娘子,我没出公主府,人在府中,是不是可以不算晚归?”

    有琴明月为之语塞,旋即肃声道:“晚归便是晚归,你还狡辩?”

    林燕然头皮一麻,暗道娘子太聪明,真是不大好办,只得老老实实道:“娘子,是我不对,我认罚。”

    有琴明月总算爽了,不轻不重地道:“罚你去睡外间,不得再过来打扰孤。”

    林燕然其实就是过来哄她的,现在听她这么说,便知道哄好了,巴之不得赶紧回去睡觉,她刚才是真的差点睡着了啊!!!

    可是若走的太利落,必然又要被记上一笔。

    她算是发现了,她这个娘子,生了颗七窍玲珑心,你什么花花肠子都给你看透,若是你做错事决不能解释,不对,你还是要解释,但是解释权在她,她接受便是解释,她不接受便是狡辩……

    她便磨磨蹭蹭,走的一步三回头,每走一步就小声唤一句:“娘子……”

    这一声声九曲回肠的娘子,直把有琴明月唤的心里越来越慌。

    想松口,又过不了心里那关。

    总觉得一旦松口,自己方才那一通脾气岂不是显得很尴尬?

    这一犹豫,林燕然已走到屏风边上,她在小床上躺好,盖上被子道:“娘子,晚安。”

    有琴明月听见这句话,心才飘飘荡荡地落了地。

    仿佛方才等待她的时候,她的心一直像是风筝般,飘荡着。

    可是方才那一句句娘子,还在脑海里回荡,像是有回音似地,开始一句句唤她。

    她缩进被子,蒙住了脸。

    可是一声声娘子还是在回荡。

    贱民。

    *

    第二天,林燕然没能带着林凤凰去买良弓,因为她刚陪着有琴明月吃过早膳,宫里的太监就过来了,说是此前陛下忙于政事,没能以家礼款待林郎君,今日特地设了家宴,要请二人入宫一叙。

    林燕然和有琴明月对视一眼,立刻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

    大事不妙。

    来传旨的还是上次那个徐公公。

    林燕然递给有琴明月一个眼神,说道:“徐公公,我娘子早起时略有不适,现下我陪她去服些药丸压一压,请稍待。”

    徐公公忙道:“殿下,林郎君,可否在马车上服药,陛下那边急着见二位?”

    林燕然立刻摆出一张臭脸来:“徐公公,陛下是谁?陛下是我和娘子的父皇,他要我们进宫是共叙亲情,现下公主不舒服谁最难受,当然是疼爱女儿的陛下最难受,你让他女儿拖着病体去见他,你是想砍头吗?”

    徐公公冷汗直冒,这大帽子扣下来,谁也顶不住啊,左右不过是吃个药的事,他赶紧赔笑道:“是老奴失言,是老奴失言,请殿下和林郎君勿要怪罪。”

    说着往自己脸上打了两耳巴子。

    林燕然立刻牵着有琴明月往房间走,走出数十步远,她这才压低声音道:“娘子,来者不善,此乃鸿门宴。”

    有琴明月点头:“我知,我还有事吩咐,你先拖一拖。”

    林燕然立刻领悟,夫妻两人便在一处十字叉路处分开,有琴明月去自己的北书房,她则直奔封谷的小院。

    封谷和孙春生研究脱胎丸的配方,如痴如醉,这些时日闭门不出,日日在屋内钻研,这不刚吃了早膳,便又开始吵上了。

    忽然,院门被撞开,林燕然跌跌撞撞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在了两人面前,接着便痛哭流涕起来。

    “师父,孙前辈,救我!”

    林燕然趴在地上,一只手不住捶打地面,边哭边叫道:“陛下要拆散徒儿和娘子,他要把徒儿的娘子送去北蛮和亲,徒儿和娘子情投意合,约定三生,此生非她不娶!”

    “陛下这般做法,简直是把徒弟往绝路上赶啊!”

    “师父!徒儿此生只爱娘子,要是娘子被送去北蛮和亲,徒弟便去承天门前扯条绳子自杀!”

    封谷和孙春生全都大吃一惊!

    两人慌忙来拉她,林燕然却抱头痛哭,不肯起来,因为她不敢起来,叠翠这个臭丫头找的什么生姜味道也太冲了吧,她差点呛的升天,眼泪没出来,可是鼻涕出来了!

    封谷当即大怒:“好个狗皇帝,竟敢如此欺负我徒儿!”

    孙春生忙压手:“封老贼,你慎言,慎言啊,当心隔墙有耳!”

    封谷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更加气怒:“燕然乃是我封谷的关门弟子,以后医师阁少不得由她继承,狗皇帝若是敢欺她,便是与我医师阁作对!”

    林燕然忙道:“师父,孙前辈,父皇要我和娘子入宫,恐怕是鸿门宴啊,来传旨的徐公公态度十分恶劣,还威胁徒弟赶紧入宫,不然就治徒弟怠慢之罪——”

    说着膝行上前,一手扯住封谷的衣襟,一手扯住孙春生的衣襟,垂头啜泣:“师父,孙前辈,今儿这一别,恐要来生再见了!”

    二人惊骇莫名,赶紧将她拉起来,林燕然这时总算挤出了眼泪,又因被姜呛到,眼睛红的跟滴血似地,而且鼻子也红红的,身体还不住抖动,浑似哭的接不上来气。

    二人又急又怒,赶紧问道:“燕然,你如何这么说,你说清楚啊,莫让我们干着急啊?”

    林燕然这才哭哭啼啼道:“师父,因为徒儿和娘子缘定三生,此生非她不娶,父皇召我们去,肯定是要逼徒儿放手,你知道徒儿性情,徒儿如何能够放手,徒儿只能以死明志,撞死在金銮大殿上了!”

    封谷满脸震怒道:“好!很好!敢欺负我徒弟至此,我封谷决不罢休!”

    他立刻盯着孙春生:“孙老贼,燕然虽则不是你弟子,但肯将如此稀世宝药的配方与你研究,又待你如师长,今日她有难,你待如何?”

    孙春生跺脚道:“好你个封老贼,都到了此刻了,你还敢将我的军,我且告诉你——”

    说着撸起袖子来,面红耳赤道:“燕然不是我弟子,但我心中已当她是弟子,她今日之难,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她奔走请命!我即刻去召集神京城所有的医师,以医师阁的名义去敲登闻鼓!”

    登闻鼓乃是设立在承天门外的鸣冤鼓,自太祖皇帝登基时设立至今,专门用于告御状。

    登闻鼓一响,皇帝必要接状,替民伸冤!

    林燕然垂泪道:“师父,孙前辈,徒弟不肯抛弃娘子,定要惹得父皇不高兴,他是一国之君,金口玉言,想杀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若他真把徒弟打杀了,师父和孙前辈千万别和他对着干,万一他再来打杀师父和孙前辈,徒弟便是九泉之下也不瞑目啊!”

    说着又要跪下来。

    封谷已经气的咬牙切齿:“便是皇帝,也逃不过一个理字!徒儿你莫怕,为师必定帮你讨还这个公道,你不止是公主的妻郎,还救了公主的命,为师倒要看看,这神瑶国是不是都是一群缩头乌龟,惧怕北蛮竟然到了拆散人家恩爱夫妻将恩人灭口的地步?”

    “简直是窝囊废,酒囊饭袋,无耻至极!”

    孙春生被骂的抬不起头,却又反驳不得,只能跟着生气:“可恨!我们还等什么?百姓可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道,神瑶国多的是血性汉子!我们必须将事实真相公之于众,如此才好为燕然讨公道!”

    “走!”

    “走走走!”

    两个帅大叔说走便走,竟然将林燕然落在了一边,还好他们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

    封谷脸色沉重,强压怒火,沉声道:“徒儿,你和你娘子可缓缓行矣,圣命不可违,此一则,却不能落了口舌,只是你若发现不对,定要想办法拖延,你只管去,剩下都交给为师,为师必不叫你受这个天大的委屈!”

    孙春生亦道:“燕然,我和你师父会想办法救你!”

    林燕然眼泪唰唰唰掉了下来,走到二人面前,又跪了下来,这一跪却是真心诚意,眼泪也是发自肺腑,她仰面道:“师父,孙前辈,你们万万要保重!”

    封谷和孙春生一旦去敲登闻鼓,那便是与天子作对,日后少不得要处处受到排挤、打压、掣肘,甚至可能丢性命,二人知道,却仍肯为她出头,这份恩情,她怎么能不感动?

    两人见她泪流满面,心里越发难受起来,沉默着往外走,竟是不再说话了。

    有琴明月那边。

    沈琴心、秦稳、秦重、慕容忠、叠翠和湘雨都在,暗星则隐身在暗中。

    她快速将事情说了一遍,道:“今日鸿门宴,生死难料,若是孤出不来,你们便可带了母后先闯出神华门,一路往东。”

    “殿下!”

    几人都是大惊失色,一起疾呼。

    有琴明月抬手,压下他们的话,沉声道:“琴心即刻整理金银细软,秦重召集部下,秦稳去缠住禁军中交好的将领,勿要令城门封锁,忠叔去城外接应!”

    “另外,要防着云琅,可寻个借口,让他带人出城,但绝不可走露风声。”

    沈琴心道:“殿下,我们不能丢下你不管,便是杀,也要带着你和皇后娘娘一起杀出去!”

    秦重秦稳都是上前一步,神色焦急道:“正是!我们绝对不会丢下殿下!”

    只有慕容忠没有说话。

    有琴明月容色冷厉,肃声道:“此乃最坏打算,但是事情还没有到此地步。蛮族若真是和亲,父皇绝不会杀孤,顶多将孤囚禁,孤如今所做,只是为了防止他用母后性命要挟,那时才是真正被动。”

    她说完,眼睛在每个人脸上掠过,声音无比郑重地道:“孤将母后交予诸位了。”

    “殿下!!!”

    几人齐齐跪了下来。

    有琴明月道:“此乃军令,孤心意已决!”

    沈琴心打了个手势,众人慌忙退了出去。

    有琴明月这才招手暗星出来。

    “主子。”

    “将在京的两个死卫召回来,你们一起守着母后,形势一旦有变,立刻带着母后杀出宫去!”

    暗星犹豫:“殿下,属下是您的死卫,属下——”

    “暗星!”有琴明月冷冷打断她,而后双眸沉沉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暗星,那是孤的母后!你要将她的命当成孤的命一样重要!绝不可令她受到任何伤害!”

    暗星低下头来:“属下遵命!”

    有琴明月做完这番布置,心头依旧沉甸甸的,她最怕的就是有琴曜拿慕容清的性命做威胁。

    沈琴心这时候又悄悄走了回来,有琴明月似乎在等着她。

    君臣二人再见,都是面色沉重,有琴明月压低声音道:“必要时候,可挟持昌平侯,利用慕容长安和慕容长宁。”

    沈琴心立刻点头:“殿下放心,微臣已有对策。”

    林燕然出来封谷的院子,直奔自己的人,她将事情说了,众人立刻义愤填膺。

    林燕然道:“我和你们嫂子进宫,你们留在公主府。”

    众人都吵着要跟随她入宫赴鸿门宴。

    林燕然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若是在皇宫动武,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她道:“你们都留在外面,在宫外才能营救我们,去找我师父,配合他行动!”

    等她从院子里出来,恰好和有琴明月碰上,她身边带着叠翠和湘雨,双方碰头,对一个眼神便洞悉一切,其余皆无需多言。

    坐上马车后,她伸手去握住了有琴明月的手。

    这次,有琴明月没有缩手。

    林燕然握紧她的手,看着她道:“我和你一起。”

    这句话像是拥有莫名的力量,立刻令有琴明月高度绷紧的情绪,略微松弛了一些。

    等到快要下马车时,林燕然先起身,她扶着她起来,轻轻拥抱她,在她耳边道:“待会儿,你配合,我来演。”

    这句话再度给了有琴明月莫名的新生力量,她走下马车,默默踏入庄严肃穆的承天门,第一次感觉到,不那么孤独了。

    *

    有琴曜确实和有琴明月猜测的一样。

    北蛮的国书送来当夜,他召集心腹密议后,深深觉得这简直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他正怕有琴明月砸在手里,杀也杀不得,打压已经打压到了极致,可是即便如此,慕容海那边还是稳如泰山,不见丝毫动静。

    他有种慕容海知道他不敢杀了皇后和嫡长公主,但是却故意按兵不动想要逼他更进一步的恐慌感,一旦他忍不住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来,那时候他即便是君,也要落了下风。

    那岂不是给了慕容海兵临城下的最好借口?!

    这种猜测像是一把刀子磨着他的自卑和恐惧,让他寝食难安!

    从没登上皇位起,便对慕容海抱着的畏惧,现在全都化作了仇恨,哪怕他帮他镇守着边关,哪怕神瑶国的江山大半都是慕容家打下来的,他还是发了疯地想要置他于死地!

    谁叫他践踏他的尊严,视他为烂泥,从不正眼看他,甚至就连他当上皇帝后,慕容海都没正儿八经对他下跪过!

    他对慕容海的恨,已经入到骨子里,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弄死他!

    现在好了,北蛮来求亲嫡长公主,那他为国之计,将有琴明月嫁过去,可谓是光明正大,无可指摘!

    还可顺便送走这个让他不喜又猜忌的嫡长女!

    与北蛮联姻达成,边关威胁解除了,慕容海没必要领军二十万了,那时候便可寻借口削减他的兵权,等到他没了兵权,就是拔了牙齿的老虎,还不是任他磋磨?!

    届时再寻些莫须有的罪名,将他和慕容家全都铲除干净!

    有琴曜为自己这些想法振奋到发癫,所以经过昨日的多番筹谋后,他立刻决定,召有琴明月和林燕然入宫,威逼利诱,让二人接受和亲。

    林燕然他压根没放在眼里,之所以召她入宫,因为来自己的地方才好寻她的错,毕竟是一个贱民,冲撞了堂堂天子,天子一怒之下将她打杀了再正常不过。

    届时人都死了,封谷便是来哭,那也无力回天,届时只需要给些补偿安抚一番,想必医师阁也不会为个死人和他堂堂天子作对!

    至于有琴明月,她不愿意又如何,身为皇家儿女,本就该为国尽忠,送她去和亲乃是家国大义,容不得她抗旨不遵,何况还有慕容清在自己手里,她敢忤逆,朕便拿她母后下手,料想她不敢说一个不字!

    有琴曜流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在宫女伺候下,喝起了婉嫔送来的参汤。

    这些时日,婉嫔对他小意殷勤,还主动为他洗手作羹汤,立刻令他心花怒放,再次感受到了一切尽在掌握的滋味。

    洪宝在一旁提心吊胆。

    上完早朝,有琴曜便命人去请嫡长公主和林郎君入宫共叙亲情,可是说话时却是满脸杀意,按照他对这位主子的了解,这是要杀人的打算啊。

    可是有琴曜下的命令太过突然,连他这个老人都没事先察觉,现在他便是送消息也晚了。

    该死的多福,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若是他背后那位主子真是大将军,得知自己外甥女被陛下送去和亲,而他没能及时将消息送出宫外去,那到时候大将军清算起来,自己少不得要担上一个延误军情的罪名啊,那时候死的人能少的了他这个洪公公吗?

    洪宝简直是操碎了心。

    这时,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嫡长公主和林郎君已经到了碧霄宫。”

    有琴曜却不疾不徐,语气莫测问道:“她们身边可带了人?”

    小太监道:“一如往昔,嫡长公主带了自己的两名贴身婢女,林郎君未曾带人。”

    有琴曜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道:“且让她们等上一等。”

    等的不耐烦了,便容易发脾气,一发脾气就可被朕拿住错处。

    洪宝在旁将他心思揣摩了个门儿清,心里竟然有些隐隐盼着多福背后那位主子能做出点什么行动,可不要让陛下如愿才好。

    有琴曜故意拖延了足足一个时辰,想要用这种方式打压有琴明月积蓄的气势,消磨理智和耐心,等到她不耐烦时,他再出现说出自己的旨意,若她出错,便可一并寻由头降罪。

    殊不知林燕然在,怎么会让等待的时间变成煎熬,她和有琴明月落座后,立刻发现今天的宴席只有她们和有琴曜。

    越发肯定了这是鸿门宴,专门针对她们而设置的。

    她和有琴明月等了片刻,不见有琴曜出现,问了小太监说是已经去禀报过了,陛下有事耽搁。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立刻知道有琴曜这是故意的。

    她们乐得他拖延时间。

    林燕然立刻将桌上的糕点水果都装入小碟子里,给有琴明月和自己都装了一盘。

    接着便开吃了起来,还时不时插起来一块,去喂有琴明月。

    两人郎情妾意,吃的好不乐乎。

    旁边的太监犹豫了又犹豫,最后忍不住上前说道:“殿下,林郎君,陛下还未到场,你们怎可擅自动筷?”

    林燕然诧异道:“父皇召我们来不是赴宴吗?”

    太监道:“陛下召二位,自然是赴宴。”

    林燕然道:“对啊,我们现在已经在赴宴了啊,赴宴不就是吃东西,难道父皇的宴不准我们吃东西吗?”

    太监语塞,连道不敢。

    而在这一个时辰里,孙春生已经找到了在京的几名大医师,等到大家得知医师阁的阁主封谷前辈在,全都变成了狂热粉丝。

    封谷立刻趁势吩咐他们去找来在神京的所有医师,很快,上百名医师被召集起来了。

    封谷立刻以医师阁的名义开始训话,一番激情澎湃的话后,开始痛惜自己的弟子也就是下任医师阁人选,竟然被陛下拆散姻缘,而且她还刚刚搭救了神瑶国的嫡长公主!

    大家一听,群情激奋,医师阁是独立于朝廷之外的民间机构,可是声望和威名在所有国家都如雷贯耳,因为是人就要生病啊!

    便连各国的皇帝也对医师阁的态度十分亲和,更是对各个顶级大医师十分优待,无他,关键时刻可救命也!

    医师阁下任阁主,那可是真正的宝贝疙瘩,又有封谷和孙春生牵头,他们能不响应吗?

    怎么也要在未来阁主面前露脸啊!而且还可讨好现任阁主,以后他们去晋升高级医师,少不得可用上这份“同仇敌忾”的人情!

    众人在封谷和孙春生的召集下,一呼百应,纷纷簇拥着他们朝着承天门而去。

    与此同时,聆听完所有演讲的姬越等人,也跟在了队伍中,边走边和看热闹的神京百姓诉苦。

    “你们神瑶国这么贪生怕死吗?怕北蛮人怕到了把自己的嫡长公主送去和亲?”

    “你们的大将军不是在边关拥有二十万大军吗?难道都是吹牛吹出来的?有二十万大军还要自己的公主去蛮族和亲?”

    “脊梁骨都是软的吧?见了北蛮人就怂到下跪,居然把自己的嫡公主送去和亲?”

    “啧啧啧,你们神瑶国人受得了这个窝囊气,我们龙渊国人都受不了!”

    “而且,我们林郎君才救了你们公主,你们神瑶国的皇帝竟要拆散林郎君和公主这对恩爱夫妻?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做这种事呢?你们神瑶国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番话立刻将神京城的百姓都气的捶胸顿足,甚至有那血性的要扑上来打人,姬越等人也不还手,只道:“是真是假你们自去承天门前看看就知道了!”

    “不错!我们林郎君和嫡长公主,已经被你们陛下召进宫里去了,据说就是要用皇帝之威逼她们和离,若是她们不愿意,那便要血溅金銮殿!”

    “我们林郎君可不比某些没脊梁骨的人,自己恩爱夫妻被拆散,她绝对要拼死维护,我们林郎君今日便是被你们皇帝逼死了,那也是死得其所,死的光荣!”

    “届时她的事迹将传遍龙渊、神瑶和北蛮,所有人都知道她救了神瑶国的嫡长公主,不止没被当成恩人对待,还被神瑶国恩将仇报害死!”

    神京城的百姓全都僵住了。

    他们的脸色难看至极,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对方说的言之凿凿,而且神情沉痛,仿佛林郎君真的被他们皇帝害死了一样。

    忽然一个人高声道:“我们去承天门!”

    这句话立刻一呼百应,百姓们全都蜂拥而入,立刻将看守承天门的禁军吓得失色。

    他们正要驱赶百姓,便看见更多的百姓涌入了过来,而且每个人都义愤填膺。

    “我们不要和蛮族和亲!”

    “我们不要我们公主嫁去蛮族!”

    “我们神瑶国人是有血性的,我们的脊梁骨是直的!”

    “放了林郎君!她是神瑶国的恩人,怎么能恩将仇报拆散她和公主?!”

    禁军统领听见这些群情激奋的声音,顿时知道大事不妙,而这时,闻讯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大有民变的趋势!

    与此同时,沈琴心让慕容忠去请来了慕容长安和慕容长宁,而后便带着二人来到承天门前。

    两人都是二十来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听经过,顿时气的捏起了拳头,自家的公主乃是嫡长公主,若是被送去和亲,那慕容家才是真正丢人丢到蛮族去了!

    便连父亲统领的二十万大军,也成了笑话!你有二十万大军你还让你的外甥女去和亲,当北蛮人的玩物?

    慕容长安和慕容长宁越想越受不了,立刻命人去告知祖父,而后自己留下来,一起振臂高呼!

    很快,承天门被挤得水泄不通。

    人人群情激奋,振臂高呼!

    而这时,封谷带着的一百多名医师到了,有人高喊一声:“医师阁阁主封谷前辈来了!”

    *

    有琴曜正在勤政殿的湖边垂钓。

    他对自己的计划很满意,心情极好。

    洪宝也不敢打扰他,生怕吓走了他的鱼,得到一顿罚。

    忽听太监来报:“陛下,嫡长公主和林郎君已经动筷,林郎君表示,她们已经快要吃饱喝足,陛下若是不得空也没关系,她们吃饱了便会自行回去,让奴才来向陛下谢恩。”

    咔嚓一声。

    有琴曜捏断了鱼竿,他脸色铁青,回头瞪着来禀报的太监:“你个狗东西,朕未赴宴,你如何敢让她们动筷?”

    “噗通”太监吓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道:“陛下,林郎君说赴宴便是吃东西,所以她就……就开始吃了。”

    有琴曜霍然起身,走去一脚将太监踢翻,而后怒气冲冲地朝着碧霄宫赶去。

    而在他抵达前一刻,负责这场家宴的新任首领太监多福,忽然接下了宫女手中的菜,亲自送到有琴明月的桌上,轻声道:“殿下请慢用,菜已上齐。”

    有琴明月眼眸一闪,而后又归于平静。

    有琴曜的脚步声从后殿传来,他像个阴森的披着人皮的怪物,刚从深渊里爬出来,浑身都裹挟着一股煞气。

    等他出现在碧霄宫,林燕然立刻和有琴明月一起站起来,走到大殿中央跪下:“儿臣给父皇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琴曜的眼睛先是冷冷盯了她们一眼,接着看向她们的座位,果然看见杯盘狼藉,已吃的差不多了。

    他的手立刻捏住了桌上的空杯子,咔嚓,杯子发出炸裂的轻响。

    林燕然笑着抬头道:“父皇,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儿臣去找御医来?”

    有琴曜徐徐松开杯子,擦了擦手,沉声道:“起来吧。”

    他决定不耽误时间了,直接开门见山。

    等到林燕然和有琴明月走回去坐好,他立刻说道:“今日召你们来,一是朕几日未曾得见明月,甚是想念,二是林燕然于明月有恩,朕作为人父,自要感谢一番,特设此家宴。”

    林燕然立刻道:“父皇,原来你还记着儿臣的救命之恩,儿臣别无所好,唯喜欢金银,父皇若要感谢,便赐给儿臣多多的金银吧?”

    有琴曜眼底嫌恶一闪而过,沉声道:“你既救了明月,朕自然要感谢,不过你也要认清自己身份,明月乃是神瑶国嫡长公主,你区区一乡民,身份低微,压根不足以匹配她,既然你好金银,朕便赏赐你一笔金银,你可带着金银还家去,另找个娘子过日子。”

    林燕然立刻大惊失色,起身道:“父皇,你这是何意,你这是要拆散我和明月吗?”

    有琴曜看见她这幅表情,才觉得刚才那口被堵的恶气舒服了。

    他目光高高在上,俯视着林燕然道:“林燕然,汝一乡民,不过是碰巧救了朕的女儿罢了,朕赏赐你已尽了朕的感激之心,但若是你妄图以救命之恩纠缠于朕的女儿,还以她妻郎自称,那便是居心叵测,救命之恩也不过你攀龙附凤的手段罢了,如此看来,你其实早有图谋,意图不轨,欺君罔上!”

    林燕然立刻愤然道:“父皇看不上儿臣的乡民身份,自然是看儿臣哪里都不顺眼,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儿臣和明月情投意合,早已约定三生,在凤凰镇更是三书六聘将她迎娶过门,她是儿臣明媒正娶的妻子,岂是父皇一言便可否定的?父皇不肯承认儿臣,不过是父皇嫌贫爱富罢了!”

    “大胆!”

    有琴曜猛地一拍桌子,神情震怒,他便是要等林燕然跳出来,才好治她的顶撞之罪!

    立时便要命左右拿她,却见有琴明月忽然站起来。

    那双沉沉似水的墨色眸子直直望来,肃声道:“父皇,她不过是一乡民罢了,父皇何必以帝皇至尊吓唬她,只是女儿到底已做了她的妻子,身心皆是她的人了,父皇若是强令我们夫妻拆散,女儿却又如何自处?”

    有琴曜立刻道:“北蛮的皇帝已递来国书,不日将令北蛮太子拓跋雄鹰前来神京求亲,两国联姻,乃是国之大事,关系民生社稷,你身为皇女,自然要为国分忧,为民解难,你和林燕然之间,从今往后,不可再有任何瓜葛,朕会赏赐她金银令她还乡,你也老实留在公主府中,只待两国商谈议定,便前往北蛮和亲!”

    这番话可谓是无耻又无情,哪怕有琴明月的心已经冷到了极点,闻听此言还是痛彻心扉,再一次被这个狼心狗肺之人的无耻给气到。

    她眼睛刹那间红了,直视着有琴曜道:“所以父皇为了国之大计,便要女儿沦为北蛮那群野兽的玩物吗?”

    有琴曜皱眉喝道:“住嘴!此乃关系民生社稷的大事,你是神瑶国公主,有朕和神瑶国百万雄师撑腰,北蛮太子以国礼求娶,如何敢慢待于你?”

    有琴明月道:“女儿想问一问父皇,要女儿和妻郎林燕然分开,是父皇的圣旨吗?”

    有琴曜立刻漠然道:“不错,此等大事,便是你不肯,朕也不能为了你一人枉顾成千上万的百姓,你素来明事理,须知为国尽忠是公主的责任,更不该因此怨怼!”

    有琴明月垂泪道:“既然是父皇的圣旨,女儿又岂敢违抗。”

    有琴曜倒是暗生怪异,有琴明月今日的表现,有点太好说话了。

    林燕然见她答应,立刻怒道:“好好好,说好的约定三生,居然临到头和我一拍两散!”

    有琴明月亦是掩面垂泪道:“这是父皇的圣旨,我身为女儿,便是与郎君情深义重,又如何敢忤逆父皇?还请郎君体恤一二……”

    林燕然悲痛欲绝地看着她,捂着自己心口道:“我体恤你,谁又来体恤我,我对你一片痴心,你竟如此这般……”

    “罢了,罢罢罢!”

    说着抬袖子擦了擦眼睛,决绝转过身去面对着有琴曜道:“父皇,儿臣也要问一问,将我们夫妻拆散,将我娘子送去北蛮和亲,是父皇的圣旨吗?”

    有琴曜本能不喜欢这句话,可是他太喜欢看林燕然吃瘪又无力反抗的表情,何况便是他威逼又如何?

    坐在这把椅子上,享受的不就是可以肆意掌控他人命运的爽快吗?

    他毫不犹豫地道:“不错,你一个乡民,却肖想公主,本就是痴心妄想,此乃朕的命令,金口玉言,无可更改!”

    林燕然立刻道:“既然是父皇的圣旨,那儿臣无话可说。”

    有琴曜心头大爽,接着便听林燕然道:“既然如此,接下来儿臣便要和父皇好好算笔账了。”

    有琴曜目的达成,反倒是多了几分耐心,当即如猫戏鼠般看着她,想要看她出什么幺蛾子,若是敢上蹿下跳,刚好趁机将她弄死。

    “你想与朕算什么账?”

    林燕然道:“父皇容禀。”

    “其一,儿臣救了你神瑶国的公主,这救命之恩,如何算法,父皇若是拿不定主意,便可问一问神瑶国的百姓,救命之恩价值多少金银?”

