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半掩着的窗户被猛地拉开,其内出现一张绝色容颜,这张脸冷若冰霜,却又美的惊人,以至于众人寻声望过去时,俱觉眼前豁然一亮,有种满室生辉的感觉。

    “陛下?!”

    “陛下也来了?”

    许多人惊呼起来。

    林燕然也在第一时间望了过去,和有琴明月四目相对的瞬间,她霍然失色:“娘子?!”

    “娘子,你快走!”

    她第二句话马上叫了出来,声音发着颤。

    她担心她的安危,担心半步蛮神伤害她,在第二句话的话音尚未落下的瞬间,她猛地朝半步蛮神扑了过去,手中握住了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可是半步蛮神压根没将她的攻击当回事,单掌和她匕首过招,还抽出时间回过头去。

    一双冰寒如刀的眸子直直射在有琴明月脸上,带着一丝轻蔑的意味:“屁股还没坐稳的小皇帝,也敢威胁本座?”

    受到惊吓的世家和和豪商仓惶逃离雅间,传出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湖面上水花四溅,同时飞起两道人影。

    被打落的姬越和暗星再次腾空而起,扑向了半步蛮神。

    林凤凰的第二箭也瞄准了他。

    “护驾!!!”

    周围传出紧急奔跑的脚步声,夹杂着铠甲和兵器摩擦的声响,散发出阵阵肃杀。

    神威军的弓弩手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面对着这幅天罗地网,半步蛮神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神情漠然,狭长的眸子蕴着一丝淡淡的轻蔑和残忍。

    手下攻势快若雷霆,只听“砰”一声,姬越再次被他打进湖里,而后他一只手对付暗星,一只手和林燕然过招,任凭二人从什么角度进攻,都无法伤他分毫。

    林凤凰的箭也始终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就在这时,又一条人影从水中窜出,掌中寒光闪烁,直奔半步蛮神要害。

    是陈雪。

    在有琴明月命令暗星出手的时候,她就悄悄从雅间潜伏了出来,钻进了湖中的荷叶下。

    此时骤然出手,想要偷袭半步蛮神,她的身形已经飞扑到了半步蛮神身后,剑尖即将扎进半步蛮神的后心。

    可就在她的剑即将刺中时,半步蛮神的脊背仿佛长了眼睛,他正和林燕然匕首缠斗的那只手猛地来到了后背,两根手指一下便夹住了陈雪的剑。

    骤一发力,陈雪便连着剑一起倒飞出去,与此同时,林燕然的匕首扎向了他的脖子。

    距离不足半寸,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可是半步蛮神刚将陈雪击飞的手眨眼间就来到了林燕然面前,将她的匕首也夹住了。

    速度快到他的手臂在虚空留下一道道虚影。

    叠翠和湘雨紧张地守护在有琴明月两侧,恨不得将她扛起来就跑,可是女皇满面寒霜,掌心紧攥,墨色的眸中惊惧丛生,掀起了惊涛骇浪。

    封谷和孙春生一起站在窗口,死死盯着这一幕,封谷正在发出怒喝:“半步蛮神,你是不是想挑起诸国战火?你真的要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行此卑劣之事吗?”

    柳蓁蓁将身子探出窗户,满面焦急地看着湖中的打斗,她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扣住窗沿,身体极力前倾,再差一点就要坠出窗外,她却丝毫不觉,嘴里焦急万分地道:“怎么办?怎么办?到底怎么救林燕然,到底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小丫头,你再往前倾就要掉湖里了。”

    柳蓁蓁恍然未闻,然后被整个提起来,等她惊惧地望去,发现是那个面具人无名,竟然单手抓着她肩头,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她两条手臂立刻条件反射一般去扑打他。

    浑似被提溜起来的小猫咪,对着敌人发出无能狂怒的喵喵拳。

    “你放开我!”

    无名盯了她一眼,随手一扔,柳蓁蓁便如一只被抛出去的波斯猫,好巧不巧地落在雅间里那张贵妃椅上。

    她的惊叫声还没发出来,便看见无名陪着老者走到了窗前,然后老者面对着窗外,用一种霸气侧漏的语气道:“是时候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她瞪大了眼睛。

    无名正要纵身飞出,老者又道:“带我一起。”

    于是下一瞬大家都看见一扇窗户内走出了两个人。

    身着青袍的面具人与大袖飘飘的老者。

    老者童颜鹤发,仙风道骨,凌空而行竟如闲庭信步,飘飘然如神仙下凡。

    所有人都呆住了。

    老者眼底闪过一抹洋洋自得的神色,无名带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是他面具下的脸皮正在抽搐。

    因为他的主人又在装逼了。

    他落后老者半步,高大的身形将他隐隐拢住,偷偷用自己的真气托着他凌空踏步,而后助他稳稳降落在画舫上。

    老者配合极好,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是高手之高高手,而他落地的姿势也是飘逸至极。

    在他双脚踩稳实地的瞬间,正在干架的半步蛮神身上散发的强大杀气,将他的宽袍大袖吹起,刹那间衣袂翻飞,须发拂动,而老者岿然不动,泰然自若真个如神仙降临凡间。

    下一瞬,他眼神睥睨地望向正在干架的半步蛮神,忽地抬手一指,说出了一句嚣张至极的话。

    “什么半步蛮神,给我将他揍成猪头!”

    已经觉察不对劲的半步蛮神朝他看来,眼神猛地惊缩,声音骇然:“你是半步传奇?!”

    回答他的是无名矫若游龙般朝他扑去的身姿,在他扑去的瞬间,他后背的长剑如同感应着主人的号召一般,“锵然”一声出鞘。

    剑落人手,人如神龙。

    半步蛮神面色倏然冰寒,狭长凤目中的轻蔑通通化作了凝重。

    周围人的惊呼也终于传了出来。

    “嘶——面具人是半步传奇!”

    “一只脚踏进传奇宗师的半步传奇?!!!”

    “我们南人也有半步传奇了!”

    “说的好,快将半步蛮神揍成猪头,让他滚回蛮族!”

    “揍他!!将蛮族锤爆!”

    武者们兴奋地大叫,仿佛他们自己是半步传奇似的。

    而在雅间里的封谷和孙春生,眼睛同时瞪的如铜铃,脸皮微颤,嘴唇发抖,接着他们浑身一激灵,掉头就跑。

    “啊——”众人同时发出惊呼。

    只见半步蛮神徒手和无名手中长剑过了数招,二人身形全都快到不可捕捉,虚空只剩下人影和剑光。

    忽然,光影中飞出一条灰影,如一只大鹏投向虚空,接着又飞出一抹青色的身影,追逐其后。

    两人便这么一前一后地追逐,飞掠湖面,足踏屋脊,接着消失在远方。

    林燕然倒摔出去,被老者一掌抵在身后。

    “呕。”

    一口腥甜涌向喉管,她猛地咽了下去,面前递来一颗药丸。

    “快服下。”

    她回头,看见老者笑眯眯的面容,毫不犹豫地将药丸接下,丢入了口中。

    药丸带着草木香气,入喉即化,化开的瞬间,一股温温热热的气息从喉间溢散,如同暖流流淌向体内,她翻涌的气血顿时平静下来了,体内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滋补,接着五脏六腑变得暖洋洋的,四肢百骸都舒服了起来。

    林燕然心头一喜,立刻冲着老者行礼:“多谢前辈相救。”

    老者坦然受了她的礼,饶有兴味在她身上不住打量着,忽地压低声音道:“脱胎丸其实是你配出来的吧?”

    林燕然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他笑眯眯地问道:“你可愿拜老夫为师?”

    “师父——”

    一道惊喜交加的声音从湖边传来,林燕然扭头望去,只见自己师父封谷带着一群顶级大医师匆匆跑来湖边,眼睛放光地看着自己这边。

    师父?喊谁?

    她还没反应过来,孙春生紧跟着喊了一声:“师父——”

    他太激动,嗓子都破音了!

    林燕然恍恍惚惚,顺着他和封谷放光的目光瞧去,发现身边老者正以手扶额,一脸不想被人认出的尴尬神色。

    不是?这位前辈,是自己师父的师父?

    她张大了嘴巴,然后听见自己师父爆发出了咬牙切齿的怒斥:“孙老贼,你凭什么叫我师父做师父?!!”

    孰料孙春生声音比他还大:“封老贼,师父本来就是我师父!”

    两人同时脸红脖子粗,像是两只要打架的大公鸡,可是他们还没掐起来,就听见身后那群跟过来的顶级大医师,全都变得脸色激动,声音颤抖,发出了让他们不敢置信的声音。

    “师父!!!”

    封谷:“?”

    孙春生:“?”

    两人扭头瞧瞧老者,再扭头瞧瞧身后激动到手舞足蹈的大医师们,忽然齐齐瞪大眼睛,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

    “你们,你们为何喊我师父?”

    那些大医师却不搭理两人,而是继续面红耳赤地看着林燕然身边的老者。

    老者神色怪异,忽然转了个身,背对着湖边一群大医师,继续笑眯眯地问林燕然:“老夫想收你为关门弟子,你可愿意?”

    “不要啊师父!她是弟子的关门弟子!”湖边再次传来封谷的声音,这次他没有激动了,而是有些惊慌失措。

    老者立刻瞪了他一眼:“混账东西,谁让你背着为师收徒的?”

    封谷顿时张口结舌。

    而在这时,总算有人认出了老者的身份,一位世家的家主惊喜莫名地叫道:“是传奇大医师!是他!”

    酒楼所有房间都爆发出阵阵抽气声。

    “嘶——竟然是传奇大医师!”

    “天啊,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不止半步蛮神和半步传奇都来了,就连百年不遇的传奇大医师也现身了?!”

    “是啊,听说传奇大医师乃是天才中的天才,一百年才能出一位,我们真是三生有幸,能活着见到传奇大医师。”

    “我小时候就听说传奇大医师云游四海,悬壶济世,如神仙下凡,没想到我竟然有幸见到?”

    “世间唯一一位传奇大医师,可以药死人活白骨的传奇大医师,医师界真正的泰山北斗,我居然亲眼见到了!”

    “老天垂怜,一定是老天垂怜!”有世家的家主激动地仰天长叹。

    “老朽有琴渊,见过传奇大医师!”

    皇室族长有琴渊率先反应过来,对着传奇大医师极为恭敬地行了一礼。

    而眼见的人立刻发现,一向倨傲的有琴渊,竟然是执晚辈礼。

    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心中再度掀起惊涛骇浪,世家家主也都醒悟过来,纷纷跟着行礼。

    “姬家家主姬昌洺,见过传奇大医师!”

    “神瑶国宰相苏穗,见过传奇大医师!”

    “四海商行东家沐连城,叩拜传奇大医师,愿您老人家逍遥快活,胜似神仙!”

    此时此刻,这群神瑶国最有权势的人,全都对着老者恭敬行礼,而且各个面露微笑,神态虔诚,竭力想要在老者面前表达自己的崇拜之情。

    就在这时,又一道清冷且恭敬地声音道:“晚辈有琴明月,见过传奇大医师,少时受前辈大恩,一直未能当面答谢,今日相见,请前辈受晚辈一拜。”

    仙姿玉容的女皇临窗而立,对着老者弯下腰去,行了极为庄重的鞠躬礼。

    而众人口中的传奇大医师无忧,面对着周围一张张极尽讨好的笑脸,抬起手臂随意地挥了挥,口道:“好好好。”

    接着转向有琴明月的窗户,眼睛打量了她一番,而后点点头,亲切又唏嘘地叹道:“你便是当初那小女娃,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说着又捋起了自己的胡须,笑呵呵道:“林燕然是你妻郎?倒是缘分,老夫正有意收她为徒。”

    有琴明月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湖边噗通一声,封谷跪在了地上,神色焦急道:“师父,万万不可啊,燕然已是弟子的弟子,您收她为徒,这不是,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无忧将袖子一甩,负手身后,悠悠然然地道:“你们只是为师随手收的弟子,为师一直缺少一个衣钵传人,这些年兜兜转转都没找到合适人选,没想到今日碰上了,此乃天意,不可违之。”

    话音一落,全场为之一静,接着起了阵阵窃窃私语。

    传奇大医师的衣钵传人?那是什么?

    那是比医师阁阁主还要风光的身份啊,林燕然一旦成了传奇大医师的传人,放眼世间,她何处不可去?何事不敢为?又有何人敢再为难她?

    这简直是山鸡变凤凰、鲤鱼跃龙门,鸡犬升天的天大造化啊!

    柳蓁蓁咬唇看着这边,她一直打量着林燕然,发现她没事,心便渐渐放下了,接着又被传奇大医师给吸引,看的目瞪口呆,接着发现自己是传奇大医师的徒孙?

    接着又发现,师祖要收林燕然为徒?

    那林燕然岂不是要变成自己的小师叔?

    那自己岂不是不能耍师姐的威风还要对她行晚辈礼?

    “啊——万万不可啊!”柳蓁蓁猛地垮了脸,无法面对地哀嚎了一声。

    不止她傻眼,林燕然也傻眼了,怎么办,师祖要收自己为衣钵传人,怎么办,有点动心啊——嘶。

    封谷拼命招呼船工靠岸,船还没靠岸他就迫不及待跳上画舫,扑来无忧面前,扯住他袖子哭喊道:“师父,燕然是弟子的衣钵传人啊,您怎么能和弟子抢人啊?”

    无忧赶紧甩开袖子,接着孙春生和其他大医师也一个个跳上来,全都跑来他身边,每个人都热切无比地看着他,充满孺慕之情地喊道:“师父——”

    无忧被团团围住,淹没在一声声“师父”当中,而在这些声音中,还夹杂着幽怨的嘀咕。

    “师父,你怎么能背着弟子收了那么多徒弟?”

    “是啊师父,你怎么能和弟子抢徒弟呢?”

    “还有啊师父,孙春生这个老贼有什么资格和我做同门师兄弟。”

    无忧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为师刚刚想起来,好像春生是你师兄来着……”

    封谷立刻爆发出怨妇般的尖锐爆鸣:“师父!你怎么可以先收他?!!!”

    林燕然捂着耳朵,偷偷转过身去,一下跳上岸,接着转身就跑。

    溜了,溜了。

    有琴渊和其他几位世家的家主,盯着她的背影,眼神数度变幻。

    林燕然现在不止是封谷的关门弟子,还是女皇陛下的妻郎,现在传奇大医师又要收她做衣钵传人。

    此人,一飞冲天,鸿运当头啊!

    不少家主盯着她的背影,都在暗中算计着,如何交好她。

    而那些豪商则在想着,群英会自己没有及时加盟,会不会得罪了她?要不要明日去送份厚礼赔个罪?

    听说传奇大医师活死人,肉白骨,他一出手,从无救不过来的人。

    若是攀上林燕然这个关系,日后想找传奇大医师救命,岂不是更容易?

    便是不能,她得了传奇大医师的衣钵,也可配出灵丹妙药来,那自己攀上关系就相当于多了半条命啊!

    林燕然抬头,盯向临窗而立的有琴明月。

    便是天下唯一一位传奇大医师要收她为衣钵传人,也只是让她心里稍微那么激动了一下下,而有琴明月的到来,才最让她激动。

    此时此刻,她满心满肺只想她。

    她没想到她会偷偷来到竞买会上,之前那一闪而过的衣袖,应该就是她吧?

    明明来了,却不肯让自己知道,还生怕自己看到?

    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地飞身而起,窜向了窗户,叠翠和湘雨瞧见这一幕,赶紧护着有琴明月闪在一边。

    林燕然飞纵虚空,投入窗内,双脚刚落地,眼睛就转向了有琴明月。

    “娘子。”

    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她面前,一把捉住了她双手,紧紧地握住。

    “娘子,你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她又走近了一点,和她身体快要挨上,接着就忍不住想将她揽入怀里,有琴明月有些紧张,这是酒楼里,她还不适应和她在人前那么亲密。

    林燕然将她拥进怀抱时,她推了她一把,但是林燕然满心满肺都是她,搂的很紧,她没能推开。

    林燕然将她圈进怀里,在她耳边低语。

    “娘子,你来看我,我好高兴。”

    有琴明月感受着她的怀抱,默默听着她倾诉衷肠,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你还霸气地保护我,我听见时开心坏了,心都要飞起来,你摸摸,我现在心还在噗通噗通跳。”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敲响,柳蓁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林燕然。”

    有琴明月立刻脸色微变,将她推开了。

    林燕然示意叠翠去开了门,柳蓁蓁好奇地朝里面看了一眼,果然瞧见有琴明月正站在林燕然身边,她欢喜地走进去,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明月,你来了怎么不早点说,不然我可以和你坐一个雅间呢。”

    有琴明月对她点点头,语气没什么波澜道:“朕微服私访,不想人知道,故而没有告知你。”

    柳蓁蓁惊喜的目光生出一抹讶异,旋即她意识过来,她已经是皇帝了。

    她顿了顿,行了个敛衽礼。

    “明月,恭喜你登上皇位。”她轻声道。

    林燕然却有些不习惯朋友之间变得这么生分,赶紧打岔道:“师姐你那么客气做什么?现在是私下,没必要这样行礼。”

    有琴明月眼神幽深了些,这话她自己说可以,但是林燕然说,让她很不舒服。

    不过她也知道这个贱民向来胆大包天,遂道:“确实,蓁蓁你没必要这么客气。”

    柳蓁蓁赶紧笑着道:“好,我这不是为了恭喜你嘛。”

    她话这么说着,可是心里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同,有琴明月对她的到来很冷淡,而且方才说话也用的是朕。

    林燕然没有尊卑意识,但是她出身皇家,太清楚权力意味着什么,尤其是有琴明月还是皇帝之尊。

    所以她马上又道:“看见你们都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去陪着师父和师祖,你们聊。”

    柳蓁蓁匆匆走了,林燕然没留意到气氛的微妙不同,她一心挂记着有琴明月,又黏到了她身边,牵着她的手,眼神软软地看着她:“娘子,我好想你。”

    有琴明月轻轻推她:“朕是抽空出来,要回宫了。”

    林燕然立刻将她的手牵紧:“我和你一起回去。”

    有琴明月看着她:“拍卖会不是还没结束?”

    林燕然笑了起来,自信道:“娘子你放心,区区一枚脱胎丸,便是我不拍卖,也会有人来抢着买的,至于其他事,我出去安排一番,你稍等等我。”

    说着便走了出去。

    门一开,暗星和陈雪都守在外面,林燕然马上道:“你们看紧点,任何人都不能靠近我娘子。”

    两人同时点头:“是,林郎君。”

    有琴明月轻轻勾唇,林燕然表现出来的在乎,让她很是受用。

    林燕然走到一个空着的房间,姬越和林凤凰正等在里面。

    “主人!”“燕然姐。”

    林燕然打量了他们一番,姬越受伤了,林凤凰无恙。

    她安抚了几句,压低声音道:“照原计划进行,决不能放走塞北人屠和西域教的陆羽,至于其他武者,只要乖乖出了皇城,便可放过他们,闹事的或者心怀叵测的,一律斩杀。”

    林凤凰郑重地点头,姬越则是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他确实受伤了不假,半步蛮神不是他一个宗师可以匹敌的,但是也因此最大化地压榨了潜力,他感觉他距离半步大宗师更进一步了!

    林燕然交代完他们,又溜去了画舫上,传奇大医师被一群大医师团团围住,自己师父、柳蓁蓁都在。

    “你怎么来了?”柳蓁蓁一眼看见她。

    林燕然也没打扰其他人,和她走到船头,小声道:“我要和我娘子先回去皇宫一趟,所以来打个招呼,这里就留给你了。”

    柳蓁蓁语气很爽快:“好吧,看在明月来了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替你收拾烂摊子吧。”

    “还有——”林燕然压低声音,“如果有人买脱胎丸,你就可劲儿提价。”

    柳蓁蓁瞅了她一眼,瞧见她满眼放光,暗啐,果然还是改不了钻钱眼的性子,她了然地点头,大包大揽地道:“行吧行吧,都给你办妥。”

    林燕然赶紧堆出笑脸,对着抱了抱拳。

    “师姐果然是师姐,我就知道有什么事找师姐帮忙,一定能行!”

    她说完就开溜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有琴明月站在窗边,将这一幕看的一清二楚,她不知道林燕然和柳蓁蓁说什么事,但是看见两人都满面笑容,且林燕然像是专门去找柳蓁蓁的,她心里那点压着的不舒服顿时被无限放大了。

    说是去安排事情,结果专门去找柳蓁蓁。

    她一向很能隐忍,林燕然回来时,她神色没有丝毫异样,和她一起回到了皇宫。

    林燕然骑着马,走在她龙辇旁边,眼睛一直看着她。

    她心里压着气,一眼也没看她。

    等到了后宫入口处,林燕然来牵着她从龙辇上下来,就此握着她的手,没再松开过。

    宫人在身后跟了好几排。

    叠翠、湘雨、暗星、陈雪都跟在后面。

    她紧紧握着她的手,同她紧挨在一起走路,脸始终朝她这边偏着,眼睛就没离开过她脸上。

    “娘子,我真的好开心你去看我。”

    “娘子,我好想你,你想我了吗?”

    “娘子,我今晚不去军营了,留在皇宫陪你好不好?”

    一句句温柔缠绵的话送入她耳中,她开始有些不适应,毕竟身后跟着那么多宫人呢,可是转念一想,林燕然是自己妻郎,对自己说这些不是理所应当吗?

    她便坦然受了。

    忍不住侧过脸去,瞧了她一眼。

    林燕然唇角上扬着,嘴角噙着笑,眼睛凝视着她,很亮很亮,里面也都是很软很软的笑意。

    她的神态动作,毫不作假,毫不遮掩,欢喜像是水一样奔腾出来,热切,真挚,特别让她受用。

    她忽然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好像是一条小狗,巴巴地围着她转。

    这让她感受到一种“尽在掌握”的满足。

    哪怕林燕然这几天没从军营送信回来,哪怕她和柳蓁蓁关系密切让她不舒服,但是只要她去看她一眼,她就马上围着她转了。

    她强压着的火缓解了一些。

    但是她没有直接回去寝殿,而是先去了养心殿。

    暗星悄然来到她面前跪下了。

    “主子,属下今日忤逆,请主子责罚。”

    有琴明月脸色泛冷,眸光更冷,闻言轻抬了下眼皮,淡淡道:“暗星,你真的忠心朕吗?”

    暗星浑身一凛,垂下头去:“属下对主子绝对忠心!”