    “其二,儿臣明媒正娶明月,乃是她合法的妻郎,她也是儿臣合法的妻子,却因为父皇一纸圣令而被迫分开,儿臣的失妻之痛,该如何补偿,请父皇也一并算上一算!”

    “儿臣说了,儿臣素来好金银,父皇一并折算成银子即可。”

    “若是补偿得当,儿臣自然是臣服圣旨,无话可说。”

    “大胆!”有琴曜脸色铁青,拍案而起,刚要发怒,便听大殿外传来“轰隆”一声响。

    他霍然变色,因为这声音他只在先帝在世时听见过一次。

    接着,那“轰隆”之声,一声高过一声地响了起来。

    整座皇宫都仿佛被这轰隆声笼罩住了。

    有琴曜还没来得及问出了什么事,便见禁军统领一脸惊惶地跑进来。

    “陛下,大事不好,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有琴曜心中一惊,立刻有了不好的猜测,眸色阴沉问道:“何人敲响?”

    禁军统领道:“乃是医师阁阁主封谷前辈亲自敲响,他还带了神京城所有的医师在承天门前为林郎君请命,而且……”

    有琴曜惊怒交加,喝问道:“说!”

    禁军统领道:“神京城的百姓不知为何,都朝着承天门涌入,现在宫门已经被堵住了,他们都振臂高呼说不要嫡长公主去北蛮和亲!”

    有琴曜勃然大怒,想也不想便冲上前去,一把拽住禁军统领的衣领。

    “你个狗东西,送嫡长公主与北蛮和亲,乃是军机要情,外面那些人怎么会知道?谁泄露出去的?”

    禁军统领第一时间想到的反而是,完了,那些百姓说的原来都是真的!原来陛下真的要将嫡长公主送去北蛮和亲,此等没骨气的事,他怎么能做得出来?

    第076章

    他这个念头刚生出来,就被有琴曜噬人的目光吓了一跳。

    “陛下,末将,末将不知道啊!”

    有琴曜将他丢开,重新走回座位,他噬人的目光也转向了林燕然和有琴明月。

    外面的鼓声喧天,大殿一片死寂。

    他瞪着二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实则心里已经转了好几圈,想着秘密从哪里泄露出去的。

    除了送奏折的传令兵,自己的心腹大臣,还有身边的太监——他目光转向洪宝,冷飕飕地扫了他一眼。

    洪宝立刻感觉到那股阴冷噬人的感觉,仿佛一股寒风从脊梁上刮过,他暗地里吓了一跳,以为有琴曜怀疑到他身上了,谁知有琴曜又将目光移开了。

    除了他手上这些人,实在是太多人可能知道秘密了,奏折本身就是慕容海送来的,他可能不止给自己送了,也可能给其他人送了,所以泄密的范围太大了。

    他这才冷冷地开口道:“你们倒是好算计!”

    林燕然和有琴明月立刻恭恭敬敬道:“父皇的话,儿臣不懂。”

    有琴曜又被这句话噎了一下,杀意便如这大殿上的死寂一般弥漫了出来,他再次冷冷说道:“你们以为外面那些小打小闹,就可以改变朕的金口玉言,简直是幼稚!君无戏言,圣旨一下,任谁都无法更改!”

    林燕然忙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深感父皇皇威赫赫,儿臣自然不敢违逆圣旨,惟愿父皇兑现承诺,给与儿臣救命之恩和失妻之痛的补偿。”

    这句话立刻像是一记耳光,令有琴曜感到无比的痛恨,他几乎是不可遏制地喝道:“来人!”

    立刻有四名高大雄壮的禁军从殿外鱼贯而入。

    “属下在!”

    他正要下令将林燕然押下去,就见禁军副统领匆匆跑了进来。

    “陛下,医师阁阁主封谷在承天门前高呼,神瑶国若是恩将仇报迫害他的关门弟子林燕然,所有医师将撤出神瑶国,医师阁的医师从此不再在神瑶国行医问诊,而他将周游列国,将神瑶国恩将仇报的事迹广为宣扬……”

    “啪嗒!”

    有琴曜气急败坏地将桌上的酒壶丢在地上。

    “该死,你们立刻将这群无法无天的医师给朕……”他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敢说出来,医师阁是个特殊的存在,若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医师的话,不止周边诸国有了发兵攻打神瑶国的借口,而且很多顶级武者也要涌入神瑶国刺杀他。

    事实就是这么令人痛恨!

    有琴曜气得头颅又开始炸疼,却只能吼道:“将他们轰走!”

    禁军副统领连忙垂首下去:“是!”

    他刚要起身离去,又一名禁军急匆匆跑了进来。

    “陛下!昌平侯慕容诚率领一批官员跪在承天门外,口呼万岁,他恳求陛下万万不要将嫡长公主送去北蛮和亲,不然会令边关二十万将士寒心,更令神瑶国百姓背上蠹国辱师的耻辱,从此在诸国之间抬不起头来!”

    这番话被这名禁军说的十分大声,以至于他说完了,尾音还在大殿内回荡。

    “……抬不起头来。”

    有琴曜头疼如裂,一手按住太阳穴,一手招洪宝近前,洪宝连忙为他按压着太阳穴,却见这位帝皇已气得手臂颤抖,却竟是诡异地没有动怒,反而意味深长地问了句。

    “慕容诚真的来了?”

    禁军忙道:“回陛下,昌平侯的确来了,此时还跪在承天门外。”

    “他都带了哪些官员来?”

    禁军忙将慕容诚身边的官员说了一遍。

    林燕然和有琴明月对视了一眼,有琴明月给了她一个确认的眼神。

    有琴曜眯起那双即便不动怒时也显得阴险异常的眼睛。

    慕容诚出现,说明慕容家终于有动作了,哈哈哈哈哈——他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内心癫狂大笑。

    慕容家终于忍不住了吗?

    其实慕容诚内心正在抓狂,此事他根本不想掺和,可奈何慕容长安和慕容长宁都跳了出来,而且有琴明月一旦被送去北蛮和亲,慕容家丢脸事小,他儿子统领的那二十万大军就危险了。

    有琴曜这么做,明摆着是想借机削减兵权!

    这个时候,他不能不站出来了,再不出来,慕容家的老脸就彻底没处安放了,自己儿子的脊梁骨被人戳断了不说,兵权还要被狗皇帝找借口削走。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他不得不跳出来。

    而此时,在皇族宗室,族长及几名族老正聚在一起,每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外面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了,他们居然才得到消息。

    有琴曜简直是越来越昏聩无道!

    有琴渊的谋士公孙直正在对他说道:“主子,陛下此举,殊为不智,送嫡长公主去北蛮和亲,明显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何况我神瑶国年年与北蛮征战,并未曾落得下风,民间仇蛮之风日益昌盛,正该一鼓作气将北蛮彻底剿灭才对,何况今年北蛮大军直取龙渊,寸土未入神瑶,在此情况下还主动与之和亲,简直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便连周边诸国也要嗤笑咱们没骨气!”

    “而且——”公孙直说到这里,大有深意地看了眼在座的诸位族老们,而后压低声音道:“此等关乎国家荣辱的大事,陛下竟然未与主子及诸位族老商议,可见陛下掌权日久,已对主子及诸位族老不满了,长此以往,主子和诸位族老危矣。”

    有琴长风当即拍案而起:“族长,我去同皇帝说一说,和亲之事蠹国害民,断不可为!”

    有琴渊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长风,你莫非以为他还当你是他的二族叔?”

    有琴长风脸色一变,慢慢坐了下来。

    上次他就在有琴曜面前丢脸离开,有琴曜后来连虚与委蛇的表面功夫都没做,他那个脸算是白丢了。

    其余人都没说话,有琴渊也没再说话。

    公孙直继续说道:“卑职不敢说镇守边关的二十万将士心中如何想,单说这神京城的百姓,他们看事情可不像是咱们那么深入,他们只知道林燕然是嫡长公主的救命恩人,还亲自护送嫡长公主归来,现在陛下要拆散人家这对恩爱夫妻,怎么看都有点于情不合……”

    “什么于情不合,分明就是恩将仇报!”有琴长风铁青着脸打断公孙直。

    公孙直没敢接话,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们能说,他一个小小的谋士可不敢说。

    他换了个更委婉的语气道:“二族老,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想要以势压人情有可原,咱们做臣子的,只能俯首听命。”

    孰料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在场众人心中都起了无名之火。

    没人说话,可是每个人心中都在思索,今日有琴曜敢如此慢待他们,少不得再过几日便要欺压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了!

    公孙直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决定再加把火。

    “族长,诸位族老,和亲之事的利与弊,陛下作为一国之君,又岂会想不明白呢,毕竟他可是九五之尊啊,聪明睿智非常人可比,他既然明白仍执意为之,想必是有了不得的原因。”

    其余人立刻不由自主地和有琴渊对视了一眼,皆因他们都想到了原因。

    此前有琴长风才代表他们前去传达宗室的意见,要求有琴曜迎皇后出冷宫,给与嫡长公主应有的尊宠,可是他不止一件没做,还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嫡长公主送去北蛮和亲!

    堂堂皇室嫡嗣,竟要沦为与敌国和亲的工具,关键他们的大军压根没来得及出战,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丢人丢到诸国!

    有琴曜之所以这么做,明摆是铁了心要和宗室对着干!

    现场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没人说话,但是每个人的表情和眼神都说出了他们的不满。

    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后悔起来,当初就不该推拒这么个白眼狼当皇帝。

    公孙直点到即止,立刻闭嘴退在一边,深藏功与名。

    他本是个落魄小家族出身,科举落第,家中败落,而且他是靠三寸不烂之舌讨生活的,没人赏识又如何显出本事来?

    所以越混越差,后来便连饭都吃不起,沦落到去卜卦算命,可是他运气太差,第一天算命就被人砸了摊子,要打断他的腿。

    正走投无路之际,有人救了他,不止给了他一笔银子,还给他指了条明路,要他来投靠皇室宗族的族长有琴渊,公孙直索性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竟然真的被有琴渊看中,收为了门客,而他的恩人要他做的事很简单,就是时不时挑唆一下宗室和皇帝有琴曜的关系。

    这对一个靠嘴吃饭的谋士来说,简直再容易不过,有琴曜所作所为甚至都不需要他添油加醋,有琴渊光是听说有琴曜做的事后就气得大发雷霆,他再从旁“善意提醒”一番,有琴渊的怒火立刻发生了质变。

    别看都不说话了,不说话的愤怒才是最可怕的。

    这时,有琴长风左右看看,问道:“族长,皇帝如此胡闹,我们作为宗室,是不是该去提醒他一番?”

    依旧是没人说话。

    半晌,有琴渊才意味深长地道:“长风啊,你是他二族叔,于情于理都该去提醒他一番,年轻人偶尔做错事不要紧,要紧的是知错能改,怕就怕一直错下去,还不知悔改啊!”

    碧霄宫的气氛一派肃杀。

    有琴曜自从得知慕容诚出现在宫门外后,整个人都诡异地冷静了下来,不止没再动怒,也没什么其他作为,而是神情莫测地端坐在主位上,闭着眼,任由洪宝给他按揉着脑门。

    他在等,等着看慕容家还有什么动作,也顺便看看哪些人会跳出来,跳出来的不是慕容家的同党,就是对他这个皇帝不敬。

    林燕然坐的十分不耐烦,她有点紧张,但又不是十分紧张,毕竟未来的女皇端坐在她身边,稳如泰山,她怕什么?

    她悄悄伸出手去,用小手指轻轻勾住她的手,有琴明月立刻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发出了警告。

    林燕然当做没看见,又伸出小手指,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握住了。

    她们是夫妻,光明正大拉拉小手,怎么了?

    有琴明月的眸光轻闪了一下,这个贱民还真是胆大包天,现在父皇都要气得七窍生烟了,她居然还当着他的面和她拉手……

    她有种形容不出的无语感。

    她想要抽手,又被她捉住了,还流露出一个委屈巴巴的眼神。

    “娘子,我怕——”

    她冲她对了个口型。

    有琴明月又好气又羞恼,又怕动作太大被人察觉,只好被她握着手。

    和人手牵手的感觉,是异常鲜明的,尤其是在九五之尊想要杀人的时候,周围人都噤若寒蝉,太监宫女全都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她的手却被她紧紧握在掌心。

    有琴明月涌出一股异样滋味,这股滋味在心底流淌,让她有些慌乱,这是她没体会过的感觉,好似偷偷地在做一种很怕被人发现的事,可是这件事她不讨厌。

    慢慢地,她的手心出汗了,细小的汗像是毛毛虫,从毛孔中一点一点钻出来,热热的,痒痒地,还带出来一种紧张不安。

    她清晰感觉到那股湿腻腻的感觉,她又想抽手了。

    忽然,林燕然松开了她的手。

    有琴明月立刻将手缩回了身侧,两只手绞在一起,她摸到了自己手心的汗,掌心一派湿腻。

    她偷偷将手帕攥进掌心,紧紧地握着。

    耳根不知不觉地热了起来。

    “嘭”地一声,大殿的门又被人推开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望去。

    反而是有琴曜没有睁开眼睛,他还在让洪宝按揉着脑门,一副极其享受的模样。

    洪宝揉的手都要断了,却一点不敢停,陛下正打算杀人呢,自己要是这个时候撞上去,那真是死的冤枉。

    有琴长风匆匆走到大殿中央,有琴明月和林燕然立刻起身对他行礼,有琴长风却压根没时间搭理周围人,而是对着有琴曜匆匆行了个礼,肃声道:“陛下,和亲之事万万不可为,此事不止打压士气,挫伤民心,还有损神瑶国威,可谓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还请陛下三思!”

    有琴曜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他唇角微勾起一个冷厉的弧度。

    果然,又钓出来一群人,宗室那群老不死的,是不是以为朕不动他们,是怕了他们?

    他语气平平道:“族叔,此事朕自有分寸,就不劳烦族叔操心了。”

    有琴长风满腹语重心长的话堵在嗓子眼。

    有琴曜眯起眼睛,继续道:“族叔还有事吗?若是无事,朕今日便不留族叔了。”

    有琴长风嘴唇抖了抖,有琴曜这是当众赶他走,将他这个族叔的脸打的啪啪直响。

    他强忍下这口气,欠了欠因为怒火侵袭而显得异常僵硬的脊背。

    “既然如此,微臣便不打扰了。”

    他匆匆离去,转过身的面色一派冰寒,而有琴曜盯着他的神情更是阴沉无比。

    等他收拾完慕容家,就来收拾这群老不死的。

    “洪宝。”

    “老奴在,去传朕的口谕,让那群人,滚蛋!”

    听着这肃杀的语气,洪宝浑身一凛,脊背不由地更弯了些。

    “老奴领旨。”

    少倾,洪宝匆匆赶到宫门口。

    只见那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禁军已经在承天门前筑起了人墙,防止这群人冲进来。

    以封谷为首的医师,气势汹汹面对着禁军的刀斧,寸步不让。

    “拆散恩爱夫妻,恩将仇报!”

    “戕害医师阁弟子,天理不容!”

    “我们所有医师将撤出神瑶国,绝不为神瑶国人寻医问诊!”

    洪宝脸皮一抽,他还想出宫养老后专门聘请一个医师呢,这要是所有医师都撤出神瑶国了,他还怎么尽享天年?

    陛下真是糊涂啊!

    而在封谷带领的那些医师旁边,是以慕容诚为首的诸位大臣,他们跪在地上,并不似医师们喧哗吵闹,却因为身着朝服,又被禁军格外保护着,所以十分显眼。

    在这两拨人外,是义愤填膺的神京城百姓,全都在振臂高呼。

    “我们不要嫡长公主去和亲!”

    “我们不要向北蛮人屈服!”

    姬越带着赤豹、林凤凰等人隐藏在人群中,远远看见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带着几名内侍朝宫门走近,立刻振臂高呼。

    “神瑶国有二十万大军镇守边关,为什么还要向蛮族奴颜婢膝?”

    “林郎君救了嫡长公主,救命之恩不思图报便也罢了,为何还要恩将仇报?”

    “神瑶国人难道都是没长脊梁骨的软蛋?明明可以站着吃饭,却偏偏要跪着吃残羹?”

    他将乾元的气势尽数释放出来,声音便如惊雷般炸响,立刻激发出了神京城百姓所有的怒火,他们气急败坏,一个个发出怒吼。

    “我们神瑶人不是孬种!更不是软蛋!”

    “我们不怕蛮族!我们誓死和蛮族抗争到底!”

    “我们不要拆散嫡长公主和林郎君!”

    “放了嫡长公主和林郎君!”

    “放人!放人!放人!”

    声音立刻如波浪铺天盖地而来,而且一波高过一波,洪宝和身边几名内侍都有些胆颤心惊,暗道这一个弄不好就是民变啊!

    他赶紧小跑了几步跑到宫门前,高声喊道:“传陛下口谕——”

    可是那些声音将他的声音盖住了。

    洪宝不得已,只好求助禁军,禁军立刻高声何止,接着封谷、孙春生等人将医师声音压下去。

    人群安静了下来,近千双眼睛望着洪宝,有期待有愤怒还有强压的狂躁。

    洪宝吓得一激灵,赶紧清了清嗓子。

    “传陛下口谕——”

    “嫡长公主深明大义为国尽忠,自愿前往北蛮和亲。”

    “哗!”

    现场爆发出一阵喧哗,立刻有人不满地喊道:“你放屁,嫡长公主尊贵无比,怎么可能愿意去蛮族那种禽兽不如的地方和亲?”

    禁军统领赶紧将不满的声音喝了下去。

    洪宝硬着头皮继续唱喏有琴曜剩下的口谕。

    “乡民林燕然已自愿接受朝廷赏赐,从此不再纠缠嫡长公主,她为金银自愿放弃公主,不日将启程还乡,尔等百姓万万不可受心怀叵测之人的挑拨,朕乃天子,一言九鼎,和亲之事乃是利国利民的长久之计,于你们有百利而无一害,今日之事你们乃是受人愚弄,朕不予追究,速速退去,否则休怪国法无情!”

    现场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姬越最是个暴脾气,立刻在人群里骂了起来。

    “林郎君和嫡长公主夫妻恩爱,情深义重,怎么会为了区区金银而放弃公主?”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还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想要欺压一乡民,那还不是手段百出?!话还不都是你们说了算?你们青天白日的便可颠倒黑白,就不怕天上的雷公吗?”

    他一开口,其余不敢置信的百姓立刻转过弯来,纷纷跟着叫喊起来。

    “对!让嫡长公主和林郎君出来!让她们亲口说!”

    “你们说的不算!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屈打成招?!”

    “放人!放人!放人!”

    洪宝赶紧给禁军示意,禁军统领立刻一挥手,两队早已待命多时的禁军顿时跑步而出,踏踏踏的有力步伐和铠甲戎装,顿时令百姓变色,这两队人跑到围堵的百姓面前,唰唰唰,齐齐拔出腰畔的长刀,对准了众人。

    “谁敢再胡言乱语,出言不逊,休怪国法无情!”

    人群被迫安静了下来,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忽然,一人咬牙切齿,咄咄道:“陛下金口玉言,圣旨一出,谁又敢违逆?”

    “公主身为人女,又如何敢顶着大不孝的罪名忤逆皇父?”

    却正是气到浑身发颤的封谷,他说着,缓缓抬起手,先指着洪宝。

    “煌煌帝皇之威,势若九天雷霆,落在林燕然这个无权又无势的乡民身上,试问她岂敢不遵?”

    接着又指着禁军统领。

    “森森刀斧手,不去对抗蛮族铁蹄,却对准我等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试问哪个敢做声?”

    洪宝和禁军统领都为之变色,封谷他们可不敢对付啊。

    慕容诚和他带来的一群人,都默默观望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忽然有点后悔,好像没必要来啊。

    姬越趁机又在人群呼喊。

    “以势压人,是为不仁!”

    “恩将仇报,是为不义!”

    “如此不仁不义之事,你们为何有脸做得出?”

    敢怒不敢言的百姓立刻忍不住了,一个个面红耳赤地振臂高呼。

    “放人!放人!”

    声音整齐划一,渐渐形成波浪,从宫门口涌进来,激的禁军们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洪宝和内侍更是吓得朝内退避,他匆匆回头张望,忽见林燕然和嫡长公主正在朝外走来,顿时脸色大喜,疾呼道:“嫡长公主和林郎君出来了!”

    众人立刻蜂拥上前,齐齐朝内张望,禁军吓得失色,以为他们要闯宫门,不由地齐齐拔出长刀,对准了人群。

    却听众人忽然高呼起来:“公主!林郎君!”

    洪宝喜道:“诸位京师百姓,陛下今日不过是招林郎君和嫡长公主入宫叙话,诸位万万不要被误导了,误会了陛下的慈父之心啊!”

    可是没人搭理他,因为老百姓长有眼睛,自己能看得到。

    林燕然和有琴明月都没有朝宫门口张望,她们都低着头,神情悲戚,走路的步伐更是沉重无比,而且每走两步,她们便停下来,对望一眼,那眼神凄凉哀怨,肝肠寸断。

    任谁都能看出,她们很难过。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队禁军,看起来就像是被禁军押着往外走一样。

    立刻有老百姓喊了出来:“她们是被迫的!”

    这时,林燕然似乎被惊动了,她缓缓抬头,朝着宫门看了一眼,接着朝有琴明月看去,身躯便似定在那里了一般。

    眼神痴痴地望着她。

    忽然,她喊了一句:“娘子——”

    有琴明月浑身一颤,也朝着她望去,神情和她一样悲戚,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从眼角滑落,挂在了她的腮边。

    她脸色苍白,身形又单薄,站在那里凝望的身姿,落入众人眼中便显得异样柔弱。

    而那滴泪珠,在阳光照耀下,更是鲜明刺眼。

    接着,更多的泪珠掉落了下来。

    她什么话都没说,却让观者之人都揪心不已。

    众人都感觉出她们的难过,一时都不敢出声。

    林燕然喊了一句后,半晌没再出声,只是痴痴看着有琴明月,就好似将要看不见她了一样,看的那样痴。

    忽然,她嘴唇动了动,一句话脱口而出。

    “娘子,我们来生再见吧!”

    话音落,她便朝着宫门口飞奔而来。

    众人大惊失色。

    禁军更是紧张不已,生怕她要突然袭击。

    只有洪宝大喊:“快拦住林郎君,她要寻短见!”

    还是禁军统领反应快,立刻一个飞扑过去,可是林燕然早就防着他,竟然与他擦身而过,在他面前扑向了高高的城墙,一头撞了上去。

    禁军统领仓惶之下,只能动用全身实力猛地提速,他咬着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总算抓住了林燕然的衣领。

    林燕然的额头已经撞在了城墙上,发出了“嘭”一声响。

    嘶。

    她偷偷抽了口凉气,暗道这一撞,怎么也值当一百万两银子。

    禁军统领已将她拽离城墙。

    众人都看见她额头上已被撞出一个血红的印子,全都喧哗了起来。

    “她们果然是被逼的!”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这么想。

    林燕然神情悲痛欲绝,垂泪道:“为何要救我?若不能和娘子一生一世,我宁愿死!”

    有琴明月也看见她额头上的红肿,心里莫名一疼,她哪知道她是真撞,心里的悲戚顿如潮水般滚滚而来,所有伤心事都涌上心头。

    “郎君——”

    她以手帕掩面,却依旧阻挡不住泪水的掉落。

    “你为何要如此做?你这般做法,又置我于何地?”

    有琴明月这一刻的悲戚是真的,被亲生父亲冷漠无情地打压多年,如今又要将她送去北蛮和亲,她是坤泽啊,去了北蛮,不是养入狼口吗?

    这是明摆着要置她于死地!

    古人云,虎毒不食子,可是有琴曜比虎还毒。

    她更难过的是她的母后,还被关押在冷宫中,若是她听说了有琴曜要送她去北蛮和亲的消息,肯定又要伤心落泪吧?

    诸般伤心难过齐齐涌上心头,始终倔强着不肯流泪的她,这一刻的泪水却仿佛开了闸门,不断线地往下掉。

    脸色被泪水浸染的苍白,眼神里的悲痛仿佛也随着泪水流淌了出来。

    林燕然亦是双眸含泪,痴痴凝视着她,嘴里低低念诵了起来。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半生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神京百姓可不是普通老百姓,那是城墙根下的皇民,素来文人墨客最喜欢聚众闹事,今日来的人里,便有不少都是文人,乍然听见陆游这首《钗头凤·红酥手》,顿时惊为天人。

    而这时,有琴明月身躯一颤,竟似有些支撑不住,还好她的婢女上前搀扶着她。

    却见她双眸含泪地望着林燕然,朝她走近一步,伸出手去,似想触摸一下她,却又停在了半空。

    然后,那支纤纤素手,慢慢地缩回。

    两滴泪珠恰好滑到她的腮边,颤巍巍挂在那里,看的人心头发酸。

    只听她一字一句地低吟道。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有琴明月一字一句地将这首词念完,情绪也不由自主地陷入其所描绘的悲痛中。

    方才从碧霄宫出来时,林燕然悄悄在她耳边告知了这首词,要她待会儿和她演一场。

    她那时还没品出词里的滋味,此时念出来才知道,这竟是和她那首相互呼应!

    她又哪里知道,唐婉的这首《钗头凤·世情薄》,正是回应陆游那首红酥手的绝笔作,而他们有情人被生生拆散,两首钗头凤也因此名传千古,自然非普通诗词可比。

    在场的文人墨客全都震惊的呆立当场,此等痴情词作,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今日竟然有幸听见鸾凤和鸣的两首悲唱,这简直是文坛盛事!

    而且又因为是有情人被拆散后的绝望之作,更添了几多缠绵悱恻的滋味,立时让这两首词的份量变得沉甸甸起来。

    再一看林燕然和嫡长公主痴痴对视,无语凝噎的画面,俱都为之大恸。

    立时便有一书生忍不住怒斥道:“陛下拆散恩爱夫妻,有悖人伦!”

    更多的百姓则是感动落泪,有人情不自禁地喊道:“让林郎君做驸马!让公主和林郎君有情人终成眷属!”

    “对,不要拆散她们!”

    “她们如此恩爱,拆散她们简直天理难容!”

    “让她们在一起!让她们在一起!”

    这时,有琴明月慢慢背过身去,低着头,泪水不断滑落,忽然身躯一软,竟摇摇晃晃地朝地上滑倒。

    “殿下——”叠翠和湘雨惊慌失色,抢去将她抱住,只见她脸色苍白如纸,紧闭着双眼,已昏迷了过去。

    林燕然立刻惨叫了一声:“娘子——”

    她扑过去,想要抱一抱她,却不知为何,又定在了原地,只把眼睛悲伤绝望地瞧着她。

    围观的百姓都不禁暗想,定是陛下不准她们做夫妻,所以她连抱一抱她也不能了。

    这么想着,大家的神情全都愤慨了起来,还有人拿眼睛死死瞪着洪宝,洪宝吓得直往后退,心里哀呼:不关老奴的事啊,是陛下任性妄为!

    慕容诚也慌忙扑到禁军面前,隔着人墙喊道:“明月,明月你万万不要有事啊!”

    叠翠和湘雨红着眼睛,将有琴明月紧紧护住,抱出了宫门,围观众人心头都酸酸的,难受至极,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林燕然忽然大喊一声,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来,跟在她们身后,她像是受到了沉重打击,步伐走的踉踉跄跄,一边走一边捂着心口,垂泪喊道:“娘子……”

    众人都看不下去了,有的背过身去抹泪,有的咬牙道:“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何况林郎君还是嫡长公主的救命恩人,这种事,怎么做的出来,如何能做出来?”

    他的话一嚷出来,其余人都气得纷纷附和。

    “我们神瑶人这次是丢脸丢到蛮族去了。”

    “我们再也没脸做人了!”

    “可恨!太可恨了!”

    每个人都咬牙切齿地如是说,说完便拿眼睛恶狠狠盯洪宝一眼,然后再盯禁军统领一眼。

    两人都被那眼神盯的腿肚子发软,又莫名委屈,他们也不想这样啊。

    封谷冷哼一声,甩袖子道:“我们走!”

    医师们全都神情悲壮地跟着他走了。

    慕容诚立刻被自己的随从搀扶了起来,他冲着洪宝拱拱手,也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奇怪的是,这次老百姓们却没有振臂高呼,而是一个个脸色愤慨地散了。

    洪宝慌忙和禁军统领一起赶回勤政殿向有琴曜汇报。

    有琴曜一听,气得差点吐血!

    林燕然和有琴明月就是故意在人前饰演夫妻情深,好让他的口谕不攻而破。

    该死,该死!他咒骂着,怒火燃烧胸腔,接着又头疼如裂,疼得死去活来。

    就在有琴曜暴跳如雷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昏过去的有琴明月,悄悄乘坐了一辆不起眼的软轿,来到了有琴渊面前。

    她只说了一句话。

    “族爷爷,孙女今日来,是想请教您一句,大将军为国尽忠镇守边关数载,他的嫡亲姐姐一国皇后却因为奸诈小人陷害被打入冷宫,小人已经身死,皇后却依旧被困冷宫,而他的嫡亲外甥女,一国皇后唯一的子嗣,却将要被送去北蛮和亲沦为蛮人的玩物,族爷爷,孙女想问问,古往今来,可有这样的道理?”

    “族爷爷,孙女一人性命自是无关紧要,可边关二十万将士的心若是寒了,可还能暖回来?”

    她说完便眸含泪花,盈盈下拜。

    有琴渊看着她,心里也不禁生出一股离谱至极的感慨,这可是神瑶国的嫡长公主啊,却被那个昏君如此作践!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叹息着抬手,缓缓道:“族爷爷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有琴明月又拜了一拜,这才离去。

    等她一走,其余的族老们都从内室走了出来,每个人都脸色铁青。

    “族长,有琴曜德不配位!当初我们就不该推举他!”

    “不错,如今看来,庶子果然是不堪大用,你看他登位后所干的事,哪一件是明君所为?”

    “慕容海可是手握二十万兵权啊,那可都是神瑶国的精兵良将,若是真把人逼急了……”

    有琴渊眸色一变,眼底的厉色翻涌,片刻后又恢复平静,他没接他们的话,反而意味深长地道:“老夫今日看明月这孩子,倒是个有情有义又孝顺的好孩子。”

    这话一出,几人都是莫名诧异,接着便回过味来。

    很快便有人点头附和。

    “不错,自皇后被打入冷宫,都是她一人在奔走筹谋,她之所以落难,也是为搭救她母后所致,可谓是孝顺至极。”

    “她本来就是我们神瑶国的嫡长公主,若非是坤泽之身,早就被册封了皇太女。”

    有琴渊漫不经心道:“坤泽之身又如何,难道你们不知有些世家都是坤泽当家主,招赘一个夫婿或妻郎传宗接代,照样将家族发扬光大?而且……”

    他沉吟着,慢腾腾道:“坤泽虽然先天不足,却又先天不足的好处。”

    身边的都是人老成精的族老,哪一个不是从皇权斗争中磨砺出来的高手,闻言瞬间猜到了他心思。

    立刻便有一名族老道:“正是,坤泽可比乾元更容易控制。”

    其余人也不由地点头,都想到了有琴曜,此人倒是乾元,可也因此拥有乾元的自大傲慢,难以驯服,若是一个坤泽,好好培养的话,少不得便可成为他们想要的皇帝。

    几人话都没明说,但是全都明白了有琴渊的打算,甚至暗暗揣摩之下,对他这个打算越想越觉得可行。

    有琴曜这个皇帝是他们推举上去的,既然不听话,还胡作非为,那便换个人来当,皇室里最不缺的就是听话的孝子贤孙。

    一人问道:“那她的妻郎如何办?”

    “此乃好事,无根无底,乡民一个,又和她情深义重,不正是天大的好事吗?”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

    对啊,有琴明月对林燕然情深义重,林燕然又无权无势,那林燕然日后便是她的软肋。

    一个有软肋的皇帝,才是他们眼中的好皇帝。

    又一人问道:“那皇后?须知历朝历代,都须防着太后专权。”

    “好办,皇后如今被困冷宫,有琴曜看来是执意和我们对着干不不肯放她出来,既然如此,皇后若是在冷宫出点什么事,自然是有琴曜那个昏君所为,届时我们出面安抚慕容家,明月成了孤女,少不得对我们更加信重。”

    “而且,有了明月在手,慕容海便要继续为国尽忠。”

    这番话他们自以为说的隐蔽,却不知被一个端茶递水的小丫鬟听得一清二楚,皇族宗室掌控着死卫,对顶级武者警惕万分,却哪里知道,不起眼的蝼蚁才是最防不胜防的。

    等有琴明月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消息已经一字不露地送到了她面前。

    她脸上的悲戚尽数消失,化为了刻骨的冰寒。

    早就知道这群老狐狸贪婪无度又心狠手辣,今日去找有琴渊也是与虎谋皮,可是他们打谁的主意不好,偏偏将主意打到她母后身上,简直是找死!

    幸好她已吩咐暗星时刻盯着慕容清那边。

    有琴明月收拾好心情,问叠翠:“林郎君呢?”

    叠翠道:“林郎君在寝殿,封谷前辈已经帮她上了药。”

    有琴明月回到寝殿的时候,林燕然正在外间的桌子上摆饭菜,见她进来,立刻喜道:“娘子,你来的正好,我们吃饭吧。”

    她们被有琴曜困在宫里整整一天,出来时已近黄昏,再略作耽搁便到了晚上。

    林燕然为了维持悲痛欲绝的形象,只好躲在寝殿吃饭。

    有琴明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瞧着她缠着纱布的额头,半晌才道:“你过来。”

    林燕然便走到她面前。

    有琴明月审视着被包扎的地方,封谷的手法算是细致,伤口被涂了药膏,又被缠上了三层纱布,只是瞧着那个打结的地方,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疼吗?”

    林燕然立刻抽了一口凉气:“疼,皇宫的城墙也太硬了点。”

    有琴明月心里也莫名疼了一下,忍不住道:“既然疼,你为何还撞上去,只是做戏而已。”

    林燕然道:“想做的真实点嘛,我这可不是白撞的,怎么也值当一百万两银子。”

    有琴明月听得默然。

    说她爱财吧,她连日来赚得的几十万两银子都入了公主府的内库,她一文钱也没拿,说她不爱财吧,可她为了一百万两银子,便敢去拿命撞城墙……那可是太祖开国时,令数万将士挖来的山石砌就的城墙,坚实无比,万一有个好歹……

    想到这里,她生出一分气恼来。

    “那是城墙,你肉体凡胎,怎么能撞上去?你就不怕一个不慎把头撞破了?”

    林燕然忙道:“我是顶级乾元,冲过去时一直估摸着速度呢,到了城墙面前时,我脚步猛地刹住,禁军统领又恰好来抓住了我,不会有事的。”

    这番解释还是让有琴明月觉得后怕,她盯着她,肃声道:“日后绝不可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

    林燕然当然是飞快地答应了下来,而后又伸手去扯了扯她衣袖。

    “娘子,疼。”

    她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极欲她给些安慰。

    有琴明月迎着她期待的目光,心也微微软了,只是却不知如何能令她好受些,便轻声道:“我让叠翠去问问封前辈,可有什么药能镇痛。”

    林燕然悄悄去握住了她的手。

    “娘子,你帮我呼一呼,就不疼了。”

    她脸上仍是可怜兮兮的样,眼睛里却蕴满柔软的光,就那么柔柔地看着她,有琴明月的心忽然变得好软,她轻轻上前去,踮起脚给她吹了吹。

    那温温的热息呵在额头上,隔着纱布也能感受到细润的风,还有她身上的香气,一起袭入她,林燕然眼睫轻闪,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将她拥住了。

    两人一时都呆住,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林燕然倏地收紧双臂,她立刻被迫踮起了足尖,胸脯也因此和她撞在一起,视野里,那张温柔秀美的脸庞缓缓朝她凑近,红润的唇散发着热息,慢慢地近了。

    有琴明月头脑蓦地空白,眼睁睁看着那双唇印下,一股巨大的失控感将她笼罩,她的呼吸停了,心跳停了,便连意识也停了,身体却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偏开了脸庞。

    林燕然的吻,被迫中止。

    她眼神里涌出一抹迷惘,还有失落,却没说什么,将她轻轻松开,带着她走到桌边坐下,轻声道:“吃饭吧。”

    后来,有琴明月一直不敢看她,她怕看见她额头上的伤,更怕看见那双明亮的眼睛,她的心本是软软的,这时却微微疼了起来。

    林燕然是体贴的,她后来再没提此事,也没就此表现出什么不满和怒气,晚上林燕然照常拥她入怀时,她漂浮着的为此不安的心,才安定下来。

    次日,一则消息传遍了神京城的大街小巷。

    “陛下说赏赐了林郎君,赏赐了多少,赏赐给了吗?”

    更有好事者,竟然在最繁华的神华街上树立了一根高杆,一条一丈多宽的红布从上悬挂下来,其上书:“敢问神瑶,林郎君的救命之恩和夺妻之痛,价值几何?”

    立刻便有个书生提笔写到:“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夺妻之痛当补偿百万两,因为我们的公主出嫁,皇室陪嫁便是百万!”

    有人带头,立刻便有第二个第三个,其余百姓纷纷效仿为之。

    “我们给林郎君加些补偿!”

    一百零一万、一百零二万……一百二十万,补偿之数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攀升。

    有琴曜知道消息的时候,补偿数已经攀升到了一百五十万两。

    “你们都是死的!不会把杆子砍断?竟然任由这群刁民目无王法?!”

    “朕养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立刻责令刑部尚书和神京府府尹,将聚众闹事藐视皇权的刁民抓进大牢,责令他们联合办理此案,三日内找出幕后真凶,不然都滚回老家去!”

    满城风雨,到处都是巡逻的兵丁和禁军。

    可是第二日,又一个高高的杆子挂着红布树立了起来。

    “林郎君的一百五十万两,补偿了吗?赏赐了吗?”

    这次没人敢上去留言,杆子也很快被巡逻的神京府捕头带人砍断了,可是他也没敢将那张红布毁去,而是悄悄折叠了起来。

    然后刑部尚书和神京府府尹去向有琴曜汇报时,实在找不出什么证据来,只好将这张红布带着,有琴曜一看见红布上的张牙舞爪的大字,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将刑部尚书和神京府府尹狠狠骂了一顿。

    神京城巡逻的衙役和禁军更多了。

    第三日,没有人当街树立高杆,但是天上忽然下起了纸雨,大家拾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以势压人,是为不仁!恩将仇报,是为不义!言道赏赐,分文不给,何其可耻!”

    洪宝战战兢兢将那张纸递过去时,有琴曜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等他看完后,眼前忽然一阵阵发黑。

    洪宝疾呼道:“陛下!陛下晕过去了,快来人,去叫御医——”

    有琴曜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咬牙切齿地道:“传朕旨意,刁民林燕然藐视王法,诽谤帝王,立刻将她押入大牢,连夜严审!”

    洪宝战战兢兢道:“陛下,方才刑部尚书和神京府府尹过来,说是已经抓到凶手了。”

    有琴曜眼睛眯起,满面严霜:“凶手是谁?”

    洪宝小心翼翼道:“凶手是那群医师,他们联名上书,表示此事是他们所为,而且他们还说,他们为正义出声,便是死,也是死得其所,他们的死将伴随着林郎君的事迹传遍诸国,留载史册……”

    洪宝还没说完,神京府府尹又匆匆赶来,擦着汗道:“陛下,又有新的凶手投案,他们是滞留在京师等着参加来年会试的举人,数量太多,微臣不敢妄断。”

    有琴曜强压着快要压不住的怒火,一字字道:“他们如何敢一边等着参加朝廷的会试一边诽谤于朕,谁给他们的胆子?”

    神京府府尹肃声道:“陛下,神瑶国的文人历来追求名声胜过一切,如今他们将林郎君和嫡长公主那两首词视为文坛至宝,到处传颂宣扬,更有好事者已将她们的事迹写成了话本子,他们觉得为林郎君和嫡长公主出头乃是与有荣焉之事,若是能一举成名,还可光宗耀祖,他们又怎么不趋之若鹜呢?”

    “而且这群人的笔杆子最是刁钻,陛下若是真的要追究,恐怕史书上不好看。”

    神京府府尹后面一句话语重心长,有琴曜又气昏了过去。

    三日后,洪宝顶着巨大的压力走进公主府时,感慨莫名。

    林郎君真是能耐人啊,竟然从陛下那抠搜之人的手中硬生生掏走了一笔又一笔的银子,这次竟然高达百万两之多。

    有琴曜并不是服软了,而是想通了。

    他当然不会按照神京城百姓的愿给一百五十万两,给一百万两已经恨得想将林燕然千刀万剐,而且这一百万两还是他逼着户部硬挤出来的,这一百万两给了林燕然,便是给了公主府,她一个乡民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一百万两?

    而银子进了公主府,迟早还要给他吐出来!等到有琴明月去和亲之日,所有的陪嫁还不是他说了算?

    林燕然头上缠着纱布,一人前来接旨。

    语气不是太好:“有劳洪公公,我娘子身子不适,如今还病着,我也是强撑着病体前来接旨,就不留洪公公吃茶了,还请洪公公海涵。”

    洪宝哪敢说一个不字,甚至回去禀报时还帮忙说了一大堆好话,生怕惹得有琴曜动怒,他一个老人家,真的受不住一天天的担惊受怕。

    洪宝送来的是真金白银,装了满满几大车,这当然是有琴曜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现银既重又显眼,不好轻易带走,更不便于隐藏。

    林燕然吩咐沈琴心和慕容忠盯着入库,自己掉头就去了书房。

    “娘子,一百万两,入库了。”她笑眯眯地走到有琴明月面前,脸上丝毫没有刚才面对洪宝时的悲痛哀婉,简直是欢喜地恨不得跳起来。

    有琴明月嗯了一声,眼睛落在她额头上,“伤好些了吗?”

    林燕然一把拽掉纱布,露出额头来,上面只剩下一块结痂的疤。

    “好多了,已经不疼了。”

    她那双眼睛,目光湛亮地望着她,永远是那样亮堂堂的,有琴明月失神了一瞬,忽然起身来到她面前,她伸出指尖,轻轻触摸着她额头上的伤疤。

    “可别留疤了才好。”

    林燕然笑道:“留疤了,娘子会嫌弃吗?”

    有琴明月定定瞧她一眼,却没答话,林燕然便就此住口,笑了笑,同她道:“我出去了。”

    有琴明月目送她离开,默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回书桌前坐下,提起笔,刚要落下,一坨墨滴下来。

    正在写的文书,顿时被染的不能用了,她盯着那坨墨迹,感觉那便像是自己的心,沉重又深邃,什么光也没法使它明亮起来。

    林燕然出了门,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

    她抬头看着天,刚才,她又忍不住想抱一抱她,好像,总是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她,可是她忍住了。

    她理解她,知道她正面临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前世已经失败过一次,再来一次,并不全是胜券在握,也伴随着害怕和不安。

    路是自己选的,不是吗?

    那便,多给她一些时间吧,她淡淡地想着,心还是因此难受了起来。

    第077章

    陈小花扶着自己姑姑坐在廊下的矮凳上,开始给她梳头发。

    几个厨娘出来淘洗蔬菜,见状便一一打招呼。

    “陈小花她姑姑,你伤势大好了,精神头也看着好多了呢?”

    “是啊陈小花她姑姑,林郎君人好着呢,你住在她家里,那是福气享不尽,以后好日子多得是。”

    她姑姑便只是弯着眉眼笑,她生了和林凤凰一样的弯眉和大眼睛,只是被生活磋磨的不成人样,如今那张面黄肌瘦的脸庞总算是长了些肉出来,便能看出她年轻时那满月似的脸庞,温婉柔亮的眉眼了。

    陈小花忍不住道:“几位姐姐,我姑姑叫陈芳,你们以后可以喊她陈姑姑。”

    几位厨娘便跟着笑起来,一一喊了句陈姑姑。

    这是王首春提议的,那日大家一同在院子里吃饭,她姑姑伤势大好了,她便扶着她一起围坐在桌边,大家便都客客气气喊她陈小花她姑姑,只有王首春皱了皱眉毛,问道:“你姑姑没有名字吗?”

    陈小花想了老半天,居然都想不起来她姑姑的名,因为从她记事起,她姑姑就是个嫁为人妇的可怜人,整天不是挨打就是挨骂,再不就是任打任怨地干活,浑似一条老黄牛似的,而大家提起她来,便也只是说林大海女人,要不就是林山他娘,林峰他娘。

    王首春眉毛皱的更紧了些,道:“这坤泽一出嫁,连自己名字都不配有了,真是……”

    她咬着牙,有些恨恨地道:“真是好没天理!”

    陈小花听在耳里,也觉得挺难受的,便在饭后回了趟家找她娘偷偷问姑姑的名字。

    她爹走的早,她娘一个孤家寡人,她想要她来燕然姐家里一起吃住,刚好也可以和姑姑作伴,可是她娘硬是不肯,说是一家人都去麻烦林郎君了,林郎君便是再家大业大也抵不住,陈小花也只好作罢。

    她娘告诉她,姑姑名字叫陈芳,以前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漂亮坤泽,多少乾元抢着喜欢呢,可惜家里父母眼瘸,竟给她找了林大海那个没人性的畜生。

    陈小花听得又是心酸一回,回去便将陈芳这个名字告诉了王首春,王首春便笑着道:“原来是陈姑姑,以后可算有名字了。”

    从这天起,她姑姑的名字算是回来了。

    昨日是个艳阳天,她特地为她洗了个头,今日正好再给她盘个发髻,穿上新衣和新鞋去镇上新成立的凤凰街转转。

    “小花,怎么能又劳烦你来伺候我?”她姑姑陈芳叹着气说道,可是脸上却满是笑容,笑的眼睛看不见了,眉眼弯弯的。

    陈小花也跟着叹气,她却是想到了林凤凰,从小时候会走路开始,她就天天跟着林凤凰厮混,还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分离这么久。

    她想到临别之时,林凤凰拉着她来到山岗上,本是好好说着话,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起来,趴在她肩头上跟个泪人似的,陈小花小时候就跟她混,一直是被她保护的角色,但是她知道,其实她自己性子大大咧咧,反倒是林凤凰多愁善感很容易哭。

    她被她哭的肝肠寸断,便拥着她问怎么了,问了好几句林凤凰都还是哭,陈小花又气又急冲着她一顿吼,林凤凰总算说出了实话。

    “小花,我放心不下我娘,可是燕然姐对我太好了,我想跟着去保护她,我害怕,我想求你,如果我不在凤凰镇,你一定要帮我看好娘……”

    就为这么个事?

    陈小花一脸发懵,这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她娘是她亲姑姑,她不看着她,谁看着?

    陈小花朝趴在肩头上还在哭哭啼啼的女子看去,林凤凰哭的眼睛红肿,鼻涕眼泪一起出来,鼻头红红的,嘴唇上沾着的泪水还在不住往下巴上流淌,而下巴上的泪水不住往她肩膀上掉,害得她衣裳都湿了?

    这就是燕然姐说的神箭手?

    哭的眼泪鼻涕一抹脸的神箭手?

    “噗嗤——”

    陈小花猛地笑了出来,旋即意识到不合时宜,她赶紧捂住嘴,在林凤凰反应过来前一本正经说道:“你怎么这么烦啊,你娘是我姑姑,我唯一的姑姑,我不看着她,谁看着她?你说,你还想谁看着她?”

    她故意生气地用手去推了下林凤凰的肩头,立刻便让林凤凰破涕为笑了起来,然后林凤凰扑来搂住她脖子,同她亲昵地说道:“小花,你真好,呜……”

    陈小花想到这里,又觉得好笑,以后她真的做了神箭手,威风八面,大杀四方,可是她哭鼻子的样子,只有自己见过呢。

    她便对着陈芳说道:“姑姑,你怎么说话和翠翠一个样啊,我是你侄女,你唯一的嫡亲侄女,我不伺候你,谁伺候你啊?”

    陈芳便只是笑。

    她如今伤势大好,能走能动,但还是不敢出院子,连那道门槛都不敢出去,她怕外面的世界,林燕然这方小院恬静祥和,早中晚的时候都会从厨房飘出饭菜的甜蜜香味,还传出那五个漂亮厨娘的欢声笑语,简直就像是她能想象到的仙境一样的地方。

    而且现在这个院子,差不多成了禁区,因为人人都知道这里的饭菜好吃,厨娘又生的美,人人都想来瞧瞧,王首春发现此事,立刻吩咐冷寒处理。

    那冷寒是什么人啊?是林郎君走后凤凰镇第一冷面阎王,只要她那张脸往人前一摆,青天白日便成了阴曹地府,可止小儿啼哭。

    所以冷寒抓了几次人,将之银钱罚没干净后,便再也没谁敢大着胆子来这方小院了。

    以至于爱热闹的陈小花,反倒是有点不习惯。

    “小花,真,真要出去吗?”收拾整齐后,陈芳有些怯怕地问。

    陈小花道:“姑姑你想啊,以后翠翠是神箭手,你便是神箭手的娘,神箭手的娘连家门都不敢出吗?”

    陈芳那双总是蕴满像老黄牛一样诚恳又讨好笑意的眼睛,立刻变亮了些,陈小花便知有效,又凑在她耳朵旁说了好多夸林凤凰的话,将陈芳哄得合不拢嘴,陈小花便趁着她不注意,带着她跨出了门槛。

    “姑姑,怎么样?和院子里的地一个样是不是?走吧,王管家让人新成立了一条凤凰街,什么吃的玩的用的都有,可热闹了,我带你去转转。”

    陈小花连哄带骗,拉着陈芳来到了凤凰街,凤凰街成立在凤凰河的河边柳树林里,还有冷寒新成立的少年军维持秩序,周围又设立了篱笆,每个摊位上都系了条红布,上面写着要卖的东西或者摊位名字,看起来像模像样。

    两人下了坡,立刻看见凤凰河上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船只,不过这些船只都被少年军们指挥着,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岸边,并单独为顾玉婉的大船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而在顾玉婉的家仆所修建的那个小码头旁边,又专门修建了一个更大的码头。

    这都是王首春和顾玉婉商量后,让人捯饬出来的,如今制药作坊已经建成,全面投入生产,凤凰镇的中庸和坤泽,除了必须要留守家中的外,几乎都进了作坊做工,先前那些还不肯自家儿媳妇、女媳妇或者儿子女儿出来做工的人家,现在天天跟在王首春屁股后面,哀求着让自家晚辈来做工呢!

    因为他们不来有的是人来,之前被王首春“勒索”过的那四个镇子,被宰了一顿后反而和凤凰镇打成了一片,得知凤凰镇用人,在王首春和林大山面前那叫一个殷勤,天天王管家长王管家短的,最后王首春没办法,想着林燕然说过的话,这蛋糕做大了,想吃的人自然多,你要想护住自己那块,便要适当分出去一些,不然眼红的人越多你就越危险,最后连自己那块也没了。

    王首春和顾玉婉一合计,对啊,这制药作坊是要销往诸国的天大买卖,制药作坊以后便是大家眼里的金疙瘩,是个人都想来啃一口,光靠冷寒那十一个乾元,顶什么用?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

    她一不做二不休,立刻招来那四个镇子的乡堡,要他们将镇子里的地契房契全部抵押,先试用三年,三年后看各镇表现,表现好的便可加入制药作坊当长工,表现不好的,驱逐出去。

    现在外面在打仗,各个镇子都勉强靠打猎度日,仅能果腹而已,而在凤凰镇,那可是吃香的喝辣还有工钱拿,傻子才不愿意。

    四个镇子的乡堡立刻拍板同意,于是王首春多了四个小弟。

    人多了,只出不进可不行,王首春立刻开动脑筋,想到了利用凤凰河,凤凰河上每日经过的商船少说也有十几艘,而且方圆几十里的河道都没个休憩的地,那凤凰镇不就是唯一的选择?

    王首春说干就干,带人建起了大码头,接着又在河边开辟出一片区域给这些人卖货,而本地人则可卖吃食卖药丸,可谓是各取所得,两全其美。

    随着时间,这里的名气渐渐传出去,便是那些贩夫走卒和商队,也都绕道过来歇脚,皆因这里的吃食远近闻名,还可买到别处没有的药丸,于是这些商人变成了制药作坊的第一批分销商,将制药作坊的药丸卖往了各地。

    来的人越来越多,发生了几起摩擦,虽然都被冷寒带人镇压了下去,但是也让王首春提心吊胆,她便在镇子里转悠,这一转悠,发现镇子里很多半大小子闺女都散养着,何不将这群少年少女抓起来培养培养?少年人才好灌输想法啊!

    于是少年军就这么成立起来了,便连那四个镇子也央求着送人,王首春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但她睁只眼闭只眼,好处收了不少,人也任由他们送了一些进来,全部丢给冷寒培养。

    然后她拿了个小本本给冷寒洗脑,对,就是洗脑,这是郎君的原话,王首春觉得这两个字实在是言简意赅,微言大义,便学了来。

    她对冷寒说:“主母留下你让你干什么的?”

    冷寒冷冷道:“让我看守制药作坊,保护顾小姐。”

    王首春立刻抚掌道:“对啊,制药作坊是个空荡荡的房子吗?它不是,顾小姐只是一个人吗?她也不是!制药作坊是由整个凤凰镇维系起来的,顾小姐做的一切事,也都是基于凤凰镇才能做好,所以你归根结底,是要保护好凤凰镇,凤凰镇不在了,还有制药作坊吗?顾小姐的商船还能呆的下去吗?不能!”

    冷寒本就被公主府洗了脑,一脑子都是忠君爱国的思想,现在又被她逮着洗脑,又被灌输了一脑子忠镇爱镇的思想,于是成了少年军的铁血教头,将一干十一二岁的少年少女训练的嗷嗷叫,成天跟打了鸡血似地,天不亮就起来满镇子巡逻,便连谁家的猪牛羊狗随地大小便了,都要喊人出来捡拾了,不然便要按照镇规罚款。

    可是偏偏吧,这群半大小子闺女都是凤凰镇人自己的崽,就算打了骂了,那罚款还是得交,而且谁家要是犯了事,他家的娃子便要当众挨批评,全镇通报。

    这下子凤凰镇那些不服管的老油条们坐不住了,为了自家娃子只好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当一个大大的良民。

    暗中监视着这一切的暗风,也顺带着被洗脑了一回,不止帮着揭露了好多偷鸡摸狗的镇民和那四个镇子的小混混,还偷偷假扮成世外高人,指点了几个看起来资质不错的小小少年,很是过了把师父瘾。

    当然她也没少偷吃陈小花的点心,陈小花将账都算在了冷寒头上,为此没少给她白眼。

    冷寒:“莫名其妙!”

    此时,陈小花带着陈芳来到凤凰街,立刻感受到了一股热火朝天的氛围。

    “海鱼,海鱼,来自东海的极品海鱼,便宜卖喽,卖给外面人三十文一斤,卖给咱们凤凰镇,只要二十文一斤,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喽!”

    “本朝最新流行的时令女鞋,乃是京师的达官贵人都穿的漂亮女鞋,这做人亏了谁都不能亏了自己,赶紧来买喽,早买早穿早享受,过了今儿你便要等来年喽!”

    这些摊位前都挤满了人,此时刚吃过午饭,正是休憩的时候,那些作坊里面的帮工都出来逛街了。

    尤其是那个卖鞋的摊位前,人头攒动,每人都在抢着挑自己喜欢的鞋子,陈小花赶紧带着陈芳挤过去,抢到了两双鞋,喜滋滋试穿起来,一看还真是漂亮,用的是一种细细软软又坚韧的藤编织出来的鞋,鞋底是木头做的,还有一点坡跟,正适合这炎炎夏日里穿着,又轻便又不怕水,还时兴,谁能不喜欢呢?

    陈小花二话不说,买了三双,给她娘也带了一双。

    陈芳开始还怯怕,此时落在人群里,发现大家都在抢着购物,压根没人关注她,便胆子大了起来,将那双鞋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摸。

    正高兴着,忽然感受到一道诡异的目光落在身上,看的她浑身都不自在,她小心翼翼望去,便看见一双满是怨毒的眼睛。

    “啊!啊啊啊——”

    陈芳捂着脸尖叫起来,陈小花立刻发现不对,跟着望去,便看见林大海挤在人群里,正一脸怨毒地瞪着她姑姑,而她姑姑被吓得浑身抽搐,脸色惨白,浑似得了大病一样。

    她立刻气怒交加,原地发出尖锐爆鸣:“冷寒——”

    这道声音穿过柳树林,刺破凤凰镇的上空,将正躺在廊下看着少年军训练的冷寒吓得一激灵,当即施展轻功从镇子飞纵而下,很快便来到了凤凰街,挤开围观的人群来到陈小花面前。

    “你鬼叫什么?”她一看是陈小花,就来气了,这个死丫头,天天仗着做一手好吃的对她呵斥来呵斥去,还敢怀疑她堂堂教头偷吃食,要不是看她做的东西太好吃,她早将她丢河里喂王八了。

    陈小花指着正往人群里逃窜的林大海:“那里有小偷,偷东西,你快点抓他,将他狠狠惩治,不然我就告诉王管家你渎职!”