    有琴明月语气依旧很淡:“朕不喜欢不听话的奴才。”

    暗星趴下去,以头磕地:“请主子赐罚。”

    “仅此一次,三十鞭。”

    “属下领罚。”

    她又磕了头,却忽然抬起头来,恭敬地看着她,眼神很是沉痛。

    “主子,属下心甘情愿受罚,但是下次遇到类似情形,属下还是会以主子为重,主子今日,实在太过冒险了。属下不敢想象若是没有半步传奇出现,会是什么后果。”

    有琴明月神色没什么变化,平静地听着。

    暗星咬了咬牙 ,继续道:“便是主子罚属下,属下也要说出来,主子不该为了林郎君而涉险!”

    “主子是天子,任何人的性命都没有您重要,就算是主子的妻郎,也应该以主子安危为重!”

    “还请主子以后,万万以自身安危为重,勿要为任何事任何人而使自己置于险地。”

    有琴明月眸底寒光一闪,斥道:“大胆!”

    暗星忙以头触地,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养心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且肃杀。

    有琴明月沉沉看了她一眼,挥手:“再加十鞭。”

    “是。”暗星应下,却没有起身,又将头磕地:“还请主子以后,万万以自身安危为重,勿要为任何事任何人而使自己置于险地。”

    这句话彻底触怒了有琴明月,她脸色完全沉了下来,眼神不善地盯着她:“暗星,你这是在威逼朕吗?”

    暗星不敢抬头,身体轻轻颤了下,却仍是固执地道:“主子历尽艰难才有了今日的一切,属下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主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有琴明月盯了她半晌。

    暗星前世一直对她忠心耿耿,最后为她挡箭死在了她面前。

    此举忤逆,却又确实是为她安危着想,她暗地叹了口气,面上仍是冷冷道:“蛮族在朕的皇城行凶,朕又在场,岂可不现身表态?若是传出去,朕的威严何在?神瑶国的国威何在?那些王公大臣又如何看待朕这个皇帝?”

    暗星的脸色立刻变了,她知道自己想错了,她还以为主子为了林郎君不顾一切,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

    林郎君人确实很好,但是再好也不及主子的性命重要。

    现在听了解释,她马上惭愧地低下头去道:“主子,是属下不对,属下愿受严惩!”

    有琴明月当然要罚她,暗星表露出来的忤逆,是一个坏头,哪怕为她好,也不能助长。

    “加到一百鞭,十天内行刑完毕。”

    暗星脸色苍白了下来,恭顺无比地道:“是,多谢主子赐罚。”

    她退走后,有琴明月揉了揉眉心,眼神添了丝烦扰。

    当时形势危急,她确实不想林燕然出事,但也有着其他考量,一来不想让臣子看低,二来不想让蛮族逞威风,前世她那般艰难都没低过头,何况是今生?

    酒楼外还有五千神威军,皇城里又有十万禁军,半步蛮神只要不是蠢货,就不会真的伤她性命,顶多劫持她。

    现在更大的问题来了,蛮族竟然真有半步蛮神?

    回到寝殿的时候,林燕然已经沐浴完毕,换了身衣裳,她刚走进去,她就迎了上来,脚步未近前,手先伸了过来。

    一下拉住了她的手。

    手掌热热的,很温暖。

    她沐了发,此时擦到半干,用一条蓝色的发带束在脑后,秀发蓬松柔软,散发着些微水汽,显出女子独有的秀丽柔美来。

    热气将她脸庞熏蒸的白里透红,肤色泛着水润的亮,她的眼睛更亮,含着笑望向她。

    “娘子,我一直等着你。”

    有琴明月嗯了声,收回目光,随着她走进室内,此时天色微黑,大家都在雅间里用了点心,倒也不是太饿,便一起坐在了桌边。

    林燕然坐下后就将她拥进了怀里。

    怀抱将她紧紧包裹着,胸脯贴着她的身子,脸几乎要贴到她脸上来,一双明亮的眸更是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娘子。”

    她在她耳边低低地唤着。

    有琴明月心里还压着那点气,但是也很受用,便享受着她的怀抱,懒懒地没动弹,也没吭声。

    林燕然心里的欢喜经过这一路的发酵,再加上方才的等待,已经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她刚才等着有琴明月的时间里,她逮着叠翠和湘雨问个不停,直到叠翠和湘雨将有琴明月在雅间说了几句话,喝了几口水都说了出来,才放了两个小丫鬟。

    然后她便喜滋滋地去沐浴,等着她回来。

    此时将人抱在怀里,想着她说出的那句霸道至极地维护自己的话,她这些日积累的失落,都没了。

    或者说,它们都化作了欢喜。

    她又贴近了一点,脸庞和她若即若离。

    轻轻地厮磨着,感受着她柔嫩的肌肤上的温度,鼻息间全都是她的芳香,她的心变得软软的。

    “娘子。”

    “我想你……”她声音黏绵,仿佛化了一样,“你想我么?”

    有琴明月没说话。

    林燕然克制不住地凑近她的红唇,轻轻地吻下。

    但是她吻了个空。

    有琴明月猛地偏开了脸。

    非常地果决,且偏开的弧度很大。

    林燕然满心的欢喜定格,眼中的笑意定格,定定地瞧着她。

    有琴明月也在瞧着她。

    林燕然这才发现,她眸色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脸上的表情也平静异常,显示不出是高兴还是不悦。

    “娘子?”她迷茫又疑惑地唤了声。

    有琴明月却没给她解释,而是看了她一眼,从她怀里坐直了身体。

    她还在为她和柳蓁蓁的事动怒,气还没消,一点也不想给她亲。

    林燕然一直看着她,期待她能说点什么。

    但是有琴明月也期待她说点什么。

    林燕然看了她好一会儿。

    她来看她,不是想她吗?为何亲一下也不肯?

    刚才她真的真的好开心,撒欢儿般,满心都是她,满眼都是她,装满心肝肺的欢喜,带着她奔腾向高空,此刻又带着她坠落在地上。

    她在短时间内,体会到一种从云端跌落的惶惑感。

    很迷惘,很失措,也很不解。

    她动了动嘴唇,想问为什么,但是又觉得可能会让她感觉到被质问,有琴明月也不是第一次不给亲,每次都没有什么理由。

    在她看着她的时间里,有琴明月也没有给出什么解释或者说法。

    她的心,更沉了些。

    看了她好一会儿,她决定还是自己来打破这个气氛,于是装作没事人一样笑了一笑,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第112章

    这句话入耳的瞬间,有琴明月的双眸微微睁大了一些,目光中现出一丝诧异,还有些许疑惑。

    林燕然这句道歉的话,听着客客气气的,声音甚至算得上温柔,但是叫她很不舒服。

    因为她想要的根本不是这样一句毫不相干的道歉。

    她还想听她说点别的,可是林燕然明显是不打算再说什么了,顿了顿,她道:“娘子,我有些倦,我先去躺躺。”

    有琴明月默了默,道:“你还没吃晚膳。”

    林燕然又笑了笑:“没事,我吃了点心。”

    她转身朝床边走去,有琴明月盯着她的背影,感觉到一股闷气堵在心口,很难受,却又发不出来。

    里间很快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林燕然解了衣裳躺到了床上,她听见她身体压在床铺上的声音。

    这让她更加气闷起来,还觉得有些委屈,她百忙中还不忘带柳蓁蓁出去玩,她还没找到她算账呢,结果她不止不哄哄她,还丢下她跑去睡觉了!

    有琴明月闷闷地坐在椅子上,眉心蹙着,身体靠着椅背,肃冷的神情间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恼怒。

    好一会儿没动弹。

    叠翠在外面等得急了,蹑手蹑脚来问:“主子,天色已晚了,现在摆膳可以吗?”

    有琴明月眉心蹙的更紧了些,压根没什么胃口,待要拒绝,却忽然改变了主意:“摆。”

    饭菜都是早就准备好的,一声令下很快便摆好了,她独自吃着,有些没滋没味,心里没发作出来的怨气便发酵的越来越多。

    林燕然其实压根没吃东西,她是最忙的一个,根本没时间去品味酒楼的点心,回来时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全靠那口欢喜在撑着,让她显得精神焕发,结果那口气一下子没了,她整个人便如霜打的茄子,倦倦的。

    而且她在半步蛮神手下,实打实地过了十几招,每一招都动用了宗师的全部实力,十几招下来,她全身气血都被强大威压给激荡到动乱不休,五脏六腑里像是翻江倒海一般,乱套了。

    当时要不是传奇大医师递来的那个药丸,她早已呕出血来。

    可是她的脏腑还是受了伤,药力化解掉了大部分的威压,阻止了伤势加重,却依旧伤了。

    再神奇的药吃下去,也不可能立竿见影。

    她躺到床上时,只觉得气血翻滚,身体一阵阵发虚,心里又难受的厉害,赶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调整呼吸和心跳,尽量平静下来。

    多日的疲惫,也在这脆弱的时刻,齐齐袭来。

    群英会总算是落下了帷幕,她也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绷紧的精神得到松懈。

    她睡去了。

    *

    同个时刻,慕容诚在府中坐立不安。

    神京城被围困多日,他派出去了数波密探,也不知道成功没有,而那五千禁军一直围困着镇国公府,“保护皇后娘娘母族”这个名义简直毫无反驳余地。

    而他多次上书求陛下解封镇国公府,奏折是送了出去,可是消息却一道没有传进来,问就是陛下因为皇后娘娘的薨逝而缠绵病榻,无心处理奏折。

    慕容诚在书房踱来踱去,片刻后他叫来了幕僚陈朋。

    此人乃是他的本族血亲,算起来是他的堂弟,为人机智多谋,一直被他当成心腹,他很多大事,都是和陈朋一起商量的。

    “侯爷。”

    陈朋行了个礼,慕容诚示意他坐下,而后神情阴沉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看皇城内如今的形势?”

    陈朋道:“侯爷,我们虽然困在府中出不去,外面消息也进不来,但是这也说明了皇城中一定出了大事,很可能新皇已登基了,下官这几日细细揣摩,深觉必是嫡长公主登位了。”

    慕容诚等他说完,脸色沉沉地点了个头。

    “不错,本侯也是这种猜测,明月必然登位了,至于以前的陛下,多半已成了先皇。”

    陈朋却是毫不惊讶,反而赞同地点了点头:“侯爷高见,下官甚是认同,若是太上皇还在,皇城实没必要这般戒严。”

    他顿了顿,神色间闪现一抹异色,而后压低声音道:“侯爷,您和大将军既然把下官当做自家人,下官便有话直说了,嫡长公主已登基,那侯爷便是新皇的嫡亲外祖,大将军便是新皇的嫡亲舅舅,皇后娘娘又驾薨了,新皇便只有您二位至亲,这可是打断骨头还连着肉的关系,何不直接拥护新皇,得一个摄政王或异姓王当当呢?”

    他说着眼神中流露出压抑着的亢奋,语气热切道:“这新皇初初登位,皇后又新丧,想要坐稳皇位少不得要仰仗您二位。”

    “她又是坤泽之身,尚且年幼,等大将军做了摄政王,再多多进献些温柔小意又俊美懂事的乾元上去,博得新皇的芳心,这朝政之事不还是大将军说了算?”

    “到那时,大将军手握兵权,执掌朝政,摄政王和那九五之尊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样大逆不道谋朝篡位的话,他便这么直言了当地说出来,而慕容诚听见后,不止神色没有一丝波澜,反而还陷入了思索。

    可见其狼子野心,绝非一朝一日!

    慕容诚皱眉沉思。

    他自然听懂了陈朋的话,有琴明月是他嫡亲外孙女,她当了皇帝,他们慕容家是最受益的,若是利用这份亲情关系博个摄政王来当当,慢慢架空她这个小皇帝,那神瑶国到底是慕容家的还是有琴家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而她才登基不久,又年幼,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很多事都可以徐徐图之。

    他当然也想,甚至早就想过这个法子!

    他谋大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以摄政王之尊图谋至高权柄,可谓是上上之选。

    但是——

    他以一个寒门子弟的身份,从成千上万的乾元中脱颖而出,当上了慕容家家主的赘婿,心机手段都非同一般。

    这些时日皇城的各种变化,他都看在了眼里,有琴明月落难归来后的所作所为他也都看在眼里,再加上慕容家被围困,他敏锐地觉察到,有琴明月在防着他。

    这可不是个好信号。

    很可能是清儿临死前,告诉了她什么。

    想到这里,慕容诚脸上流露出来一抹倨傲又略显冷漠的笑。

    小丫头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若是她不动声色,将自己当做亲外祖,和自己虚与委蛇,而后打着先皇驾崩、新皇登基的名义骗着海儿回来,然后解除了他的兵权,他可能还真的会上当。

    至于现在嘛,他已经知道自己被亲外孙女惦记上了,自然不可能引颈就戮。

    消息确实送不出去,但是海儿比自己聪明,收不到消息,他自会推测出来皇城出事了。

    没有消息,本身就是一种消息。

    慕容诚眼底闪过老谋深算的阴狠之色,对陈朋道:“且再观望观望。”

    陈朋知道他图谋的大事,但是有些事他不可能让他知道,那是他和儿子慕容海最大的秘密,也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办?他亦是不太担心,当年的他,处境比现在艰难多了,那时他一无所有,都能一步一步当上镇国公的夫君,何况如今他儿子手握二十万大军?

    这二十万大军,乃是从他和镇国公手上传到慕容海手上的兵权,身经百战,勇冠诸军,远非神瑶国其他军队可比,而且他们对慕容家的忠诚比对皇室还要高!

    最差不过开战,一旦开战,神瑶国没有军队能抵挡这饱经战火洗礼的二十万大军,有琴曜以为偷偷摸摸培养了五万重骑兵就可以了?

    没有上过战场的重骑兵,只不过是死的慢一点而已,最终还是要死!

    而神瑶国的其他军队,全都掌控在各个世家手里,比如京畿五万大军,实际上大家都知道那是姬家军。

    一旦开战,最着急的不是他们,而是小丫头明月。

    世家都是贪婪无度的,战事一起,他们绝对会蠢蠢欲动,捞各种好处,到时候就是内忧外患,国无宁日。

    有琴明月默默吃着饭。

    今晚她吃的格外缓慢,一边吃,一边思索着。

    群英会落下帷幕,意味着她有了军饷,可以打仗了,而这半月来,苏穗已帮她初步稳住了朝政,至于世家,这群人就像是凶残的鳄鱼,贪婪又狡猾,只要自己稳得住,他们就不会轻易叛乱。

    那么,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慕容诚和慕容海。

    之前她也想过和慕容诚演戏,骗慕容海回来,但是左思右想,还是放弃了。

    最大的阻碍就是时间问题。

    因为要骗回慕容海,能用的理由只有先皇驾崩和新皇登基,自己母后驾薨都骗不回他。

    从他收到消息到他回来,中间时间很短,不够让自己稳固皇城,掌握朝政,拿下禁军和神威军的兵权。

    倘若他真的回来了,以他的城府不可能不做防备,绝对会让一支大军围困在皇城周围,届时就算慕容海死了,也会引发一场动乱。

    得不偿失。

    而若是自己稳固了神京城的局势,并掌控了神威军和禁军,再去骗慕容海回来,慕容诚这个老狐狸肯定会起疑心。

    那时候还被动一些。

    倒不如直接软禁他,避免消息泄露出去,慕容海收不到消息,哪怕有所猜测,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三,便是自己遮掩过去,将慕容海骗了回来,解除了他的兵权,二十万大军群龙无首,立刻就会被世家盯上。

    那时候他们就会像是鳄鱼盯上肥肉一样,不惜一切代价争夺兵权,而平息动乱的代价,可能还不如直接和慕容海开战,将兵权第一时间掌控在手里!

    有琴明月放下了筷子。

    现在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沈琴心那边传来确切的消息,她就可以派林燕然去边关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有些气闷起来。

    林燕然今天让她很不高兴。

    过了会儿,她洗漱完毕,走到了床边,林燕然睡得很沉。

    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放弃了喊她起来用膳的打算,轻轻躺在了她身边。

    好几日没和她相见,结果她不止不陪她一起用餐,还先睡去。

    还不哄她。

    有琴明月越想越是气闷,忍不住往她身边拱了拱,林燕然没有什么动静,她更气恼了,又拱了拱。

    往常只要她往她身边轻轻拱动一下,她就会自然而然地来搂住了她。

    可是今天,林燕然一点动静也没有,睡得特别沉,像是把她忘了一样。

    她还没质问她为什么要背着她带柳蓁蓁出去玩呢?

    她还没哄她呢!

    她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了。

    便是她要来抱她,她也不给她抱。

    不知什么时候,林燕然忽然醒了。

    她睁开眼睛,发现天色还是黑的,房间很暗,只有外间亮着一盏夜灯。

    有琴明月背对着她,睡成了纤纤细细的一小条。

    她看着她这幅背影,下意识便想伸出手去将她搂进怀里。

    这种感觉,发乎于心,发乎于情,身体已有了惯性。

    手也确实伸出去了。

    伸到半路,她皱了下眉,缩了回来。

    算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确定。

    她重新闭上眼,脑海却清醒如昼。

    昨日看见有琴明月出现后的一幕幕情景,像是放电影一样,开始在她脑海里播放。

    她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笑,什么样的神态动作,她都想起来了。

    她这时才发现,从头到尾,高兴的都是她一人。

    她在笑,在说话,第一时间牵住她的手,迫不及待地拥着她。

    可是她没有笑,也甚少说话,回后宫的路上,她说了一路话,眼也不眨地瞧着她,她连一句回应都没有,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可那时,她一点也没有发现。

    她当时只顾着高兴,满心思都是那种压都压不住的欢喜,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以至于她自动忽略了有琴明月的表现。

    林燕然想到这里,心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

    好一会儿。

    她睁开眼,盯着朦胧不清的床架。

    就这么看着,一直到天亮。

    这是她穿来这个世界,第一次失眠。

    天刚亮,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将滑落的薄毯盖在了有琴明月身上,而后朝外走去。

    叠翠和湘雨已经起来,她交代了两句,便往外走了。

    刚刚守夜结束的陈雪看见她,忙上前来打招呼。

    “郎君。”

    林燕然想着心事,恍若未闻,继续往外走,陈雪忙追上来道:“郎君,我去给你牵马。”

    她这才发现她的存在,便停住了脚。

    “我昨日忘了问你,你伤势如何?”

    陈雪已吃了暗星给的药丸,赶紧道:“伤的不重,我已经吃药了,郎君你不用担心。”

    林燕然便点了点头,道:“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说出来,若是你不说,让伤势加重了,到时候更麻烦,我有银子,也有药,不必省着。”

    陈雪感动不已,林燕然每次对她说话,她都能从中感受到真心的关怀,她望着她,眸光有些润了:“郎君,我记下了。”

    林燕然点头,继续往前走,走出两步,她皱着的眉头忽然皱的更紧了些,停下来,回过身去,望着陈雪。

    陈雪顿时有些紧张,赶紧拘谨地站好。

    林燕然神情思索,忽地道:“陈雪,我有个问题问你,你一定要真实回答。”

    陈雪越发惶恐不安,郑重点头:“我一定。”

    林燕然顿了顿,语气斟酌道:“你是坤泽,若是你喜欢一个乾元,你会表现出来吗?如果表现的话,你会有哪些表现?”

    陈雪不意她有此一问,蓦地呆住,兼且扭捏,但因为问她的人是林燕然,且林燕然神情十分郑重,她便认真想了想,她未出嫁前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漂亮坤泽,那时候也曾年少慕艾,对俊俏乾元生出爱慕之心。

    “郎君,如果我喜欢一个乾元,我会忍不住表现出来的,我会想去看他,想和他说说话,想送东西给他,比如自己做的帕子,做的布鞋,做的吃食。”

    她说话时低着头,说到这里,偷偷抬头望去,只见林燕然不知何时已别开脸去,侧身而立,目视着远方,神情间蕴着一抹淡淡的忧愁。

    她被这幅异样的情景给弄的十分不安,忍不住唤了一句:“郎君。”

    林燕然仍是望着远方,天色已越来越亮,东方的鱼肚白被快要挣脱出来的太阳映成了金光璀璨的朝霞。

    她语气平静,却又显得有些沉郁,轻声道:“陈雪,很抱歉,我要提起你的往事,朱时雨对你不好,你经历了很多暴力之后,还会有勇气喜欢乾元吗?”

    陈雪愣了下,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朱时雨之后,我根本不相信有乾元值得喜欢,但是现在我愿意相信,世上还是有好乾元的。”

    她在心里偷偷补充,比如郎君你。

    林燕然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她,目光特别认真,语气也特别认真:“陈雪,如果你喜欢一个乾元,你会愿意让他亲近吗?”

    陈雪紧张地捏着衣角,不知道怎么回答,可是林燕然很认真地看着她,她鼓起勇气道:“我觉得我会。”

    林燕然紧接着问道:“如果一个乾元和你有一定的交往后,想亲近你,你却推开了他,或者别开脸去不让他靠近,这种情况发生了好几次,是因为什么?”

    她问的太认真,以至于陈雪都忘了扭捏,仔细想了想道:“一次两次可能是害羞,次数多了就是不喜欢他这样做。”

    林燕然神情怔然一瞬,而后对她道:“这是我军中的一桩案子,我找些案例借鉴,你不要对外透露。”

    陈雪立刻保证似的点头:“是郎君,我绝对保密。”

    她暗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军中查案,那她就放心了,她还以为郎君和主母出现问题了呢。

    片刻后,林燕然骑着马出了承天门。

    赤豹等人纵马跟在她身后。

    清晨的神京城,长街上空荡荡的,马蹄声哒哒哒,格外清晰。

    赤豹忽然道:“我怎么看着郎君今儿有些孤零零的样子?”

    林江河笑道:“我们这么多人跟着郎君,她哪里孤零零了?”

    林峰看了一眼林燕然骑着马的背影,道:“奇怪,郎君今天确实显得有些孤单。”

    陈平、陈安同时望去,疑惑道:“是不是因为我们掉在了后面?”

    五人对视一眼,干脆打马走到了林燕然两侧,左右簇拥着她。

    半路上,守夜结束的姬越和林凤凰纵马迎上来。

    “主人,塞北人屠被林凤凰射死了,陆羽被我打了个半死,他说可以带着我们找到西域教的老巢,还可以揭露西域教的秘密,想要我们饶他一命,我就先将他丢进了大牢。”

    林凤凰跟着道:“燕然姐,诸葛侯和南宫天赖着没走,说有急事找你面谈。”

    林燕然早就料到诸葛侯和南宫天不会轻易走掉,了然地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你们先去休息。"

    两拨人马,从长街错开。

    林燕然纵马来到公主府,找到了柳蓁蓁。

    柳蓁蓁才刚起来,还有些睡眼朦胧,就被她敲响了院门,老大不高兴。

    “你干嘛呀,昨天把一堆活丢给我就走,现在大清早又来搅人清梦。”

    林燕然看了她一眼,忽然对她作了一揖。

    “师姐,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希望你能真实回答,可以吗?”