    冷寒默了默,在将她抓起来暴打还是去抓林大海中犹豫三息,果断去抓住了林大海,而后一脸冰冷地走人,临走用眼睛狠狠剜了陈小花一眼。

    陈小花赶忙安慰陈芳:“姑姑你看,坏人走了,再也不会来了。”她好一通哄弄,陈芳还是浑身发抖,没办法,她只好带着她回去院子,接着便跑去找冷寒,要她想办法将林大海狠狠拾掇,收拾的他那双眼睛永远不敢瞪人,永远不敢吓她姑姑,以后便是她姑姑走到他面前去,他都要捂着眼睛不敢看为止。

    冷寒早将林大海丢给手下一个最喜欢折磨人的男性乾元手里折腾去了,只当她放屁,谁知陈小花语气一转,说道:“要是你能帮我这个忙,我给你做一个月好吃的,专门给你做!”

    冷寒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了,“小事一桩。”

    这时,镇外忽然来了一个小型的商队,商队里还跟着两个骑着马的年轻乾元,看起来和商队格格不入。

    商队领头的人说:“我们是来凤凰镇打尖顺便进货药丸的,这两个兄弟是不认道,要我们带路来的。”

    陈小花立刻上前喝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来凤凰镇有什么目的?”

    这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高大英俊,一眼看见冷寒,先是冲着她抱了抱拳,冷寒皱眉道:“你们怎么来了?”

    她认出来,他们是三公主有琴斐身边的亲卫,乃是兄弟俩,分别叫刘勇、刘猛。

    刘勇抱拳道:“我们是主子派来送信的,敢问此地的王管家和顾小姐何在,我们带了主子的信,还有林郎君的信,须得亲手交到她们手上。”

    陈小花一听眼睛就亮了:“燕然姐的信?”

    刘勇点头:“正是,林郎君和我们主子是好朋友,知道我们主子要送信,便拜托我们一起将家书带回来了。”

    陈小花奔到路边,冲着下方大喊:“王管家,顾小姐,燕然姐来信啦!燕然姐来信啦!”

    这一声喊,所有凤凰镇人都听到了,大家都莫名其妙地有些振奋,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林郎君要回来了。

    王首春和顾玉婉几乎是小跑着上来的,两人都跑的气喘吁吁,身后的徐娘子和金福竟然没跟上。

    王首春伸手:“信呢,郎君的信呢?”

    顾玉婉也走来问:“我姐姐的信呢?”

    刘勇掏出两份信,一份信厚厚的一摞,递给王首春,一份信也是厚厚的,递给顾玉婉,顾玉婉一看信封,愣住了。

    她讶异道:“这不是我姐姐给我的信,这是谁的信?”

    刘勇和刘猛挠挠头,主子让自己兄弟俩千辛万苦来送信,收信的姑娘居然不知道她要给她写信吗?

    刘勇道:“顾小姐,这是我家主子有琴斐亲笔给您写的信。她还让我们给您送来了京师的特产,您一定会喜欢的。”

    顾玉婉满脸的欢喜,一寸一寸地消失。

    徐娘子赶紧挤过来道:“两位好汉,我家小姐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胡乱收其他乾元的信,还请你们将信带回去,还给你们家主子。”

    刘勇和刘猛懵了,王首春瞧见顾玉婉一脸失落,笑盈盈将她拉到一边,将自己手上信递给她看。

    顾玉婉水灵灵的大眼睛顿时涌出欢喜来:“姐姐给我也写了信?!”

    只见王首春手上,居然是四封信,一封信赫然写着“吾妹玉婉亲启。”

    王首春笑道:“郎君便连凤凰镇人都没忘了,怎么会忘了你这个亲妹妹,你想什么呢?你没见她将给你的信放在最底下的吗?说明最先给你写的啊!”

    她点了下顾玉婉的脑门,将她那封信抽出来递给她。

    立刻让顾玉婉的欢喜翻了倍,心里冒出泡泡来,她将信抱在怀里,一脸娇羞。

    “王姐姐,我刚才想岔了嘛。”

    王首春笑着,心里暗暗感叹,郎君真是个特别的人啊,不止给她和顾玉婉分别写了信,也给林大山写了一封信,还给所有凤凰镇人写了一封家书,要她当着大家的面念一念。

    郎君怎么这么好呢。

    她都有点舍不得看自己的信了,一看顾玉婉也是,抱着信在怀里,都没舍得打开来看,反而好奇地道:“要不我们先听听姐姐给大家伙的信?”

    王首春理解她这种珍惜的心态,皆因她也是如此,然后她看了眼正向冷寒紧急求助的刘勇刘猛兄弟俩,好笑地凑到她耳朵边道:“人家不远万里,让家里的侍卫给你了送了信,还送了特产,便连郎君的信也是他们带来的,你还是收下吧,好歹她是你姐姐的朋友啊?”

    顾玉婉脸皮薄,顿时羞红了脸,背过身去道:“王姐姐,连你也取笑我。”

    王首春走去哄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有琴斐,但她这份心意还是很诚恳的,你说是不是,要不你先收下,看不看信在你?”

    顾玉婉也想通了,便收下了信,徐娘子和金福也只好接下了那两大筐的特产。

    刘勇和刘猛这才猛地松了口气,冲着冷寒讨好地问起情况来,冷寒以前只是个小头目,哪有现在这般风光,便带着他们在凤凰镇参观,指着整座镇子,乃至周围的河流、河岸、从身边经过的巡逻的少年军,还有在镇子里热火朝天干活的人,向他们道:“这所有的一切,都归我管。”

    立刻将刘勇刘猛惊呆了。

    王首春推掉一切活计,躲回自己房间去看信,看完信后,她一脸震惊。

    林燕然在信里问了大概情况,嘱咐她尽快建立起来传信方式,然后告知了她有琴明月的身份。

    她这才知道主母原来是神瑶国的嫡长公主,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啊!

    那郎君不就是驸马?

    王首春思绪被震的飘荡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又继续看下去,后面便说的都是些家常话,关心了她和大家,最后还问及了王惊鸿的情况。

    王首春捏着信,唏嘘良久,她弟弟从军走了,她一直在询问来往商队打仗的情况,可是大家都不清楚,只知道龙渊国正和北蛮打的激烈,每天都死伤好多人。

    林燕然这一提,王首春顿时又忍不住忧心起来。

    王惊鸿正在生死关头。

    他领着凤凰镇的那群猎户,随着大军奔赴边塞,和北蛮很是干了几仗,凭借着家传的兵法还有猎户们的勇猛,他率领的百户队屡战屡胜,很快便受到了骠骑将军的赏识,得以提拔为千户长,手下的人也一下子翻了好几倍。

    但很不幸的是,蛮族加大了兵力,他很快迎来了人生第一场惨败,队伍全被蛮族的铁蹄冲散了,他们故意将他们分成数股人马,开始了猫追老鼠的捕猎,而蛮族的战马天生适合长途跋涉,压根不是他们这些南人的马匹可比。

    而蛮族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更擅长在茫茫荒原上游荡猎杀,所以队伍一点点被剿灭,他的人全都四散奔逃,便连王惊鸿自己也不得不带着一群熟识的猎户开始了逃命。

    可是茫茫荒原,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杂草和沼泽,又哪有可以藏身的地点?

    咬着他们不放的那支蛮族骑兵,像是故意想耗死他们,一直紧追不放,而且追一段时间便故意停下,然后再搞突然袭击。

    王惊鸿终于忍无可忍,决定停下来决一死战,而跟随他的猎户们也都支持,他们也不想逃命了。

    王惊鸿计划先用飞箭乱射,杀掉蛮族的战马,接着趁蛮族慌乱之际,冲过去近身搏斗,反正大家都是猎户,谁还没和豺狼虎豹拼过命?近身搏斗他们一点也不怂。

    王惊鸿做了决战前的宣言,他沉默着计算了蛮族骑兵的数量,然后分摊到每个人头上。

    三百多个蛮族骑兵,而他手上只有一百来人,都是跟着他出来的那群猎户。

    “一人杀三个蛮子,多杀一个老子给你跪下磕头!”

    猎户们立刻叫了一声好,他们全都一身污垢,狼狈不堪,身上的铠甲也破烂了,有的直接是用麻绳捆扎在胸膛上的。

    只剩下那双眼睛,湛亮湛亮。

    月黑风高,正好杀人。

    天色黑透的时候,王惊鸿带人沉默着发动了进攻。

    但不幸的是,他忽然发现,他的易感期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到来了!

    他发情了。

    临行前,姐姐王首春帮他从林燕然那里要来了抑制信息素的药丸,还有止血的药粉,还亲自给他穿上了家传的一件带了护心镜的软铠,千叮万嘱将他送走。

    王惊鸿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为了冒充中庸,他的坤泽信息素一直被药丸压制着,现在突然爆发,定是压制的太狠了,起了反噬。

    可是他朝身上摸去,带的抑制信息素的药丸丢失了,数次大战,姐姐让他带的东西早就在各种厮杀中丢的一干二净,全身上下,只剩下猎刀和弓箭,还有一小袋藏在裤腰带里的止血药粉。

    他当机立断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来,这是军队里下发的专门用来杀敌的箭支,箭头是用铁做的,他想也没想便狠狠扎在了左手的拇指上。

    钻心的疼,立刻让他脑子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整个脑浆子都激灵了起来。

    他咬牙将五个指头全都扎出一个血洞,举起猎刀:“杀!”

    那群蛮族一直将他们当猫戏耍,压根没料到他们会突然掉过头来搞突袭,先是被漫天箭雨给乱了阵脚,接着发现他们杀掉了战马,这是要拼命,蛮族马上慌了。

    趁着人仰马翻之际,王惊鸿带着大家冲杀了过去,开始了一场惨烈的近身肉搏。

    指头上的钻心之痛一直在持续,脑子得到了短暂的清醒,可是发情让他的身体一直在失力,一股不听使唤的感觉正在麻痹全身。

    王惊鸿仰天怒吼了一声,咬着牙,一刀砍在一个蛮族的腿上,然后猛地扑了过去,死死咬住了这个蛮族的脖子。

    这个蛮族立刻爆发出了骇人的惨叫,而周围的猎户们也都惊呆了,王惊鸿这是杀红了眼吗?

    他们顿时受到了激励,爆发出更强烈的斗志来,一个个红着眼睛,朝着身边的蛮族扑过去,刀子砍不死,那就扑过去锤死他,拳头没力气了,那就用牙齿咬!

    王惊鸿猛地咬掉一块肉,从蛮族身上摇摇晃晃站起来,那个蛮族的脖子立刻溅射出血来,血花伴随着他的惨叫,令人头皮不住发麻。

    王惊鸿一口吐掉嘴里的肉,连嘴上的血都懒得抹,就朝着另一个蛮族扑去,那个蛮族吓破了胆,惨叫着朝远方逃跑。

    其余蛮族也纷纷逃窜,猎户们开始了自己的追杀!

    王惊鸿追着两个蛮族,他认出来,那是这群蛮族的头领,他一定要杀了他。

    那个头领仓促地回过头来,给了他一箭,正中他胸口,咔嚓,护心镜碎了。

    王惊鸿猛地拔掉箭:“狗杂种,纳命来!”

    那蛮族头领见他被射中胸口居然还不死,顿时魂飞魄散,撒开两条腿没命地跑。

    王惊鸿身体一直在发沉,发情的烈火正在侵袭他的身体,焚烧他的意志和力量,让他变得虚弱不堪,沦为可怜的任人宰割的无能坤泽,可是他不想认输,他要追过去,宰了他。

    王家乃是将门之后,满门忠烈,全族一百多口人却尽被奸人害死,只有他和她姐姐逃了出来。

    可是——

    他们都不是乾元,便连中庸都不是,连家族的兵法也继承不下去。

    这是天要亡王家吗?

    王首春曾和他一起抱头痛哭,质问老天,后来他们做出决定,姐姐当清倌儿挣钱供他读书,他假冒中庸继承王家的兵法。

    便连上阵杀敌,都是他们姐弟俩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换来的!

    王惊鸿抬起手中那支刚刚拔出的箭,猛地扎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头脑又变得清醒了。

    他疼的浑身发抖,却惨笑着吐出一口血水,又朝着蛮族头领追去了。

    “我不和你打了,我身上的财物都给你,这是我抢来的银子,还有金子,金子,你看见了吗?”

    蛮族头领被他血红的眼睛吓得胆颤,朝他扔来身上的腰囊,还有银两。

    “这是金子,金子你看见了吗?你个杂种,为什么不放过我?”

    王惊鸿咧嘴一笑,他嘴上全是血,笑起来便像是个刚吃过人的恶魔,蛮族头领惨叫一声,掉头就跑,然后噗通一声,被石头绊倒在地。

    王惊鸿趁机扑了上去,用那支箭猛地扎进了他的脖子!

    蛮族头领凄厉惨叫,声音像是鬼哭狼嚎一样散在夜色中,立刻又让附近逃窜的蛮族没有了任何的斗志,逃跑的更快了。

    这股惨叫持续了好一会儿,因为蛮族头领用手扒住了那支箭,而王惊鸿的力气越来越小。

    最后他干脆猛地松开,然后一脚踹去,立刻将那支箭踢进了他脖子。

    只听“噗嗤”一声,箭头从他脖子另一端穿出来,带出一串血花。

    他的血喷射出来,接着一个翻身,翻着白眼躺平在地上,死死瞪着王惊鸿,就那样死去。

    王惊鸿浑身虚脱,也倒了下去,脸砸在脏污的泥土中。

    他到了发情期的巅峰,将迎来最为虚弱的时刻。

    而这时,身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又一个蛮族死了,接着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伴随着急促的喘息。

    一双大脚停在他身边,林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他皱着眉毛,眼神复杂,脸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即便空气里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还夹杂着各种马尿马粪的恶臭,他还是嗅闻到了一股独特的信息素味道。

    他是中级乾元,立刻感知出来,有坤泽发情了。

    他看了眼王惊鸿身边死去的蛮族头领,再看看他湿潮的脸庞,眼底的不敢置信变成了一抹骇然。

    王惊鸿那张漂亮的脸蛋被污泥染的不成样子,只剩下一双漂亮的眉眼还算干净,这些时日他越来越瘦,下巴尖翘,那双薄唇此时红艳无比,从泥污中透出一股脏污与无序杂糅的惊艳美感。

    可是他眼神太狠毒了,像是刀子似地盯着林雄,嘴里吐出一个字眼。

    “滚。”

    嘴上说着这么凶很的话,王惊鸿的内心是悲愤欲绝的,竟然在这个关头遇到了仇人。

    虽然从军以来,林雄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他没少警惕他,这人自从被他捆起来鞭打之后,便变得沉默寡言,像是一头闷声不吭但是随时会扑上来咬人的恶狼。

    林雄心情比他复杂多了。

    他一个三十岁的汉子,却被一个十五六的少年捆起来当众鞭打,尊严碎了一地,可是王惊鸿太耀眼了,先是率领队伍将四个镇子打的落花流水,接着从军后打了一次又一次漂亮的胜仗,不到一个月就被破格提拔为千夫长,所有跟着出来的猎户都对他崇拜不已,言语间提到他更是隐隐自豪。

    从那之后,林雄更沉默了,他知道,他的仇,这辈子可能都报不了。

    甚至偶尔看着王惊鸿意气风发指挥大家作战的模样,他也隐隐地生出几丝佩服来。

    刚才王惊鸿身先士卒,将那个蛮族活活咬死的情形,他全都看在了眼里,震惊之余,心底那份寻仇的心忽然淡了。

    疯子。

    他忽然生出这样的感觉。

    可现在,他发现了什么?这个嘴巴恶毒又拥有非凡领军天分的少年,这个杀起人来不怕死的少年,居然是坤泽,而且还发情了!

    林雄心里的感觉,怪异又荒诞,还有一种“原来如此?竟是如此?”的诡异感。

    他竟然败在了一个坤泽手里。

    他看着他栽倒在泥污中,浑身是血,忍不住走近了一步:“你怎么样?”

    可是这句话马上引发了王惊鸿更加激烈的警惕。

    他忽然咬牙,杵着猎刀从地上爬了起来,站的摇摇晃晃的,可是还是带着一脸的狠劲儿站直了,然后那双眼睛凶残无比地瞪着他。

    “滚!”

    “不然老子,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他还恶狠狠呸了一口血。

    林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好心道:“你看起来快不行了,不要我帮忙?”

    可是这句话也不知道触碰到了王惊鸿哪块逆鳞,他像是被斩断尾巴的猫一样,发出尖叫:“滚!老子让你滚!你听没听到!你要是再敢靠近分毫,老子就咬断你的脖子,把你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嚼碎了!”

    这句咬牙切齿的话,还真的让林雄有些无奈,都是凤凰镇出来的,王惊鸿还是林燕然的人,他不至于趁他发情做出什么下流事来,他还没那么禽兽。

    可是王惊鸿是坤泽的事要是暴露出去,很可能连累到整支队伍,甚至凤凰镇都会被连坐。

    不远处又跑来一个蛮族,林雄赶紧冲了过去,一刀将他结果了,等他回来一看,王惊鸿已昏倒了过去。

    王惊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他熬过了发情期,没有死。

    躺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身上的伤都被包扎过,身体也没有受到侵犯。

    他第一时间爬起来,立刻疼的发出一声闷哼,林雄从远处跑来,手里捧着一把摘来的野果。

    “你别动,不然又出血了那些药也白费了。”

    王惊鸿掉头,死死瞪着他,林雄满面风霜,一张国字脸上全是污垢,他将果子分成两半,一把递给了王惊鸿。

    “快吃吧,我去找剩下的人,你的事我会保密,你自己也要小心点,别泄露出去连累大家。”

    王惊鸿不接,林雄只好将果子放在石头上,然后朝着远方走去。

    荒原上到处都是死去的战马和尸体,大部分是蛮族的,也有自己人。

    王惊鸿坐到石头上,闷着头开始吃果子。

    他心情也有些复杂,他没想到林雄没有趁机报复,还帮他隐瞒身份。

    哼,不过是贪生怕死罢了,担心自己坤泽的身份泄露出去,连累全镇。

    他摸了摸怀里的锦囊,药丸还在,这次爆发应该是压制太久所致,现在熬过去了,药丸还能继续帮他伪装成中庸。

    三日后,他的人陆续收拢完毕,并从骠骑将军那里得到了补给。

    大战一直持续,双方人马不断死去,他这个千户长手下只剩下六百多人。

    王惊鸿迅速改变了作战策略,开始了游击战,专门寻找落单的蛮族骑兵,迅速围杀,收集战资,然后奔赴下一场。

    渐渐地,他带着队伍来到了荒原边缘,这里是一片乱石林,属于三不管地带,但是偶尔会有商队经过,因为这里是去往龙渊国、神瑶国以及北蛮最近的一条商路。

    “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撤吧。”

    林雄凑上来提了个建议,王惊鸿翻了个白眼,对他爱答不理,但其实心里在衡量着要不要撤退,乱石林可不适合骑兵。

    便在这时,斥候回来了。

    “千夫长,十里外发现一支龙渊国的商队,还有一支约莫千人的蛮族骑兵正在埋伏。”

    王惊鸿眼睛一亮:“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走!”

    他们埋伏到了蛮族周围,围观着蛮族袭杀商队,长长的商队一片混乱,还夹杂着女子的尖叫。

    王惊鸿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不是普通的商队,我们冲过去。”

    他带人突然杀过去,见蛮族就砍,很快便将这支一千人的蛮族骑兵杀的丢盔卸甲,狼狈逃窜,王惊鸿哪肯放过,先射马,后围杀,一千人死的只剩下三四百人,逃跑了。

    等他带人回来,便见这支商队诡异地停在原地,没有一丝声音,也不见刚才的慌乱,而那些被蛮族推翻在地的箱子里,全都是一箱箱的珍珠、翡翠、宝石还有黄灿灿的金子。

    王惊鸿猛地咽了一口口水,他身后的人也都咕嘟咕嘟疯狂吞咽口水,还有人挤在他耳边道:“千夫长,我们抢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走来他面前,尖着嗓子道:“你是哪个将军手下的?咱家主子召你前去问话。”

    王惊鸿皱了皱眉,他觉得这个中年男子声音怪怪的,有点像是太监,还没来得及答话,队伍里忽然跑出来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王惊鸿?”

    接着她认出更多人:“林雄?林力,居然是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猎户猛地指着她,激动地叫道:“我我我听出来了,是柳大夫的声音,你是柳大夫!!!”

    其余的凤凰镇猎户都围了上来,一个个兴高采烈地看着她,每人都叫了一句:“柳大夫。”

    柳蓁蓁抹了把脸,立刻从脸上揭下来一层薄薄的纱,露出本来面貌,王惊鸿这下也认出了她来,震惊道:“柳郡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面白无须的男子顿时尖叫了起来:“清怡郡主?你怎么会在此?”

    一阵喧哗后,众人总算搞清楚了状况。

    原来这支商队是龙渊国太子柳弘玉前去神瑶国求亲的队伍假扮的,这个太子个性非凡,不听劝告非要走这条危险的商路,然后果不其然被蛮族精兵埋伏了,而队伍里除了保护他的一百名亲卫和几个顶级武者外,剩下便是五百精兵,还有一百多个伺候他的侍女、随从,还有打算送给神瑶国公主的婢女。

    等那群蛮族冲杀过来,见人就杀,这群人困马乏的精兵立刻被杀了个措不及防。

    而保护他的亲卫,却只保护他,压根不分出去杀蛮族。

    现在队伍死的死,伤的伤,精兵折损了小半。

    要不是王惊鸿带人相救,可能还要折损更多,受伤的丫鬟和随从都哭丧着脸在旁疗伤,心里怨怼不已,他们这个主子自小就脾气古怪,明明有那么多亲卫,还有顶级武者,却偏偏一个不动,害得他们这些人受伤,有的随从还死了。

    柳红凰也对这些人的死活毫不关心,反而对柳蓁蓁假冒侍女跟在队伍里大发雷霆,对自己哥哥说道:“太子哥哥,柳蓁蓁偷偷藏在队伍里,绝对别有用心,你万万不要带着她,万一她再惹出祸来,你如何向王叔交代?”

    柳弘玉懒洋洋地靠在自己的软椅上,神情也是一点没受方才的袭杀影响,漫不经心地道:“她孤身一人,若是赶她走出了什么差错,王叔岂不是更要怪罪孤?”

    柳红凰巴之不得柳蓁蓁死,便道:“派一队人送她回去即可。”

    柳弘玉思索道:“如今孤的精兵死的死伤的伤,正是缺人的时候,此事还是容后再议,元一,你去传孤的命令,要那个千夫长护送孤的队伍前往神京。”

    元一正是那个中年太监,闻言立刻去传令。

    王惊鸿一脸纠结,他还想挣军功呢,跟着这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太子,有可能飞黄腾达,但是也有可能只是他眼里的一条狗,看他对待那些精兵的态度就知道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是拒绝,太子也没法治他的罪。

    柳蓁蓁看出他犹豫,递给他一个眼神,带着他走到一边,然后那群猎户也围了上来。

    “王惊鸿,神京城你一定要去。”

    “为什么?”

    “因为林燕然在那里。”

    王惊鸿呆住了,那些从凤凰镇出来的猎户们都呆住了。

    “林郎君居然在神京?”

    “千夫长,我们去吧,我们去找林郎君吧?”

    猎户们一听见这句话,全都心动了,他们对林燕然天然的崇拜,对柳蓁蓁也信任有加。

    紧接着,柳蓁蓁又说出了第二句话。

    “你们一定要去,因为林燕然的娘子,也就是你们的嫂子,正是神瑶国的嫡长公主,也就是太子此行要去求娶的公主,他们夫妻要被拆散了,她一个人在神京势单力薄,你们说怎么办?”

    王惊鸿眉毛拧成绳:“岂有此理,我们走!”

    其余猎户立刻都惊讶变色:“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

    柳蓁蓁“嘘”了一声,示意他们小点声,路上边走边说。

    就这样,柳蓁蓁带着王惊鸿的六百多人,跟随着太子柳弘玉的求亲队伍,一起朝着神瑶国进发了。

    而他们口中的林燕然,此时正被一件事气得心肝疼。

    有琴曜这个狗皇帝,居然派洪宝送来了一张和离书,要求她和有琴明月签字画押。

    而且字里行间还讽刺她,既然拿了朕的一百万两银子赔偿,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速速签了和离书滚蛋,从此朕的女儿和你半文钱关系没有!

    林燕然真的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这是闯进自己家里逼着自己和老婆离婚,天下间有这样离谱的事吗?

    她听口谕的时候,便没有下跪,只是低着头,这时候抬起头,直勾勾盯着洪宝。

    盯了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洪宝被盯得浑身发毛,赶紧讨好地问道:“哎哟喂林郎君,你这么看着老奴作甚?”

    林燕然沉着脸:“我看看你皮下是什么怪物,为何能说出如此没人性的话来。”

    洪宝:“……”

    这不是他说的话啊,这是陛下说的话。

    可是这时候他可不敢反驳,因为如果他说是有琴曜的话,那不是故意让有琴曜挨骂吗?

    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洪宝只好默认了。

    心里暗暗垂泪。他作为传话人,闯进人家家里,逼着人家恩爱夫妻和离,他也很心亏啊。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这可是天底下最缺德的事了!

    他刚才还想着,等下回去便要在菩萨面前磕头谢罪,饶恕他传话的罪孽。

    洪宝只好求助地望着神色同样难过的有琴明月。

    有琴明月其实在等着林燕然说话呢,因为每次圣旨来,都是林燕然去应付了,她都成习惯了,本以为这次她也要将洪宝骂个狗血淋头,可谁知左等右等,不见林燕然动作。

    她便跟呆了一样,站在那里,死死瞪着洪宝。

    这是气糊涂了吗?

    有琴明月难得叹了口气,用帕子掩面,哽咽道:“烦请洪公公回去告诉父皇,我既和林郎答应了,自不会食言,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林郎乍遭分散,总要宽限些时日话别,待到北蛮太子真的来迎亲那天,我自会签了这和离书。若是连这些时日也不予宽限,那我实在对不住林郎,不如去撞死在承天门前,也算是报了父皇的养育之恩。”

    洪宝立刻惊地失色,赶忙道:“好好好,殿下你可万万莫要胡思乱想,万万莫要乱来啊,老奴这就去传话,老奴定设法劝陛下宽限些时日。”

    洪宝吓得落荒而逃,回到皇宫便转述了有琴明月的意思,他将二人现状描述的异常可怜,什么形销骨立,萧瑟失意,丢魂落魄,然后又委婉劝有琴曜不要逼的太狠,不然真逼急了出点事,于名声有碍,而且两人如何违抗得了圣旨,便是等到蛮族来了再签也不影响。

    此话可谓是说到了有琴曜的心坎上,立刻令他龙颜大悦。

    他送去和离书,就是故意恶心林燕然,报一报被她数次顶撞的仇,想要看她绝望的挣扎和无力的反抗。

    现在听到她那么可怜,他爽的坐在龙椅上哈哈大笑。

    洪宝低着头,面上勉强陪着笑,心里却在抽搐,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上这个主子了,堂堂皇帝,和亲生女儿过不去,赏赐扣扣搜搜,还和一个乡民为难,简直是又没肚量又抠门。

    林燕然确实被有琴曜送来的和离书恶心到了。

    她就想不出世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人,这人怎么就能当上皇帝呢?

    这会儿她特别想将原著作者揪出来暴揍一顿,质问她怎么写出来这么个恶心玩意儿?

    然后她听见有琴明月吩咐沈琴心:“琴心,你将和离书收好。”

    不是,这还真准备签字画押了?

    她有点气,还委屈,做戏也不能做的这么真吧?

    有琴明月带着人往里走,走两步瞧见她没动,又折了回来:“回房吧?”

    林燕然苦着一张脸,故意不说话,委屈巴巴看着她。

    有琴明月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低声道:“回房间去,我同你说。”

    林燕然便伸出手去:“要娘子牵着。”

    这小可怜样。

    只有沈琴心知道她们是做戏,但是其余人都不知道,那些婢女啊,小厮啊,还有侍卫,全都面色悲戚,跟着难过起来。

    慕容忠更是偷偷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的泪,心里恨恨地想道:国公啊国公,你一世英明,为何要走那么早,现在小主子这么被欺负,我们这些老人到底该怎么办啊?

    院中一时鸦雀无声。

    有琴明月沉默片刻,伸出手去,素白的手触着了林燕然伸来的手,她却没像往日那般马上将她的手握紧,而是动也不动,只等着她来牵。

    这是真的难过了?还是她很怕我和她真的和离了?