    柳蓁蓁狐疑地在她脸上看了一眼,发现她神情十分郑重,眼神也透出一种从所未有的凝重,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站直了身体道:“好,你问。”

    林燕然道:“师姐,若是你喜欢一个乾元,你会表现出来吗?”

    柳蓁蓁先是一愣,接着瞪她一眼,以为她是来取笑她,谁知这一眼瞪过去,林燕然异常认真地道:“师姐,这问题对我很重要,请真实回答我。”

    柳蓁蓁心头吃了一惊,忍不住仔细地打量她神色。

    林燕然站的笔直,嘴唇抿着,神情极其认真,脸上完全没有往日那种潇洒自若的神采,反而蕴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落寞。

    她不由地有了一丝猜想,赶紧道:“这问题很好答,我性格爽快,我喜欢一个人,肯定会表现出来,甚至亲口说出来。”

    林燕然点头,神情流露出思索之色,片刻后更加认真地问道:“那如果你喜欢一个乾元,你会愿意让他亲近吗?”

    柳蓁蓁有些羞恼,可是迎着她异常认真的神色,感觉自己流露出来羞恼才更窘迫,于是板着脸道:“你这算是什么问题,情之所至,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事,若是不愿意,自然是没到那个份上。”

    林燕然赶忙鞠了一躬:“多谢师姐。”

    她说着便要转身离去,恼的柳蓁蓁叫道:“喂,你怎么说走就走,你要去忙什么?”

    林燕然又回过头来,却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师姐,我平常可有言行轻挑,让你觉得不适的地方?”

    这句话问的太过突兀,问题也是让人措手不及,柳蓁蓁当场愣住,她怔怔看着林燕然,越发觉得她今天不对劲儿,心中不由地添了份不安,再联想到刚才的猜测,顿时没了和她斗嘴打闹的心思。

    她放缓声音,头次用一种认真又郑重地语气道:“林燕然,你没有言行轻挑,你……说话做事都很好。”

    林燕然心头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变得沉重起来,不过她神色没什么变化,而是轻声道:“师姐,谢谢你,我要去神威军大营一趟,然后再回来处理竞买会收尾工作,接着去见咱们师祖和师父,总之,挺多事的。”

    柳蓁蓁嗯了一声。

    她倚着门框而立,看着她离去,不知怎地,她忽然觉得,林燕然今天的背影,很是落寞。

    给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林燕然默默朝公主府门外走去。

    陈雪的经历,和有琴明月前世经历有类似的地方,她是坤泽,柳蓁蓁也是坤泽,两个身份地位经历不一样的坤泽,给出的答案惊人的类似。

    感情没到那个份上,不想要自己亲近,她能理解,倒是没有怪她。

    被拒绝了,也没什么,她不是喜欢生气的人,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前世她做项目,从来不喜欢对手下人生气,她要做的只是找到问题,解决问题。

    以前她觉得是她受过了太多伤害和痛苦,所以警惕心很重,防御心也很重,自己愿意等。

    那时候,她是自信的,觉得她对自己是有感觉的,缺的只是时间。

    可是现在忽然发现,可能是她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也许,她以为的主动和亲近,在有琴明月那里,孟浪又轻挑。

    她在她眼中,会不会像是个死缠烂打却不自知的急色鬼?

    她真的觉得自己是发乎于情,是情到了深处自然而然的表现,可是现在被推开的次数太多后,她有些不自信了,甚至开始怀疑自我。

    昨夜想吻她,她并没有想进一步的打算,就是情绪、气氛还有感觉到了那一步,想亲一亲她。

    原身在这个世界是孤儿,而她异世界的灵魂来到这里,比孤儿还孤独。

    对有琴明月的喜欢,寄托了很多感情,像是她和这个世界的一种牵系,一种联结,而一个甜蜜的吻,可以加重她和她之间的联结,让她有家的感觉。

    现在,这些期盼,都变得支离破碎。

    她不愿意让她亲近,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凑上去,如死缠烂打的流氓。

    她走出大门,忍不住抬头瞧了瞧天色,神情间很是落寞。

    “也许,之前真的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林燕然想到这一点,心里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把。

    这一把,抓碎了她的骄傲和自信。

    第113章

    她收回视线,走下台阶,这才觉得腹内已饥饿的火烧火燎。

    昨天受了伤,她没吃饭就沉沉睡去。

    赤豹将她的马牵到面前,问道:“郎君,可还是去神威军大营?”

    林燕然深觉自己压根没时间去思考感情的事,强压下诸般念头,道:“去找家吃食摊,咱们先去填饱肚子。”

    她说完忽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再去找诸葛侯和南宫天来,就说——我请他们过早。”

    两刻钟后,众人出现在神京城最有名的一条吃食街上。

    林燕然选了家包子铺,当街坐了下来。

    掌柜的正在里面包包子,见来了好些人,赶紧从里面迎了出来。

    她也是个女乾元,穿着一身便于干活的裋褐,有些泛旧,但洗的很干净,腰上系着条沾了些许油渍的白色襜裳。

    “你是——林郎君?!”女乾元竟然认得她,当场喊了出来。

    林燕然温声道:“是,麻烦掌柜的给我们上几笼包子,再来些米粥和小菜。”

    女乾元忙不迭的答应下来,又扭头喊:“娘子,娘子,你快来看,林郎君来我们家吃包子了!”

    她娘子忙走出来,两只手上还沾着面粉,看见林燕然顿时眼睛一亮,接着有些羞涩地躲到了自己妻郎身后,小心翼翼地偷看她。

    女乾元拉住她一只手,笑着向林燕然道:“林郎君,上次你在城门口将蛮族太子打的落花流水,那真叫一个痛快,我回家和我娘子说,她也听得入迷,怪我不带她一起去看,没想到今日你来我们家吃包子了。”

    说着又去推她娘子:“这下你不怪我了吧?”

    她娘子红着脸嗔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还不快去给林郎君和她带来的客人上吃食。”

    女乾元眉开眼笑地去忙活了。

    她娘子则去旁边锅里盛米粥,她家米粥是免费,煮的很是稀薄,这时往里面捞了又捞,将本就不多的米粒全给捞进了林燕然碗里,放在她面前时,还很不好意思地道:“林郎君,今日的米粥甚稀,真对不住。”

    林燕然客气摆手:“没事,刚好吃包子解渴。”

    夫妻俩都是手脚麻利的人,不大会儿便将包子和粥都端齐了。

    女乾元又去舀了满满一碗的咸菜,放在他们面前。

    赤豹林峰等人也被她们热情洋溢地招待,顿时与有荣焉,全都坐的挺直,摆出“我是林燕然亲卫”的姿态,生怕给林燕然丢脸。

    这时时辰还早,来包子铺的客人不多,夫妻俩走回面桌前,一边说着话,一边不住地朝着林燕然这边张望。

    林燕然耳力惊人,将他们对话听了个分明。

    “郎君,林郎君和女皇陛下真是天生一对,怎么看怎么般配。”

    “可不是,我第一眼瞧见林郎君时,就觉得她不是普通人,果然如此。”

    “她怎么没带女皇陛下一起来吃包子?”

    “你傻了,咱们这包子怎么能给女皇陛下吃?”

    “怎么不行,万一是林郎君先来尝尝,觉得好吃了再带女皇陛下来吃呢?”

    “哎哟娘子,你真是高看了咱家包子,这寻常百姓的吃食哪能入得了女皇陛下的口?”

    小两口嘀嘀咕咕,打情骂俏,很是欢乐,林燕然听得怔然,她本来的愿望便是种田打猎,自给自足一生,如今来到这神京城,纠缠在朝堂之间,日日忙成了陀螺,已很久没体会过寻常百姓的生活了。

    这么想着,没来由有点羡慕这对小夫妻。

    她们虽然不那么富裕,但是很快乐,日子过得朴实又幸福。

    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这样的一日?

    吃到一半,诸葛侯和南宫天匆匆赶来,林燕然招呼他们坐下,又吩咐掌柜的再上四笼包子。

    诸葛侯和南宫天头次被人请过早,还是在街头的包子铺,颇觉新鲜,尤其是林燕然也坐在露天下,毫无尊卑之分。

    两人顿时对她观感更好了,一个个眉开眼笑起来。

    “林郎君,你真是拿我们当朋友。”

    “唔,这包子好吃。”

    林燕然便道:“好吃就多吃点,我们方才已吃了十笼,你们可别落后。”

    诸葛侯和南宫天哈哈一笑:“林郎君你又说笑了,论实力我们不如你,但是说到吃包子我们可要更胜一筹了。”

    说着两只手同时伸出去,一手抓一个包子,那包子约莫有女子拳头大小,每笼十个。

    他们两三口一个,吃的飞快。

    林燕然便在旁边喝着稀粥瞧着。

    期间诸葛侯开口:“林郎君,你看这配方,之前说好了给我们一份,是不是该兑现——”

    林燕然神情平静,语气却显得很热情:“吃,来来来,热腾腾的包子,趁热吃,叫你们来就是过早的,千万别跟我客气。”

    诸葛侯的话被挡住,只好继续吃包子,吃完了四笼,南宫天开口道:“林郎君,此次群英会,我们帮了你诸多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看这配方可不可以私下给我们一份?”

    林燕然招呼掌柜:“再来四笼包子!”

    “好呢客官,这就来喽——”

    林燕然又招呼两人:“吃啊,有什么事先吃饱再说。”

    诸葛侯和南宫天默默对视一眼,只好继续埋头苦干。

    片刻后,八笼包子被吃完,二人撑的面色涨红,不住打着饱嗝。

    林燕然又喊:“掌柜的,再来四笼包子——”

    诸葛侯和南宫天吓了一跳,赶紧拦住她:“林郎君,可别再叫了,我们已经一人吃了四笼包子了,再吃下去得吐出来。”

    林燕然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看来你们也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因为吃撑了会吐出来。”

    诸葛侯和南宫天顿时面色讪讪。

    “林郎君,这个,这个,我们是想着配方就在你手里,大家都是朋友,你给我们一份不是举手之劳嘛。”

    林燕然眸色冷了下来。

    这配方,她拿出来竞买,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此事操心了数个日夜,身边人全都受了伤,公主府更是死了几十个精兵,那一夜她要是没及时赶回来,有琴明月甚至会遇到生命危险!

    诸葛侯和南宫天来到神京城,就是带着人来抢夺配方的,要不是她巧妙设计化解,他们会有现在这么好说话?

    现在不仅不知进退,还空口白牙地索要配方?

    简直是不知死活!

    二人看见她神色骤冷,双眸凝寒,不由地都有些不安起来。

    诸葛侯忙舔着脸赔笑道:“林郎君,我们这不是拿你当朋友,才对你说掏心窝子话嘛,你别见怪。”

    世所罕见的配方,想白得?真是好一个掏心窝子话!

    林燕然语气淡淡道:“二位当家是不是忘了,你们当初来皇城闹事,抢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本就是死罪?我在陛下面前保住你们,已是仁至义尽了。”

    她不笑时,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内敛而凌厉,冷静而强大。

    诸葛侯和南宫天脸色变了一变,林燕然只有初次见面时锋芒毕露,后来便没再黑脸过。

    他们的胆子也因此越来越大,以为她是个好说话的人,这不,就想着攀关系,免费得到配方。

    两人心中愤愤不平,却不敢流露出来,忙道:“林郎君,是我们冒昧了,我们自然是愿意出银子的,只是你也知道我们囊中羞涩,实在凑不出九十九万两,你能不能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给我们便宜些?”

    林燕然这下语气也冷了些,撩起眼皮觑着他们,一字字道:“九十九万两的价格,乃陛下金口玉言,你们是要我抗旨吗?”

    两人顿时苦了脸。

    林燕然冷声道:“九十九万两,一文不少,不过——”

    两人赶紧眼巴巴看着她。

    只听她道:“看在你们一片诚心的份上,我已向陛下建言,允许你们来神京城设立分盟,只要你们遵纪守法,无论是招弟子还是做买卖,官府都可提供一定便利。”

    二人同时大喜,此举相当于承认他们的合法地位,以后他们开镖局、开武行,都会方便很多,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宣传。

    “林郎君,你说的是真的?真的准我们在神京城立足?”

    林燕然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现在你们明白了?有些银子是必须要出的,出了,你们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二人赶紧点头:“是是是,林郎君所言甚是,是我们想差了,九十九万两,我们今天便凑齐!以后林郎君无论有什么吩咐,我们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燕然淡淡嗯了一声。

    先敲打敲打,再给根胡萝卜,武林盟和南宫世家自然就变得服服帖帖。

    她起身告别,让赤豹付足了银钱,那对夫妻一起出来相送。

    女乾元挥着手喊:“林郎君,小民叫李月,你有空一定再来!”

    林燕然挥了下手,翻身上马。

    解决了武林盟和南宫世家,又挣了九十九万两,她现在迫不及待想去军营数银子,不过想了想,她还是先回了公主府见传奇大医师。

    主要想看看那个半步传奇回来没。

    有半步传奇在,她便不担心半步蛮神会威胁到有琴明月的安全。

    结果来到门口就遇到了无忧带着童子无情出来,身后跟着封谷、孙春生,还有一群大医师,柳蓁蓁被挤在了队尾,跟个小可怜似的。

    林燕然忙上前打招呼:“师祖。”

    无忧停下来瞅着她:“你那天怎么溜了,拜老夫为师,考虑的怎么样了?”

    封谷脸色惊恐,赶忙扯住他袖子哀嚎:“师父不要啊,燕然是弟子的关门弟子啊,你抢走了她,弟子的衣钵谁来继承?”

    林燕然正想找个地方躲一躲风头,冷不防一只手伸来,将她扯到了队尾。

    “林燕然我告诉你,你绝对不能答应做师祖的徒弟。”柳蓁蓁怒目圆睁。

    “为何?”林燕然愣住。

    柳蓁蓁咬牙切齿:“因为我绝对不会喊你师叔!”

    要是平时林燕然定要趁机捉弄她一番,将她气得跳脚,这时却没了心思,嗯了一声,便不吭声了。

    惹得柳蓁蓁狐疑不已,总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劲,接着想到她清早的问题,心中猜测越来越重,她也抿住了嘴唇,不吭声了。

    无忧甩脱封谷袖子:“逆徒,你的衣钵不也是为师传给你的?她继承了为师的衣钵,不等同于也继承了你的衣钵?”

    “师父,不要啊——”封谷又开始哀嚎,接着还用袖子抹眼睛,哭哭啼啼,林燕然有些没眼看,柳蓁蓁飞快地别开脸去,装作不认识自己师父。

    无忧被他缠的烦了,一甩袖子:“为师要出去过早,你们都不许跟着。”

    接着又招林燕然:“丫头,你来——”

    林燕然乖乖跟上去。

    她跟着无忧爬上那辆宽大舒适的马车,四下一望,不见无名,只有无情跟了进来。

    “师祖,半步传奇前辈呢?”

    无忧随口道:“还在和半步蛮神打架呢,不说他了,你带老夫去寻摸寻摸,看看有什么地道早点,让老夫解解馋。”

    这活儿林燕然拿手。

    当即带着他去了小吃一条街,哪里排队人多,去哪里。

    反正有赤豹等人在,五个人分开去排队,想吃什么排什么。

    林燕然又专门选了一家视野开阔可以看热闹,座位又干净卫生的吃食铺子,带着无忧坐下。

    先上的是豆腐脑和糖糕。

    都是热气腾腾的,火候味道正好,无忧吃的眉眼舒展,很是满意。

    吃完甜食,马上又来了一笼刚出锅的包子,配着清粥小菜和咸鸭蛋,解馋又解腻。

    最后来一碗香喷喷的油茶馓子。

    林燕然特意控制着量,每样都让无忧能吃到,又不至于太撑,至于她自己,就算吃饱了,也全程陪着吃。

    吃饭嘛,大家一起吃才有意思。

    半晌,无忧满足地放下筷子,瞅了她一眼。

    “丫头不错,说说,想不想拜我为师?”

    林燕然没料到这难题还是落到了自己头上,老老实实道:“师祖,晚辈已经拜了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已经给师父磕了头,自然没有再拜师的道理,还请师祖明鉴。”

    无忧语气悠悠道:“丫头,老夫可是百年不遇的传奇大医师,放眼世间只有一位,老夫多年来一直在寻觅衣钵传人,欲将一身本事都传给她,你真的不要?”

    林燕然苦着脸,道:“师祖,你这不是难为晚辈嘛,你是传奇大医师,你的衣钵传人我不想当是傻子,但是我这不是已经拜了师嘛。不过——”

    她眨巴了下眼睛:“我是师祖的徒孙,师祖想传衣钵,徒孙不也可以传?师祖要不考虑考虑?”

    无忧顿时哈哈大笑,指着她:“好个贪心的丫头。”

    林燕然语气诚恳:“为了学知识,怎么能算是贪心呢?”

    无忧瞅她:“不止贪心,还挺多歪理。”

    他话虽这么说,但是眉开眼笑的,看着林燕然的眼神,越发满意起来,刚才这一问,乃是最后一道考验,林燕然的表现,让他满意至极。

    既尊师重道,又不迂腐,脑子转的快,这样聪明机灵又有底线的人,才是他想要的衣钵传人。

    他便随口道:“行,你去准备一番,三日后,老夫在瑶池举办衣钵传人大典。”

    林燕然傻眼:“师祖,你这就收下我了?”

    无忧对她这幅惊诧的样子很是满意,笑眯眯道:“不错。”

    林燕然好一会儿都是恍恍惚惚的,她哪想到这么快的啊,说收就收了。

    她却不知道这位传奇大医师,平生行事最是随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在他的思维里,历来没什么规矩和条框可言。

    无忧捋着胡须,砸了下嘴:“刚才那个油茶馓子,不错。”

    林燕然马上起身:“徒孙亲自去买。”

    她去买了两碗,陪着无忧一起吃,脑海思索着衣钵传人大典,暗想师祖既然让自己去筹备,那必是办的越大越好,既然如此,何不趁机捞一笔?

    她便坦坦荡荡地道:“师祖,徒孙平生两大好,一好医道,二好银子,这衣钵传人大典,若是宣扬出去,肯定有许多达官贵人看在师祖面子上出席,他们来了必然不会空手来,徒孙想着,这礼总要收,何不收点自己喜欢的?”

    “师祖以为如何?”她眨巴着眼睛。

    无忧瞅了她一眼,语气幽幽道:“巧了,师祖我生平也是两大好,一好银子,二好金子。”

    林燕然的眼睛唰地一下变得圆溜溜的!

    无忧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小丫头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看罢,现在被老夫震撼到了吧?

    他得意至极,捋着胡须,摇头晃脑。

    林燕然飞快地将嘴巴合上,伸出三根手指:“师祖,徒孙和你三七分?”

    无忧也眨巴了下眼睛,像是条老狐狸:“这钱可是因为你师祖我的面子才收上来的,三七分可不行,二八。”

    林燕然立刻道:“好,成交。”

    两刻钟后,她找到了沈明,一番交代下去,沈明立刻带着那群国子监的监生开始了铺天盖地的宣传。

    等林燕然骑着马从神华门出城时,一条消息飞向了神京城各个角落。

    【三日后,传奇大医师在瑶池举办衣钵传人大典!】

    与此同时,另一条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据说,传奇大医师的衣钵传人生平有两好,一好银子,二好金子!】

    神京城的世家家主、富商大贾、文武百官还没从脱胎丸带来的震惊中抽离出来,就被这条小道消息再次震惊了。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送礼就送金子银子?

    有琴渊在府中听到消息,立刻吩咐密探:“去打探一番,其他人都准备送多少?”

    两名密探领命而去,谋士公孙直忙道:“王爷,您是打算送礼?”

    有琴渊颔首:“自然,这消息既然放出来,必定是经过了传奇大医师的授意,那我又岂能不识时务?些许银子罢了,没了还可以赚,但是传奇大医师的青睐,过了这村便没这个店了。”

    公孙直立刻道:“王爷真是慧眼如炬,下官佩服之至。”

    有琴渊问道:“配方进展的如何了?”

    公孙直忙道:“我们手下的大医师正在连夜研究,各种药材也在搜集,等药材集齐了,便可开始配药。”

    有琴渊甚是满意,挥手让他退下,而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雪白精致的瓷瓶来,瓶子里正是他花了十九万两银子拍来的脱胎丸。

    他拍下后,还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封谷,确认药丸是他亲自配制出来的。

    等到他手下的医师将脱胎丸配出来,他便可以在手下人身上先试药。

    试完药,他再服下这一枚脱胎丸,届时体质提升,他必能延年益寿!

    有琴渊越想越是心头火热,可是也跟着肉痛起来,此次光是为了买配方和脱胎丸,就花了一百一十八万两,日后要是再出现神药,岂不是需要更多银子?

    银子,银子,他需要很多银子。

    有琴渊想到昨日那场竞买会,买下配方的十多家,那就是接近一千多万两银子,他眼底闪现出深深的贪婪之色,却又明白,这笔银子绝对进不了国库,那便没他的份儿。

    还是小看了小皇帝。

    还有那个林燕然,也让他刮目相看,不止解决了蜂拥而来的诸国武者,还赚得盆满钵满,现在又被传奇大医师收为衣钵传人,她还是陛下的妻郎,神威军的总统领……

    他思忖着,这个人,他要结交,结交不了,就将她踩下去!

    一个个算计的念头从他脑海掠过,他眼中精光闪闪,决定先去找有琴明月,将户部尚书的位置拿到手里。

    自己给她送了一百一十八万两银子,不给自己回馈一些好处,那可不行!

    *

    边关。

    慕容海手下的两个将领,刚刚打了一场败仗,又一座城池失陷了。

    大帐中气氛凝重,将领们都沉着脸,愤懑不已。

    这次蛮族来势汹汹,将他们打的落花流水,他们都有点抬不起头来。

    慕容海神情平静,看着下首两位将领道:“陆战、姬勇,你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将,没想到也会老马失蹄,两万人居然打不过一万蛮族,实在是叫本将军失望。”

    被他点名的两个将领羞愧不已,一起跪下去。

    “末将失职,请大将军重罚!”

    慕容海面无表情道:“吃了败仗,按照军法乃是死罪。”

    二人齐齐变色,却又不敢反驳,面色变得惶恐不安。

    东方长虹忙道:“大将军请息怒,陆将军和姬将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此次却被蛮族提前埋伏,杀了个措手不及,末将觉得有些蹊跷,还请大将军准许末将查探一番,再做定夺!”

    “你可是觉得有人走漏了消息,致使他们失败?”

    东方长虹忙道:“是,末将确实有此猜测。”

    慕容海赏识地看着她:“长虹不愧是本将军手下第一大将,果然是目光如炬。”

    说着面色一寒,喝道:“来呀,将通敌卖国的叛贼带上来!”

    马上有士兵拖着两个被五花大绑的都尉上来,那两个都尉拼命喊着:“大将军冤枉啊,末将冤枉,末将没有通敌卖国,冤枉啊——”

    可是慕容海压根不容他们辩解,冷喝道:“拖下去,当众问斩,以儆效尤!”

    两人被飞快地拖下去,少倾,军帐外传来两声惨叫,伴随着人头落地的声音,大帐内诸将俱都浑身发寒。

    东方长虹心中疑惑不已,这两个都尉都立了不少战功,而且还是老将,怎么会突然通敌卖国?

    慕容海再次开口道:“陆战、姬勇,正因为你们是被走漏了消息以至失败,所以本将军不予惩罚,但是——”

    他双眸微眯,扫着两人,语气不容置疑:“你们败了便是败了,且有未能失察之罪,接下来本将军要你们戴罪立功,打赢此仗,可能办到?”

    陆战、姬勇俱都如释重负,立刻齐声道:“末将一定万死不辞!”

    慕容海甚是满意,吩咐道:“请三殿下前来。”

    片刻后,有琴斐和独孤云一前一后进来,二人都换上了戎装,显得英姿飒爽。

    慕容海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示意她坐下,而后环顾诸将道:“三殿下受陛下圣谕前来参军,为国尽忠之心天地可鉴,接下来一战,本将军有意让三殿下领军,陆战、姬勇从旁辅佐,你们以为如何?”

    诸将都有些不解,有琴斐初来军中,又无带兵经验,怎么能领军?万一失败了,谁来担责?

    东方长虹则是目光轻闪,自从暗影给她送来圣旨后,她就不住暗中打探,发现了很多蛛丝马迹,对慕容海疑心越来越重。

    此时忽地有了猜测:消息走漏会不会是慕容海让人泄露的,那两个都尉也是他故意杀的,就是为了打压陆战、姬勇,然后将有琴斐安排进来。

    可是他这么扶持有琴斐,又是为了什么?

    东方长虹越想越是怪异。

    有琴斐闻言,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忍不住和独孤云对视了一眼。

    她忙道:“多谢大将军的提携,为国而战乃是我毕生所愿,我自是愿意与诸位将领一起并肩作战,击退蛮族,不过我经验浅薄,当不得这个领军之职,还是让陆将军和姬将军领军,我愿从旁协助。”

    陆战、姬勇连道不敢。

    慕容海道:“三殿下何必谦虚,光是三殿下以公主之尊前来从军,就远胜无数人,而且陆战、姬勇刚吃了败仗,有三殿下的带领,必能让他们一雪前耻,大胜归来!”

    陆战、姬勇被他说的羞愧不已,赶紧道:“请三殿下领军,末将愿从旁辅佐,赢下此战!”

    其余见机的将领也一起道:“请三殿下领军,大胜归来!”

    到了这个份上,有琴斐自然不好推辞,应了下来。

    独孤云全程没说话,心中怪异至极,自从来到慕容海帐下,这位大将军就对有琴斐特别上心,不止亲切相待,还各种嘘寒问暖,便连她和有琴斐的军帐,规格也仅次于他。

    有琴斐只是一位不受宠的公主,慕容海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按理是没必要对她这么客气的。

    同样感觉怪异的还有东方长虹,圣旨说慕容海通敌卖国,可是他对有琴斐十分优待,莫非竟是要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将有琴斐送到敌人手中,沦为俘虏?

    *

    近来举国服丧,文武百官尚未恢复早朝,有琴明月难得睡了个安稳觉,醒来却发现林燕然早就走了。

    问过叠翠后,她眸色微沉,昨夜积压的不悦再次涌现了出来。

    林燕然没有陪她吃晚膳,现在便连早膳也不陪她一起。

    她揉了揉眉心,将念头抛开,投身到政务中。

    巳时中,有琴渊忽然求见。

    她心情郁郁,根本不想见到这个居心叵测的老狐狸,可是为了稳住朝局,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和他虚与委蛇。

    三刻钟后,有琴渊满意离去,有琴明月盯着面前他递来的折子,面色变得一派冰寒。

    洪宝给她换热茶时,瞅了一眼,发现那上面全都是有琴渊让人罗列出来的李成才的罪名,每一项都足以判处死罪。

    刚才,有琴渊就是用这份折子,从女皇陛下手中讨走了户部尚书的职位,按在了他孙女婿李婷玉头上。

    这简直就是堂而皇之找女皇陛下要官职,而且还是正二品的大员,太嚣张了!

    洪宝赶紧垂下眼睛,这时,忽听女皇陛下喝道:“传朕旨意,着大内侍卫诸葛威带人,将户部尚书李成才下入大牢,抄家灭族,总领太监洪宝前去督办,抄家银子充入国库,谁敢贪墨一文,与李成才同罪。”

    听着这杀气腾腾的话,洪宝浑身一寒,赶紧跪下领旨。

    有琴明月回到养心殿,暗星前来汇报城中文武百官的动态,她默默听完,忍不住又问起林燕然今日的所作所为。

    暗星走后,她独坐在椅子上,神情越来越阴郁,双手又无法克制地攥紧,就在掌心发出刺痛时,她忽然起身,走到了大殿门口。

    烈日炎炎,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甚至感受到一阵阵难受,无法抑制,也无法停止,不住地折磨着她的心。

    方才,暗星告诉她,林燕然今日早早出宫,第一时间就去见了柳蓁蓁。

    她竟这般!她竟敢这般!

    亥时,林燕然才迟迟归来。

    她和沈明交代完宣传事宜,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神威军大营,带着公主府的几个账房,整理群英会赚得的金银,从下午一直忙到深夜,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接着又安排人将金银全部装上马车,运回了皇宫。

    进了皇宫,她又带着人将金银全部送入内库,亲眼盯着上锁后才回到了寝殿。

    有琴明月正等着她。

    她听见林燕然进殿后,先是低声询问叠翠。

    “我娘子用过晚膳了吗?”

    叠翠答:“回林郎君,主子用过了,你可是还没吃?”

    林燕然道:“嗯,忙到现在还没顾上吃,你给我准备些吃食。”

    叠翠便去准备吃的。

    林燕然走进来,看了她一眼,而后走到了她面前,递来了几样东西。

    两把钥匙,一份账本,一个锦盒。

    她在对面坐下来,先是倒了杯茶水,咕嘟咕嘟灌下去,接着道:“娘子,这是内库的钥匙,你收着;这是群英会的账本,所有收入都记录在了上面,我让人都抄了两份,这份你可留着,锦盒里是银票。”

    她说完又去倒水,仍是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有琴明月一直在观察她,林燕然风尘仆仆,神情疲倦,嘴唇发干。

    像是忙的连水都没顾上喝。

    她心里的怒火,不由地消下去了一些。

    林燕然放下杯子,将账本推到她面前打开,指着一条条信息对她道:“武林大会收入,扣除那些加盟商的分成,以及大会的各种成本,一共赚得四百五十万两,竞买会,一共赚得一千六百万两,加起来便是两千零五十万两。”

    “我将三百五十万两现银存放在了神威军大营,三百万两用于发放欠饷,五十万两用于七月的军饷,剩下一千七百万两银子,一百万两现银存进了内库,剩下一千六百万两银票,在盒子里。”

    她说完将盒子打开,喊来了叠翠和湘雨点账。

    而后起身去了外间吃饭。

    有琴明月默默听完,心里的怒火又消下去一些。

    林燕然刚才说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她,这些时日奔波忙碌,赚的银子,最后都交到了她手里。

    她很是感动。

    忽地有些想走到外间,陪着她,可是她坐在那里,迟迟没能起身。

    她做不到主动,放在平常,林燕然会缠着她,要她陪着她用餐,但是她今日没有。

    她最终决定,问一问她,若是她答的满意,她便放过此事。

    约莫一刻钟后,林燕然吃完了饭,回了房间,她招呼了一声,便要去找衣裳沐浴。

    有琴明月叫住了她:“燕然,我有事问你。”

    林燕然以为她要说账务的事,赶紧走到她对面坐好。

    有琴明月眸光略有诧异,林燕然每次都是坐在她身旁,但凡可以挨近她一点,绝不会离远,今日坐在对面却是为何?

    不过她记挂着其他事,没太在意,看着她问道:“武林大会时,你请了柳蓁蓁去看?”

    林燕然点头:“是。”

    有琴明月没料到她回答这么简短,只得继续问道:“为何这么做?”

    林燕然目光中顿时涌出疑惑来,显得很是诧异,愣了下才道:“你可是担心神威军的军情泄露给龙渊国,你放心,师姐不是这样的人,她也没在军营走动。”

    有琴明月压根不是想问这个,语气变得隐隐不悦:“你为何百忙之中还带她出去玩?”

    林燕然又愣了一下,这句话质问语气很重,而且有些添油加醋,让她心底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她沉默了片刻,平静道:“不是玩,只是请她去参观,要问为什么,因为她是为了我们的事来到神京城,她在此地无亲无故,我师父沉迷配药,你在皇宫,她能找的人只有我,我除了她来那天请她吃了顿饭外,再没有时间招待她,便只好趁着群英会邀请她去看看。”

    有琴明月听着她的话,关注点却全都跑偏,耳中只剩下那句“她能找的人只有我”。

    这让她消下去的怒火又滋生了一些出来,语气越发的不悦:“她为什么只找你不找别人?你明明可以安排其他人陪伴她,却偏偏自己陪她。”

    林燕然皱了下眉毛,用一种平静却不太高兴的语气道:“因为她认识的人是我,不是别人。”

    这句话让有琴明月觉得非常刺耳,她感受到了一种忤逆,林燕然对她不那么恭顺了,而且句句反驳她,明明只要她认个错服个软,她可能就消气了,可是她偏偏和她讲道理。

    这让她感觉到一种陌生的距离感。

    “林燕然,朕不喜欢这样。”

    林燕然没再说话,沉默地坐着。

    有琴明月再次觉到难受,忍不住又道:“你今早还去见了她,你和她太亲近了些,朕很不喜欢。”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的足够明白,可是林燕然神色没什么变化,很平静地看着她,慢慢地,她眼神有些挣扎,犹豫,迷惘。

    这样的细微变化,也让有琴明月的心跟着一紧。

    林燕然缓缓开口道:“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去找她做什么呢?”

    她的语速很缓慢,语调也显得有些异样。

    有琴明月一愣,下意识问道:“你去找她做什么?”

    林燕然语气低沉道:“我去问她,如果她喜欢一个乾元,会愿意让对方亲近吗?”

    “她告诉我,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事,如果没有顺其自然,那便是感情没到那个份上。”

    “所以我明白了,我之前在你面前太过死缠烂打,且多有唐突,所以以后不会这样了。”

    “至于我和师姐之间,我们只是朋友,清清白白,我只把她当成师姐。”

    “还有——”她说到这里,眉毛拧紧,用一种疲惫的语气道:“明月,我做了那么多事,你一件都没有问,我回来,对你说了很多话,你一句话都没说,甚至没有问一问我累不累,饿不饿,却唯独只关心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顿了下,神情肉眼可见的黯然,低沉道:“我在你眼里,是那样一个没有分寸又孟浪的人吗?还是说,因为我只是个名义上的妻郎,所以一点也不值得你关心呢?”

    第114章

    林燕然的语气太过委屈,神情间流露出一股疲惫又伤神的黯然之色,有琴明月骤然吃了一惊。

    旋即她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心虚。

    这种心虚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滋味,以至于她很愕然,失措,不知道怎么应对。

    她的感受在这一刻发生了一连串的反应,从吃惊,到心虚,到不知所措。

    紧随而来的,是两世为皇的自尊开始作祟。

    她感受到了被冒犯。

    尤其是这个冒犯之人,是林燕然,这更让她失措。

    这让她自动忽略了林燕然话里的委屈和不安,而是感觉到了一股被冒犯的难堪。

    她变得恼羞成怒。

    那双幽深的墨眸轻轻眯了下,眸底浮现出一丝压着的不悦,浑身气势也为之一变,显出一分高高在上来。

    “你这是在质问朕吗?”

    林燕然和她一样细腻敏锐,立刻捕捉到了她流露出来的那分高高在上。

    她期待的心一下子跌落了。

    她始意识到,她面前的女子是一个站立在权力巅峰的女皇,而不是一个可与之倾诉衷肠的爱人。

    想要对着她抱怨委屈的心情,在这分高高在上之下,迅速消退。

    委屈变成了一种沉闷的难过。

    她沉默了下来。

    她也并不是永远都那么自信,这些时日积蓄的失落,像是漏水的屋顶,时不时砸下来几滴雨水,每砸一滴,便让她的自信减少一分。

    刚才把内心真实想法说出来,是鼓足了勇气的,她想听到她的解释,哪怕一句,只要她说出她的在乎,她就会放下那些不安,相信她,理解她。

    可是她没有等到。

    林燕然的沉默,像是潮水退去后,沙滩上只剩下粗糙的砂砾。

    狼藉又刺眼。

    还传递出来一种沉默的对抗。

    有琴明月感觉非常不适应,她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你为何不说话?”

    林燕然沉默着,看着她,眼神数度变幻,而后沉寂了下来,有些情绪被压进了心底。

    她一直是理解她的,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包容都不为过,可是她忽略了,她自己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次数多了,原来是会伤心难过的。

    尤其是有琴明月用女皇的身份和她说话时,往昔的柔情蜜意都变成了粗糙的砂砾,磨砺着她柔软的心肠。

    林燕然这种沉默又压抑的眼神,让有琴明月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而后,她看着她微微弯了下脊背,平静异常地道:“臣知错。”

    有琴明月轻眯着的眸,蓦地瞪大了。

    错愕,震惊!

    还有一股陌生的疏离感,突兀至极地闯入了她的身心。

    她感觉到林燕然对她的不满,因为她说的是“臣知错”,而不是她知错。

    她压根不认为她有错吧?

    “你放肆!”她在猝不及防中怒斥了一句。

    “你,你竟敢这么对朕说话?!”

    她措手不及,再次变得恼羞成怒。

    林燕然却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她能做的都做了,能说的都说了,而且她刚才问的话,姿态已经放低到不像是她了,却依旧没得到一句解释。

    哪怕一句。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明摆着人家只把自己当个名义上的妻郎。

    自作多情到了这一步,林燕然都有些服气自己,她勾了下唇角,语气自嘲地道:“女皇陛下要是觉得臣认错都是放肆的话,那只管罚臣好了。”

    这句话让有琴明月更生气。

    她胸脯开始不住地起伏,两只手猛地攥紧了,眼眸愠怒地瞪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点错没有?”

    “这种问题,你居然专门去问她?”

    “你到底把她当成什么?又把朕当成什么?”

    林燕然听她到了此刻还在纠结柳蓁蓁那点事,却对于自己那些伤心难过的问话,完全置之不理,她的难过顿时放大了!

    她皱紧眉头,眼神郁郁地凝视着她:“所以你没看见我为你做的其他事,却只看见了这件小事?”

    “呵。”她又自嘲地勾了下唇。

    用一种无比郁卒的语气继续说道:“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不该以为自己做了些事就生出痴心妄想。”

    这番话更叫有琴明月失措,她意识到林燕然伤心了,可是她没有往深了想,因为她觉得自己也很委屈,再次怒斥道:“林燕然,你是朕的妻郎!”

    她想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

    林燕然点头:“是,名义上的妻郎,我知道,以后会谨言慎行,当好女皇陛下的妻郎。”

    有琴明月的眸又睁大了一点,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林燕然的话带着明显的怨气,她感觉她在顶撞她,忤逆她。

    从未有人敢这么对她。

    这个贱民!

    她在心里恼怒异常地骂了一句,感觉到原本尽在掌控的事情开始失控的怒火。

    一直温柔体贴的林燕然,变得不再恭顺,也不再体贴,还一直和她顶嘴。

    她气坏了,脸色开始泛红,双眸中的怒火不住地闪动。

    声音也变得冷硬起来。

    “你太放肆了!”

    “你竟敢这么和朕说话?”

    “朕是皇帝,你是朕的妻郎,本就不该和其他女子有牵扯,你知错不改,还顶撞朕,你太让朕失望了!”

    有琴明月越说越生气,恨不得罚她跪,抽她鞭子,狠狠打她一顿,让她服软。

    贱民贱民贱民贱民……她气得不住咒骂,用凌厉的眼神盯着她,期盼她能主动服软,主动认错。

    这时候,她觉得,只要她认个错,答应她以后都不再和柳蓁蓁往来密切,她也许气就消了。

    可是林燕然和她沉默对峙着,一语不发。

    有琴明月终于忍不住,怒道:“朕不许你再和她有牵扯!”

    林燕然平静道:“知道了。”

    她回答的异常简短,迫不及待想要逃避出去,因为等了这么久,都没等到她的解释,所以她根本就不在乎她,只在乎她自己的面子吧?

    她都不知道自己还站在这里是为什么。

    柳蓁蓁的事,在她看来根本不是事,就是有琴明月身为女皇的掌控欲在作祟。

    一点事不顺她的意,她就要发作。

    她这时候压根不觉得她是在吃醋。

    堂堂皇帝,为一个名义上的妻郎吃醋也太可笑了。

    林燕然甚至有点后悔,不该问出来,问出来更受打击了,她现在只感觉到一种苦闷又无法宣泄的难过。

    有琴明月其实在等她低头认错,可是迟迟没等到,她的耐心被消磨,女皇的威压逐渐笼罩全身。

    她轻抬下巴,不满地审视着林燕然,开口道:“就算你是朕名义上的妻郎,也要恪守本分,不得和任何女子有牵扯。”

    林燕然愕然地望向她,眼神里掠过了一抹震惊,震惊迅疾化作伤心,然后被她狠狠压下去。

    她垂下眼帘,平静又沉郁地道:“是。”

    顿了顿,她又道:“我去军营了。”

    说完便转过了身去。

    “你站住。”有琴明月立刻喝止了她。

    林燕然的回答,让她很不满意,非常不满意。

    林燕然站住,没有转身。

    有琴明月头次被人这么顶撞,整个人都是措不及防的,她咬着嘴唇,盯着她背影,盯了好一会儿,林燕然都没动静。

    她更气了,怒道:“你给朕出去,去外间面壁思过。”

    林燕然飞快地出去了。

    速度快的让有琴明月觉得她巴之不得早点出去,这又让她的自尊心、面子、皇帝的威严都感受到打击。

    贱民太过分了!

    她身为皇帝,要求她不和任何女子有牵扯,乃是天经地义,就算她要砍她的头,她也只能感恩戴德。

    她倒好,仗着是她的妻郎,越发的无法无天!

    放肆,大胆,可恶!

    可恶可恶!

    有琴明月感觉火气越来越大,却又没处可以发作。

    她有种吵架落了下风,却又无能为力的懊恼感。

    只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走了一会儿,还是气的不行。

    于是招来叠翠问道:“她在外间干什么?”

    叠翠和湘雨早就听到里面的争吵,都吓得不轻。

    主子从没这么发怒,也从没人敢这么顶撞主子,林郎君是不要命了吗?

    叠翠战战兢兢道:“林郎君出来后就躺到了床上,用被子蒙住脸,一动不动。”

    有琴明月又气到了。

    她不是让这个贱民去面壁思过吗?

    居然敢抗旨不遵,直接睡觉了?

    有琴明月胸脯起伏的越来越剧烈,叠翠和湘雨低着头,都能感觉到房间内的温度正在下降。

    两人噤若寒蝉,脊背都开始发凉。

    有琴明月眼神数度变化,失措,震惊,愤怒,最后化为一派阴郁。

    “出去吧。”

    她挥手让二人退下,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伸手倒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

    她在尝试让自己平静。

    林燕然的忤逆,让她猝不及防,也让她失控,刚才情绪激荡的太厉害了,都不像是她了。

    她心底深处的警惕窜了出来。

    这种情形,是不应该出现的,她是皇帝,她不能因为一个妻郎而失去控制。

    不过,林燕然又是特别的。

    正因为这种特别,她才想牢牢掌控她,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脱离控制。

    她是她的,无论是名义上的还是事实上的,她都不能容她和其他女子有牵扯!

    她在心里迅速做出了决定,如果林燕然再敢不听话,继续和柳蓁蓁往来密切,她会直接出手,斩断。

    这一夜,她又失眠了。

    林燕然和她一墙之隔。

    一直没来找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哄她,躺到她身边抱着她。

    她有点想她,又特别怨她。

    就算自己把她当成名义上的妻郎又怎么了?

    朕是一国之君,多的是人抢破头想当朕的妻郎,她能有个名分,已经是天大的殊荣,不仅不知道感激,还心生怨怼。

    何况,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她说了要来摘取朕的心,现在因为朕不肯要她亲近,就开始顶撞,简直是可恶!

    有琴明月孤零零地躺在龙床上,压下去的气又开始泛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去的。

    醒来时,林燕然又早早走了。

    又不陪她吃早饭!

    有琴明月越来越感觉到她脱离控制,她想要她像以前一样温柔体贴,事事顺着她。

    叠翠和湘雨打量着她神色,见她没什么异样,便小心翼翼对她说道:“主子,林郎君临走时,说三日后是传奇大医师的衣钵传人大典,想请主子送一份厚礼。”

    有琴明月忍不住皱了下眉,抬眸觑着自己的贴身婢女,语气莫测地问道:“她还说了别的吗?”

    叠翠和湘雨顿时感受到压力,低下头去。

    “林郎君只说了这句话。”

    有琴明月平淡的眸色微微一沉,旋即沉吟起来。

    “厚礼?”

    她招来诸葛威。

    诸葛威将宫外铺天盖地的宣传尽数告知,而后极尽讨好地道:“陛下,林郎君不止才华横溢,武功超凡,还精通医道,天赋惊人,简直就是天降奇才,盖世无双!”

    “如今她被传奇大医师看中,收为衣钵传人,真是可喜可贺!”

    “既是陛下之喜,也是神瑶国之喜!”

    “微臣觉得一定是上天感召到陛下的煌煌龙威,所以让林郎君降临到陛下身边,辅佐陛下开创盛世,成就雄图伟业!”