    有琴明月忍不住望过去,立刻对上那双默默地又深沉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林燕然的眼睛,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亮堂堂的,神采奕奕,像是绚烂的春日,照的她心里也亮堂堂的,没来由地又慌乱又有点欢喜。

    可是现在,这双眼睛眸色沉沉的,像是乌云遮蔽的天空,夹杂着难过、委屈还有许多无法形容的情绪。

    她也心也跟着受到了影响,变得沉甸甸起来。

    本来她也没有轻松过,此刻是从之前的沉甸甸,变得更加沉重,便如又绑上了一块大石头,坠坠的。

    她将她的手牵住,握在手里,低声道:“走吧。”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牵着她的手。

    林燕然还是委屈巴巴的,被她带着走,她走一步,她才走一步。

    府中人都看着这一幕,没人敢说话,连走路都变成了蹑手蹑脚。

    尤其是林燕然的人看见这一幕,都为之心碎。

    赤豹等人气得捶门,接着便在自己院子里捉对厮杀起来。林凤凰气得拼命射箭,眨眼间便将一棵大树射穿了,轰隆一声倒在院子里,惊地笼子里的鸟儿唧唧叫个不停,姬越则是气得发疯,然后他跑去找独孤云打架,只有陈雪最安静,她在院子里默默练剑,以前每天出剑一千次,现在她要加三倍!

    有琴明月一直牵着林燕然进了房间,才松开手。

    林燕然往她跟前挪,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娘子。”

    有琴明月从来没安慰过人,这么久了,都是林燕然安慰她,讨她欢心,她现在看着她这幅可怜样,很是无力,嘴唇动了动,失措地嗯了声。

    林燕然的眼神立刻变得软软的,眼巴巴看着她,又朝她挪近了一点点,小声道:“想要娘子抱抱。”

    有琴明月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可能答应。

    可是林燕然语气软乎乎的,眼神也软乎乎的,她站的还那么近,身上清新好闻的体香将她笼罩,便像是她的怀抱将要来抱着她。

    她乖乖站着,有点期待还有委屈地看着她,等着她去抱。

    这是有琴明月没体会过的感觉,也是她没从林燕然身上体会过的感觉。

    乾元都是强大的,霸道的,充满了让人厌恶的占有欲,林燕然给她的感觉虽然温柔体贴又尊重,可是她也很主动,在她面前处于一个想要保护她的角色。

    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林燕然,委屈,脆弱,她甚至能感觉她此刻的心,就像是一个被风吹着的柔弱小船,想要来她的港湾靠一靠。

    有琴明月从她身上感受到了自己时常有的那种隐秘的脆弱,更体会到了一种被人寻求依赖的奇异滋味。

    这滋味她从未尝过。

    她心软了。

    有些害羞地伸出双臂,却没拥她,而是垂着眸道:“来吧。”

    林燕然立刻投进了她怀里,将她紧紧抱住了。

    有琴明月感受着她往自己怀抱挤压的感觉,还将手臂用力地环住自己的后背,心跳偷偷地加速。

    林燕然比她高,下巴磨蹭着她的脸颊,她得以将脸藏进她颈窝里,遮掩着自己的害羞,还有慌张。

    “娘子。”林燕然唤了一声。

    “嗯。”

    “你怎么不抱我?”

    “嗯?”

    有琴明月顿了顿才意识过来,她的手臂在她投进怀抱后,只是轻轻搭在她身上,并未用力。

    她迟疑着,没做声。

    林燕然小声道:“娘子,抱抱我。”

    这句话像是一簇小火苗,令有琴明月压抑着克制着的情绪变热了。

    她的手臂轻轻加力,拥住了她的臂弯、脊背,一点一点,将她抱紧,怀里那具躯体,立刻变得有形状了起来。

    林燕然没再说话,但是有琴明月感觉的出来,她很开心,她也被她这种开心带出开心来,偷偷地将脸又往她颈窝藏了些。

    原来被人抱着时也抱着对方,感觉这么……这么好。

    两人静静地相拥着。

    忽然,她感觉到林燕然的脸庞轻轻偏移了下,她侧着脸,同她交颈依偎,嘴唇轻轻印在她的发丝上,落下了柔软的吻。

    她在偷偷吻着她的秀发。

    而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兵荒马乱,又无人知晓。

    过了会儿,她主动喊了她一声:“燕然。”

    林燕然立刻将脸移来,正对着她,眼睛放亮,真的很亮很亮的那种,眼底的惊喜随着光冒出来,她全都能感受到。

    这是有琴明月没想到的,其实刚才叫出口时,她有点犹豫,可是安慰自己,一个名字而已,没什么,她也经常喊她明月。

    可是林燕然反应这么大。

    这种反应立刻让她潜藏的羞涩冒了出来,她甚至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日,她紧紧捉着她的腰,将她扣在她的怀抱里,和她像两条湿漉漉的鱼儿一般黏着,而后和她一起颤抖,要她喊她的名字。

    那是她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有琴明月忽然手足无措,兵荒马乱的城池仿佛被攻破了,她要被察觉了所有的羞涩,这让她无所适从,她匆匆松开她。

    “我要去处理公务了。”

    林燕然笑笑地看着她:“好。”她目送她走到书桌后坐好,还是看着她,有琴明月又开始慌张,她定了定神,神情恢复肃然状,道:“你出去吧。”

    林燕然却不听话地朝她走来,有琴明月的慌乱一下子达到巅峰,她身体端正,浑身绷直,板着脸道:“你要干什么?”

    林燕然站在她书桌前,轻轻探身,长臂一伸,便够到了她脸庞边。

    她下意识偏脸。

    林燕然看着她笑,仿佛在说:“傻瓜。”

    然后她的手轻轻拈住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帮她塞到了耳后压好。

    她的手却没及时收走。

    指尖轻轻地从她的脸庞上划过,眼神里蕴着惊艳、赞赏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嘴里像是赞叹又像是给她一个回应:“娘子,你真美。”

    她这才收了手,走了出去。

    有琴明月等她走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她提起笔,却又停下了,忍不住想,早晨的时候,叠翠帮我梳的是什么发髻?戴的又是哪几只首饰?

    她忍不住伸手,往头上摸了摸。

    林燕然出来后,独自穿行走廊,吹着初夏的风,情绪微妙着,她走到走廊尽头,又掉头,朝回走,伸出手去,感受着风穿过指缝的滋味。

    沈琴心匆匆找来。

    “林郎君,你现在可了不得,你已经成了神京城那些文人的榜样,他们将你那两首词到处传颂,夸赞你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才女!”

    “我就知道,那两首词都是你作的,对不对?”

    沈琴心现在已是彻底心服口服,林燕然笑笑,也懒得反驳了。

    沈琴心自那日悟了后,对赚银子上了瘾,此时安排完诸项事宜,立刻找到了林燕然,打算再趁机赚一笔。

    “林郎君,我现在有一个赚钱的法子,你接不接?”

    听到可以赚钱,林燕然当即洗耳恭听。

    沈琴心的法子很简单,就是利用她现在的名气,出一本诗集,卖给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这些人都是出自世家名门,家中多的是钱财。

    这对林燕然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答应了下来,决定搜肠刮肚将那些伤春悲秋哀婉凄绝的诗词全都掏出来,既显示她被拆散姻缘的伤心,也让神瑶国的人开一开眼界。

    不过她提了个要求:“不准用我的名字,你尽数胡编滥造,但是不准打着我的名字,不然便不准出。”

    沈琴心纳闷不已:“这又是何故?”

    林燕然认真道:“其实那些诗都不是我作的,我没有骗你。只不过是我从古书上看来,不忍如此佳作蒙尘,故而收集编纂,以供世人同览。”

    沈琴心立刻对她肃然起敬。

    她走后,林燕然彻底从微妙的情绪中出来,她找到了暗影。

    暗影赶回来后,暗星便将那枚脱胎丸给了她,她也突破到了宗师境,林燕然知道后就缠上了她,每天都找她打架。

    开始暗影还觉得,总算可以报一报功劳被抢的深仇大恨,哪知除了第一天将林燕然扁了一顿后,后面就再没机会打到她了。

    而第一天结束后,她被有琴明月召去询问,她不明白状况,喜滋滋地表示自己将林燕然揍了一顿,然后收获了有琴明月一个有点冰冷的眼神。

    暗影开始还不觉得,后来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怎么感觉主子在怪她?林燕然不是她名义上的妻郎吗?

    刚刚赶回来还没来得及摸清状况就被赶鸭子上架的死卫,一头雾水,将火气都发在了林燕然身上,打的那叫一个毫不留情。

    这可乐坏了林燕然,她要的就是死亡威胁啊。

    然后,她的实力一点点往上蹦跶。

    零点七五宗师、零点八宗师、零点八五宗师、零点九宗师。

    这可真是绝无仅有的好事啊!暗影真是良师益友啊!

    所以她现在又迫不及待地去找暗影打架了。

    暗影昨晚盯梢了整晚,正在补觉,被她打扰很是不悦。

    她觉得她在挑衅自己。

    然后这次更是铆足了劲。

    好不容易砸了林燕然一拳头,林燕然高兴地大叫:“好好好,再来,再来一次,我就突破宗师了!”

    好啊,原来是拿我来提升来了!

    暗影立刻气歪了鼻子,掉头就走,她轻功极好,便连暗星都不如,林燕然哪追得上?只好悻悻,不过她一检查,发现自己成了零点九一宗师。

    不错,越来越近了。

    她眼神里喜悦渐渐收敛,化作了一派冰寒。

    她要亲手将拓跋雄鹰打成拓跋死鹰!

    三日后,北蛮的迎亲队伍抵达。

    神华门洞开,所有百姓都被约束在道路两旁,还有禁军开道。

    这幅画面立刻让围观的姬越和赤豹等人气得脸色铁青。

    郎君和公主归来那日,可没见狗皇帝这般迎接。

    姬越当场抓起一块石头丢在一个禁军身上。

    “孬种!自己的公主落难归来,怎么没见你们迎接,现在蛮族来了,你们就来迎接了?你们还不如直接喊蛮族亲爹!”

    他这一喊,顿时激起民众压抑多日的愤怒。

    大家全都效仿着捡拾起脚边能捡起来的一切杂物,朝着禁军砸去。

    “孬种!软蛋!”

    “对着蛮族卑躬屈膝,不配做神瑶人!”

    “不要脸!呸!”

    负责这次迎接事宜的礼部尚书站在鼓楼上看见,先是惊怒交加,立刻便要吩咐人前去镇压,但是也有性格耿直的大臣冷漠道:“民愤已生,现在去镇压,不是往热锅里倒油吗?尚书大人若是想激发民变,尽可以去镇压。”

    礼部尚书立刻变色,掉头和一起负责的禁军统领商议片刻,最终禁军统领沉着脸吩咐道:“立刻撤去所有禁军!”

    他真不是想要给北蛮人面子,而是想给北蛮人下马威,结果适得其反。

    街道上变得空空如也,民众的愤怒总算平静了下来。

    两旁的百姓鸦雀无声,表情愤懑地盯着城门。

    城门口最先走进来四匹并驾齐驱的黑色骏马,马上骑士魁梧勇猛,身着蛮族特有的服饰和战甲,其中一人手里高举着蛮族的旗帜。

    那是一面黑色的旗,上面用金丝绣着一头翱翔的雄鹰。

    神京城的百姓全都死死盯着那面旗帜,神情越发愤怒起来。

    四匹黑色骏马后,紧接着又走出四匹骏马。

    八名骑士开道,一辆高大华美的马车,这才缓缓驶入。

    没有人说话,人群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但是他们的心,都在难受。

    这是他们的仇敌,现在却这么堂而皇之进入他们的皇城,还是以这样嚣张的气势。

    皇帝老儿到底在干什么?他知不知道这一幕有多么打击神瑶人的心?

    每个神瑶人都情不自禁这般想道。

    这时,那辆华美的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了一角,一个英俊的青年露出脸来,他的神情嚣张又跋扈,带着一种审视的态度扫了眼神华街还有道路两旁的百姓,而后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道:“听说此城乃是神瑶太祖皇帝耗时三年才建成,号称固若金汤,如今本王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句话,像是一瓢开水倒在了正在翻滚的热油上。

    “混蛋,你竟敢这么说?”

    立刻有血气方刚的百姓跳出来怒骂。

    拓跋雄鹰傲然一笑:“本王便是说了,你们又待如何?本王还要带走你们最美丽的公主,你们神瑶国,以后便是本王的妻族,哈哈哈——”

    “啊啊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神瑶百姓气得咬牙切齿,每个人的神色都愤怒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忽然,长街尽头,传来一道哒哒哒的马蹄声。

    接着,马蹄声骤然加速,如一道疾风飞驰而来。

    大家全都不约而同看去。

    只见一匹白马载着一名女骑士疾驰而来,她伏身在马背上,身着红色长裙,疾驰的身姿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焰。

    而她的手,忽然松开了缰绳,一手抓弓,一手抓箭,弓箭搭上的瞬间,那支箭便如流星般飞出。

    “嗤——”

    飞箭射在了那面黑色的大旗上,旗杆应声而断,飞扬的旗帜立刻萎靡下来,窸窸窣窣地往下坠落,蛮族骑士大惊失色,连忙将断旗抓住,而后又一次举起来。

    可是失去了旗杆的旗帜,再也飞扬不起来,耷拉在他肩膀上,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而那名红裙女骑士已如疾风般驰到了蛮族车队前。

    她居然没有勒住缰绳,白马以一个高速的姿态冲向车队。

    所有人都惊的张大了嘴巴,便连那开道的八名蛮族骑士,也惊吓莫名。

    便在此时,女骑士猛地勒住缰绳,白马在最后一刻急刹住马蹄。

    飞扬的马蹄高高抬起,往蛮族骑士惊骇的脸上砸落。

    他们骇然失色,仓促拔出蛮族的长刀,却见那马蹄被骑士带着,猛地在空中旋转了一圈,而后才落地。

    而百姓们也终于看清了马上女骑士的面容。

    英姿飒爽,秀丽无双,红衣翩跹,背负长剑,端地是潇洒不凡!

    她单手勒住缰绳,锐利双眸直视着蛮族车队。

    “吾乃神瑶国嫡长公主之妻郎林燕然是也,北蛮太子可敢与吾一战!”

    与此同时,神华门的城门楼上,一队人刚好走到了城楼的瞭望口。

    士兵刚要巡查,便被禁军统领拦住了,他在带着帷帽的女子前恭敬行礼:“末将见过嫡长公主。”

    有琴明月略略颔首,未发一言,朝着城楼下望去。

    她一眼看见了她。

    她端坐马背上,身姿挺直,红裙似火,一人一马拦住了整个北蛮车队。

    第078章

    她一眼看见了她。

    她端坐马背上,身姿挺直,红裙似火,一人一马拦住了整个北蛮车队。

    有琴明月的心,倏地提了起来。

    围观百姓的心,也全都提到了嗓子眼。

    而他们激动的声音,直到此刻才喊了出来。

    “是林郎君!”

    “林郎君!”

    百姓的呐喊声像是汹涌的水流一样,以极短的时间迸发出极高的浪头,眨眼间便形成了一股潮水般的洪流之声。

    “林郎君!!!”

    而在这山呼般的声音之下,是神瑶人的与有荣焉,是全体禁军忍不住暗暗捏起拳头时静默又无声的自豪,是神瑶国众臣唏嘘感慨心怀各异时又隐隐约约感觉到的爽快。

    与之相对应的,是北蛮国被迫停下来的车队所散发出来的死寂。

    他们的旗帜耷拉着,他们的太子没有发出声音,这个情形让他们的震惊迅速演变为一种尴尬的沉默,就连马蹄偶尔的踩动也显出一丝滑稽来。

    林燕然当然不会给他们留时间,她马上喊了第二遍。

    “吾乃神瑶国嫡长公主之妻郎林燕然,北蛮太子可敢与吾一战?!”

    这句话,用乾元的气势送出,立刻传遍了整条神华街,不止蛮族车队听得清清楚楚,便连挤在神华街尽头的百姓也听得分明。

    姬越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立刻在人群里嚷嚷。

    “蛮族人是聋了还是怂了?”

    有人带头,其余百姓立刻接着嚷起来。

    “那还用说,定然是怂了。”

    “哈哈哈哈——”

    快活的笑声送入那辆豪华气派的黑色车厢,立刻将拓跋雄鹰的鼻子气歪了。

    他第一时间便认出了林燕然。

    好胆!

    上次砍断了本王的胳膊,这次还敢当街拦住本王的车驾!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第一时间便要跳出去和林燕然大战,却被坐在身边的须卜冥给拦住。

    “太子万万不可上当!”

    “我们的车队刚来到神瑶国,便被当街拦住,此乃神瑶国的下马威,绝不可上当!”

    拓跋雄鹰上次惨败而回,被蛮皇狠狠惩罚了一顿,若非他母族势力太过强大,甚至有可能被蛮皇罢黜太子之位。

    而他携带的所有人中,只有军师须卜冥劝诫他不要涉险,最后也是须卜冥将他救回蛮族皇城,蛮皇对须卜冥大加赞赏,拓跋雄鹰也不得不佩服须卜冥的见识。

    此次求亲事关重大,蛮皇再次让须卜冥跟随,用意不言而喻,为的便是让稳重理智的须卜冥时刻盯着激进冒险的拓跋雄鹰。

    拓跋雄鹰狭长双目充斥满浓烈的杀意,可是却不得不耐着性子问道:“须卜冥军师觉得如何办才好?”

    须卜冥不疾不徐道:“殿下乃蛮族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说被一个无名小卒拦住车驾,便是神瑶国的大将军慕容海当前,也可不予理会,若是自降身份前去迎战,才是真正有损国威。此一刁难简单至极,只需让殿下的随身侍卫前去迎战即可。”

    拓跋雄鹰听得大喜,满脸怒火消失无踪,立刻撩开马车的车帘,用漫不经心且轻蔑的口吻道:“区区无名小辈,何劳本王亲自动手,龙奴,你去替本王杀了她。”

    马车旁边立刻奔出一个骑着黑色战马的侍卫,此人体格彪悍,犹如一头蛮牛,便连他的战马也要比普通战马高大。

    神瑶国百姓发出一阵嘘声,脸上全都流露出鄙夷的神情。

    只见那蛮牛似的侍卫纵马疾驰而来,竟是也想上演一曲悬崖勒马的戏码。

    可惜,他遇到的是林燕然。

    林燕然兀自岿然不动,便连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看着蛮族侍卫的眼神,便恍若在看着一条臭虫。

    这种极尽蔑视的眼神立刻让这个蛮人勃然大怒,手中的蛮刀像是飓风般横扫而来,誓要将林燕然一刀两断。

    那蛮刀所携带的疾风,拂动林燕然的秀发,发丝飞扬的瞬间,她人霍然动了。

    她像是一只云雀,轻盈地腾空而起,瞬间避开了横扫而过的蛮刀,而她手中的长剑同时刺出去。

    所有人只见剑光一闪,快之又快。

    “嗤。”

    蛮族侍卫的脖骨发出血肉碎裂的脆响,眼珠子猛地突了出来,似是不敢相信那柄剑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刺中自己的脖子。

    而后林燕然轻轻一抖手腕,长剑绞断了脖骨,蛮族侍卫高大的身躯像是一头死牛般倒了下来。

    白马也在主人腾空而起的瞬间,飞起了两条前蹄,踹在了黑马疾冲过来的头颅上,黑马发出凄惨的嘶鸣,倒摔了出去,林燕然的身姿也恰好落回了白马背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神瑶国百姓只觉得刀光一闪、剑光一闪,然后蛮族侍卫两眼凸出滚落马背,而林燕然依旧端坐在白马上。

    林燕然还剑入鞘,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淡淡道:“北蛮太子若是想籍此消耗我的体力,不若让整只车队一起上,这样或许来的快些。”

    神瑶国百姓震惊张大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叹声,便听见了这句平静的话,而这句话听着平淡至极,其中所蕴含的轻蔑和鄙夷,却呼之欲出。

    “哗!!!”

    神瑶国百姓的震惊瞬间被拔高了一个台阶,发出了不知道怎么表达的惊叹声。

    “太,太厉害了!”

    “林郎君!林郎君!”

    他们高举着拳头,表达着自己的喜悦。

    蛮族这边更加死寂了,整个车队在喜悦声中安静如鸡。

    拓跋雄鹰阴沉着脸看向须卜冥:“军师,这一切可有预料?”

    须卜冥掀了下眼皮子:“太子还是太急躁了,此一幕,不过雕虫小技耳。”

    拓跋雄鹰只好沉声喝道:“呼延狮,你去。”

    一个高大的北蛮男子从车队中疾驰而出,来到了林燕然的面前。

    他是呼延虎的哥哥,专为报仇而来。

    “就是你杀了我弟弟呼延虎?”他用蛮刀指着林燕然,声音暴躁如雷鸣。

    林燕然抬高下巴,眼神睥睨:“什么阿猫阿狗的,没听说过。”

    “啊啊啊,尔敢羞辱我蛮族勇士?!”

    呼延狮纵马疾驰了过来,林燕然飞身而起,吹了一声口哨,白马立刻朝后跑去,林燕然高高在上的身姿极速俯冲,一剑刺下。

    “铿——”

    长剑与蛮刀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尖锐的金属之声。

    冲撞的力量将两人全都弹开,林燕然身体借力,在空中轻盈地翻了个一跟头,再次俯冲而下。

    飞扬的红裙随着她的冲刺,化作了一抹流动的火焰,这抹火焰围绕着呼延狮燃烧,速度快到在他身周形成了一圈火光。

    神瑶人山摇地动的呼喊声震彻耳膜。

    “林郎君!林郎君!林郎君!”

    林燕然如猫戏鼠般游走了一圈,不住试探着呼延狮的破绽,也试探着蛮族人的神经。

    黑色马车内立刻传出一道冷淡异常的女子声音:“照上一战看来,此人实力并无多少精进。”

    须卜冥却并没有说话,他觉得林燕然在隐藏实力。

    他猜对了。

    林燕然就是故意藏锋露拙,让拓跋雄鹰误以为她战呼延狮已经用了全力。

    她每一次都堪堪惊险地躲过呼延狮的蛮刀,有好几次,蛮刀的刀锋都快要从她脚上砍过,只差那么一点,她的双脚就会被砍掉。

    神瑶人的呐喊声立刻变成了紧张。

    他们全身紧绷着,便连声音都渐渐停了,全都凝神贯注地看着这场战斗。

    有琴明月的心也紧绷了起来,衣袖内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指尖习惯性扎入,忽然,林燕然的双足灵巧地避过蛮族长刀,接着又倒冲下去,猛地踩在了呼延狮的头上,立刻将他气得脸如猪肝色,那柄蛮刀也跟随着从他头顶呼啸而过。

    有琴明月的心便这么一上、一下,为之紧紧绷着。

    扮成侍女站在她身边的暗影却看的分明,压低声音道:“主子不必忧心,林郎君是在示敌以弱。”

    这时,林燕然的身形在空中旋了一圈,又一次俯冲了下来。

    长剑直指呼延狮的头顶。

    呼延狮骤感头皮一麻,立刻矮下身去,双手抓握蛮刀,猛地格挡上去,想要抵挡住林燕然刺下的剑尖。

    孰料林燕然的剑尖在他的刀身上轻轻一撑,人忽然倒翻了下来,而她的剑也顺着这个姿势倒翻下来。

    一剑刺中了呼延狮破绽大出的后心。

    “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口吐鲜血直起身来,咆哮道:“我要杀了你!”

    可是说完这句话,又惨叫了一声,身体趴在了马背上。

    林燕然的双足落在地面,眼底闪过一抹狠厉。

    饶了这个狗东西不过是为了诱拓跋雄鹰出来,但是她那一剑不偏不倚地正好刺中了他的肺管。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啧啧,血水倒灌入肺,以后便是个废人了。

    所以她连看也没再看呼延狮一眼,轻轻松松地又吹了声口哨,白马仿佛也为了主人的胜利而欢呼,哒哒哒地跑过来。

    她一跃而上,端坐,施施然将手中剑转了个弯,直指那辆黑色马车。

    “拓跋雄鹰——”

    接着她的另一只手抬起来,做了个大拇指向下的姿势。

    神瑶国百姓秒懂,立刻高声喊道:“孬种!”

    这一呼一应,瞬间让拓跋雄鹰强压的怒火决堤而出,他咬着牙,怒气冲冲喝道:“取本王的马来!”

    便连须卜冥也没有再阻止,事情到了这一步,拓跋雄鹰若是再不出战,打击的便是蛮族勇士的信心。

    一个侍卫疾驰而出,牵着一匹装饰着豪华鞍鞯的黑马来到跟前。

    拓跋雄鹰从马车内纵出,飞坐到马上,他身形落下的瞬间,便抽出自己的蛮刀狠狠拍在了马背上。

    哒哒哒!

    马蹄仿佛裹挟着他的滔天之怒,狂奔而来。

    林燕然暗道,来得好,等的便是这一刻!

    她眯起眼睛,身形不动,等到黑马和拓跋雄鹰的蛮刀都要冲过来时,猛地一勒缰绳,将白马拨转了个方向。

    恰恰好错开拓跋雄鹰这愤怒至极的一刀。

    而她犹如闲庭信步般,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持剑,指着拓跋雄鹰,姿态睥睨无比。

    “来者何人?本郎君剑下,不杀无名小卒。”

    拓跋雄鹰双眸如喷火,咬牙切齿,一字字道:“本王,拓跋雄鹰,今日便来取你的狗命!”

    林燕然立刻哈哈笑了一声,“原来你就是拓跋雄鹰,我还以为你是拓跋小鸟呢,躲在你的侍卫后面,你是不是吓得翅膀都扇不起来了?”

    须卜冥叹道:“糟糕,此人在激怒太子。”

    另一个柔媚又淡漠的声音道:“让他长长记性也好。”

    他们话音才落,拓跋雄鹰便铁青着脸色朝林燕然冲过去了。

    “你个贱种,本王要杀了你!”

    “贱种骂谁?”

    “骂你!”

    神瑶国百姓反应过来,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对!贱种骂林郎君!”

    拓跋雄鹰的怒火快要将脑子烧的冒烟,他不止脸色变得殷红似血,便连眼珠子都红了起来。

    忽然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朝着林燕然扑了过去,蛮刀气势凌厉,直取林燕然的命门。

    这一刀,蕴含了雷霆之力,不止将林燕然的退路全都封死,还牢牢锁定了她的要害。

    林燕然立刻感知到,拓跋雄鹰晋升了,他肯定是上次败逃后回家嗑药了。

    蛮族竟也破解了涅槃丸吗?

    但是不及细想,她身形微微偏移,而在偏移的瞬间,她竟然不偏不倚地朝着拓跋雄鹰的刀撞上去!

    与此同时,她的剑也同样直奔拓跋雄鹰的要害,只要拓跋雄鹰的蛮刀砍中她的胸膛,那么她的剑便会刺中他的脖骨。

    竟然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便连拓跋雄鹰也显出惊骇之色。

    雄壮的身体被迫倒折,手中的蛮刀生生折向,并同时朝着那柄长剑挥砍过去。

    蹬蹬蹬。

    他落在地面上,身形被撤退的力量挫的连连后退。

    林燕然也跟着落在地面,姿态却比他轻松多了,嘴唇冷淡又鄙夷地吐字。

    “拓跋小鸟。”

    她抬起左手,大拇指向下。

    神瑶人又一次秒懂,扯着喉咙喊道:“孬种!”

    拓跋雄鹰双眸血红地瞪着她。

    脑瓜子被地动山摇的喊声震荡的嗡嗡直响,这一刻,什么冷静理智,什么太子储君,他通通不管了。

    他只想杀了她,如此才能找回他丢失的尊严!

    他缓缓抬刀,指向林燕然。

    死寂的对峙中,他倏地动了,人如雄鹰展翅,再一次扑向了林燕然。

    林燕然眯了下眼睛。

    她正等着,她激怒他,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她也又一次冲了过去,不偏不倚,以血肉之躯对上砍来的蛮刀。

    但是她的身体,在腾空而起的瞬间,偏移了一寸,等身体从空中飞过时,偏移的弧度便越来越大。

    第一次她已经尝试过偏移,这具身体拥有着无与伦比的适应能力,这一次,她偏移的更加丝滑了。

    而看在别人眼中,她仍是要和拓跋雄鹰以命换命!

    大家都觉得,这一战他们都不会避开了。

    有琴明月的指尖猛地扎进掌心。

    便连她身边的暗影,也不由地绷紧了脊背,手中倏然出现了一柄匕首,做出了随时救人的准备。

    林燕然确实没有避开。

    但是她的身体以一个绝对危险的弧度擦着蛮刀而过。

    她身上的红裙,和蛮刀的刀刃,只差了头发丝那么点距离,在她朝着拓跋雄鹰扑过去时,红裙在强劲的刀风下发出了撕裂的声音,像是碎片般剥落。

    所有人都惊骇欲绝,以为她被蛮刀砍中了胸膛!