    有琴明月面无表情地听完,道:“传旨:大内侍卫统领诸葛威阿谀奉承,谄媚逢迎,罚一月俸禄。”

    诸葛威顿时傻眼。

    不是,自己这么卖力地夸赞林郎君,陛下怎么不买账?

    这些时日他被小妾秋若水逮着背了许多酸掉牙的词,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拍个马屁,怎么还被罚了?

    诸葛威惶恐不安地领罚退走。

    决定回家和秋若水好好探讨下,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他刚走,有琴明月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混账东西,朕正为那个贱民生气呢,还敢撞枪口上来!

    不过气归气,她还是第一时间领悟到了林燕然的用意。

    这是要她送一大笔银子当榜样,诱惑其他世家多掏些银子出来。

    毕竟自己是九五之尊,若是自己送的太少,其他人为了不逾矩,也不敢送多。

    那就捞不到银子了。

    这么想着,她气又消了些。

    这个贱民还是很为朕着想的,便连她的衣钵传人大典,都拿来给朕挣银子。

    少倾,她来到勤政殿,苏穗正在大殿中央等着她。

    “苏相,几位将军家里,都是什么态度?”

    有琴明月直奔主题。

    苏穗此来正是汇报此事,立刻恭声道:“回禀陛下,八位将军,老臣已说服四位效忠陛下,其余四位将军家里,约莫是想更进一步,讨要些封赏,还请陛下定夺。”

    有琴明月对他态度很是满意,苏穗没有劝她封赏,而是将事实摆出来,让她定夺。

    此人一介寒门能做到宰相之职,果然有过人之处。

    她颔首,面色波澜不惊,道:“苏相辛苦了。”

    说着示意多福:“还不快给苏相搬上椅子,再将新进贡上来的蒙顶茶,给苏相沏一杯。”

    多福立刻麻溜地置办上了。

    苏穗自然是受宠若惊,坐下后,双手捧着新上来的蒙顶茶,神态恭敬又有一丝丝潜藏的得意。

    这可是从龙之臣才有的优待啊。

    他庆幸着,又暗地受用着,将茶盏送到嘴边品了一口。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女皇陛下冷肃异常地说道:“苏相,去告诉他们,凡不归顺者,朕灭其九族。”

    苏穗惊地茶杯差点摔下去,慌忙起身,接着将茶杯放下,惶恐道:“陛下息怒。”

    有琴明月语气越发冰冷,沉声道:“这些人跟随慕容海这个乱臣贼子,早生不臣之心,按律当斩,朕让你去游说,乃是朕的法外开恩,他们既不识好歹,朕也留不得了。”

    苏穗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头次感受到这位年轻的女皇的杀气。

    他忙道:“陛下请息怒,他们能被陛下看重,乃是祖上修来的福气,如今不止不感恩,还不知死活讨要封赏,确实是罪该万死。不过,若是都打杀了,二十万大军恐要暴乱,还请陛下三思。”

    有琴明月凝眸盯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苏相的担心,朕亦早有预料,东方世家和姬家已效忠于朕,至于其他人,归顺与否都不会影响大局。”

    “朕之所以格外开恩,不过是不想造出太多杀戮罢了。”

    “苏相,可明白了?”

    苏穗哪有不明白的。

    女皇陛下居然已经收服了东方世家和姬家,而且还透露出来一股胜券在握的意味。

    那岂不是说明她还有后招?

    这一刻,他再次暗暗吃惊,感觉新皇不断刷新自己的认知。

    她不是孤援无力的小皇帝,也不是外表看起来的柔弱可欺,而是有条不紊,正在逐步掌控神瑶国的大政。

    苏穗忙道:“陛下圣明,微臣明白。”

    有琴明月盯着他,眸光甚利。

    “苏相,机遇难得,时不我待,是做个守成之相,泯然于众人矣,还是做个开拓国相,名垂青史,尽在苏相一念之间。”

    苏穗霍然抬头望去,看见女皇陛下眸如凝冰,咄咄直视,浑身气势訇然滔滔,毫无新皇之稚嫩,反如一位执政已久、积威甚重的霸气君王!

    他被这股气势慑服,止不住地垂首下去:“陛下放心,微臣一定鞠躬尽瘁,办妥此事。”

    “好。”

    “朕给你三日,若是三日后他们没有归顺,尽灭九族。”

    这杀气腾腾的话,让苏穗再度浑身一寒。

    他连忙应下。

    等他走出勤政殿时,才发现额头上出汗了,忍不住问出来送他的洪宝。

    “洪公公,今日可是有人触怒陛下?”

    洪宝道:“苏相说笑了,陛下是九五之尊,谁敢触怒陛下。”

    苏穗却有些不信,他今日明显感觉到女皇一身杀气,言语间杀伐决断,不容置喙,和平常的气场,大不相同。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林燕然都没有回来。

    有琴明月问了暗星,得知她白天在传奇大医师面前侍奉,晚上回去住在军营。

    经过这两天的时间,她的情绪彻底冷静了下来,可以理智地去看待当日的争吵。

    林燕然伤心了。

    她在为她不肯要她亲近而伤心。

    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生出些许困扰,她确实不想和她那么快亲近,且她和柳蓁蓁太过亲密,让她生怒,更加不想让她亲近了。

    本以为她会反省,然后认错,结果她还生出怨气,冲她发火。

    有琴明月很是气恼。

    她希望林燕然乖乖的,温柔恭顺,听她的话。

    而且她做的那些事,她都知道,正因为她为她做了这么多,所以她更想将她牢牢掌控在手心,一点也不想她脱离控制。

    尤其不能和其他女子过从甚密。

    她属于了她,就只能是她一个人的,方方面面都是的,她一点都受不了别人也得了她的好。

    到了第三日,是大典的日子。

    有琴明月决定微服私访,出宫去参加大典。

    林燕然走时只留下那句话,不是明摆着想她去参加她的入门仪式吗?

    瑶池大门口,张灯结彩,鼓乐齐鸣,炮竹喧天。

    宾客往来,车如流水马如龙。

    今日传奇大医师招收衣钵传人,整个神京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有的人根本没有座位,便各种攀关系,蹭到了别人的雅间里。

    瑶池四层楼,每层二十个雅间,几乎每一间都人满为患,挤的满满登登。

    此时,每个窗户都探出了好几个脑袋,朝着酒楼中央的湖面张望着。

    短短三天时间,湖中央居然新建了一座石台,四四方方,长宽约莫一丈有余。

    此时,石台中央摆好了太师椅和蒲团,供桌上燃香袅袅,又有各色贡品堆满桌面。

    在湖面上空,飘荡着一条横幅和两条宽大的竖幅。

    它们以绸缎精心制作而成,朱红为底,金线镶边,上面用烫金色的颜料书写着斗大的字。

    最神奇的是,两条竖幅就像是从天而降一样,直接从湖面上空飘荡下来,朱红色的绸缎迎风飘扬,烫金色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且每条竖幅都有三尺来宽,从天而降,横贯虚空,显得气派无比。

    有参加大典的豪商立刻从中发现了商机,于是仰着脖子研究。

    直把脖子看的发酸,才发现那是有人从顶楼的屋脊上牵了两条丝线,这丝线类似蛛网,无色透明,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竖幅的顶端专门缝制了穗带,可以穿在丝线上,就此垂下,直达湖面,而在湖面上,同样暗藏着丝线,将竖幅底端固定。

    两条喜气洋洋的竖幅便这么飘荡在空中,豪华又气派。

    只见横幅写着:【传奇大医师招收衣钵传人大典】

    东边竖幅写着:【与天同庆,名师收高徒,举世传佳话】

    西边竖幅写着:【四海同乐,无双医道后继有人】

    而在酒楼的顶层,沿着支撑酒楼的若干根柱子,垂下来一条又一条的条幅。

    【神瑶国宗室族长有琴渊恭贺传奇大医师喜获传人!】

    【神瑶国姬家家主姬昌洺恭贺传奇大医师收获天才!】

    【神瑶国皇家商行吴才栋恭贺传奇大医师无双医道后继有人!】

    ……

    现场气氛热烈,人人红光满面,彼此从雅间探出身来,互相致意。

    不多时,鼓乐声为之一变,节奏变得热烈昂扬。

    接着水声荡漾,一艘画舫从酒楼的深处缓缓驶出来。

    整艘画舫都被包装的喜气洋洋,犹如迎娶新娘子的嫁船似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

    船头立着一绿衫女子,身姿挺秀,面容秀美,亭亭玉立,绝伦脱俗。

    翠绿色的弟子服将她脸庞映衬的如玉莹白,那双湛湛明眸,皎皎如月,清亮灼灼,乍一望来,夺人心魄。

    现场宾客纷纷含笑致意。

    “林郎君!”

    “林郎君来了——”

    “林郎君风采过人,气度无双,真不愧是女皇陛下选中的妻郎。”

    “是啊,神华门一战,名扬京师,承天门一诗,惊才艳艳,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谁说不是呢,林郎君年少有为,年不及冠,便荣任神威军总统领,前程似锦,如今又被传奇大医师选为衣钵传人,真可谓是天降奇才,天选之子!”

    林燕然听着这一句句赞美之声,心情却是平淡无奇,不过她还是摆出了高兴又傲气的姿态,唇角微微上扬,擒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淡笑。

    画舫拨开两侧莲叶和朵朵红荷,朝着石台靠近。

    忽然,酒楼大厅传来一道尖着嗓子的唱喏。

    “女皇陛下驾到——”

    接着一行人从大厅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有琴明月,她穿着窄袖四团龙常服,容颜绝美,神情沉静,眸若凝冰。

    “陛下来了!”

    “是陛下!”

    众人全都躁动起来,接着便是一连串的跑步声。

    林燕然第一时间和有琴明月对视上。

    她躬身下去,行了一个医师礼:“草民见过陛下。”

    有琴明月盯了她一眼,暗骂,贱民。

    居然不下船迎接朕,好大的胆子。

    看在她今天大喜的日子份上,先饶了她。

    账,自然是记上。

    她矜持颔首:“林医师不必多礼。”

    这时,其余人全都从雅间里跑过来了,乌泱泱一大群挤到了有琴明月面前,待要行礼,却发现关键的人还没到。

    众人只好站在一起,老老实实等着。

    过了一会儿,有琴渊才一步一步,四平八稳地走过来,径直走到了这群人前面,领头行礼。

    “老臣见过陛下。”他拱了拱手。

    其余人则是齐齐跪下去:“微臣(草民)见过女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琴明月飞快打发完这群人,叠翠和湘雨要引她去专门预留的顶层雅间,却被她拒绝。

    “不用麻烦了,就在廊下摆桌椅,传奇大医师当面,朕也是晚辈,随意便好。”

    于是廊下被摆了桌椅,她临水而坐,恰好正对着林燕然。

    然后发现林燕然对她行完礼后,就没再看她了。

    有琴明月暗暗掐住了指尖。

    鼓乐声再起,刹那间,锣鼓喧天,礼乐齐鸣。

    现场氛围瞬间被送至激动人心的时刻,众人的心情也随着乐声兴奋起来。

    忽然,林燕然抬起了头。

    众人马上追随她的视线望去。

    只见酒楼的上空,忽然显出了两条人影,一人身着青袍,脸带面具,背负长剑,一人须发皆白,宽袍大袖,仙风道骨。

    正是无名和无忧。

    两人踏空而来,衣袂轻扬,背后阳光璀璨,蓝天白云为衬,令他们犹如神仙下凡。

    众人都被这一幕震撼的忘了眨眼。

    须臾,才有人抽了口气。

    “嘶——传奇大医师真乃神仙中人也!”

    这句话顿时惊醒所有人,大家纷纷发出热情洋溢又崇拜无比的声音。

    “传奇大医师来了——”

    “晚辈见过传奇大医师!”

    一番热情无比的招呼声中,传奇大医师从空中一步一步走来酒楼上空,接着便如凌波微步般,足踏虚空,步步落下。

    大袖飘飘,须发舞动,任谁看了都说一声“老神仙”!

    林燕然暗叹,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师祖居然比自己还能装逼。

    堂堂半步传奇,成了他装逼的道具,要不是无名带着面具,估计脸皮已经抽搐了吧?

    她差点没憋住笑,赶紧抿住嘴唇,接着躬身下去,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

    “徒孙林燕然,恭迎师祖。”

    众人也随着她的话,一起道:“恭迎传奇大医师!”

    无忧恰好在工具人无名的操作下,稳稳降落在石台中央。

    更绝的是,他足尖踩在地面的瞬间,那张早已摆好的太师椅自动来到了他身后,他便施施然坐了下去。

    姿态潇洒之至,又让众人双目圆睁,频频惊叹。

    然后他便泰然而坐,面带微笑冲着林燕然招手:“好孩子,来——”

    林燕然心领神会,立刻飞身而起,犹如一只轻盈的云雀般,身姿轻盈地落在了他面前。

    无忧笑眯眯地看着她,问道:“老夫游历诸国,收徒无数,却始终缺一位衣钵传人,路过神京城时见你骨骼清奇,立刻知道你乃是老夫命中注定的传人。”

    “今日当着众人之面,老夫收你入门,传你衣钵,你可愿意?”

    说完他眨了下眼。

    林燕然黑线狂冒,神他爹的骨骼清奇。

    她毫不犹豫地双膝一弯,跪在了刚好来到膝盖下的蒲团上,高声道:“徒孙愿意!”

    “师祖在上,请受徒孙一拜!”

    说着便咚咚咚往地上磕头。

    无忧爽的哈哈大笑,伸手虚抬:“好好好,起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无忧唯一的衣钵传人!”

    他话音一落,鼓乐声再起,众人掌声如雷鸣,现场气氛被推到高潮。

    所有人都在喊:“恭贺传奇大医师喜获传人!”

    只有封谷和一群大医师神情幽怨。

    “师父,你背着弟子到底收了多少徒弟啊?”

    “师父,你怎么能这样?”

    “当初收下我时,明明说过我是你唯一的弟子,呜呜呜——”

    “老贼我和你拼了,我才是师父唯一的弟子!”

    后面便是送礼环节。

    率先叫出声的是大太监洪宝的尖利嗓门。

    “神瑶国女皇恭送一百万两白银,祝贺传奇大医师喜获传人!”

    众人全都大吃了一惊,暗地起了许多窃窃私语。

    “嘶,我没听错吧?一百万两???”

    “陛下居然出手如此豪阔!”

    “一百万两……不愧是女皇陛下啊!”

    “那可是传奇大医师,百年不遇,天才中的天才,他收传人的大典,送礼太少能行吗?”

    “一国皇帝送一百万两,乃是实力彰显,传奇大医师有面子,林郎君有面子,我们神瑶国也有面子!”

    “而且,这一百万两可不白送啊,传奇大医师都听着呢,若是一百万两能换得传奇大医师的青眼有加,那日后想买灵丹妙药,岂不是更容易?”

    “对啊,陛下此举,不止为我神瑶国长脸,还给足了传奇大医师的面子,简直是一举多得!”

    “那我们才送几万两,是不是太少了?”

    “肯定太少了,几万两和一百万两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不行,我要加倍!”

    这些话悄悄传开,立刻让准备好礼金的众人都暗暗算计起来。

    脱胎丸配方都买了,现在送礼,怎么能送差了呢?

    那不是棋差一着吗?

    于是,原本准备了两万两的,变成了五万两;原本准备了五万两的,变成了十万两;原本准备了十万两的,变成了二十万两。

    无忧带着林燕然端坐在石台上,享受着四周崇拜的眼神,喜滋滋地和她一起吃瓜。

    “好徒孙,你说接下来谁会送的最多,大概有多少?”

    “肯定是皇室族长有琴渊,可能打个对折吧?”

    林燕然话音刚落,有琴渊的雅间便响起了声音。

    【神瑶国皇族宗室族长恭送黄金五万两,祝贺传奇大医师收获天才传人!】

    “嘶——五万两黄金,那不就是五十万两白银?”

    众人又被惊叹了,马上有两个世家家主暗地咬牙,决定将礼金再翻倍。

    于是接下来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神瑶国姬家恭送白银三十万两,祝贺传奇大医师喜获传人!】

    【神瑶国东方家恭送白银二十五万两,祝贺传奇大医师喜获传人!】

    【神瑶国陆家家恭送白银二十五万两,祝贺传奇大医师喜获传人!】

    【神瑶国皇族商行恭送白银二十五万两,祝贺传奇大医师喜获传人!】

    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喊了许久才停下来。

    林燕然站在无忧身边,殷勤地为他打着扇子,看似在对他说话,实则不住地对他报数。

    “师祖,三百万两啦!”

    “师祖,五百万两啦!”

    “嘶——有钱人真多,突破六百万两了!”

    无忧越听越顺耳,蓦地听见自己刚收的衣钵传人小声道:“师祖,徒孙后悔了,徒孙看见大把的银子从眼前溜走——”

    “呜呜呜,心痛,心碎——”

    无忧瞅了她一眼,眨巴了下眼睛,然后说道:“丫头,继续演。”

    林燕然闭眼,糟糕,遇到硬茬了。

    有琴明月默默品茗。

    看似浑不在意,其实余光一直觑着林燕然。

    心里不住啐骂着,该死的贱民,居然就看朕一眼!

    这场热闹一直持续了许久。

    有琴明月闷闷不乐,决定提前离去,刚要动身,忽听外面传来喧哗。

    叠翠和湘雨瞧去,发现侍卫竟然将人放了进来。

    林凤凰身穿戎装,匆匆跑进来,她眼角眉梢都是惊喜,冲进大厅,对着站在石台上的林燕然喊道:“燕然姐,你快看谁来了?”

    林燕然回头望去,浑身一震,接着脸上涌出不敢置信的激动神色。

    下一瞬,她蓦地纵身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落在了大厅的后门。

    一个彩裙少女,恰好跑到了她面前。

    杏脸桃腮,眉目如画,一双弯如月的眼睛里,蕴满激动难抑的神采。

    隐隐有水光浮现。

    她嘴唇颤抖,身躯微微前倾,两只眼睛紧紧盯在林燕然脸上,哽咽唤道:“姐姐。”

    却不是顾玉婉是谁。

    林燕然也是激动万分,上前一步,“妹妹,你怎么来了?你居然来了!”

    她话音刚落,顾玉婉便如一只欢快的小鸟般,朝她扑了过来,一下投进了她怀里。

    “姐姐!我好想你!”

    她扑在林燕然怀中,紧紧抓着她衣襟,抬头望着她,思念之情溢于言表,眼也不舍得眨,生怕她会消失一样。

    林燕然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道:“妹妹来了就好,以后别走了。”

    有琴明月直面这一幕,只觉异常刺眼。

    贱民竟然当众和别的女子搂搂抱抱!

    她的双手倏地攥紧到极致,感觉到有股怒火正在胸腔横冲直撞。

    林燕然拥抱着顾玉婉的情景,像是一根无形的刺,不住刺激着她充满独占欲的心。

    女皇高高在上的尊严,也忽然变得狼狈不堪。

    第115章

    林燕然刚好背对着她站在大厅后门,清晰感受到她的目光。

    心知顾玉婉这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多半要被她不喜。

    她暗地有些无奈,伸手搭住顾玉婉的肩头,不着痕迹地将欢天喜地的女孩儿推开,笑着道:“妹妹,不止我想你,你嫂子也想你,快来见过你嫂子吧。”

    说着便带着她一起转过身去。

    顾玉婉立刻瞧见了端坐在廊下的有琴明月,她先是一喜,目光中涌出巨大喜悦,忍不住上前一步:“嫂子——”

    接着瞧见她身上明黄色的四团龙常服,呆了一下,旋即意识过来林凤凰说的,嫂子已经当皇帝了。

    她有些局促,赶紧跪了下去:“玉婉见过陛下,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燕然随即道:“娘子,玉婉妹妹来了。”

    有琴明月看了她一眼,算来林燕然已有好几日没唤她娘子了,此时这个称呼缓和了她的火气,令她冷肃的神色也松弛了下来。

    她微微展颜,冲着顾玉婉道:“玉婉,你远道而来,必然辛苦了,快起来吧,今晚朕在皇宫设宴,招待你们一行。”

    顾玉婉感动不已,慌忙道:“谢谢嫂子陛下。”

    她模样激动又拘谨,林燕然有心想拉她起来,又忍住了。

    她在旁边道:“妹妹你见过你嫂子了,还有一个人你也要见,是我新认的师祖。”

    顾玉婉慌忙站了起来,随着她望向石台。

    林燕然冲着正在看热闹的无忧道:“师祖,这位顾玉婉小姐,乃是徒孙和娘子在凤凰镇时便认下的妹妹,徒孙父母早亡,说来家中也只有娘子和妹妹这两个亲人,我带她认认门。”

    她话音一落,周围便起了许多窃窃私语。

    “原来是陛下落难时认下的妹妹,怪不得呢。”

    “是啊,我刚才还在想,林郎君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当众抱别的女子?原来是她和陛下认的妹妹。”

    “那这位顾玉婉小姐,还真是好福气,攀上了陛下的高枝。”

    “不错,不错,噫,林郎君说顾小姐经商,又是做的药丸生意,如今还引荐她认识传奇大医师,这……”

    “这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不少豪商都倒抽了一口气,羡慕的几乎要将眼珠子凸出来。

    石台上的无忧立刻呵呵一笑,在无名的协助下,凌波微步,足尖点着湖面,犹如闲庭信步般来到了顾玉婉面前。

    顾玉婉看的呆住了,一双弯月似的眼眸瞪的溜圆,吃惊极了。

    林燕然笑着道:“妹妹,这就是我师祖,你快跪下磕头。”

    顾玉婉被她提醒,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慌慌张张地跪下去,往地上磕头。

    “玉婉拜见神仙爷爷。”

    无忧头次被人喊神仙爷爷,笑的更欢。

    他游历诸国,见识了数不清的人心和世事,只一眼便看出顾玉婉是个心思纯粹之人,对她生出了好感,语气温和道:“你做的药丸生意,怎么样啦?”

    顾玉婉乖乖道:“回神仙爷爷,药丸生意是玉婉受姐姐和嫂子的提携才做起来的,如今已经销往龙渊和神瑶各地,越来越好啦。”

    无忧点头:“好好好,起来吧。你既然是燕然的妹妹,以后随她喊老夫师祖即可。”

    顾玉婉立刻又磕了一个头,两只大眼睛弯弯含笑,乖巧喊道:“师祖。”

    周围许多人便抢着道:“恭喜陛下和林郎君与顾小姐久别重逢!”