    但是,随着红裙如一片片剥落,她身上露出了火红色的战甲。

    她身着火红色战甲的胸膛,以一个命悬一线的姿势,擦着蛮刀而过。

    而她的剑,指在了拓跋雄鹰的脖子上。

    “嗤!”

    剑刺进了脖骨。

    暗中假寐的影卫蓦地睁开了眼。

    同时睁开眼的,还有另一个神秘人。

    拓跋雄鹰浑身抽搐了一下,但是他到底强悍,蛮刀瞬间收回,砍在了剑身上。

    他连林燕然都不敢砍,只有砍她的剑,因为他感觉到她真的连命也不要,只要杀他!

    林燕然目光骤厉,另一只手竟然变成拳头朝蛮刀砸去,而她的剑再度挺进,狠狠往拓跋雄鹰的脖骨中扎入!

    影卫在看着这一幕,暗影在看着这一幕,神秘人同样在看着这一幕。

    只有暗星不在。

    今日一战,明明是林燕然的个人复仇,却像是无形中得到了两个国家顶层力量的默认。

    他们没想到林燕然能做到这一步,可她偏偏做到了。

    蛮族太子危矣。

    蛮族太子的命,能逼出那个传说中的“半步蛮神”吗?

    影卫在等着,神秘人在等着。

    只有暗星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趁着所有人都去围观这一战时,吞下了第二枚脱胎丸。

    “住手!”

    黑色马车中飞出一条黑色的人影,这道人影才现身的刹那,便来到了林燕然面前,一手抓着拓跋雄鹰往后一扔,立刻被四个蛮族侍卫接住,而影子却又鬼魅般再度欺近。

    眨眼间便来到了林燕然的面前。

    是个身着黑袍,带着黑色面纱的女人。

    她身形娇小,却快如鬼魅,右手成爪,猛地抓向林燕然的喉咙。

    林燕然的剑不断刺向她。

    这女子却像是如猫戏鼠般,次次轻松躲过,面纱外露出的那一双眼睛,极惊艳,却显出戏谑之色。

    “长得倒是不错。”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燕然的剑又刺了出去。

    可是这个女人的身体像是没有份量般,竟然贴在她身上,左右那么轻轻巧巧地扭动摆首,便躲过凌厉的剑招。

    接着身体如一只轻盈的蝴蝶般,来到了林燕然的背后。

    而她的脸,从背后探来,贴着林燕然的脖子,轻轻嗅了一口:“味道也好闻。”

    林燕然着恼不已,长剑一转,从肩头上猛然后刺。

    那女子身体柔软异常,竟然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再次躲过了,人如游蛇般贴着她的身体来到了她面前,一双眸子直勾勾瞧着她,似笑非笑。

    "还凶的很。不过,本座喜欢!"

    “咯咯咯咯——”

    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看起来就像是在和林燕然调情般轻松随意,可是她的手鬼魅般伸出去,一下捏住了林燕然的脖子。

    “可惜——”

    林燕然感受到那只手的力气正在一点点加大,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流露出惊惧的神情:“可惜什么?”

    “可惜,这么好看又香甜可口的乾元,马上要死了。”

    面纱女子巧笑嫣然地盯着她,眸子里却冷的可怕。

    可是她的手刚要用力,便汗毛倒竖,身体猛地倒飞了出去,接着于空中旋转一圈,四下打量。

    “是何人?鬼鬼祟祟!”

    林凤凰悄悄放下弓箭。

    影卫猛地惊起,和这面纱女子一样,四下惊望。

    那面纱女子环视一圈,迅疾锁定了林凤凰所在的方向,双眸射出浓烈的杀意,人如一道闪电般,瞬息来到了林燕然面前。

    一掌拍下。

    林燕然暗骂了一句,这女人高她一个级别,她压根躲不开。

    可是面纱女子的手掌快要挨住她额头的瞬间,又一次缩了回去。

    她的汗毛又倒竖了起来,脊梁骨上生出了凌冽的寒意。

    有一股杀意锁定了她。

    顶级武者强大的感知力让她知道,只要她的掌落下去,林燕然会死,可是她也会死。

    姬越喊了一声:“蛮族到底要不要脸?四个打一个还不嫌够?”

    “输不起就滚回蛮族!”

    神瑶国的百姓只是看热闹,看不懂刚才的惊险,立刻跟着喊起来。

    “滚回蛮族!”

    面纱女子满眼冰霜,死死瞪着林凤凰的方向,忽地一掌拍向林燕然。

    林燕然立刻倒飞了出去。

    身体“嘭”一声摔在地上,接着呕出一口血来。

    围观百姓疾呼:“林郎君!!!”

    “暗箭伤人,卑鄙无耻!”

    “小人!”

    “你们蛮族太不要脸了!”

    姬越从围观人群里跳出来,立刻挡在了林燕然面前。

    面纱女子迎着林凤凰的方向,死死瞪视着。

    她依旧被那股杀意锁定着,对方并未出手。

    要不要再试试?

    可是她旋即猛地回头,对上了姬越仇视的眼神,他已拔出刀来。

    面纱女子冷哼了一声,身体蓦地飞起,如一只云燕般,纵入了蛮族车队,消失不见。

    林凤凰默默收了弓箭,却怎么都想不通,燕然姐为何不要她射箭,只要她威慑。

    现在看着她受伤吐血,她比自己吐血还难受。

    须卜冥从马车里发出震怒的声音。

    “你们神瑶国的待客之道,我们算是见识了。”

    林燕然和姬越对了个眼神,旋即被他搀扶了起来,声音虚弱地喊道:“我们对待客人,自然是待客之道,对待强盗,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而这时,身后来了一群人马。

    礼部尚书赶来的恰恰好,隔了几丈远便开始打圆场:“蛮族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快快有请。”

    秦稳秦重也疾驰了过来,一起下马围在了林燕然身边。

    “林郎君,你有没有事?”

    礼部尚书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员从林燕然身边经过,许多人都投来敬佩的目光,大家没有说话,但是很多人的心理发生了变化。

    影卫和神秘人悄然隐去。

    半步蛮神没有出现。

    但正因为没有出现,才更让人觉得危险。

    抬回马车的拓跋雄鹰,脖颈拼命喷血,巫医的药压根止不住。

    面纱女子一把将巫医拽开,运掌挨着拓跋雄鹰的脖子,炽热的掌力像是炭火一样炙烤着拓跋雄鹰的血肉,很快便将伤口烫出一个血疤。

    血止住了。

    拓跋雄鹰奄奄一息地瞪着她:“为什么不杀了她?”

    面纱女子漠然道:“本座此来,可不是替你擦屁股的。”

    立刻将拓跋雄鹰气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须卜冥从马车上走下来,朝着礼部尚书迎上去,双方说起了官话。

    林燕然遗憾不已,可惜,差一点就杀了拓跋雄鹰。

    她递给姬越一个眼神,被他搀扶着爬上白马,而后便身形有些萎靡不振地朝回走去。

    姬越拽过秦稳的马,翻身上去,跟在了她身旁。

    秦稳摇摇头,也没有怪他,而后接下一名士兵的马,翻身上去,和哥哥秦重一起护在了林燕然身边。

    林燕然捂着胸口,嘴角沾着血渍,萎靡不振地任由马匹慢走,街道两旁的百姓全都关切地看着她。

    “林郎君,你有没有事?”

    “林郎君,我家里有药?我给你送去?”

    “林郎君,你可万万不能有事啊,你是神瑶人的英雄!”

    周围为之一静,皆因大家都想起来了,林燕然并不是神瑶人。

    有个百姓愤怒道:“林郎君不是神瑶人又如何,她照样是神瑶人的英雄,因为她是嫡长公主的驸马!”

    “对!蛮族人四个打一个都打不过,有什么资格娶我们的公主?”

    “我们只认林郎君做驸马!蛮族人不配!”

    “对!手下败将,卑鄙无耻!压根不配!呸!”

    林燕然忽有所感,回头望去,却见城门楼上某处瞭望台,空空如也。

    她失落地回头,勉强对着人群招了招手,而后便检视起来。

    零点九九宗师。

    她嘴角露出笑来,不枉费她今日之战,生死一线,果然最能压榨潜力。

    有琴明月靠在墙垛后,始觉脊背那里冰凉凉的,冷汗将里衣全湿透了。

    她合起殷红的掌心,吩咐湘雨:“你先行一步赶回去,将情形告诉封谷前辈和孙前辈,方便他们及时诊治。”

    湘雨点头,立刻跑下城楼。

    暗影和叠翠眼中,同时涌出疑惑,不明白自家主子刚才为什么要躲在墙垛后,不让林郎君看见。

    她们看出主子脸色不太好,什么也不敢问。

    蛮族的车队终于缓缓进城了。

    神瑶国的百姓,却迟迟不愿离去。

    他们围观着蛮族的车队,不住发出愤怒的低语声。

    “呸!真不要脸!”

    “暗箭伤人,卑鄙小人,有什么资格求娶我们公主?”

    “四个打一个,还打不过林郎君,要是我,早羞死了,掉头便滚回家去!”

    “对啊,这种手下败将怎么配得上我们公主?”

    “我们公主当然嫁给林郎君,手下败将不配!”

    “我们只认林郎君当驸马!”

    声音虽低,却一句又一句传进了耳中。

    须卜冥脸皮抽了抽。

    得亏拓跋雄鹰晕过去了,不然他要再晕一次。

    礼部尚书的脸皮也抽了抽。

    陛下执意和蛮族联姻,此举实在是昏聩啊!

    林燕然骑着马,慢悠悠朝公主府行去。

    便在这时,身后疾行来一匹马。

    秦稳秦重回头望去,立刻见到一个带着红色面纱的女子正在靠近。

    她身后跟着一队骑士,俱都是清一色的女性乾元,每个人都身着黑色铠甲,骑着黑色骏马。

    而这个领头的女子,身穿一袭蛮族特有的火红色长裙,身下的骏马也是一身火红,全身无一丝杂色,如一张火红的缎子似的奔腾跳跃,一看便知是名贵非凡的宝马。

    随着马匹疾驰,她的面纱被风掀起,一扬一落之间,隐约可见她生的高鼻深目,容色昳丽,妖冶动人。

    而她的火红色长裙紧身包裹,衬出她身段玲珑,线条妖娆惹火,劲爆性感,而她腰上悬挂着的两柄弯刀,还有勒住缰绳的手腕露出来的小麦色肌肤,更为她增添了一份爆炸般的野性美感。

    那一闪而过的红唇,艳丽如火。

    幽深双眸竟然荡漾着蓝色的光泽,仿佛一片深邃的海,神秘又充满了诱惑。

    秦稳秦重还没回过神来,这女子已驰来他们面前。

    “咯咯咯——”

    她落下一串妖冶妩媚的笑,打马继续向前,追上了林燕然。

    “便是你打败了我哥哥?”

    林燕然早听见来人,也嗅闻到了一股充满异域风情的香味。

    她随口嗯了一声。

    这北蛮女子对她的态度显然很不满意,语气有些生硬地道:“喂,我和你说话呢?”

    林燕然皱了皱眉:“我应了你啊。”

    “噗——”这女子笑了起来,她放开她的马匹,身形竟然在马背上旋转了一圈,而后侧身坐在了马背上,姿态潇洒至极。

    她任由马匹载着自己,正对着林燕然,打量着她。

    林燕然却没有看她。

    她道:“你叫林燕然是不是?我叫拓跋焰,我是北蛮的公主。”

    林燕然却没看她,拓跋焰观察着她,对着她笑,说的话也听起来很友善,可是她感知到了她身上的淡淡杀意。

    “你好。”

    她极官方地敷衍了一句,而后吐出了一口血。

    拓跋焰立刻又笑了起来,然后她道:“你吐血了哦。”

    林燕然也笑了笑:“是啊,吐血了呢。”

    拓跋焰听出她的敷衍,皱着眉毛:“你不怕死吗?”

    林燕然仍然是那副淡笑模样:“怕啊,我怎么会不怕死呢。”

    拓跋焰这下是真的听出她在敷衍自己,变了脸色:“你们神瑶人便是这般无礼?”

    林燕然幽幽道:“土匪闯进别人家里,还要怪别人无礼,你说天下间的事,怎么这么可笑呢?”

    拓跋焰又是咯咯咯笑起来,她眨了眨眼:“是啊,这天下间的事,怎么这么可笑呢?”

    可是话音还没落,她已拔出了两柄弯刀,朝着林燕然砍过去。

    林燕然便连眼都没眨。

    姬越的长刀稳稳托住那两柄弯刀,咧着嘴狞笑:“臭娘们,早就防着你呢,四个打一个,又来暗箭伤人,真是——”

    他气的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

    林燕然接话道:“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

    拓跋焰:“什么?”

    林燕然微笑:“恶心到家了。”

    拓跋焰脸色变了变,弯刀一翻,从长刀上的闪离,又朝她劈砍了下去。

    姬越的长刀猛地砍向她胸口。

    她啊地叫了一声,弯刀收回来格挡。

    片刻后,她败下阵来,恼怒道:“我不过是想切磋一下罢了,又没伤到她,你居然想杀了我?你们神瑶人实在太没肚量了!”

    姬越咧嘴:“不好意思,我不是神瑶人。”

    又朝着她杀了过去。

    拓跋焰眼珠转了转,竟然打马躲到了礼部尚书身后。

    “喂,有人对蛮族公主喊打喊杀,你们的皇帝管不管?”

    今日大部分官员都去观战了,宰相苏穗却在家中待客。

    贵为一朝宰相,他门生故吏无数,权倾朝野,手中握着可与世家相抗衡的力量,平日想来他府上拜会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可今日这位却是稀客。

    嫡长公主手下的少傅来了。

    虽然沈琴心的身份,压根不配他亲自接待,但是这可是嫡长公主第一次派人来见他。

    所以他派了幕僚前去接待,自己则躲在了屏风后聆听。

    苏穗一直觉得,慕容家的底蕴,绝不是现在看到的这幅窝囊样,所以他一直在等,等着慕容家的动作,或者皇后慕容清的动作,亦或是嫡长公主的动作。

    现在总算等到了。

    这就像是钓鱼,钓到了一条罕见的鱼,哪怕不会吃,但是却可以享受到一种奇妙的成就感。

    沈琴心见了宰相府的幕僚,第一句话就让幕僚呆住了。

    “我要说的话,你听不得,烦请去请苏相出来,下官与苏相面谈。”

    幕僚赶紧咳嗽了下,摆出高傲姿态道:“莫说苏相不在家,便是在家,也不会见你一个小小的少傅。”

    沈琴心却摇头,镇定自若道:“你错了,一错,苏相在家,二错,苏相会见下官。”

    说完,意味深长地对着屏风看了一眼。

    而后她便镇定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品茶,那模样像是笃定了一般。

    幕僚急得踱步:“沈少傅,在下说了,苏相他……”

    “陈伦,你退下吧。”

    苏穗自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幕僚只好悻悻退下。

    沈琴心立刻起来行礼:“下官公主府少傅沈琴心,拜见苏相。”

    她执礼甚恭,苏穗神色微缓,施施然坐到椅子上,品了口茶,才道:“你苦心孤诣要见老夫,所为何事?”

    沈琴心道:“下官代表我家殿下而来,请苏相助我家殿下登上储君之位,我家殿下必以帝师之礼报之!”

    苏穗神色一变,他还没做出反应,沈琴心已说出第二句话。

    “皇族宗室,已决定扶助殿下入主东宫,苏相不日便可见分晓。”

    苏穗惊地离座,沈琴心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立刻彬彬有礼道:“下官话已传到,不作打搅,告辞。”

    等她出了门,苏穗才从这种震惊中坐回去,捋着胡须讶异道:“宗室扶助嫡长公主,这怎么可能?”

    可是旋即,他想到了今上,有琴曜可就是宗室一手扶持起来的,有琴明月是嫡长公主,背靠慕容家,又有慕容海手握兵权,可谓是得天独厚。

    虽则她现在失势,可正因为落魄,才显出雪中送炭的珍贵来啊!

    这其中,或许还有慕容家的手段。

    若是再一次让宗室抢占了先机,一代新皇换旧皇,他还能当这个宰相吗?

    苏穗眉毛紧拧了起来。

    “来人。”

    一个暗卫悄然出现。

    "速速去查。"

    “是!”

    与此同时,有琴渊在自己的私宅见到了慕容忠。

    “说罢,让你传什么话?”他背对着慕容忠,逗着笼中新得的一只鹦鹉。

    慕容忠道:“小主子让老奴传话,苏相已同意相助,特来告知皇族长一声。”

    说完,他跪下磕了一个头,便要告辞了。

    有琴渊惊讶地转过身去:“等等——”

    慕容忠又转过身来,聆听着。

    “你是说,苏相答应帮你家主子?”

    慕容忠憨笑着道:“这老奴就不知道了,小主子只是让老奴这么传话。”

    有琴渊脸色变了几变,旋即挥挥手,让他走了。

    等慕容忠走后,他忽然品味出来,问身边悄然走来的一个黑衣人:“这慕容忠是什么身份?”

    那黑衣人低声道:“此人乃是跟着镇国公时间最久的一名亲卫。”

    有琴渊眸光一凝。

    镇国公的亲卫,却去了公主府,有琴明月被他称为小主子,那老主子自然是镇国公。

    他立刻吩咐黑衣人:“去查宰相府和慕容家的动静。”

    沈琴心回到府中时,有琴明月刚在叠翠的伺候下处理完掌心的伤口。

    “殿下,微臣回来了。”沈琴心低低道了一声。

    有琴明月颔首,将手中刚刚得到一则密报递给她。

    这是宫中多福那里得来的最新密报。

    沈琴心看完,眸光一闪,压低声音道:“殿下,此则消息可谓是如虎添翼,若是放出去,不止可让那两条老狐狸上钩,还可一石激起千层浪,将局势彻底搅乱,外忧内患之下,册立储君变成了当务之急!”

    “苏相以为有琴渊真的会相助,有琴渊也以为苏相会相助,而从龙之功,向来是先机最为重要,似他们的这样老狐狸,又哪肯将先机拱手让人呢?如此一来,我们的计划便成矣!”

    有琴明月肃声道:“我们自己的饵也要放出去,不然狐狸是不会上当的。”

    沈琴心道:“殿下放心,微臣已有安排。”

    老狐狸当然不会这么轻易上当,可若是老狐狸自己的人跳出来,上书支持嫡长公主为储君,那其余的老狐狸不就会上钩吗?

    沈琴心脸上闪过一抹狠色。

    筹谋良久,终于可以出手了。

    她出门的时候,恰好撞上进来的林燕然。

    她讶异无比:“林郎君,你受伤了?”

    她闻到了林燕然身上浓烈的药草味,有琴明月从椅子上站起来:“琴心,你去吧,我有话与林郎君说。”

    沈琴心忙出去关上门。

    林燕然望着有琴明月,犹豫了下,问道:“娘子,你刚在和沈少傅议事?”

    有琴明月的手藏入袖口,轻声道:“是。我听叠翠说,你受了伤,伤势如何?”

    林燕然朝她走近。

    她笑了笑:“中了一掌,吐了两口血。”

    有琴明月蹙紧眉心,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掌心发出刺痛,她飞快敛下眸,藏尽里面的担忧还有挣扎。

    林燕然看着她这幅为难又沉默的模样,只好说出实话:“其实是我故意的,我的软甲下藏了铁板,那一掌伤的不重,血水是我含的药丸融化出来的。”

    她朝她走近过去,伸手抚了抚她鬓角旁的发丝。

    “头发怎么湿了?刚出汗了吗?”

    有琴明月霍然抬头看着她:“没有,议事时有些昏沉,便洁了面。”

    林燕然定定看着她:“娘子,我今天差点杀了拓跋雄鹰,就差一点,他就变成死鹰了。”

    她的手还停在她的鬓角,那轻触的指尖仿佛搅在了心里。

    有琴明月在她明亮的眼神下偏开脸。

    “蛮族之事,我会解决,你别再涉险。”

    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林燕然又走近了一步,来到了她面前。

    她望着她,眼神里流露出来压抑的情绪,她刚经历大战,又受了伤,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药草味,还有被遮盖的血腥味。

    可是这一切,都不及她情绪波荡。

    她临走时,是告知了有琴明月,她要去迎战的。

    本以为她会去观战,可是,她没有。

    她心底是失落的,可是失落过后,却更想表达,好似,钻研学问时那股锲而不舍的毛病又犯上了。

    又或许是想从那深邃不见底的眼神里,再抓捞点什么。

    有琴明月努力定了定神,刚要说些话转移这让她觉到慌张的氛围,便听见她倾身来在她耳边道:“娘子,为你,我愿与天下为战。”

    她轻吻了她湿润的鬓角,离去了。

    有琴明月在门关上的瞬间,绷紧的身躯猛地晃了下,她扶着桌子站稳,没来得及换下的里衣,越发的透心凉,冷汗之下,又起了一层热汗。

    而她的眸,也像是出了层薄汗,睫毛的根,湿润了。

    第079章

    有琴明月在书房呆了很久。

    叠翠端着一碗甜汤送进来时,她刚好站起来,正在收拢一张较大的纸张,叠翠忙放下汤碗:“殿下,您让奴婢来。”

    有琴明月将纸张卷成轴,这才递给她:“这是孤画的行军作战图,不可打开。”

    “是。”

    叠翠忙应下来,一眼也不敢多看,找了根锦绳将之系好,而后放入一个专门存放卷轴的狭长木盒中。

    有琴明月正在搅拌桌上的甜汤,忙碌整整一个下午,她也觉得有些饿了。

    叠翠偷偷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她便大着胆子道:“殿下,这是林郎君专门吩咐厨房给你做的甜汤,连配方都是她给的呢。”

    有琴明月垂着眸,舀了几勺喝完,忽然放下碗。

    “可有给她也盛一碗送去?”

    叠翠忙道:“自然有。刚才湘雨已送去了。”

    “她受了伤,让厨房去找封前辈和孙前辈要个食补方子,给她补一补。”

    “是。奴婢这就去办。”

    叠翠有些高兴,她很喜欢看见自家主子和林郎君和和睦睦,恩恩爱爱。

    主子现在都会主动关心林郎君了呢。

    她刚转身,又被有琴明月叫住。

    “你去唤人来准备热水,孤要沐浴。”

    叠翠应了,忙出去做准备,等其他婢女准备好热水,她也从封谷和孙春生那边回来,便赶来伺候有琴明月。

    “殿下?!”

    叠翠帮她褪下外裳,触手一摸,里衣全都湿透了,顿时吓得惊呼起来。

    有琴明月淡淡道:“勿要大惊小怪。”

    叠翠却操心的不得了。

    “殿下怎么身着湿衣呢,这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林郎君已受伤了,殿下可万万不要有事才好!”

    说完便忧心忡忡吩咐其他人,去准备预防着凉的姜汤等驱寒之物。

    有琴明月也被她说的紧张起来,捏着鼻子喝下一大碗姜汤。

    叠翠十分欣慰,叹息道:“殿下长大了呢,以往喝姜汤奴婢要哄好久。”

    有琴明月有些脸红,她纯粹是怕林燕然又来嘀咕她,说她洗个澡又把自己洗的病了。

    “多嘴。”

    叠翠知道自家主子面薄,赶紧闭嘴,细心伺候她沐浴沐发。

    等到有琴明月沐浴完穿戴完毕时,天已黑透了。

    湘雨来道:“殿下,林郎君说今日身上有伤,今晚便不来寝殿歇息了,省的打搅殿下。”

    有琴明月整个人骤然沉静了下来,连带叠翠正在为她擦拭湿发的动作也不由地顿了一顿。

    半晌,她问道:“两位大医师如何说?”

    湘雨忙道:“封大医师和孙大医师说,林郎君伤在胸口,这几日勿要动弹,以静养为上。林郎君想必是因为此故,才要宿在别处。”

    “她准备宿在哪里?”

    湘雨道:“林郎君让奴婢给她拿了铺盖,她说林凤凰院里还有空房,去那里歇息,奴婢说去帮忙,她也没让。”

    有琴明月这才想起来,林燕然自来公主府,便一直跟自己宿在寝殿,府里压根没为她准备单独的院落和住处。

    她又沉默了下来。

    叠翠和湘雨都十分忐忑。

    好一会儿,才听到自家主子说道:“将孤寝殿隔壁的厢房收拾出来,作为林郎君的书房和临时住处。”

    两人悄悄松了口气:“是。”

    叠翠为她擦完湿发,请示道:“殿下是在寝殿用膳还是去厅堂?”

    “在寝殿吧。”

    叠翠忙吩咐人布菜。

    她和湘雨一起站在旁边伺候,伺机给主子添饭夹菜。

    只是有琴明月吃的极少,吃饭时微微蹙着眉,一口饭菜要许久才咽下去,谁看了都觉得她在强迫自己吃饭。

    叠翠和湘雨悄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道,主子这幅模样,可远远不及和林郎君一起吃饭时那般有食欲。

    有琴明月勉强吃了小半碗,便放下了筷子。

    “撤了吧。”

    叠翠劝她多吃点,被盯了一眼,便不敢再言语了,匆忙将饭菜撤走。

    饭后两人赶紧指挥下人收拾起来隔壁厢房。

    主子今天好像生气了,怪罪她们没有早些给林郎君准备地方,害得她去了那么远的院子,以至于主子连饭都不吃了。

    两个小丫鬟满肚子胡思乱想。

    林燕然哪料到自己只是随便找个借口,便引来这么多动静?

    她找到了暗影藏身的地方。

    “别躲了,找你有事。”

    暗影气她将自己当成练功的靶子,装睡不搭理,孰料林燕然下一句话便将她惊讶地自己跳了下去。

    “我要去杀影卫,你去不去?”

    暗影一个跟头翻在她面前,现在夜深人静,她也不担心被人察觉。

    “你疯了?你根本打不过影卫!”

    林燕然负手站立,姿态十分从容。

    “所以我才来找你。”

    “你要我帮忙?不可能。”暗影第一时间拒绝。

    林燕然道:“难道你不想试探下影卫的深浅?难道你不想报一报被他压一头的仇?皇后娘娘关押冷宫,迟早要出去,难道你不想去提前探探路?”

    一连三问,每一问都戳中了暗影的心窝子,她十分心动,然还是摇头:“殿下不准。”

    林燕然压低声音:“你不说,我不说,而且我做足了伪装,便连影卫自己也不会猜到是我们去围杀他。”

    暗影盯着她,等着她的原因。

    林燕然低声道:“一则,你猜我今日为何受伤?我是故意为之,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知道我在养伤,压根不可能去行刺;二则,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北蛮和亲队伍才来,他们的人会不会夜探皇宫?三则,今天那个黑衣面纱女的功夫,你能模仿几分?”

    这番话,让暗影彻底心动了。

    不过她还是摇头:“不行,正因为北蛮来了,影卫才不能死。各国的顶级武者都有一定数量,多一个或者少一个,将会影响大局,不然我和暗……我早就想办法宰了他。”

    林燕然道:“我不会杀影卫,因为以我们的实力,杀不了他,我只是想让他误以为是蛮族出的手。”

    她根本目的,没说出来,她现在是零点九九宗师,只要再差一步,便会跨入宗师行列。

    白天在面纱女子的死亡威胁下,都没能突破最后一步,那么只能是一个实力更加强悍的人,才能助她突破了。

    偏偏暗星又不在。

    那么,影卫变成了最佳人选,而且,她早就想教训教训他了,居然敢听自己的墙角?!

    暗影同意了。

    林燕然不止找了暗影,还带上了陈雪。陈雪一直是个如同隐形人一般的存在,任谁都想不到这个不起眼的如同婢女般的怯懦女子,会是个九品武者。

    此事很难瞒过姬越,林燕然索性告诉了他:“你太过显眼,此次不能带你,你留在府中警戒。”

    他不止生的高大,体型难以遮掩,而且又在外多次露脸,根本瞒不过影卫。

    姬越气得面色狰狞,可这是林燕然的命令,他只能低下头:“是,主人。”

    然后他发现,林燕然不止带走了陈雪,还带走了林凤凰,全都是他眼里,压根不如他厉害的两个弱女子,他更气了。

    等林燕然一走,他便踹开了赤豹等人院门,闯进去将几人从被窝揪出来,一顿拳头招呼上去,顿时将几人从睡梦中打进地狱中。

    五人怒不可竭,连衣裳都顾不上穿,扑上去和他拼命。

    影卫正坐在皇宫最高的一栋建筑上。

    每当到了深夜,整座皇宫就成了他俯瞰下的王国,他会躺在最高的一座屋脊上,任由疾风吹过脸庞,而后听着各宫各院的动静。

    每一个闯入皇宫的刺客,都没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皇宫的三口枯井里,埋满了死尸。

    绝大多数都是他手下的死卫动的手,他已两三年没出手了,他只要往那一坐,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而后轻轻一弹,脱手而出的小石头会指明刺客逃窜的方向,手下人便会追上去,干脆利落地结果了对方。

    今晚……影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今晚会是个无眠的夜晚。

    忽然,他脊背生出了一股寒意。

    果然来了!

    他猛地从屋脊上站了起来,下一瞬,一条黑影飘来了他背后,他倏然出手,黑影却又飘走了,身份轻盈,极快,是个女人。

    他闻到了一股来自异域的香味。

    影卫的眸色一寒,刚要追上去,又一条黑影窜了出来,他腰身弯成一张弓,肚腹堪堪与一柄弯刀擦肩而过。

    影卫眸色愈寒,这是蛮族特有的弯刀。

    背后寒意又生,那条飘走的影子又回来了。

    腹背受敌。

    与此同时,第三条更加高挑的人影飞扑了过来,直取他面门。

    他身形高速旋转,双拳分别轰出去,打退攻击腹背的两名黑衣人,脸庞与刺来的利刃擦过。

    噬人的寒意剐磨着肌肤,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第三人也是个女子,杀意最重,而且——

    影卫的眼睛和面前一闪而过的利刃对上。

    瞳孔倏地放大。

    那是一把匕首,在夜色下闪烁着骇人的冰寒。

    他的一缕头发被杀气激扬飞起,飘向刀刃,立刻齐根而断。

    竟是吹毛断发的神兵!

    影卫的神色终于郑重了起来。

    黑暗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意,一场可怕的绞杀拉开了帷幕。

    有琴明月又失眠了。

    归来故国后,她夜夜和林燕然同眠,已很少失眠,今晚林燕然不在,她的思绪就开始了翻江倒海,各种画面交错闪过,以至于久不成眠。

    她静躺许久,都没有丝毫睡意。

    林燕然睡得好吗?她的伤势如何了?她不知道这个夜晚为何总是想到她,她的怀抱总是暖暖的,可以将她完全包裹……

    有琴明月慢慢往被褥下缩去,直到连头发都缩进了被窝,她蜷缩起来,将自己抱成一团。

    被窝里都是林燕然的味道。

    她抱着自己,闻着她残留的体香,竭力压制各种纷乱的思绪,总算是找到了一丝睡意。

    林燕然猛地发出一声闷哼。

    胸口被影卫的拳风扫到,又受伤了,这可比蛮族那个面纱女子留下的伤势重多了。

    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划过。

    刺啦。

    影卫的袖口被划破了。

    她趁机从他手下滑脱,往空中丢了一物。

    一抹光亮立刻闪烁了起来。

    影卫瞳孔猛缩,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在暴露自己的位置。

    念头刚起,他浑身便如遭雷噬,一股冰寒的杀意,锁定了他。

    与此同时,两名黑衣人一前一后,再次攻向他。

    影卫往空中一扑,人如一只大鹏,飞向了远处。

    今晚来的三个刺客,根本就是来缠住他的,那个暗中潜伏的,才是真正的杀手。

    他必须要变幻方位。

    影卫的身形快如疾风,飞窜在皇宫大院的重重屋脊上。

    三条影子如影随行,追逐着他。

    影卫一拳轰向其中一个,对方发出一声闷哼,从屋脊上跌落下去。

    接着又是一拳,轰向第二个,对方身体却轻盈的过分,竟然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飞腾而起,如一只展翅的云雀。

    影卫立刻腾空追了上去,一脚踹向她胸口。

    那柄匕首又从背后刺来,直指他的后心。

    他倒飞出去,双拳从头顶轰出,直取对方面门。

    对方竟然不闪不避,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影卫只好仓促收拳,身体在高空中极速旋转,两只拳头绞在一起,浑似龙卷风般轰向匕首。

    林燕然倒飞了出去。

    但是她飞出去的瞬间,又扔了一物。

    黑暗的夜空再度被照亮。

    一支幽黑的箭锁定了影卫。

    影卫浑身炸毛,身体冲天而起,那支箭如影随形,始终锁定着他。

    “嗖——”

    箭飞出去的瞬间,空中的光亮消失了。

    影卫捂着被箭尖刺破的胳膊,死死瞪着远处。

    射箭之人,已不在了。

    再回头,那三个围杀他的刺客,也逃走了。

    而远处的皇宫,忽然灯火大作,禁军的喧哗声将死寂的夜彻底惊醒。

    那支箭擦着影卫的胳膊飞过,最终射中了勤政殿门前的白玉石柱。

    竟然完全没入了石柱,只露出了一截箭尾。

    可见射箭之人,功力之深!

    有琴曜被惊醒,看着那支被禁军费了老大劲才拔出来的断箭,脸色铁青。

    若是谁都能往皇宫射箭,那他这个皇帝还能安稳度日吗?

    他将所有人都驱赶出去,一脸阴寒地盯着影卫。

    “为何没有将箭拦住?”

    影卫当然不敢说,他第一次从一支箭上感受到了死亡威胁。

    “来了四人,三人围杀属下,一人射箭。”

    有琴曜的脸色更沉了些。

    “可知是何人所为?”

    影卫脑海高速运转,先是起了一丝疑虑,蛮族若是来刺杀,为何会处处留下蛮族的特色,像是摆明了告诉他,我就是蛮族人,专门来刺杀你。

    而那股以命换命的打法,像极了白日观战时的林燕然。

    不对,林燕然白日便受了重伤,吐了血,不可能恢复这么快。

    而蛮族向来嚣张,真的来皇宫刺杀,不屑遮掩身份,也是有可能的,其中一个女子的身法,和白天那名蛮族蒙面女子极为相似,想必是故意压制了实力,专为试探而来。

    他立刻道:“蛮族的兵器,蛮族的箭,蛮族的人。”

    有琴曜的脸色难看至极。

    北蛮和亲,是他专横独断决定的事,没想到北蛮来的当晚,便是来皇宫行刺,这是为他们的半步蛮神探路吗?

    有琴曜不敢明查,只能吩咐影卫暗查,但是根本不可能查得出。弯刀是姬越和拓跋焰打斗时,故意从她手中抢来的,而那支箭则是从拓跋焰的那群侍卫身上夺来的。

    神瑶国皇宫被蛮族的刺客闯入,对方还全身而退,这样丢人的事,谁又敢泄露出去?

    如此一来,蛮族不知道这件事,也无从辩驳,有琴曜和影卫便越发认定了是蛮族所为。

    林燕然逃回去的瞬间,便再也压不住地吐出一口血。

    接着是暗影和陈雪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也各自摔在地上。

    只有林凤凰安然无恙,她赶回来时,便看见三人全都倒在地上,嘴角都是血,连忙将三人都搀扶起来。

    林燕然已晕了过去。

    暗影还醒着,从怀里勉强取出一枚药丸:“给你们郎君服下。”

    这是她拥有的最后一颗神仙笑,本来是用来给自己救命的,现在看来,只能给林燕然吃了,她和陈雪是辅攻,林燕然是主攻,伤的最重,若是不尽快恢复,被殿下问起,那她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陈雪挣扎了下,爬到林燕然床边,看了眼她苍白的脸色,道:“你给她擦擦脸,再看看她胸口上的伤重不重,若是太重,须得再敷些药膏散掉淤血。”

    她常年遭受毒打,慢慢摸索着掌握了一套治伤的笨办法,不然早就死了。

    暗影有气无力道:“她吃了我的救命药,死不了。”

    陈雪不理她。

    林凤凰连忙照做,刚好还有从封谷那里要来的药膏,她帮林燕然小心解开衣裳,衣裳里面是软甲,软甲下还有两块贴身的铁板,她揭开铁板,又揭开里衣,便看见肌肤全都变了色,呈现出触目惊心的青乌。

    林凤凰心疼地涂抹药膏,又按照陈雪说的手法,帮她推拿。

    有琴明月熬到了很晚才睡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中。

    叠翠和湘雨伺候她吃早膳时,她问起林燕然,才知她尚未起来,也未曾用早膳。

    “怎么回事?可是伤势变重了吗?”

    湘雨忙道:“殿下,奴婢早起便去看过,林凤凰说林郎君还没起,那时天色还早,奴婢便想着,等会再去看看。”

    有琴明月默默点了下头。

    她今日还有很多事要布置,吃完饭便去了北书房,只是坐下后,始终心神不宁,遂搁下笔。

    叠翠忙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有琴明月朝外走去:“孤去看看她。”

    林凤凰守在林燕然床头,她熬了一夜,正在点着头打瞌睡,忽然听见响动,连忙开门出来,却见有琴明月带着婢女从院外进来。

    她顿时吓了一跳,昨日燕然姐可是说过,此事绝不能让嫂子知晓。

    她忙迎上去,乖乖喊了一声:“仙女嫂子。”

    有琴明月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你燕然姐呢,她怎么样了?还没醒吗?”

    林凤凰有些慌张地跑到她面前,身形将她去路挡住,嘴里道:“仙女嫂子,燕然姐昨日服了药,现在还没起,你不用过来的,有我照顾她……”

    她遮掩的话说不下去了,皆因有琴明月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眼睛深不可测,任谁看了都要心里发慌。

    有琴明月盯她一眼,立刻察觉到她的慌张不安,林凤凰是个不善于撒谎的人,脸上压根藏不住心思。

    她心里顿时惊疑起来,绕过林凤凰,快步走进厢房,一眼便看见了林燕然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屋里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她回头,盯住林凤凰:“怎么回事?”

    林凤凰哪敢说实话,刚才已经想出了一个理由,慌忙道:“嫂子,是燕然姐的伤,淤血散出来了,我已经帮她重新敷了药,做了推拿……”

    有琴明月语气沉了下来:“都出去吧。”

    林凤凰还要说什么,叠翠连忙拉着她出去了,并带上了房门。

    有琴明月坐在床边,瞧着林燕然苍白的脸庞,她睡得很昏沉,必定是伤的太重,她捏着帕子小心给她擦拭了额头,这才掀开被子瞧去。

    林燕然的里衣解散了,露出了大半个肩头,胸脯上缠绕着纱布,纱布包扎的很细心,估计是林凤凰做的。

    她不敢碰纱布,只能俯首去嗅闻,闻见了浓烈的药膏味,倒是没有血腥。

    她又检视纱布边缘的肌肤,立刻发觉纱布下的肌肤是乌青色的,那颜色看的实在刺眼……

    有琴明月的心顿如被怪物的手抓捏,狠狠地揪着,特别难受。

    昨日她明明说,她是伪装的,垫了铁板,伤的不重,可是今日就昏迷不醒了,还呕了血,屋子里未散掉的血味,还在往鼻腔里钻。

    当时为何没有再细问一句?

    她便是这么瞒着她,怕她担心吗?

    她心里又添了份难受,瞧着她的脸,许久,伸出手去,轻轻在她脸颊上抚了抚。

    肌肤的温度是热的,不似她的指尖,冰凉。

    院外忽然传来喧哗,有琴明月蹙了眉。

    叠翠匆匆来报:“殿下,北蛮公主拓跋焰找上府来,说是要见林郎君。”

    有琴明月语气冷厉:“撵出去。”

    叠翠忙又道:“拓跋焰说林郎君抢了她一把弯刀,要找她拿回去,不然便不肯走。”

    有琴明月声音愈冷:“打出去。”

    叠翠慌忙退出去,正要去告知慕容忠,撞上气势汹汹的姬越。

    “那个北蛮公主来了?还想拿回她的刀?”

    叠翠认得他,忙道:“姬越你不可胡来,殿下已吩咐我们将人打出去。”

    姬越龇牙狞笑:“这不就是我的活?”

    他将拓跋焰结结实实地打了出去,还将她那柄弯刀踩在脚下,狠狠碾磨,拓跋焰气得差点吐血,她从未遇到如此嚣张无礼的人!

    正要回去喊人来找回场子,掉头和一人撞上。

    有琴斐连退三步,匆匆抱拳:“抱歉,在下方才走的匆忙,没撞到姑娘吧?”

    拓跋焰放眼一瞧,眼睛微微一亮,又是个长得不错的小白脸,她立刻上手去,使劲儿推搡了她一把:“你把我撞坏了,要怎么赔?”

    有琴斐察觉出她是个坤泽,抬头一瞧,面纱外那双眼睛波光潋滟,妖冶妩媚,她慌忙又垂首抱拳:“在下愿陪姑娘去药铺诊治。”

    这时有一个侍卫上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有琴斐的身份。

    拓跋焰转了转眼珠,立刻来了主意,眼睛在有琴斐身上上下打量,而后笑眯眯道:“好呀,那你带我去吧。”

    有琴斐只得道好。跟在她身边的独孤云皱了皱眉。

    林燕然一直到晌午才醒来,睁开眼便瞧见有琴明月。

    她吓了一跳,不是吧,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她才要动弹,就被她按住肩头,神情复杂,语气却轻:“你别动。”

    林燕然连忙乖乖躺回去,不敢动,也不敢说话,脑子里极速想着对策,要怎么应付她的质问。

    但是有琴明月什么也没问,从叠翠手里接了杯子,喂她喝了水,接着又接了碗筷,亲自喂她吃饭。

    她被这一幕弄得稀里糊涂。

    不敢问,压根不敢问,只能痛并快乐地吃着美人喂的饭。

    她一边吃着饭,一边偷偷检视身体。

    一抹喜色从眼底飞快流淌出来。

    突破了!!!

    她成了宗师!

    而且因为突破,身体素质大幅度增加,实力翻倍,又吃下了神仙笑,她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

    影卫果然好用。

    下次突破,还找他。

    有琴明月一直看着她的,清晰看见她眼底欢喜的冒泡泡。

    她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只是喂她吃个饭菜,她便这般欢喜吗?

    林燕然这时瞧向她,眼睛亮堂堂的,喜意从里面溢出来,挡都挡不住,可是她不敢轻易开口,因为不清楚状况,怕露馅。

    有琴明月被她这灼灼的目光瞧的发慌,忽地又想起林凤凰还一直站在门口,便越发慌乱起来,勉强喂完饭,她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燕然斟酌着道:“娘子,我感觉比昨日好多了。”

    有琴明月想到纱布下的青乌,压根不信,默了默,道:“这里毕竟不便,我让人抬你回去寝殿。”

    她起身去吩咐叠翠和湘雨准备担架,一直守在门口的林凤凰总算找到机会,飞快将情况说了一遍。

    林燕然秒懂,乖乖地听凭叠翠和湘雨将自己抬回了寝殿,然后又任由她们将她抬在了床上。

    有琴明月挥退两人,走到床边坐下,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的林燕然忐忑不安,不知道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要来兴师问罪?

    哪料有琴明月忽然道:“我听凤凰说,你伤口要散淤血,须得每日敷上药膏做推拿?”

    林燕然忙点头:“是。”她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言简意赅。

    有琴明月没再说话,俯下身来,默默帮她解纱布,那纱布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凤凰系的,竟然打了个死结。

    林燕然看她一时半会解不开,小声道:“娘子,你用剪刀剪开吧。”

    有琴明月看她一眼,返身去药箱里取了那柄金色的小剪刀。

    因是利器,她动作便更谨慎了些,俯的很低,发丝全扫在林燕然的脸上和脖颈上。

    那张美若天仙的脸庞,近在眼前,两旁的秀发垂下来,在她面上投下一片阴影,却丝毫无损其美丽,反而添了一抹朦胧美。

    她垂着眸,神情极为专注。

    这份专注又为她的美,增添了别样的魅力。

    林燕然轻轻吸了口气,压抑着心跳。

    有琴明月离得太近,立刻感觉到,停下剪切的动作。

    “是不是弄疼你了?”

    林燕然定定瞧着她,摇头。

    有琴明月又俯首下去,片刻后,将纱布全部剪开,她从她臂膀下抽出纱布,又将她里衣往旁边拂开,总算看清了那片淤青的肌肤。

    从左肩头和锁骨那里,一直蔓延到左胸房上,有两只巴掌那么大一片肌肤,全都是青乌的,以至于她左胸脯看上去,便像是染了毒似的,青乌发黑,触目惊心。

    这其实是因为林燕然佩戴了铁板,将影卫的拳风分散开来,所以令整片肌肤都化作青乌。

    脏腑受得伤被大幅削减,又吃了神仙笑,内伤已好的差不多了,可是外伤里的淤青却消的慢,看起来比较骇人。

    林燕然怕她担心,赶紧道:“娘子,我没事,休息两日便好了。”

    有琴明月只当她在哄自己,沉默不语。

    林燕然只好故作轻松地道:“你忘了上次玄冥那掌,可比这次重多了,那次我都没事呢,这次更不会有事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让有琴明月更难受了。

    她左肩头这里,受了两次伤,第一次为她盗取黄金,第二次为她迎战拓跋雄鹰。

    她低着头,语气难受:“说了蛮族之事,我已有对策,你为何不听?”

    林燕然本就心虚,生怕被她察觉出她昨晚还跑出去打架了,闻言马上乖乖地道:“娘子,我下次不逞能了。”

    有琴明月取来药膏,用指尖蘸着,往她肌肤上轻轻涂抹。

    “这个力道可以吗?”她问。

    林燕然忙点头:“可以,不疼。”

    她越是这么说,有琴明月越是觉得她在哄她放心,连话也没心思说了,垂眸默默涂抹药膏。

    涂抹完药膏,她看了林燕然一眼。

    “你想起来坐一坐吗?”

    林燕然已躺的浑身发酸,忙又点头:“想。”

    有琴明月往床头挪了挪,而后伸手托着她后背,将她搀扶了起来。

    林燕然坐好后道:“娘子,你挪开吧,省的我压着你。”

    有琴明月却没抽开手臂,她犹豫了下,身体往她背后挪了些,扶着她肩头靠在自己身上。

    林燕然立刻感受到背后柔软的怀抱,软绵的胸脯紧贴着她后背,她动都不敢动,呼吸都停了。

    有琴明月腾出那只手,从她颈后绕过去,揽着她的肩头。

    另只手伸到刚涂抹了药膏的肌肤上,轻轻压着,按揉了起来。

    “娘子?”

    林燕然又呆了呆。

    有琴明月侧眸,和她目光对上,平静道:“给你做推拿。”

    那只柔弱无骨的手,轻轻贴着胸脯,轻轻地揉着。

    布满淤青的肌肤,自然还是疼痛的,可是因了这份轻柔的按摩,她的感觉立刻将那些疼痛都摒除了,只能感受到那只手,揉弄着自己的伤处。

    真正地痛并快乐着。

    她偏脸,朝她看着,有琴明月的脸庞本就因为这个姿势和她若即若离,立刻被她嘴唇擦着脸颊。

    “娘子。”

    林燕然凝视着她敛着的眸,低低叫了一声。

    有琴明月按揉的动作略缓,脸颊上的那抹柔软,带着嘴唇的温度,令她的心跳忽顿。

    她不自在地偏移了下脸庞。

    林燕然立刻又追了上来,嘴唇几乎挨着她唇角,她又低低唤了一声:“娘子。”

    短短两个字,却蕴满情意。

    有琴明月的心,瞬间乱了,心头的滋味更是复杂到了极致。

    压抑,难受,慌乱、害怕、克制的悸动,像是一根根柔软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心,将之包成了一只剪不开理还乱的茧。

    可是这只茧的内里,是伤痛做的馅儿,两世的痛苦,都沉浸在心底,又沉,又痛。

    悸动又害怕的滋味,立刻变得酸涩起来。

    想又怕。

    怯怕之外,还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纠缠着她。

    她的脸庞朝外偏着,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林燕然还在蠢蠢欲动。

    她忽然问道:“昨日是谁帮你做的推拿?”

    林燕然立刻吓了一跳,小动作即刻刹住。

    她从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中,察觉出一股隐藏的危险,忙道:“娘子,我自己胡乱揉了几下,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旁人碰我的。”

    有琴明月的慌乱稍解,朝她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林燕然蓦地哎哟了一声。

    “娘子,疼。”

    有琴明月慌忙看去,接着又抬起手,不敢按揉了。

    “是不是我弄疼了?”

    她有些自责。

    林燕然轻声道:“娘子没有弄疼我,推拿了一会儿,确实好受了些。”

    她的手又轻轻落了下去,专注地帮她按揉起来。

    林燕然又忍不住偏着脸,凝视着她。

    有琴明月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一点点慌乱。

    林燕然忽地一个探首。

    脸庞擦着她的脸庞而过,她的嘴唇吻了上来。

    她失措地偏脸,却仍是被她吻住了半个唇角。

    温柔的双唇,轻黏着她的嘴唇,她便动也不敢动了,空白着,停顿着,颤栗的感觉从嘴唇上散开。

    林燕然慢慢逡移,渐吻住她整个嘴唇。

    热热的气息,萦绕着,唇与唇触碰的感觉,异样的清晰,她的嘴唇像是逃兵,一直想后退,可是身体却绷紧了,纹丝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她吮吻着,将她唇一点点含住了。

    她的手臂,失力地滑落下去,旋又胡乱抓紧了能抓着的衣裳。

    林燕然呼吸和气味,不住地侵袭,她头脑昏昏涨涨,所有感觉却偏偏集中在被她吻着的嘴唇上。

    悸动和怯怕,疯狂滋生,像是两棵藤蔓,纠缠在一起。

    她竭力朝旁偏去,脸庞挣脱了一些,嘴唇从她唇上脱离,被吻着的感觉,从嘴唇上滑过,最后剩下半个唇角还被她吻着。

    煎熬的滋味折磨的她快要虚脱。

    林燕然忽然探舌,舔了一下她的唇角,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她靠了回去,神情静静的,蕴满了一股迷蒙。

    有琴明月的感觉停在最后那个轻舔上。

    嘴唇上湿漉漉的,都是她吻过的滋味。

    她心里的酸涩像是潮水一样,忽然下起雨来,浸泡着整颗心,将心泡发,涨涨地,沉闷,又难受。

    林燕然伸手勾住她的手指,慢慢将她手握住。

    有琴明月默默感受着这一幕,片刻后,轻轻抽出手,又为她按揉了起来。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有时候言语的力量是强大的,但有时候,言语又是无力的。

    比如此时此刻,她刚吻了她,若是她再说些什么,肯定又要给她压力,所以她便什么都没说。

    她一直在努力理解她,并尝试压抑自己的情感,可是情之所以为情,又岂是那么容易压制的?

    林燕然默默感受着那只手的按揉,好一会儿才开口。

    “娘子,我以后受了伤,也来和你睡,可以吗?”

    有琴明月听着这句话,神色恍惚着,慢慢从刚才那股滋味中抽离出来。

    “好。”

    可是答应完,她恍惚的眼神倏地严肃起来,盯住了她。

    “你刚不是答应我,以后不再逞能?”

    林燕然顿时张口结舌。

    有个思维缜密的娘子,真的太可怕了,时时刻刻都要面临智商上的极限挑战。

    她赶紧补救:“我就是说万一,我自己绝对不想再受伤,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个好歹——”

    “没有万一。”有琴明月打断她。

    林燕然立刻乖乖道:“好的娘子,以后无论什么情况,我都和你睡。”

    有琴明月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让人脸热,可是她才答应了,又不好反驳。

    林燕然看出她欲言又止,生怕她拒绝,赶紧道:“娘子像我的护身符,回来娘子身边,我感觉伤势好多了。”

    有琴明月垂着的长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第080章

    有琴斐是来探望林燕然的。

    林燕然昨日当街迎战北蛮太子,最后被北蛮的高手打伤,吐血回到公主府,所有人都看见了。

    她和独孤云都很佩服她这番豪情壮举,当时便想来探望,只是昨日林燕然刚受伤,来了反而打扰她医治,今日来却是正好。

    除此之外,她其实还存了私心,一是向林燕然示好,二是向有琴明月示好。

    寄给玉婉妹妹的信,她应该收到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她的邀请,来到神京城做客?

    她心里想着这件事,带着拓跋焰来到最近的一处医馆,吩咐侍卫去请医师来。

    拓跋焰打量着她,神瑶国的三公主竟是这么个小白脸,长得细皮嫩肉,秀美白皙不说,性格还这样和气,这可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很快她就发现,有琴斐在走神。

    拓跋焰立刻有些不快,恰好这时医师来了,她立刻道:“我忽然不想让医师诊治了,我要你赔我别的。”

    有琴斐回神,诧异地看着她:“拓跋姑娘要我赔什么?”

    拓跋焰挑了挑眉:“原来你认出了我。”

    有琴斐道:“自然,昨日之战,在下也去观战了。”

    拓跋焰听出她称呼与其他皇子皇女皆不同,好奇问道:“你为何自称在下?”

    她对南人的文化一知半解,以为在下是贱民才会用的称呼。

    有琴斐道:“我虽是皇女,却倾慕走江湖的侠客,也曾在外游历,习惯了这般称呼。”

    拓跋焰立刻来了兴趣,她也听她哥哥拓跋雄鹰说过南人的江湖,遂向有琴斐询问江湖上的趣事。

    有琴斐惦记着去看望林燕然,只好委婉推辞:“在下今日还有要事,拓跋姑娘若是想听,不如改日。”

    拓跋焰眼珠转了转,趁势问道:“你去嫡长公主府上做什么?”

    有琴斐道:“去看望我姐夫。”

    她这句话的意思很鲜明,一则告诉拓跋焰我已经有了姐夫了,你们蛮族派人来求亲,实在是无礼至极,二则告诉拓跋焰,我姐夫便是被你们打伤的,你识相点就赶紧走。

    可是拓跋焰的脑回路与众不同,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林燕然昨日被蛮族的巫师赫连月伤到了,如今看来,还伤的不轻。

    她不由地生出几分得意,语气傲然道:“你们南人气量太过狭小,我方才上门去拜见,竟然将我拒之门外。”

    独孤云冷冷插话:“说起气量狭小,我们南人自是比不过你们蛮族,四个打一个,年轻的打不过,便派老的压阵。”

    这要是搁了其他人,早就恼羞成怒了,但是拓跋焰不同,她道:“输赢可不是论的一次两次,而是要看谁能赢到最后,最后是我们蛮族赢了,那不管蛮族上了多少人,都是蛮族赢了。”

    独孤云和有琴斐对视一眼。

    她们本以为拓跋焰只是个刁蛮无状的公主,没想到居然能说出这番见解。

    这番话才让她们真正认真审视起来拓跋焰。

    这样的人可比嚣张跋扈的人难对付多了。

    拓跋焰这时又转了转眼珠道:“你姐夫抢走了我的弯刀,我上门索要还被赶出来,你既是她的妻妹,理该帮她赔罪,你说怎么办?”

    有琴斐愣了一下。

    她从来没遇到这么强词夺理的人,她若是拒绝,便显出自己神瑶人不团结,平白地让拓跋焰看笑话,若是接受,那便是傻子了。

    她皱着眉道:“拓跋姑娘,我姐夫做事向来很有分寸,她既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正所谓君子不强人所难,我自然不敢妄加干涉,在下还身有要事,告辞。”

    说着便要和独孤云离去。

    拓跋焰身形一闪,挡在了她面前,那双妖冶妩媚的眼睛蕴着一丝轻蔑的意味。

    “你姐夫的事你不赔罪,你自己撞到我,你难道也要推脱?原来你们神瑶人都是这般敢做不敢当吗?”

    有琴斐只好道:“你想要什么?”

    拓跋焰一听她这话,立刻认定这个人比较好拿捏,她眼珠转了转,道:“我初来乍到,对你们神京城不熟,你带我到处逛逛吧?”

    第一次自然不能提什么太过分的要求,等第一个要求满足了,再提第二个、第三个,这可是母妃教给自己屡试不爽的驭人之道。

    果然,有琴斐一听她这么说,不由地松了口气,道:“好,今日有事,改日带你参观神京。”

    她和独孤云得以脱身,来到了嫡长公主府。

    林燕然这时候还没有醒来,有琴明月听说有琴斐上门,顿时又添了份堵,立刻命人客客气气请她出府。

    有琴斐受到冷待,心情很是低落。

    倒是独孤云,围观了林燕然当街那一战,对她暗地佩服,而且这些时日来林燕然以乡民之身,与一帝皇叫板,当真是铁骨铮铮。

    独孤云道:“她们二人正面临拆散,如今林郎君又受伤,想必没有心情见外人,你上门已尽了心意,不必多想。”

    有琴斐一想也是,心情便又好了些,她便入宫见自己母妃,打算告知她自己已向父皇请旨从军的事。

    她想给婉嫔一个惊喜,悄悄溜入她宫中,嬷嬷和贴身婢女刚要行礼,就被她止住,接着便蹑手蹑脚来到婉嫔身边

    婉嫔躺在美人榻上,正在小憩,乌黑的秀发盘作了高高的发髻,因是小憩,外裳也脱了,只着了中衣,身上盖了条轻薄的绸被。

    有琴斐走近过去,刚想唤一声母妃,便瞧见她中衣外裸露出来的那截脖颈上,全是骇人的伤痕。

    颈后的腺体,也若隐若现,其上齿痕累累,血肉翻卷。

    她欣喜的脸色霍然变了。

    眼神变得惊怕、骇然,不敢置信,还夹杂着一丝突如其来的慌张。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拉开衣领。

    这一望之下,只见那腺体支离破碎,几乎被噬咬的快要裂开!