    有琴明月默默看着这一幕,心里感受又自不同。

    现场之人都以为林燕然是为了向传奇大医师引荐顾玉婉,利于她今后做生意,但是她知道,林燕然这么做,是在消除顾玉婉对她投怀送抱的影响,杜绝有心人的各种歪曲猜测。

    顾玉婉只是义妹,哪怕是她久别重逢下太过激动的一个拥抱,也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歪曲成言行孟浪,举止不端。

    她朝周围各个雅间扫去,果然看见不少人脸上流露出来一股若有所思的神色,或者悻悻的神色,或者阴谋未能得逞的遗憾之色。

    想必这些人同时放下了籍此捏造谣言、攻击林燕然的念头。

    毕竟传奇大医师当面确认了顾玉婉是她妹妹,这些人又怎么敢再生事端呢?

    她心里也舒服了些。

    感受到了林燕然在为她着想。

    其实,她相信林燕然没有旁的心思,可是大庭广众下和其他女子的亲近,会极大地践踏她这个皇帝的尊严,会被有心人无限放大成污点,到时候她还要设法保住她。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又传来一声惊喜莫名的声音。

    “玉婉——”

    柳蓁蓁从封谷的雅间跑了过来。

    顾玉婉看见她,也是惊喜交加,想也不想就飞奔了过去。

    “柳姐姐!”

    她拉住了柳蓁蓁两只手,柳蓁蓁也立刻握住了她的双手。

    两个女子便手牵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走廊下欢天喜地说话。

    “玉婉你来了真是太好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说悄悄话了。”

    “柳姐姐,我也好高兴见到你,呜呜我们总算见面了。”

    林燕然转头问林凤凰:“我妹妹一个人来的吗?其他人呢?”

    林凤凰这才从激动人心的重逢中回神,赶紧道:“燕然姐,大家都来了,王管家、王惊鸿还有陈小花都来了。”

    “他们人呢?”

    “城门封禁,禁军那边不肯放人,我说顾小姐是你妹妹,他们便放了顾小姐一个人进来,我便先带着她来见你了。”

    林燕然顿时明白过来,转头去看着有琴明月,轻声道:“娘子,凤凰镇那边来人了,我去接他们进城。”

    有琴明月已听见她和林凤凰的对话,点头:“好。你可以将他们都安置在公主府。”

    林燕然应了,匆忙带着人出去。

    她一走,她身边的人都跟着走了,林凤凰,姬越,赤豹等人。

    接着,柳蓁蓁拉着顾玉婉,兴冲冲追上去。

    “玉婉,走,我们也去城门口接他们。”

    一行人便都走了。

    有琴明月坐在桌旁,眸底掠过一抹淡淡的落寞。

    她忽然发觉,皇帝的身份,令她和林燕然之间隔了一层东西。

    林燕然可以和身边人欢笑打闹,亲亲热热,可是她是皇帝,她不能。

    譬如此时此刻,林燕然带着自己人一窝蜂走了,留她在原地,孤零零的。

    林燕然带着一群人来到神华门,果见城门外等着一大群人。

    王首春、王惊鸿、陈小花、徐娘子、玉婵,便连几个厨娘也都来了。

    在他们身后,还有冷寒为首的一群护卫,一大群青衣小厮和丫鬟,还有些眼熟的凤凰镇人。

    “郎君!”

    众人一见她,全都神色激动,一起簇拥上来,将她围在了中间。

    “燕然姐!”“郎君!”“林郎君!”

    每个人都激动不已地叫着她。

    接着又瞧见柳蓁蓁,众人再添了一道欢喜:“柳大夫,你也在这里?!”

    林燕然吃了一惊:“怎么回事?是不是真有人去凤凰镇对你们不利?”

    王首春道:“郎君请放心,确实发生了危险,我们已经解决了。”

    说着便要将事情一一说个分明,柳蓁蓁忙道:“哎呀你们别站在城门口说啊,先进城再说。”

    林燕然便领着众人来到了公主府。

    大家放下行李坐下后,这才来得及叙话。

    原来涅槃丸被破解的消息传开后,确实有一部分武者挖到了蛛丝马迹,竟然悄悄摸到了凤凰镇。

    但是他们抵达的第一时间,就被有琴明月留下的暗风发现了,暗风暗中潜伏偷听了一耳朵,得知这些人是来抢药丸的,立刻出手杀了两个领头的。

    来的武者功夫都是底层,因为自知实力低微抢不过顶级武者,才来凤凰镇碰运气。

    被打杀了领头的,其余人立刻鸟散。

    但是破解的涅槃丸诱惑太大了,这些人根本不舍得走,便潜伏在了凤凰镇四周。

    暗风得的命令是保护顾玉婉的生命安全,所以也不敢离开镇子,只好退回船上,以保护顾玉婉为重。

    这些人便一直埋伏在镇子外面,遇到外出的镇民就掳掠过去,逼问药丸的下落。

    凤凰镇人以为他们问的药丸是作坊里生产的药丸,这作坊乃是他们用田地换来的,可谓是押上了所有,自然不肯轻易说出来,然后便遭遇了各种折磨。

    普通人哪里受得住武者的严刑拷打,被捉住的镇民被迫吐露了制药作坊的秘密。

    这群武者一听,顿时误会成“凤凰镇有个专门生产破解版涅槃丸的制药作坊”!

    他们眼睛都红了,连夜出击。

    凤凰镇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

    但是好在有琴明月和林燕然临走前,专门留下了护卫队和暗风这个顶级武者,王首春得知武者一直在镇子周围窥伺后,又暗中派人去石门县求援。

    接着又集合另外四个镇子的武力,组成了一支一百多人的弓箭队。

    双方人马在一个炎热的夜晚展开了激战。

    来的武者本以为对付镇民很容易,谁知刚潜伏进来就遭遇了数量密密麻麻的箭阵。

    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接着冷寒带领十名精兵从背后杀出来,他们带的是弓弩,杀伤力非同凡响,武者又伤亡了几个。

    与此同时,暗风神出鬼没,再次将他们中实力强的都斩杀了。

    这些人又被吓得仓惶逃窜,再次潜伏了起来。

    在这期间,每日都有武者来镇子里偷袭,镇民伤亡越来越多。

    更绝望的是,石门县那边的求援石沉大海,而外面来的武者越来越多,他们又在筹谋着又一次的袭杀。

    而就在千钧一发时刻,王惊鸿带着飞龙城的私兵,赶来了。

    领兵的是云琅。

    他早就想带功赎罪,所以这一战,他身先士卒,浴血奋战。

    武者数量不过几十人,又如何敌得过成百上千的正规军?

    何况除了云琅,还有王惊鸿这个天才将领。

    一天一夜的厮杀后,武者死亡大半,剩下人全都逃进了茫茫凤凰山中。

    正所谓穷寇莫追,云琅便带兵守护在了凤凰镇。

    归来的王惊鸿将神京城的情形说了后,王首春和顾玉婉一商量,决定将制药作坊拆成两半,大部分药丸的生产都搬到神京城去,只留下最常见的三种药丸,放在凤凰镇生产,作为凤凰镇人的生计。

    但是她们最担心的,是凤凰镇的安全,镇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让他们都跟着走不切实际,很多老人是不愿意背井离乡的。

    恰在这时,群英会的消息传来,大家都知道了神京城要公布配方,那些逃走的武者听到消息,全都后悔不迭,马不停蹄地赶向了神京城。

    云琅带兵探查出他们大部分都走了,众人总算放下心来。

    顾玉婉留下金福看管剩下的生意。

    云琅留下了一支一百人的私兵,保护镇子安全,带领剩下私兵返回了飞龙城。

    王首春和顾玉婉随即带人开船东下,抵达神瑶国境内后,她们改水路为车队,日夜兼程,来到了神京城。

    这一番相见,众人都是唏嘘不已。

    林燕然得知镇民死伤了几十个,内疚不已,神色沉重地道:“这件事是我惹来的麻烦,怪我,等我抽出闲暇,定然回村子祭拜他们,抚恤他们的后人。”

    王首春忙道:“郎君,你何必这么想?你成立作坊,乃是真心为我们造福,我们既得了好处,怎么可能不和你一起承担风险?”

    顾玉婉也道:“是啊姐姐,你不要内疚,这件事谁也预料不到,而且你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你临走前就留下了护卫队,远在千里之外也没忘了大家,专门派人回来救援,你做的真的很好。”

    跟着一起来的,有四十三个凤凰镇的镇民,都是精挑细选的制药熟练工,大部分是年轻的坤泽,也有小部分中庸。

    这些人经过王首春的洗脑,已经树立起了自强自立的思想。

    顾玉婉提出将作坊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凤凰镇,一部分带去林燕然所在的神京城时,以林大山为首的老一辈,都是惋惜不已,又劝又留,留不住后也只好放人。

    顾玉婉又在作坊帮工中招人,询问是否有人愿意一起去神京城。

    这群最年轻的熟练工,就一个接一个地报了名。

    她们在作坊待的越久,就越敬佩林燕然,对外界也越来越向往,所以顾玉婉一提出来,她们就纷纷动了心思。

    林燕然在凤凰镇,就像是一个精神寄托,所有人都指望着她,相信着她。

    此时她们乌泱泱一大群,挤在偏厅里吃茶吃点心,有几个年轻活泼的,在陈小花的带领下,大着胆子扒住门框偷听正厅的对话。

    陈小花忍不住插嘴道:“燕然姐,你怎么能这么想,要不是你,我们怎么能过上这种好日子?而且凤凰镇本来只能打猎为生,当猎户同样不安全,而且还赚不到银子,怎么看都是跟着你强!”

    一起扒着门框的三个坤泽和一个中庸,一起附和点头:“是啊郎君,我们凤凰镇人不怪你。”

    林燕然心中感动,却又觉得沉甸甸的,来到这异世,本来只是想打猎种田,做个平凡人了此一生,没想到牵扯的越来越多,还影响了这么多人的生死。

    她有无奈,却也感到一种沉重又安慰的牵绊。

    她在这个世界,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有许多人都在期盼着她。

    林凤凰兴冲冲地从外面走进来。

    “燕然姐,厨房的吃食准备好了,可以开饭了。”

    林燕然立刻让她带着众人去吃饭。

    陈小花是最高兴的,挤到林凤凰面前,上下打量,接着“噗嗤”笑出声来。

    林凤凰有些羞恼:“你笑什么?”

    陈小花眉开眼笑地瞅着她,道:“啧啧啧,穿了铠甲,还配了神弓,真像个大将军呢,不过嘛,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你在凤凰镇的样子,略略略,神箭手哭鼻子——”

    其余凤凰镇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林凤凰立刻窘迫的脸皮涨红,追上去要捶陈小花,两人一追一打地跑远了,其余人跟在她们身后,留下一串欢笑。

    走廊下的姬越则是摸着下巴,盯着陈小花的背影,暗忖,臭丫头居然也来了,那不是可以让她做臊子面了?

    他立刻不怀好意地去跟去了饭堂。

    赤豹等人眼巴巴看着,很想也跟上去和凤凰镇的老乡一起叙话,可是又不能走。

    他们现在是林燕然的亲卫,得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她身边。

    大厅里,只剩下王首春、王惊鸿、顾玉婉、柳蓁蓁,以及徐娘子。

    林燕然道:“今儿个赶得不巧,我今日拜师祖,必须要去陪老人家,你们留在公主府,晚上你们嫂子在皇宫设宴,我们再叙话。”

    大家都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也知道今天是她的大好日子,耽搁不得,齐齐应了下来。

    顾玉婉眼巴巴看着她,最为不舍。

    “姐姐。”她小声唤了一句,看她的眼神充满了依赖。

    林燕然冲她一笑:“妹妹,你来了就留下,我给你在神京城买座大宅子,建个大作坊,再开几家药铺,你尽可以发挥拳脚。”

    顾玉婉顿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眼巴巴地瞧着她,眼睛又湿了。

    徐娘子忙道:“林郎君,我们小姐就是对人越诚心越嘴笨,你这么对她好,她不知道多感激呢,从你走了后,她就天天念叨你。”

    林燕然道:“我当然知道,你们快去吃饭,我先走一步。”

    柳蓁蓁摆手:“你快走吧,别让师祖等急了,这里有我呢,我和玉婉还有王管家这么久没见,有说不完的话。”

    林燕然便更放心了些,冲她点点头,往外走了。

    她走后,王首春忽地哎呀一声:“有样东西忘了给郎君了,可是她千叮万嘱的呢!”

    王惊鸿等林燕然一走,便瘫在曲背扶手椅上,浑似个没骨头的,闻言懒洋洋道:“不会是那什么玉米棒子吧?”

    王首春瞪他一眼:“你懂什么,郎君定是思乡心切,所以特地在信中嘱咐我,让我照看好她的玉米,还要我将玉米棒子收起来,不能吃了或者放坏了,所以我这次过来,专门给她带着呢,晚上去皇宫我再给捎上,她肯定喜欢。”

    王惊鸿翻了个白眼:“姐,那是皇宫,御膳房的菜汇集了全天下的珍馐美味,谁稀罕你几个玉米棒子?”

    王首春狠狠挖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王惊鸿委屈闭嘴,深感自己姐姐自从掌管凤凰镇后,越来越泼辣,一点也不像是以前那个知书达礼的姐姐了。

    顾玉婉和柳蓁蓁一起围过去,好奇地瞧着她从布袋里翻出来的七八个玉米棒子。

    柳蓁蓁忍不住拿起来嗅闻,闻了片刻,疑惑道:“没想到还真是玉米。”

    顾玉婉噗嗤笑出声来:“柳姐姐,你是不是以为是什么稀罕物?哈哈,你定是又被姐姐给骗到了?”

    柳蓁蓁立刻去挠她痒痒:“小蹄子,又来笑话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玉婉左扭右躲,最后倒在她身上求饶:“好姐姐,你饶了我吧。”

    王惊鸿苦着个脸,赶紧从屋里逃了出来,出门就瞅见林雄,蹲在廊下,跟个老农似的。

    他当做没看见,大摇大摆往饭堂走,林雄立刻跟在他后面。

    王惊鸿猛地刹住步伐,回头盯他,眼神凶狠无比。

    “狗东西,滚。”

    林雄微低着头,却还是比他高,像条高大威猛的狼狗,讨好却又不肯退步。

    王惊鸿又往前走,他又跟上,气的王惊鸿猛地转过身去,一拳砸过去,林雄抓住了他拳头。

    王惊鸿立刻抽开,抬脚踹他,林雄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没吭声。

    王惊鸿冷冷地哼了一声,松开他,继续往前走。

    林雄咧了咧嘴,又跟上去。

    林燕然赶去瑶池时,宴席已经摆好。

    无忧其实最不喜这种场合,不过他今日高兴,便勉为其难地坐在了主位,左侧是有琴明月,右侧是林燕然,接着便是无名、封谷、孙春生、无情等四人。

    今日乃是传奇大医师收衣钵传人,不论君臣,只论长辈和晚辈。

    本来有琴渊还想蹭进来,和无忧坐一桌吃席,被无名冷冷地盯着,给迫退了。

    老头气得不轻,还想拿出皇室族长的架子硬闯进来,结果跟在他身边的龙卫悄悄将他拉走了。

    “主子,那是半步传奇,得罪不得。”

    有琴渊暗恨不已,只好离开。

    林燕然拿了双公筷,频频给无忧夹菜,他吃完一样,她便马上夹一样新菜。

    无忧矜持道:“燕然你不用给师祖夹菜,师祖不是喜欢客套的人。”

    林燕然当然知道他不是喜欢客套的人,可是她是徒孙,又刚被收为衣钵传人,这尽孝之举,换了谁都喜欢。

    总之,老头虽然这么说,她还是要做,且多多益善。

    于是她一边乖巧地应下,一边又继续殷勤地伺候。

    无忧果然吃这一套。

    不喜欢客套是真,可喜欢被晚辈殷勤伺候也是真。

    本来就不冲突嘛。

    无忧吃了片刻,抬头,瞅去,发现封谷正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

    他当场哈哈大笑起来,拦住林燕然给他夹菜的手。

    “燕然,快别给师祖夹菜了,也给你师父夹一些吧,你看他的脸色,跟苦瓜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师祖收了个苦瓜精呢。”

    “哈哈哈哈——”

    老头放声大笑。

    林燕然目瞪口呆。

    封谷当场破防,发出尖锐爆鸣:“师父!!你怎么能这么说徒弟?徒弟到底还是不是你最看重的弟子?”

    他话音刚落,孙春生就暴跳如雷:“封老贼,你真是恬不知耻,我是你师兄,我才是师父最看重的弟子!”

    两个帅大叔又开始互扯头发。

    林燕然朝无忧瞧去,发现他不止不准备劝架,还像是看热闹似的,一脸津津有味。

    无名面具下的脸皮抽了抽,沉默。

    无情脸皮抽了抽,埋头干饭。

    林燕然脸皮跟着抽了抽,埋头干饭。

    剩下有琴明月,一脸尴尬,不过女皇陛下也不是普通人,于是她搁下筷子道:“晚辈吃好了,几位前辈请慢用。”

    这句话总算让封谷和孙春生惊醒,两人怒气冲冲地瞪对方一眼,而后整理发冠,恢复成温文儒雅的帅大叔模样。

    接着封谷率先站起来,走到无忧身边,一把将林燕然薅走了,然后坐在她凳子上,开始夹菜。

    “师父,您尝尝这个,这道菜是瑶池的第一招牌。”

    孙春生不甘落后,冲过去一把将无情薅走了,抢凳子坐下。

    “师父,您别听他的,我给您夹的这道菜,才是最好吃的。”

    林燕然不由自主地和有琴明月对视上,然后她大声道:“师祖,徒孙吃饱了,徒孙先去送我娘子回宫。”

    她跟着有琴明月,上了龙辇。

    这还是她第一次乘坐龙辇,总算感受到了古代帝王的尊贵和奢华,高大宽敞的马车由六匹通体无一丝杂毛的白色骏马驾驭,车身上镶满珍珠宝石和金银玉器,还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图案。

    马车内部更是奢华之至,不止有软座、靠枕,还有玉桌、棋盘、脚踏等物。

    林燕然打量了一眼,便收了目光,默默地坐着。

    有琴明月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她开口,心里十分气闷。

    从凤凰镇归来的路上,林燕然时时刻刻找她说话,看到什么好风景,马上对她讲,见到野兽出没,也立刻来和她说,有时候还会和她讲故事。

    归来之后,两人每次在一起,她也都主动找各种话说,不是安慰她,就是鼓励她,或者说些俏皮话逗她开心。

    可是近些时日,她越来越沉默,相见后,连一句话都没有。

    有琴明月对这种情形,非常不适应。

    心里有气,又有怨。

    她并不觉得自己作为皇帝,昨天对她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她希望她理解她,体谅她。

    可是林燕然像是受到了打击。

    不止不理解她,还冷淡地对她。

    可明明是她先来招惹她的,招惹了却又这样对她?仅仅因为她不许她和柳蓁蓁往来密切,就和她怄气?

    有琴明月默默品味着这种从未体会过的难受滋味,用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压制着。

    警惕心和防御心也忽然冒头,令她的难受加倍了。

    等到了养心殿,林燕然扶着她下来后,便提出要出宫办事。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没有什么话对朕说吗?”

    林燕然愣了一下,然后道:“今儿久别重逢,玉婉约莫是情绪激动,所以在人前抱了我,希望你别多想,她只是太开心了,我也只把她当成妹妹。”

    这件事其实在有琴明月心里揭过了,但是她现在这么认真地解释,反而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

    好像她在她眼里,是个特别小心眼爱计较的女子。

    她的神色肃冷了一分,双眸凝视着她道:“林燕然,你是不是还是觉得朕要你和柳蓁蓁保持距离,乃是过分之举?”

    林燕然没说话。

    有琴明月继续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神威军大营,又是群英会举办期间,你却和别的坤泽吃烧烤,看星星,谈天说地,看在其他人眼中,置朕这个皇帝于何地?”

    “如今朕初登大位,一切都尚且不稳定,若是这时候有人抓住这件事做文章,将你诬陷成言行不端之徒,那朕怎么办?”

    “朕才将你封为神威军总统领,朝中本就很多人不买账,这时候你自己落人口舌,朕想保你都难。”

    林燕然错愕地望着她。

    眼神变了几变,而后又归于平静。

    她是现代人灵魂,对待朋友确实和古人不一样,也确实容易忽略这是个阶级森严的皇权社会。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知道我是个乡民,没经历过宫廷的勾心斗角,这些关节我确实想不到。”

    她顿了顿又道:“若你昨日和我说这些,情形或许会不一样。”

    这句话蕴着失落和遗憾,让有琴明月生出了一丝不安,她马上道:“朕昨日之言,并无不对,你可是有什么不满?”

    林燕然看了她一眼,而后嘴唇翕动了下,又抿住了。

    有琴明月是极聪明的,比如柳蓁蓁这件事,她其实知道怎么说服自己,怎么让自己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若是昨日她说出这番话,事情肯定就不一样了。

    作为现代人的她,确实没有阶级尊卑、皇权斗争的意识,但是她会理解人,她说了,她一定会理解。

    但是她当时没有说,反而用皇帝的身份压她。

    压她,她理智上也能理解,毕竟她两世都是皇帝。

    只是感情上,是很受伤的,那些话,太伤人了。

    她为她做的所有事,都是心甘情愿,可是如果这种心甘情愿变成了她眼里的“臣子对君主理所当然的尽忠”,那这份心意,就会反过来变成一把刀子,扎进她心里。

    而最让她想不通的是,聪明如她,不可能不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却始终避而不谈,避而不答。

    也不是。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感觉到一股无法宣泄的忧愁。

    回避的本身,其实也是一种回答。

    随着她的沉默,有琴明月的气闷一直在攀升。

    而林燕然欲言又止的眼神,更让她难受起来。

    她终于忍不住道:“林燕然,若是你做不到对朕说过的话,就不该来招惹朕。”

    林燕然立刻明白她在说什么,她的感觉很复杂,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时,心里难受的不行,有琴明月用她们之间的承诺来提醒她,她真的好难过。

    她又没有变心。

    她不是都做到了吗?她的心里眼里笑容里只有她,所有的好也只用来对她了,她做的这一切事,不都是为了她吗?

    一切都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她还是那个嘴硬的她,当了皇帝后,变得更加嘴硬且高高在上,她也还是那个一心为她的林燕然。

    可是为什么好难受呢。

    她只是伤心了,不想说话,也不想争吵,沉默着也不行吗?

    林燕然慢慢转过身去,轻声道:“我出宫去了,大典的银子,我去清算一番。”

    第116章

    她骑着马,慢慢穿越皇城,来到公主府门前时,她下马,站在大门口,看了一会儿。

    赤豹五人全都跟着她一起下马。

    他们面面相觑,好奇地一起朝门口瞅去,却什么名堂也看不出来,还是那个大门口,没什么变化啊。

    林燕然看了片刻,打起精神走了进去。

    公主府内的人早就从门子那里得到音讯,王首春和顾玉婉双双赶来。

    “郎君。”“姐姐——”

    两个女子,并肩迎上来,顾玉婉一看见她,整个人就变成了只欢快的小鸟,小步快跑到她面前,又欢喜地叫了声:“姐姐。”

    她眉眼都弯着,眼睛里全都是笑,粉芙蓉似的脸上洋溢着浓浓的亲昵和依赖。

    若是平时,林燕然可能忍不住去揉揉她的头,这时却将手都蜷握着,板板正正地站定在原地,笑看着她:“妹妹吃了吗?可还吃得惯?”

    顾玉婉赶紧嗯嗯点着小脑袋,乖乖道:“吃得惯,姐姐和嫂子家里,做什么我都爱吃。”

    王首春这才插上话:“郎君你可吃过了?吃席不一定吃得好,要不要我让小花给你做些,你再吃一碗家乡饭?”

    这话说的十分体恤,林燕然在席上确实没吃饱,闻言顿时有些意动,王首春一看她这幅模样,顿时笑了,掉头就吩咐跟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坤泽:“紫嫣,你快去告诉陈小花,郎君想吃她做的炸酱面。”

    紫嫣是她那十八个姊妹之一,后来改学管事,便带在身边打下手。

    紫嫣掉头就往厨房跑。

    林燕然便笑着往里走:“不愧是王管家,一下便猜到我想吃炸酱面。”

    王首春面上浮出几分得意,捋了捋秀发。

    “郎君你是不知道,自你走后,你留下的炸酱面方子就彻底火遍了凤凰镇,便连我们开的吃食街上,过往商贩最好的也是一碗喷香喷香的炸酱面。”

    顾玉婉眼巴巴瞧着她,马上接话道:“姐姐,你的炸酱面真好吃,我也爱吃。”

    她乖乖的模样,很像是只讨宠的小白兔。

    林燕然对她笑了一笑:“妹妹在外经商,一向都好?”

    顾玉婉早就有满肚子话想对她说,闻言立刻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这些时日的经历。

    自林燕然离去后,她便一头扎进了药丸生意中,偶尔得了空,难免忆及林燕然,那时林燕然在凤凰镇时,日子只道是寻常,等她走了后,她才知道有她在的日子,日子是多么欢快又充实。

    自她走后,她便又感到自己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

    林燕然在,她有了疼爱自己的姐姐,有了家。

    此时重逢,她看到她,便感觉自己像是回了家。

    林燕然听得很认真,王首春在旁陪着,也不去打扰,等到陈小花兴冲冲端着炸酱面进来,便见到林燕然正坐在桌子旁,认真倾听着顾玉婉说话。

    顾玉婉平常话也并不多,说起自己的经历,也无甚出彩之处,但林燕然听得认真,她便越讲越高兴,口才也变得伶俐了起来,偶尔还能将一些小事说成趣事。

    一起听的人越来越多。

    林凤凰也扶着自己的娘出来了。

    陈小花这次过来,其实是专门帮她带着她娘过来的。

    林大海那个狗东西被冷寒狠狠收拾了两顿后,彻底老实了,但若是她们走了,林大海肯定会狗改不了吃屎,想方设法继续欺负陈芳。

    所以陈小花一咬牙,决定背井离乡将好朋友的娘送到她身边来。

    林凤凰感动极了。

    此时便带着自己娘一起坐在偏厅里,听顾玉婉讲旅途故事。

    林峰赶紧过来唤了声:“娘。”

    林凤凰冷淡地横了他一眼。

    陈芳年纪大了,又长途跋涉,气色还没恢复,不过见到女儿和儿子,心情是顶好的。

    她便垂着眉眼,应了一声。

    正在听故事的人,有几个回过头来,瞧着这一幕。

    接着其余人也回头来,瞧着林峰。

    林峰腿一软,跪了下去,磕头:“娘,儿子不孝,连累你吃这么多苦。”

    林凤凰冷眼看着,没说话,但是陈小花忍不住了,当即走过去,对着就是一脚。

    “林峰,你有什么脸现在来说这句话?你早干嘛去了?我和翠翠救出姑姑时,你在干什么?我和翠翠日夜照顾着姑姑时,你又在干什么?”

    “你滚!”

    林峰呆住了,愣愣地看着陈小花,他印象中的陈小花比他妹妹林凤凰还要胆小畏缩,每次受欺负了都是躲在林凤凰身后,现在竟然敢踹他?

    他不敢置信地朝周围看去,发现大家的眼神都理所当然,仿佛陈小花只是做了件习以为常的事。

    这幅画面简直是诡异,他因此瞪大了眼睛。

    他哪里知道,在他们离开凤凰镇后,陈小花成了大厨,背后还有王首春和顾玉婉撑腰,便越发胆子大起来,就连冷寒这个冷面煞星为了吃口她做的饭菜,也被她支使的团团转,所以凤凰镇渐渐习惯了她的凶悍作风。

    赤豹等人都躲在门外,不敢吱声。

    陈小花双手叉腰,怒目圆睁。

    “你看什么看?”

    “燕然姐费了多大劲才救出姑姑,柳大夫又费了多大劲给姑姑治好伤,我们这么多人又照顾了姑姑多久,才让姑姑好了起来,有了个人样。”

    “你倒好?你什么都没做,等姑姑好了你才来下个跪,磕个头,想当你的大孝子?”

    “你做梦吧!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林峰默默低下头,灰溜溜地走了。

    有些事,并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揭过的。

    陈芳伸出手,蠕动着嘴唇,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想喊一句,最终又放下了手。

    王首春将看热闹的人都赶出去。

    “去去去,该忙什么忙什么,别杵在这里,郎君难得有空,你们让她安安静静吃碗面。”

    围观的人嬉笑着,一窝蜂散了。

    王首春走出来,便瞧见自己弟弟倒挂在一棵树上,而后一个跟头翻下来,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拦腰。

    “真没劲,尽说些鸡毛蒜皮的事。”

    他眉毛挑着,神情懒散,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懒洋洋的神色,衬着他那张俊俏到了极致的脸,顿时显出一股凉薄来。

    王首春顿时来了气,冲他勾了勾小手指。

    “惊鸿你过来。”

    王惊鸿便打着哈欠走到她面前。

    王首春极温柔地看着他,顿时将他吓得汗毛倒竖,往后退了一步。

    “姐姐,你要干什么?”

    王首春笑着道:“姐姐想体味一番姐弟情深。”

    说着便伸出青葱般的手,捏住他的衣领,给他整理起来。

    王惊鸿受宠若惊,脸上那股凉薄之色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扭捏道:“姐姐,那么多人看着呢。”

    王首春却不理他,不止给他整理了衣领,还帮他理了理头发。

    “惊鸿,得亏你是个孝顺的,不然姐姐可要大义灭亲了。”

    王惊鸿顿时吓得脖子一缩:“姐姐,弟弟最是孝顺不过,绝对不是林山林峰那等狼心狗肺之人。”

    王首春仍是笑盈盈瞧着他,接着收了手,瞅着他打量。

    然后,她一把揪住了王惊鸿的耳朵。

    王惊鸿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却一点也不敢挣扎。

    王首春一边拧他耳朵,一边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这样比较能感受到姐弟情深。”

    “惊鸿,你痛吗?痛你便叫一声,姐姐下手没个轻重,姐姐也不知道呢。”

    王惊鸿哪敢叫唤,赔笑道:“一点也不痛,姐姐是疼我才拧我耳朵呢。”

    王首春便道:“你知道便好。”

    她这才“温柔至极”地松了手,王惊鸿如释重负,捂着红红的耳朵,兔子似地跑了,心中欲哭无泪,姐姐以前温柔贤惠知书达礼,怎么去了凤凰镇就变得这么凶残呢?

    林燕然吃的极慢,吃到最后,剩下的面条已经变得干巴了。

    她是有意为之,为的是让顾玉婉多说些话。

    从她们重逢,顾玉婉看着她的样子,便眼巴巴的不行,浑似个没爹没娘的孩子突然有了家。

    她有些无奈,便只能多听她说些话。

    果然,顾玉婉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将她离开后的点点滴滴都说了出来。

    这时候,她脸上眼睛里弥漫着的那种眼巴巴的神色,全都化作了思念之情得到慰藉的满足感,眉眼间都露出了甜甜的笑意来。

    “姐姐,我好开心哦,我又见到你了呢,仿佛又回到了在凤凰镇的日子,姐姐真是我的福星,从遇到姐姐后,我每天都过得好开心。”

    她心里偷偷加了一句:和爹娘在世时一样开心。

    林燕然搁下筷子,柔声道:“妹妹辛苦了,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顾玉婉便更高兴了。

    林燕然便道:“我这些时日较忙,我让人带着你们去神京城逛逛,你自己去选址,看有合适的铺面,尽管盘下来,不要担心银子的事。”

    顾玉婉“呀”一声,张大了樱桃小嘴,接着兴奋地道:“姐姐,我给你和嫂子带来了所有的收益,我们的药丸生意已经赚了不少银子呢。”

    说着便提着裙子往外跑去。

    林燕然摇头失笑,刚要放下筷子,王首春亲自端着托盘进来。

    “郎君,小花又给你做了一份,你再趁热吃吧,刚才那碗,早就凉透了,不能吃了。”

    说着将托盘上的面和汤摆在她面前,又收走了之前的碗。

    林燕然苦笑道:“这是把我当猪养吗?”

    王首春笑眯眯道:“说什么呢,这可是凤凰镇人对郎君的关切之情啊,郎君快吃吧?”

    林燕然只好又拿起了筷子,才吃了几口,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道好奇的声音:“什么味儿,这么香?”

    “我瞧瞧?”

    无忧踱步走了进来,林燕然忙迎上去:“师祖。”

    王首春带着其他人行了礼,然后便招呼大家都出去了。

    无忧随着林燕然坐到桌子旁,瞅了一眼她面前的面,接着又嗅了嗅,诧异道:“这是什么吃法,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林燕然笑道:“这是徒孙家乡的炸酱面,师祖,你吃席是不是也没吃好?要不和徒孙一起来一碗?”

    无忧故作沉吟,林燕然便转身给守在门口的王首春打了个眼色。

    不多会儿,又三份炸酱面和原汤送了进来。

    林燕然取了筷子,亲自给无忧拌面,一边搅拌一边为他说起炸酱面的由来。

    “师祖,今日这是简易版炸酱面,您先尝尝,明日弟子亲自下厨,为您做一顿豪华版炸酱面,如何?”

    “你还会做吃食?”无忧捋着胡须瞅她。

    林燕然也不谦虚,道:“实不相瞒,徒孙不止馋银子,还馋吃食,这炸酱面,便是徒孙闲来无事做出来解馋的,没想到大家都爱吃,便流传出来了。”

    说着将碗筷推到无忧面前,请他品尝。

    到这时候,无忧已完全被勾动馋虫,没了那点矜持,便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然后他眼睛一下瞪圆了,冲着无名和无情说道:“很不错,你们快尝尝?”

    林燕然刚才将豪华版炸酱面说的分明,无名和无情也勾起了好奇心,便都端起碗搅拌起来,而林燕然刚才又演示过了,他们也学了个像模像样。

    很快屋子里就传出了“呲溜呲溜”的嗦面声。

    林燕然看着这幅画面,不由地心中一动,接着端起自己那碗,也吃了起来。

    少倾,她吃完面,带着账房算好了今日的礼金。

    “师祖,此次咱们祖孙俩联手,真可谓是珠联璧合,共计得礼金八百二十五万两,这锦盒里的是师祖的六百六十万两。”

    说着将一只锦盒递给了无情。

    她心里暗暗惊叹,传奇大医师的影响力,真的是非同凡响。

    她和有琴明月倾国之力举办群英会,也不过捞了一千多万两银子,而传奇大医师招收衣钵传人的大典,竟然收礼金高达八百二十五万两。

    她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再一思索,又觉得合情合理。

    这是世家与皇帝共分天下的封建社会,世家拼命从朝廷和百姓那里搜刮银子,个个都富的流油。

    今日来瑶池送礼的,全都是神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上到皇帝,下到富商,数量接近三百人,瑶池差点挤爆了。

    有琴明月送出一百万两,瞬间将礼金的水平提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于是本来只打算送十万两的成了二十万两,本来送五万两的成了十万两,最差的都有两万两。

    毕竟这些人可以不怕皇帝,却怕死啊!

    无忧可是世间唯一一个有能力起死回生的传奇大医师,他公开举办衣钵传人招收大典,就是给大家机会送礼。

    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抓住,那不是傻子吗?

    所以那些没舍得在群英会掏银子的中小世家、中等富商和一些文武百官,都抢着来给无忧送银子。

    无忧笑眯眯应了,继续吃面。

    无情则是捧住那一盒子银票,眼睛瞪得像铜铃。

    林燕然出来,带着王首春走到僻静处,将自己分到手的一百六十五万两,分出了五十万两银票给她。

    王首春咂舌:“郎君,这也太多了!而且你走后,我已经找到法子发家致富,如今已攒下了十一万两银子,我正要拿来给你呢。”

    林燕然正色道:“那十一万两银子,你记账上,算是我们的家当,至于这五十万两,乃是有别的用处。”

    说着细细交代道:“我马上要去边关作战,但是我师祖师父和师姐都在神京城,这五十万两,便是让你用来孝敬他们的。”

    “尤其是师祖,接下来,你什么也无需做,只管让师祖吃的开心,玩的开心,懂了吗?”

    王首春是聪明人,立刻懂了,接下那厚厚一摞银票揣入怀中,郑重点头:“郎君放心,我理会得。”说完又焦急起来:“郎君,你真要去边关作战,那多危险?我让惊鸿跟着你吧,好歹他也学过兵书,多少能帮衬些呢?”

    林燕然点头:“好,我会找惊鸿说此事。”

    又道:“至于怎么做,你只管找我师姐柳蓁蓁,让她带着师祖吃喝玩乐即可。”

    王首春点头:“郎君,我懂,我只当个爽快付银子的跟班。”

    林燕然深觉和聪明人说话省事,赏识地点头:“不错,别舍不得,尽可以大手大脚。”

    王首春应下,却又忧心起来。

    “郎君,怎么说打仗就打仗呢,我们才重逢,就又要分别,真是叫人伤感的很,而且我也没个准备……”

    林燕然安抚了一番。

    厅内。

    无忧吃完炸酱面,慢悠悠喝着面汤,满足地砸吧了下嘴。

    “真不错,又吃到了一种新的美味。”

    无情早就吃完面,正在兴冲冲数银票,数了一遍一遍,还是满脸震惊,不住地念叨:“主人,真的是六百六十万两呢!”

    无忧随口道:“那不然呢?燕然还能算错了?”

    无情道:“主人我是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我——我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银子啊,六百六十万两啊,主人你以前见过这么多银子吗?”

    无忧捋着胡须,坦诚道:“没见过。”

    这时却是有些后悔。

    “看来老夫以前太蠢了,居然不知道多举办几次这种大典,而那些世家,也实在是比老夫想象的要富有。”

    “啧。”他暗叹,遗憾之至,“突然感觉无数的银子溜走了。”

    无情却又埋头去数银票。

    无忧早已吃完炸酱面,出去转了一圈,这时走回来道:“主子,你的徒孙将分到手的一百六十五万两,拿出了五十万两,打算孝敬你。”

    他语气有些疑惑:“这场衣钵传人大典,照我看来,她完全可以多分走些银子,却偏偏拿走了小头,而且她这么费劲赚银子,怎么又流水似地撒出去?”

    无忧脸上顿时露出笑来,笑眯眯道:“所以我说这孩子聪明呢。”

    “不是看在老夫的面子上,怎么会收的上来这八百二十五万两银子?如今她不止将她娘子掏的那一百万两拿回去了,还赚了六十五万两,何乐而不为?”

    无名不解道:“可是群英会上她和小皇帝拼命捞银子,看来是神瑶国国库被掏空了,如今怎么又舍得下这大笔银子?”

    无忧道:“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因为银子放在世家手里,不如放在老夫手里,老夫毕生所好便是研制各种新药,每样药丸问世,都要福泽无数百姓,这六百六十万两银子,花的很值当啊!”

    “哈哈——”他眉开眼笑了起来,很为有个这么聪明的徒孙高兴,又道:“而且想当传奇大医师,太费银子了,没有那些珍稀药材,老夫又怎么研制新药?”

    “小家伙真不错,将赚来的银子也都拿来孝敬老夫了。”

    无名仍是心存疑虑:“肯掏出这么多银子来讨好你,主人你不担心?”

    无忧道:“我担心什么?我的衣钵传人讨好我,不是理所应当?要是她不这么尽心,我才要担心。”

    说着瞅了无名一眼,道:“无名啊,你还是拘泥于世俗的人心诡计,有些狭隘了,燕然讨好我便算是有所图,可是我能被她图的,除了我的衣钵还有什么?衣钵我不是本就想传给她吗?”

    “还有什么事比你本来打算给人家一样宝贝结果人家也特别想要更幸福呢?”

    无名若有所思,垂首:“主人言之有理,是我狭隘了。”

    无情从银票中抬头,满眼都是晃动的银票虚影:“好多,好多银子,我要晕了。”

    无忧恼地敲了一下他的脑壳:“没出息,和燕然多学学,人家上千万两的银子,说甩手出去就甩手出去。”

    无情抱头叫屈:“所以她是主人的衣钵传人我只是主人的童子啊,这不是很正常吗?”

    王首春还是有些忧心忡忡,便去找到王惊鸿,说了要打仗的事,王惊鸿一脸兴奋:“什么时候走?我这就去收拾包袱!”

    气得王首春又揪住他耳朵:“你个兔崽子,你就是巴之不得离开我是吧?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姐姐吗?”

    “哎哟疼疼疼,姐姐松手——”

    王首春松手,忧心道:“郎君只是个乡民,从来没打过仗,这突然上战场,怎么得了,你帮我想想,打仗都要准备些什么?我之前给你准备那个护心镜好不好使?我再给郎君准备个吧,还有软甲,最好找个家传的老工匠……”

    王惊鸿听得头大,叫唤道:“姐姐,郎君是陛下的妻郎,她想要什么软甲没有?”

    王首春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陛下是陛下的情分,我们这些跟着郎君的,难道便不尽心意了?”

    林燕然犹豫了片刻,还是找到了柳蓁蓁。

    “师姐,我接下来便要去军营练兵,不常来公主府了,师祖和师父这边,要麻烦师姐多帮衬。”

    柳蓁蓁赶忙应下,接着发现她神色间蕴着些许挥之不去的隐忧,丝毫不像是往日那副潇洒自若、眉飞色舞的模样。

    她忍不住问道:“燕然,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林燕然勉强笑了笑:“没有。”

    又抱了个四方拳,极为有礼地道:“如此便有劳师姐了。”

    言罢便要走。

    柳蓁蓁从未见她这幅板正模样,浑似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越发担忧起来,追问道:“燕然,你有什么为难事,不能告诉我吗?”

    林燕然只好道:“蛮族入侵了,我不久便要奔赴边关。”

    柳蓁蓁大吃一惊,神京城仍处于封锁中,各路消息她都得不到。

    她连忙上前一步:“蛮族不是在和我们龙渊国打仗吗?怎么又有兵力入侵神瑶国了?”

    她说完便想到了必然是因为拓跋雄鹰之死,脱口道:“莫非司马胜竟和蛮皇达成了交易?”

    林燕然点头:“约莫是如此。”

    柳蓁蓁顿时变得怒不可竭,咬牙道:“这个混账!”

    林燕然安抚了两句,匆匆告别出来,又迎上赶来的顾玉婉。

    她怀里抱着个锦盒,双手捧给她。

    “姐姐,这是我们制药作坊一个半月的盈利,二百八十万两,我都换成了神瑶国的银票。”

    “如今制药作坊刚起步,我的商铺也在逐渐铺开,所以盈利尚不算多,主要来自相熟的商家的购货款,等到铺子开到大部分府城,药丸产量加大,盈利肯定会翻番。”

    林燕然忙道:“你自己的分成,有没有扣除?”

    顾玉婉见她第一时间不是问账,反而关心自己有没有拿走分成,心里又感动的不行。

    “当然扣除了,我跟着姐姐和嫂子赚银子,肯定不会吃亏的。”

    林燕然怕她周转不开,只取走二百万两银票。

    “你做生意,手里不能缺周转的银子,留些银子预防应急。”

    顾玉婉对她的话很是听从,便乖乖点头答应了,又保证似地道:“姐姐,生意会越来越好的,你相信我。”

    林燕然暗道,你可是原著中的第一富婆,我怎么不信,这才开张,一个月就赚这么多,若是翻番,那一年赚的银子简直不敢想象。

    她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番,将顾玉婉高兴地眼睛弯成了月亮牙。

    这时王首春也找来了,手里提着个布袋:“郎君,你看这是什么?”

    林燕然接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扒开一看,里面是八个玉米棒子。

    “是我种的那几颗玉米结的果实?”

    王首春点头:“当然,郎君你在信里特地交代了,我自然要重视。”

    林燕然脸上总算是多了一丝喜色,连声道:“好,太好了。”

    有了这第一批高产早熟且耐旱的玉米种子,她便可以试种了。

    这时候已经接近晚饭时间,众人便随着她一起入宫赴宴。

    皇宫的夜宴,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林燕然只带了无忧、无名、无情、封谷、孙春生、柳蓁蓁、顾玉婉、王首春、王惊鸿、林凤凰等人。

    这些人都是和林燕然相熟的,有琴明月堂堂皇帝,自然不可能全程作陪,酒过三巡后便提前走了。

    林燕然陪着众人到戌时,送大家出了皇宫后便提着那袋玉米兴冲冲往后宫走。

    走出几步叫来了洪宝问道:“这皇宫有什么僻静的荒地,平常没什么人去,适合种东西。”

    洪宝略想了想,道:“林郎君,这各宫各院都划分有地盘,要说僻静无人的荒地,也只有被烧毁了的冷宫了。”

    林燕然眉毛一扬:“好,你去找些人手来,帮我挖地种玉米。”

    洪宝傻眼,抬头看看天,天都黑透了,这大半夜的种地?