    这样一幅画面,落在她母妃身上,对她的冲击无疑是震撼的。

    恐惧和不敢置信定格在她那张秀美的脸庞上,她的手触电般收回,接着脚步后退。

    脸色唰地苍白如纸。

    她连连后退,几欲摔倒。

    嬷嬷赶忙来搀扶她。

    有琴斐却一把推开嬷嬷,猛地转过身去。

    她是乾元,及笄之日起便已被教养嬷嬷教导了乾元和坤泽的交合常识,她太明白对于坤泽来说,腺体被咬成那副模样,有多么残忍,这根本不是取悦,而是作践!

    这是她十多年人生中从未遇到过的可怕的事,发生在她最爱的母妃身上。

    神情中的不敢置信化作了深深的痛苦,她的面目都因此扭曲了起来。

    忽然一把拽住嬷嬷,出了寝殿。

    “你告诉我,母妃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嬷嬷支支吾吾,眼神闪躲,小声道:“三殿下,这是皇宫,你说话小心些。”

    “是不是父皇?”

    嬷嬷低着头,不敢答话。

    有琴斐已经猜到了事实,那是她母妃啊,除了她父皇,还有谁敢这么作践她?

    可是她不敢置信,皆因她母妃从未和她说起与父皇之间的事,她是女儿,又岂敢询问父母的隐私?

    可是现在她看见了什么?她母妃遍体鳞伤,腺体快要被咬掉了!这样一幅惨烈的画面,落在身为女儿的她眼中,她又怎么能当做没看见?

    “为什么?”

    满腹的悲愤,令她冲着嬷嬷吼了起来。

    可是嬷嬷压根不敢说,只能小心翼翼地道:“三殿下,这是皇宫,还请谨言慎行。”

    这句话立刻让有琴斐的眼睛红了。

    “嬷嬷,你告诉我,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嬷嬷只好委婉道:“三殿下,这是皇宫,岂能事事如人意,三殿下如今大了,也该学着懂事了。”

    有琴斐盯着她,继续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母妃为什么瞒着我?”

    嬷嬷压低声音道:“三殿下,娘娘不想让你操心,你还是别问了。”

    可是这句话让有琴斐的心更难受了,她立刻追问道:“是这次这样,还是一直这样?”

    “嬷嬷?!说话!”

    嬷嬷跪了下来:“三殿下,你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若常来看望娘娘,你来看她,她心里其实是欢喜的。”

    有琴斐以前会信,现在却压根不信,她神色凄惶,忽然意识到自己母妃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皆因父皇这般残暴地对待她。

    她心里难受的仿佛在被刀子捅,忽然踉跄一步,转过身去。

    嬷嬷忙道:“三殿下,你不见见娘娘吗?”

    有琴斐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似地朝后摆手:“别告诉母妃我来过。”

    她便这般神色凄惶地,踉踉跄跄地走了。

    嬷嬷擦了擦眼角,起身来到殿内,婉嫔已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她拢紧了方才散开的衣领,神色间一派清冷似雪,又哪有丝毫的睡意?

    嬷嬷走近去,轻声道:“娘娘,三殿下看见了。”

    婉嫔语气漠然,淡淡道:“她长大了,有些事该知道了。”

    嬷嬷叹了口气:“殿下以前不知道,现在忽然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婉嫔依旧是冷淡至极的语气:“伤心一时,总好过日后屈居于人,一世不得快活。”

    *

    有琴明月正搂着林燕然,为她做推拿。

    婢女忽然送来热茶。

    她松开林燕然走去外间,立刻看见伪装成婢女的暗影正垂首而立,手里奉上一份密报。

    这是宫中传来的最新密报。

    有琴明月接下,暗影立刻消失在原地。

    她展开那份用特殊手法折叠的纸条,双眸倏地一寒。

    【昨夜宫中遇刺,刺客有四人,箭深没入石柱,疑是蛮族所为,陛下震怒,已令严查】

    【今日陛下宣北蛮和亲队伍入宫觐见,北蛮公主拓跋焰言称林燕然抢了她贴身佩刀,此刀乃是她择婿之宝,得其刀者则为其婿】

    她看完,轻轻闭眼,再睁开,纸条上的字,已如刀刻斧凿般,清晰映入脑海。

    她打开旁边桌上的灯罩,那里是一盏日夜不灭的长明灯,纸条投入其中,眨眼间化为灰烬。

    而她眼底的冰寒,也随着这抹灰烬,消失无踪。

    “娘子,是出了什么事吗?”林燕然在房内问了一句。

    有琴明月走回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林燕然被看的惴惴不安,总觉得她眼神好似钻入了心底,将她看了个通透。

    有琴明月其实正在思索,是直接质问她,还是等她自己坦白。

    她是绝顶聪明的,第一条消息入目的瞬间,她便猜到了,昨晚行刺的事,是林燕然干的。

    白天伪装伤重,夜里不来寝殿歇息,今日伤势加重,还有那支没入石柱的箭,除了林凤凰,还有谁能做到?

    她瞬间便将所有细枝末节联系了起来。

    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背着自己去皇宫行刺!

    她不要命了吗?

    而且还瞒着自己,一个字不和自己说,更过分是现在还打着受伤的名头,骗自己给她做推拿!

    有琴明月越想越气,胸脯都因此剧烈起伏起来,接着又想到了第二条密报,顿如吃了口苍蝇似地,难受中夹杂着恶心!

    林燕然何曾见过她这幅模样,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不知道她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神情,小心翼翼问道:“娘子,怎么了?”

    有琴明月徐徐松出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恼怒。

    她倒是要看看,她要瞒她到几时?

    她不动声色,平静道:“你为何抢了蛮族公主的贴身宝刀?”

    林燕然猛地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么件小事啊,莫非是蛮族公主找上门来了?按照她那副刁蛮的性子,倒是有可能。

    她忙将当时的情形说了,罢了道:“此女刁蛮无状,若是不予以小惩,定然还要得寸进尺,故而为之。”

    有琴明月心里舒服了些,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平静至极地道:“她今日去见了陛下,说她的弯刀乃是她择婿之宝,得其刀者则为其婿。”

    她说完便饶有兴趣地盯着林燕然。

    林燕然差点从床上跳起来,神情惊怒交加,瞪大了眼睛。

    “她怎么能这么无耻?她也太卑鄙了吧?这种话她都能说出来?!”

    有琴明月心里又舒服了点,但是那股吃了苍蝇的恶心感,依旧存在,北蛮人不比南人知书达礼,他们是一群没有教化的野蛮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林燕然怒气冲冲说完,心顿时悬了起来,拓跋焰将自己弯刀丢失的事告诉了有琴曜,那影卫必然也知道了,那他们岂不是会将行刺的事怀疑到她身上?

    恰好这时有琴明月问道:“你待如何?”

    林燕然思忖片刻,果断道:“此事纯属她胡搅蛮缠,若是我们当真,反而中了她的奸计,不若视若无睹,当她胡说八道。”

    她打定主意将这件事赖到底,拓跋焰胡搅蛮缠,那她压根不接招,如此一来,便可混淆视野,让影卫和有琴曜摸不着头脑。

    有琴明月自然也知道此事不能当真,若是现在眼巴巴地将宝刀还回去,那才真要坐实了拓跋焰说的话。

    林燕然这个处理方式可谓妥当,但是她心里有气,听在耳中便觉得很不舒服。

    她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话:“那可是蛮族唯一的公主,据说深受蛮皇宠爱,日后最差也要统领一支部族。”

    林燕然听得莫名其妙,脑子转不过弯来,一时没有接话,有琴明月扫她一眼,转身便走,等走出寝殿时,听见她小声嘀咕:“那也和我没关系呀。”

    她难道还想和她有关系???!!!

    她气得脸色发沉,头也不回地去了北书房。

    “暗影。”

    暗影从角落里出来,心里惴惴不安,她没看密报,但是猜到了上面必然说了皇宫遇刺的事。

    主子那么聪明,不会猜到了吧?

    可恶,当时怎么忽略了这一环节呢,主子肯定在宫中安插有密探啊,怎么就上了林郎君的当呢?!

    暗影满心懊恼,忽听有琴明月冷声道:“安排人将拓跋焰另一把随身宝刀夺走,丢给神京城的泼皮无赖。”

    暗影哪敢说一个不字,立刻恭声答应了下来,麻溜地滚了。

    当天下午,神京城就发生了件热闹。

    却说蛮族公主在神京城闲逛时,被人夺了随身宝刀,她的侍卫追去时,宝刀正被一群泼皮无赖争来抢去。

    侍卫索要宝刀,泼皮无赖却压根不肯还回去,口中还振振有词。

    “你们蛮族公主来我神瑶不就是为了宝刀择婿吗?现在这刀在我们手中,我们便是蛮族的驸马,你见了驸马还敢大呼小叫,我看你是活腻了!”

    “就是,你们早说你们公主喜欢用宝刀择婿,她入城当日我便去抢了!”

    “你们要是嫌人太少,我还可叫人来,我们这条街上,全都是没老婆的闲汉,若是能给你们公主当驸马,那绝对是一呼百应!”

    “回去告诉你们公主,刀在我们手中,我们现在便是她的驸马,让她赶紧准备好嫁妆嫁过来!”

    侍卫气得吱哇乱叫,当场便扑上去,两群人当街械斗,很快便引来了禁军,接着神京府衙门也来人了,双方闹上公堂,拓跋焰这个事主也被迫前去作证。

    她得知经过,又听见那群泼皮无赖说的话,差点没气到原地升天!

    当场让人找来铁锤,将那柄弯刀砸成了废铁,接着又带人气势汹汹来嫡长公主府大闹。

    秦稳秦重带人将她团团包围,打来打去,公主府始终大门紧闭,她连林燕然的影子都没见到。

    闹到须卜冥和礼部尚书也来了。

    拓跋焰依旧不依不饶,誓要找林燕然讨说法,并言之凿凿此事绝对是林燕然让人指使的!

    围观百姓都暗暗叫好,心道便是林郎君干的又如何,林郎君干得好,怎么没将你的刀丢进监狱里,让那群穷凶极恶的匪徒抢去才好!

    那天她纠缠林燕然,被林燕然手下的姬越夺走宝刀,大家伙都是看在眼里的。

    你哥哥抢人家娘子已经够恶心了,你还用个破刀来拆散人家夫妻,还厚脸皮说这宝刀是用来择婿的,这不是明摆着想毁林郎君的清白,想挑拨她和嫡长公主的夫妻关系,好达到北蛮和亲的目的吗?

    简直不要脸至极!

    接着便连赫连月都暗中出现了。

    她一来,影卫便来了。

    影卫得知林燕然抢了把宝刀,确实对她有所怀疑,但是不多,随着这场大闹越来越离谱,他的怀疑顿时烟消云散了。

    林燕然不会蠢到明知是凶器还往自己身上揽,必定是蛮族人的奸计,先行暗杀,接着又来栽赃陷害,简直是无耻至极!

    不得不说,在同仇敌忾这件事上,影卫还是很有立场的。

    赫连月在暗中盯了片刻,便悄然离去了。

    她不敢出手。

    最后嫡长公主府出来人,说道:“若是北蛮公主非要说宝刀是择婿之物,嫡长公主府也可让出人来,姬越,你出来吧。”

    姬越咧着嘴出来,对着周围抱拳道:“诸位,一人做事一人当,当日她的刀是我夺的,这刀自始至终只经我的手,我只当手下败将之物,打算留着当战利品,没想到抢刀还有老婆送,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恰好我尚未娶妻,也不嫌弃当这个北蛮的驸马!”

    这番话一出,立刻让周围观众拍手叫好。

    “不错!是条汉子,一人做事一人当!”

    “对啊,刀是姬越抢的,又始终在他手里,便是择婿那也是姬越来当这个驸马,北蛮公主还有什么话说?”

    “姬越当驸马!姬越当驸马!”

    拓跋焰当场气得飙泪,捂着脸跑走了。

    姬越便遗憾道:“看样子北蛮公主对我不太满意,既然如此,我也不屑当这个北蛮驸马,此刀,便还给你们!”

    说着将刀丢了出去。

    须卜冥脸色阴沉地接在手中,礼部尚书赶紧来打圆场,却被须卜冥皮笑肉不笑地道:“尚书大人,神瑶国今日之辱,来日北蛮必重报之!”

    礼部尚书赶上来说了几句漂亮的官话,可是还没说完,须卜冥就黑着脸,拂袖而去。

    旁边的官员焦急问道:“尚书大人,这可如何办啊?陛下问起,我们恐要担责啊!”

    神京府府尹冷冷扫了他一眼。

    “你没听说北蛮人要给我们上份大礼吗?我边关二十万大军,还怕区区一份大礼?便是北蛮人的脑袋,也可接着!”

    那官员听了这杀气腾腾的话,立时不敢吭声了。

    等回了宮,有琴曜问起,礼部尚书便如实说了,有琴曜冷冷笑了两声,问道如何办。

    礼部尚书是个滑头,便道:“此事若是以国礼办之,有伤两国和气,不若按照械斗纠纷处理,交由神京府裁决。”

    有琴曜便将脸转向神京府府尹。

    神京府府尹恭恭敬敬道:“陛下容禀,北蛮既然执意要送礼,我神瑶哪能怯而拒之,自然是二十万大军长驱直入,兵临蛮族王宫,如此才算是礼尚往来,不为失礼也。”

    立刻将有琴曜气得脸色铁青。

    那二十万大军说是神瑶国的,可实际上是慕容海的,早就不听他的指挥了

    等到一众官员都走了,有琴曜越想越气,又开始头疼如裂。

    洪宝慌忙上前帮他按揉,反而被他一巴掌打翻在地,可怜一把老骨头,差点没当场摔碎了。

    *

    林燕然眼巴巴看着有琴明月走掉,满以为她过一会儿便会回来,谁知道左等右等,一下午过去了都没见人影。

    后来,外面传来喧哗,她询问门外的丫鬟,得知是拓跋焰在门前大闹,闹来闹去,根源竟还是因为那把刀。

    她不由地苦笑,暗忖有琴明月定是因为此事恼她了。

    她有心想去哄她,可是她现在是“重伤在身”啊,若是起来,岂不是又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好躺在床上,苦苦等着。

    总算等到吃晚饭时间到,却见丫鬟进来,往房内摆了一桌菜,接着又在外间摆了一桌菜,过了片刻,有琴明月进来。

    她喊了一声:“娘子?”

    却没见回应,只听间丫鬟给她行礼的声音。

    房内通火通明,她看的十分分明,有琴明月的身影在外间的桌边坐下,然后便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林燕然:“!”

    这还得了,这是生了大气啊,她赶紧“虚弱至极”地唤道:“娘子——”

    有琴明月像是才听见一般,施施然放下碗筷,道:“孤想起来了,林郎君重伤在身,许是下不来床,拿不得碗筷——”

    “嗯……”

    这一声不轻不重的嗯,又让林燕然小心肝噗通乱跳,暗道大事不妙也。

    有琴明月沉吟半晌,才不疾不徐道:“叠翠,你去帮一帮林郎君。”

    叠翠:“是。”

    她进了里间,神情肃然,默默地取了碗筷,盛了一碗饭,又夹了许多菜,这才走到林燕然面前。

    林燕然拼命对她使眼色:“你们殿下到底怎么了啊?你快给我支支招啊?”

    叠翠也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林郎君你到底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将主子气成这样?”

    林燕然继续使眼色:“我真的没干什么啊,我可是重伤在身的伤患啊?!”

    叠翠回眼色:“那奴婢可就帮不了你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两人正挤眉弄眼,忽听外间有琴明月的声音淡淡响起。

    “叠翠,林郎君没事吧?”

    叠翠吓得一哆嗦,手中碗筷都差点抖掉了,慌忙塞在林燕然手里。

    “没事没事。”

    “林郎君,你快吃吧,这可是殿下特地吩咐厨房给你做的食补,你可要多吃点啊!”

    说完便低下头去,默默退在一边,连眼色也不敢递了。

    林燕然端着碗,欲哭无泪。

    她想了想,乖乖冲着外面道:“多谢娘子给我准备食补,我会多吃点的。”

    说着便津津有味吃起来。

    她本是为了讨好,孰料这番话听在有琴明月耳中,却是另一股不是滋味的滋味。

    她闹出了满城风雨,人家北蛮公主两次打上门来,她竟然还这么心安理得,吃饭都吃的这么香!

    真是岂有此理。

    她搁下碗筷。

    林燕然吃的香,她可是一口吃不下去了。

    当即起身,又出去了。

    叠翠慌忙追上去伺候,临走朝着林燕然匆匆丢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又将林燕然弄得七上八下,情急之下,连干三碗饭。

    没办法,总感觉风雨欲来,还是先填饱肚子,也好过回头事发,连饭也没得吃了。

    她又开始了坐立不安的煎熬,好不容易熬到了睡觉时候,有琴明月总算回来了,她立刻欢喜地叫了一声:“娘子!”

    有琴明月这次回应了,她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林燕然暗自揣摩,这个嗯,到底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思来想去,都猜不出来,只好可怜巴巴道:“娘子,我口渴,我等了你一晚上,你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呵。

    有琴明月唇角微微勾起。

    外面站满了丫鬟,这满公主府的丫鬟侍卫,哪个她不敢使唤?

    又来自己面前装蒜。

    她也不戳破,平静道:“叠翠,去为林郎君倒水。”

    叠翠乖乖进来倒了杯水,端在林燕然手里。

    林燕然赶紧递眼色:“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主子为什么发这么大火?”

    叠翠紧张兮兮,偷偷递个眼色:“奴婢也不知道啊,林郎君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吗?”

    说完赶紧转身出去了。

    林燕然顿时傻眼。

    左思右想,可是自己不就做了两件事,刺杀的事,是打死不能说的,拓跋焰的事,她不是知道了吗?

    她一颗心忽上忽下,只能苦苦熬着,好不容易熬到丫鬟们都出去,正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忽见外间的灯扑一下灭了,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琴明月竟然在外间躺了下来。

    林燕然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妙。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这是真的动了肝火。

    她“虚弱”喊道:“娘子——”

    不见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娘子,我想你,你来我这边好不好?”

    依旧不见回应。

    林燕然咬了咬牙,裹着被子,噗通一声滚在地上。

    有琴明月一直惊着耳朵的,闻声蹭地一下拥被而起。

    林燕然哎哟一声,叫唤了起来。

    “娘子,我想你,我想去见你,可是我受了伤走不了,呜呜,地上好硬,伤口好疼——”

    有琴明月蓦地想到白天看见的那片触目惊心的青乌,顿时坐不住了,掀开被子走了进去。

    里面的灯是没有灭的。

    她进去就迎上了林燕然眼巴巴望着她的眼神。

    “娘子,疼。”

    有琴明月默默走过去,将她搀扶起来,扶到床边上去,等她坐稳,便要走。

    孰料刚转过身,便被抱住了。

    林燕然从背后搂着她的腰身,声音虚弱又可怜。

    “娘子,别走好不好,我想你,我不想和你分开睡。”

    有琴明月背对着她,看不见她模样,但是听见她的声音可怜兮兮,语气充满了央求。

    她的心莫名一软。

    可是想到被她骗,还被北蛮公主闹上门来,人家点名道姓地要挑她做妻婿,更可气的是还闹到了有琴曜那里,有琴曜巴之不得将她送去和亲,得知此事还不得高兴地立刻同意?

    如此一来,她们一个嫁给北蛮的太子,一个娶了北蛮的公主,岂不是恰好如了有琴曜的愿,甚至他还会恬不知耻地给自己洗白,朕为她们都寻得良配,何曾有拆散一说?

    一念及此,心口顿时气闷异常,又憋又塞,坠坠地堵在那里,越来越不舒服。

    这个贱民若是不给点教训,以后真是要反了天了!

    她便一言不发继续朝外走去。

    林燕然扑来将她紧紧搂住,整个身体都挂在她后背上,差点将她压倒。

    她恼怒道:“你放肆,快松手!”

    林燕然将脸埋在她后背上,低低声道:“娘子,我知错了。”

    有琴明月冷声道:“你错在何处?”

    林燕然依旧是低低声,道:“我不该招惹蛮族公主,惹她闹上门来,损失了公主府的颜面,还连累你操心,娘子是我错了,我认罚,你别生气好不好?”

    有琴明月听她还是不肯承认行刺之事,心头更气。

    声音越发冷了:“松开。”

    她久居高位,不怒自威,这句话又带着气恼,非同寻常,林燕然只得松开。

    有琴明月便往外走,林燕然默默看着,忍不住又喊道:“娘子……”

    有琴明月已走到屏风边上,被这句可怜又央求的娘子喊得停下来,跟着想到她被她骗去了吻,她在那个吻下,九曲回肠,挣扎不已,为此一颗心受尽了煎熬,可她却仍是不肯对自己说实话……

    心头难受极了,竟有些受不住地扶住了屏风。

    纤纤素手,抓着屏风的边缘,苍白纤细的手指,被灯光投下一抹橘色的光,越发显出脆弱来。

    “你没有话……再对我说了吗?”须臾,她语气沉沉地问道。

    林燕然立刻知道,她是猜中了,她知道了行刺的事。

    两人都是一样聪明,一点点端倪,便可联系到所有。

    她忙捂着胸口,追到她身边:“娘子,我错了。”

    她将脑袋抵在她肩头上,姿态可怜,带着求饶之意。

    有琴明月顿时知道她这是在为隐瞒自己行刺的事道歉,她顿了顿,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将脸上的难受和气恼都敛尽,平静问道:“为何要这么做?”

    林燕然将脑袋慢慢抬起来,把一双眼睛迎着她,她的眼神同样难过。

    低而慢地道:“我记恨影卫偷窥我们,那日起,我便想杀了他。”

    有琴明月心头略颤,她想到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影卫的窥探固然叫人难受,那晚的暧昧也同样叫人难受。

    身为皇家儿女,她比林燕然多了更多的无奈,忍受了常人不能忍的委屈,被亲生父亲派人听床角,只为确认她是真的和一个乡民有了肌肤之亲,此事若是传出去,天下间该有多少人嘲笑她的可怜呢?

    林燕然想杀影卫,她何尝不想?

    可旋即,她又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变,她的眸色再次冷了下来。

    “到了此时此刻,你还骗我 ?”

    她偏过脸去,为她不肯说出全部实话而动怒,怒里又夹杂着恼、难受、担忧,还有种种她不敢说不敢承认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情绪。

    林燕然瞧着她偏过脸去的神情,那一个侧颜,倔强又隐忍,是她多次都流露出来的冷淡克制模样,可此刻却又好似有些不同,她面上蕴着难过。

    她拥着她的身子,慢慢转到她面前,把脸低下去,仿佛要挨着她的侧脸,却又没完全挨上,发丝和她缭绕在一起。

    她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道:“娘子,我想变强,我不想我们任人摆布受人磋磨。”

    她和她耳鬓厮磨,语气弱而软,却又透着份执着。

    有琴明月的心,又颤了颤,她如此聪明,自然是立刻猜到她所作所为是为了激发潜力,之前她便提过要找暗星帮忙,她怕暗星出手没分寸,便一直拖着此事,没想到她竟胆大包天到去找影卫。

    压抑着的情绪忽然飞速上涨,似潮水,似洪流,决堤而出,淹没所有的感觉,一句气恼至极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那是影卫?!你可能会死!"

    林燕然轻声道:“娘子,我不会死的,我还要和你一辈子。”

    她做事都是有把握的,那行血红的字体没弹出来预告她的死亡,所以她才敢兵行险着。

    可是有琴明月不知道。

    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在她心里完完全全地变了,变成了最让她害怕的一面,她的身体忽然抖了一下,朝后避让,可是她已经依偎在了屏风上,又能避到哪里去?

    林燕然慌忙将她抱住。

    这个拥抱更让她发慌,想逃,一辈子,太沉重了,她上辈子都没过好,怎敢言及一辈子。

    她怎么能这么轻易说出来?

    她双腿发软,心脏发抖,手紧紧攀着屏风,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追问,可是不问,她同样寝食不安。

    林燕然是体贴又敏感的,她立刻觉察到了她的脆弱,那是想要逃避的脆弱,她将她拥紧了些,委屈着道:“娘子,先前我不敢说,现在才发觉,影卫真的好狠,比玄冥还狠,我胸口疼死了,呜,娘子……”

    她想用这种方法转移注意力,缓解此刻这个气氛。

    有琴明月脸上的脆弱,一寸寸消失,她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手,依旧朝后紧紧攀着屏风,脆弱又苍白。

    “你答应过我的事,若是不能做到,以后便不要说出来罢。”

    这句话语气很轻,其中的意味却很重,林燕然顿时听明白了,她在告诉她,有些话你不要乱说,因为你很可能做不到,正如这次,你说了不骗我,不还是骗了我?

    林燕然有些难过,难过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看着她。

    那双眼睛的光本是亮堂堂的,柔软又明亮,此刻染上难过,便像是一阵淅淅沥沥的春雨,飘洒在心头上,温柔又伤心。

    有琴明月在这样的目光下,倍感煎熬,攀着屏风的手失力一般朝下滑落,身体也失力地滑落,林燕然拥着她,随着她一起朝下滑落。

    她蹲在地上,用身体托着她,防止她滑倒在地上。

    “娘子,我抱你起来好不好?”

    有琴明月趴在她肩头上,轻轻闭眼,敛尽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却没说话。

    林燕然将她抱了起来,刚要朝里走去,听见她道:“送我去外间。”

    她顿了顿,在黑暗中静默三息,才抱着她走去外间的小床上,将她轻轻放下,她替她掩好被褥。

    “你去睡吧。”

    有琴明月轻声道了句,脸转向里。

    林燕然便知,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她不会再从她那里得到什么话了,她应了声,却坐着没动。

    “孤让你去睡。”有琴明月又语气沉沉地说了句。

    林燕然低声道:“我看着你睡着,反正我白日里也可补觉。”

    “不必。”

    林燕然只好走回里间,她先去吹灭了灯,接着停在那里,静静地站着。

    黑暗中的一切,都是格外清晰的,有琴明月听见了她每一个脚步,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她知道她压根没走回床边。

    这个发现,立刻让她强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江倒海起来。

    她急切盼着她走回床边,和自己一样,躺下来。

    林燕然的脚步,忽然动了。

    她没朝里走,反而往外来。

    朝着她床边,走近了。

    一步、两步、三步……

    有琴明月的身体绷成了一条绳,渐趋极致,绳子几乎快要断裂。

    林燕然站在她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黑暗中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可她却感受到那个眼神,温柔又伤心地凝视着她。

    好似叹了口气。

    她不止身体紧绷,便连情绪都紧绷着,以至于大脑都有些恍惚,她没听分明,她是叹息了,还是她的错觉。

    林燕然俯身下来,帮她掖了被角。

    这才走了。

    她听见她掀开被子,轻轻躺下,躺下时,好似发出了一声闷哼。

    她的伤……

    那是影卫,是比玄冥更厉害的顶级武者。

    有琴明月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可是心,却像是被丢在滚烫石头上的鱼,翻来覆去,却怎么都逃不脱煎熬。

    她躺在外间,想了她一整夜。

    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承受不住,悄悄下床,走去床边看她。

    林燕然睡得很熟,脸偏向里边,神情不似往日那般恬静,眉心还皱着。

    想抚平。

    手伸到半路,缩了回来。

    她强迫自己离开了。

    吃早膳的时候,林燕然神色如常地坐在她身边,像往常一样为她夹菜。

    有琴明月沉默着。

    还有太多事等着她。

    她默默走在通往北书房的长廊上,身边跟着同样沉默的叠翠和湘雨。

    等到她们为她推开书房的门,她立刻看见等在里面的沈琴心、秦稳、秦重等人。

    她纷繁的思绪猛地抽离出来,立刻投入到了接下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

    接下来的每一桩事,都关乎她的夺位大计。

    每一件事,都很重要。

    她不能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