    他赶忙小心翼翼地提醒:“林郎君,不是咱家多嘴,这冷宫可是陛下的禁地,咱们还是别去的好。”

    林燕然自然知道他说的是皇后在冷宫失火薨逝的事,她知道慕容清还活着,便没这个忌讳。

    “你去照做,陛下那边,我来解释。”

    洪宝便去找来了一群太监。

    林燕然脱了外袍,挽起袖子,打算带头挖土,把洪宝吓得赶紧跪下:“哎哟林郎君,求求你了,这种粗活让奴才们来做吧。”

    他不住哀求,林燕然只好吩咐众人怎么挖土,做篱笆,接着刨出撒种子的浅坑。

    等到播种环节,林燕然却怎么也不肯让他们动手,亲自播种。

    火把将冷宫映照的十分明亮,一群人挖完地,全都炯炯有神地围观着她撒种。

    “林郎君怎么亲自种地呢?”

    “听说林郎君以前是乡民,家里就是种地的。”

    “她都当了神威军的总统领了,又是陛下的妻郎,居然还亲自种地?”

    太监们窃窃私语,全都看稀奇一样看着,可是林燕然做法怪异是怪异,他们却都觉得亲切,这些太监也都是穷苦出身,家里大半也是种地的。

    洪宝急得团团转,生怕女皇怪罪,跟在林燕然后面,不住地道:“林郎君你放下吧,让老奴来,老奴已看会了。”

    林燕然撒完一片地,也有些累了,将布袋丢给他:“照我说的做,仔细点。”

    一共挖出了三片地,足足几百个种子坑。

    布袋里的玉米还剩下一把时,总算都种完了,她又命洪宝带人浇水。

    她这时又累又乏,干脆寻了个台阶,坐下来看着。

    火光下是一群太监干活的情景,每个人都十分积极。

    她捡了个小石头在掌心把玩着,心思却又不知不觉飘远。

    闲下来时,便会不由自主想到有琴明月。

    这时想到她下午的话,她心情又黯然起来,盯着玉米地许久。

    心里一直品味着她说过的话,那些伤人的话,她不愿想,只想着她说的那句:“林燕然,若是你做不到对朕说过的话,就不该来招惹朕。”

    她还是重视她们的承诺的,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她忍不住想。

    黯然的心,便又有些柔软。

    忽而又想,我早知她满怀仇恨而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登上皇位,报仇雪恨,儿女情长这种事,于她本就是次要的。

    我既然真心喜欢她,是不是不该去强求什么回报?

    只是这么一想,她心里又隐隐闷痛起来,总觉得好似已经失去了她一样。

    她赶紧压下这种翻搅心肠的念头,往好了去想。

    或许是确实不该求什么回报,喜欢是自己要喜欢的,感情的事又怎么能强求,既喜欢她,便把这种喜欢都变成对她有利的事情吧。

    这时洪宝满头大汗地跑来她跟前:“林郎君,都按照您吩咐浇水了,您看看怎么样?”

    林燕然赶忙丢下念头起身,环顾一遍后,甚是满意。

    她郑重交代洪宝:“派人专门看守这三块地,不许乌鸦麻雀黄鼠狼等东西啄食种子,还要及时浇水除草,细心照料,不得有误,不然重罚。”

    洪宝被她这番嘱咐,哪敢怠慢,赶紧应下,当场便选了四个机灵无比的小太监看守玉米地。

    林燕然这才提着剩下一点玉米种子,回去了寝殿。

    这时都已经子时了。

    有琴明月离开夜宴后,批改了一个时辰的奏折,回到寝殿发现林燕然还没回来,还以为她和老乡把酒言欢,顿时有些闷闷不乐,她希望林燕然多抽出时间陪陪自己。

    一问得知她在种玉米。

    她以为她思乡,便先去沐浴,而后找了书看。

    等林燕然回来,她已有些困倦。

    林燕然弄了一身的泥土,又出了很多热汗,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回来就急匆匆去沐浴了。

    等她洗完出来,发现有琴明月居然还没睡。

    她赶紧擦着头发走过去问道:“是不是朝中又出了什么事?”

    有琴明月盯了她一眼,道:“朝中无事,那些将军也已归顺,如今只差琴心送消息回来。”

    林燕然点头,坐下来道:“你不用担心,蛮族那边,必然会答应,八大部族各自为政,要不是有蛮皇压着,早就内战了,如今拓跋雄鹰的死,就像是个导火索,将各大部族之间的仇恨都连根拔出来了,皇后乌兰娜拉和宠妃赫连敏之间,必然有一死战。”

    她顿了顿,总结般道:“沈舍人尚未传消息回来,有可能是为了等蛮皇的死讯。”

    有琴明月被她这一番安慰,心里轻松了些,点头表示认可。

    林燕然取出一摞银票,分成两份,指着二百万两的银票道:“这是玉婉送来的制药作坊的盈利,一个半月的。”

    又指着另外一百万两银票:“这是大典的礼金,一百万两,物归原主。”

    有琴明月没接,林燕然解释道:“我和师祖二八分,只得一百六十五万两,剩下的银子我交给王管家,嘱咐她带着师祖吃喝玩乐,将老人家哄得开心点。”

    有琴明月其实没有怀疑她,林燕然从凤凰镇开始,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帮她捞银子,她当然不会怀疑她贪墨。

    只是觉得她这样一板一眼,公事公办,让她情绪上有些不适应。

    而她这番解释,又让她有些不是滋味。

    只好示意身边的叠翠和湘雨将银票收下,锁入了自己的私房中。

    林燕然将头发包住,又喊叠翠取来舆图,而后指点着西北方的十几座城池道:“光是等着沈舍人的消息也不行,我们也要早做准备,这一仗你打算怎么打?”

    有琴明月压下心里的烦躁,站起身和她一起看着舆图。

    “仍是依计行事吧。先和已归顺的那些将领暗中通气,要他们做内应,而后以圣旨当众揭发慕容海数条罪状,剥夺其大将军的兵权,将之打成叛逆,若是他束手就擒,那剩下便是对付蛮族和龙渊国,以防他们落井下石。若是他叛逃作乱,那便利用那些做内应的将领,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不过——”

    “慕容海在军中经营多年,积威已久,大半将领都被他收买了,为了泼天富贵,这些人很可能铤而走险追随他一起反叛,所以此战,多半是避免不了。”

    林燕然点头:“是,我也觉得多半是如此。不过我们有神威军和禁军,又有那些归顺的将领做内应,且占据了大义之名,对付一群谋逆贼子,胜算极大。”

    “总之,你不用担心。”

    有琴明月沉吟道:“禁军,朕不能都给你,只能给你两万人马。”

    “另,姬昌洺的儿子姬武手里,有五万京畿大军,朕会设法调给你。”

    林燕然点头:“你别忘了,还有做内应的那些将领手下的兵马。”

    有琴明月看着她:“那些人你要防着,因为世家都是墙头草。”

    林燕然应下来:“好,我会警惕。”

    有琴明月顿了顿,又道:“王惊鸿或许是个不错的领军之才,你可能设法让他留下?”

    林燕然顿时明白,她这是通过前世知道王惊鸿是个领军天才,所以想为战事再增加一份胜算。

    此事她其实已经安排妥当,王首春答应了,便是王惊鸿答应了,而且只要她一句话,王惊鸿肯定会留下来。

    她便郑重道:“好,这件事我来办,他会留下来的。”

    有琴明月又放了些心,和林燕然说事,总是能让她感觉到很可靠。

    林燕然继续擦着头发,随口道:“哦对了,我让人在冷宫那种了些玉米。”

    她还不能确定这批种下的种子,是否已经实现了高产早熟,所以只提了一嘴。

    有琴明月只当她思家,所以种些玉米聊作慰藉,嗯了声:“无妨。”

    林燕然又道:“已经很晚了,你不若先去睡吧,我擦完头发也去。”

    有琴明月又看了她一眼,她感觉得出,林燕然好像和她生分了些,往日她回来便往她身上凑,眼巴巴瞧着她,亲亲热热地唤她娘子,这几天,却都很生分,客客气气的,像个臣子。

    她没再说话,起身去龙床躺下了。

    林燕然坐在桌边,边擦头发边看舆图,思忖着,真要开战,该是如何打法。

    有琴明月一直等了好久,等到已生了些倦意,才感觉到房间里的灯灭了,她来到床边,动作十分轻盈地在她身边躺下了。

    约莫是以为她睡着了,她躺下后便没动静。

    有琴明月却盼着她像往常一样来抱住自己。

    算来,林燕然已有十日没抱过她了。

    她忍不住往她身边拱动了一下。

    林燕然依旧没动静。

    有琴明月忍了忍,又轻轻拱了一下。

    但是林燕然仍是没动静,半晌,有琴明月听见她在黑暗中轻轻问道:“你还没睡着?”

    有琴明月被戳穿,只得嗯了一声。

    林燕然已不敢自作多情,但是这一个拱动,还是触动她的心,又让她忍不住生出了一种“她是不是想我抱着她”的期待来。

    想到接下来要去军营练兵,很久不能归来,练完兵便要出征,届时离别不知何日归来,她忽然很想她,很想抱抱她。

    但这时已不敢像以前一样太过主动,怕引起她的排斥,她转过身去,轻声:“要我抱着你睡吗?”

    有琴明月猛地转过脸来,从黑暗中望着她,林燕然也感受到了她的凝视,便也望着她。

    无声的对视,两个人的心,却都各自挣扎着。

    有琴明月的期待,在这句略带谨慎的话中,变得五味杂陈。

    她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隐含着的退缩和疏离。

    这对高傲的她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她需要林燕然义无反顾的坚定选择,毫不犹豫的热烈表达,还有永不放弃地爱她。

    如果这份爱,有了犹豫,就像是珍宝有了瑕疵。

    她很不喜欢。

    她眼眸定在她眼眸上,时光仿佛也因此停止。

    黑暗中传出她轻而冷肃的声音:“不必。”

    林燕然立刻道:“好,晚安。”

    她马上强迫自己躺回去,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是即便她这么控制自己的思绪,还是有那么一瞬间,被一种难过的滋味闯入身心,将她变得脆弱不堪。

    就好像被抽掉了一条专门长气力的筋一样。

    甚至就连身下的龙床,也好似咯人了起来。

    她开始强迫自己思考接下来的战事,总之,就是所有可想的事,都在她脑海里涌动,直到她头昏脑涨,在极尽的疲倦中沉沉睡去。

    天蒙蒙亮,她就醒了,下床,穿衣,收拾好行囊,又叮嘱了叠翠和湘雨一番,而后默默地出发了。

    陈雪为她牵来马,恭敬地唤了她一声,林燕然开始没听见,等到上了马,才恍然似地嗯了一声。

    赤豹、林峰等人跟随她出了承天门,巡夜归来的林凤凰和姬越也迎了上来。

    林燕然淡淡道了句:“走吧,去神威军大营,接下来便要留在那了。”

    七人应诺,拨转马头簇拥在她身后。

    东方才露鱼肚白,行人稀少,只有打更人。

    几人便纵马疾驰,挞挞挞,穿越寂静长街,来到了公主府门前。

    林燕然猛地勒住缰绳,马蹄直立而起,而后踏踏两声落在地面。

    她定定看着大门,却没有下马,几人都不知其意,老实等着。

    好一会儿,林燕然又拨转马头,瞧着东方越来越亮的鱼肚白,轻轻道:“人生如萍聚,聚散终有时。”

    声音低而沉,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伤感,就在几人以为她要下马时,她却又打马直奔城门而去。

    几人便又跟上。

    林凤凰颇觉遗憾,她还以为林燕然要去公主府和大家相聚,期盼着可以见到她娘和柳大夫呢,没想到落了个空。

    林燕然是想去的,凤凰镇的人不远千里来找她,每个人都那么激动,每个人的神情都对她充满了依赖,顾玉婉看她的眼神像条软萌小狗,王首春也总有说不完的事想找她汇报……

    可是想到已因此惹来的麻烦,她便歇了心思。

    罢了。

    有琴明月醒来时,发现林燕然又早早走了。

    叠翠和湘雨进来侍奉,告诉她:“主子,林郎君自己收拾了行囊,说是要去军营练兵了,嘱咐我们照顾好主子。”

    有琴明月蓦地一惊,旋想起来,林燕然确实提过,群英会后便要去军营练兵,为出征做准备。

    “她收拾了行囊?”

    “是的,奴婢本要为她收拾,可是林郎君说,她的换洗衣裳不多,很快便能收拾好,她自己动手收拾的,包袱看起来不大。”

    有琴明月忍不住走到箱笼前查看。

    箱笼有翻过的痕迹。

    但是只空出了小半块空间,因为林燕然的衣裳不多。

    她在凤凰镇时,衣裳便不多,后来有了银子,她添置了几身像样的衣裳,但是更多的是给自己买,后来随着自己来到神京城……

    有琴明月神情间涌出一抹一难言尽的滋味,来了神京城后,林燕然什么也没添置,带进皇宫的,还是她从凤凰镇带来的那几身衣裳。

    这一收拾,箱笼里竟再看不见她的衣物了。

    她心头蓦地失落落的,感觉到了一丝后悔。

    早知如此,昨晚该让她抱的。

    林燕然去了军营,日夜操练,每天累极了才睡,倒也过的充实。

    转眼过去三日,她已适应了军营的枯燥,偶尔抽出空来,便是去公主府教陈小花做吃食。

    她一去,整个公主府都化作了欢乐的海洋,大家都很高兴。

    但是林燕然每次都是先去找无忧和封谷请安,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厨房,开始教陈小花做菜,等到菜好,她匆匆填饱肚子,便又走了。

    这般来去匆匆,顾玉婉和柳蓁蓁都很感失落。

    两人是生死交情,如今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便一起躲在被窝里谈天说地。

    “柳姐姐,姐姐怎么这般忙,我来了好几日了,只见过她几次,正经饭也就和她一起吃了那顿夜宴,后来都没同桌过了。”

    柳蓁蓁也觉得林燕然变得越来越忙,且越来越沉默,也不再和她们说笑,便是她去找她说话,她也总是以忙为借口推脱,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

    柳蓁蓁叹口气,道:“蛮族入侵了,她肯定很忧心,明月才坐上皇位,蛮族这时候入侵,属于落井下石。”

    顾玉婉顿时揪心起来:“那怎么办?姐姐又没打过仗,她不是乡民吗,怎么能去出征?我们没有法子帮她吗?”

    柳蓁蓁本来就在担心,闻言更加担心起来,叹道:“我们是坤泽,连个小兵都当不了,怎么帮她?”

    顾玉婉愁的在她怀里打了个滚:“那怎么办呢,姐姐没打过仗吧?我从没听说她会领兵打仗。”

    柳蓁蓁也暗自发急,无可奈何地道:“要是龙渊国也出兵攻打蛮族,神瑶国的危难就解除了。”

    她心里忍不住想到未婚夫司马胜,焦急的同时蓦地多了一份厌憎,此人权倾朝野,独断专横,率领几十万大军抗击蛮族,却令蛮族全身而退,显然是居心叵测。

    而且蛮族正和龙渊打仗,忽然转而攻打神瑶国,不是司马胜放水是谁?

    越想越是憎恶此人,可是此刻思来想去,好像只有司马胜才能解决这场危机,只要他出兵北蛮,蛮族必然自顾不暇从神瑶国撤兵,那么林燕然也不必九死一生了。

    且不说她们的担忧。

    林燕然来教陈小花做菜,最高兴的莫过于陈小花了,她要从大厨变成神厨了!

    其次便是无忧,每天都能吃到不重样的美食,还都是以前没吃过的,简直是人生难得享受。

    有琴明月自林燕然去了军营后,心里便觉空落落的,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增加变得越来越鲜明。

    于是她便嘱咐了暗星,多关注林燕然的动态。

    开始几天,林燕然都是在军营没日没夜地操练,累了倒头便睡,她听着有些心疼,那份空落落便更浓了起来。

    及至暗星告诉她,林燕然开始每天抽空去公主府教陈小花做菜,一连几天都是,她的心情又变了。

    她走的匆忙,连和她道别都没有,却能抽出空去公主府做菜。

    这又让她的失落中添了怨气。

    待到第九日,沈琴心的密报仍是没来,有琴明月终于忍不住,让人传了林燕然回宫。

    林燕然匆匆赶回去,陪她吃了顿晚膳。

    吃完后,她便认认真真地道:“娘子,练兵耽搁不得,我回去军营了。”

    有琴明月觉得自己暗示已足够,没想到她都吃了晚膳还要走,心里的怨再也压不住,双眸凝着她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朕要你和柳蓁蓁保持距离?”

    林燕然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些,显得极为愕然,平静的神情,也浮现出复杂之色。

    而她的眼神……

    有琴明月感觉那眼神里,欲言又止,一言难尽,有惶惑,有挣扎,也有突然到来的黯然,然后便沉寂下去,再也不复光彩。

    林燕然轻轻垂下眼帘,用很轻的声音低缓道:“没有,这件事,我从未有过埋怨。我确实喜欢交朋结友,如今我知道了可能引发的后果,便会克制自己。”

    她顿了顿,又补充:“我说的是真的。”

    声音仍是轻轻的,甚至有种温柔的感觉。

    可是有琴明月已从她那个复杂至极的眼神中明白过来,林燕然在意的根本不是她反复提及的这件事,她在意的是她对她的心意。

    而这,是她最害怕的,也是她一直逃避的。

    甚至,她一直追着柳蓁蓁的事不放,也是本能地不愿直面她的问题,却又想抓住点什么,想斩断所有带来危险苗头的可能。

    不敢袒露心意,却偏偏变得越来越贪婪。

    等她从纠结中回神,发现面前已没人了。

    林燕然又去了军营。

    有琴明月默默坐在桌旁,看着尚未收拾走的碗碟,视线恍惚了起来。

    她忽然想到,她从未告诉林燕然她吃醋的事,林燕然是不知道的,她的反应也不像是知道她为她吃醋,她也是才意识过来,她确实是个乡民,并不会想到朝廷的波诡云谲。

    而她默认了她知道这一切。

    有琴明月骤然感觉到了一丝心虚。

    这是她两辈子都没有过的感觉,有点慌,有点乱,还夹杂着不安。

    次日,天未亮。

    在她饱受着失眠的折磨时,暗星悄悄现身出来,递上了一份密报。

    “主子,这是暗影送回来的最新密报。”

    有琴明月披衣而起,放眼一扫,眸色倏地冷沉。

    “三殿下有琴斐出现在慕容海军中,备受优待,慕容海让人故意泄露军情致使大军惨败,截止目前累计失陷城池六座,蛮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无数百姓被俘。慕容海趁机提拔有琴斐为领军,暗中助其连赢三战,有琴斐风头渐盛。”

    她的手蓦地攥紧,指尖又扎入了掌心。

    这封密报意味着,林燕然必须尽快出征了。

    她和她,将要分离,很久。

    她心底那丝心虚,于这一瞬间,被无限地放大。

    第117章

    六月的荒原城远不似冬日那般荒凉,南风送来了闷躁的干热,也带走了来自北方草原的无情朔风。

    篝火将大营映照的通亮,新鲜的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一头头羊被架在火上烘烤,空气散发出肉还没熟透的腥膻气味。

    东方长虹看着士兵们围着篝火欢呼的画面,心中涌起浓浓的不安。

    昨日,三殿下有琴斐又打了一次胜仗,不止斩杀蛮族三千,还将谷城、天狼城、荒原城三座失陷的城池收复。

    大将军慕容海传令全军杀猪宰羊,庆祝三天三夜。

    可事实上,这一战根本没有让蛮族伤筋动骨,他们的大军仍驻扎在剩下三座沦陷城池中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她转身走入了最大的那座营帐。

    只见两排矮桌上堆满了烤到滋滋冒油的羊排羊腿,将领们一手抓着羊腿啃咬,一手抓着新鲜出炉的烤饼往嘴里塞,偶尔再来一碗香浓的羊杂汤,直吃的红光满面,满嘴流油。

    他们一边大吃大嚼,一边交头接耳,说些军中常见的恶俗荤话,接着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得亏军中禁酒,不然这些将领早就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东方长虹下意识皱了皱眉毛。

    她虽然也是乾元,但并不喜欢男性乾元说的这些不堪入耳的荤话,这时她目光一定,落在了另外两名女乾元身上,老牌世家顾家的嫡长女顾怀朝,同样是老牌世家的袁家嫡长女袁耀青,她们虽然没有说荤话,但是说笑声同样很大,放浪形骸,毫无正形。

    东方长虹的眉毛顿时皱的更紧了些。

    这两人在军中地位比较特殊,因为她们各自统领两万人,手下将士都由清一色的女性乾元和女性中庸组成,莫说在慕容海军中,便是放眼整个神瑶国都可谓是独树一帜。

    而且她们两支军队,走的是奔袭和远攻的路子,善骑善射,在军中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二人也因此备受慕容海的信重。

    东方长虹与两人关系尚可,知晓她们文韬武略,有勇有谋,绝不是那种喜好夸夸其谈的泛泛之辈,怎么如今也毫无警觉,沉迷于眼前的小小胜利?

    她的担忧越来越重,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主位,大将军慕容海面带微笑,正和下首的有琴斐亲切交谈。

    场面十分融洽。

    在慕容海身后,肃立着六名灰袍人,他们面无表情,沉默的像是影子,但是东方长虹知道,这六个人都是强大的宗师级武者。

    而在有琴斐身边,也端坐着一位清冷似雪的女剑客,她同样很沉默。

    东方长虹心中的猜疑越来越重,慕容海手下拥有神瑶国最精锐的二十万大军,如今蛮族只有十万骑兵来袭,他却令十万大军原地待命,只拨出十万大军和蛮族缠斗,致使神瑶国数座城池失陷,百姓血流成河。

    此举实在是匪夷所思。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道:“大将军,如今我军势如破竹,战意正浓,何不乘胜追击,集合所有兵力将蛮族杀个片甲不留?蛮族如今只有十万骑兵,若是我二十万大军齐出,蛮族必然不敌。”

    这一问,立刻引发了一部分将领的注意,营帐内的说笑声小了些。

    慕容海和有琴斐同时停下了话头,一起扭头看着她。

    慕容海脸上的笑意不变,唯有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下,凝出一抹极寒的冷光,这道冷光一闪而过后他哈哈大笑起来,对着东方长虹道:“长虹啊,你不愧是本将军手下的第一大将,在庆功宴上还能如此忧心战事,令本将军十分欣慰,不过——”

    他双眸一凝,犹如刀剑似的在东方长虹脸上扫过,立刻令她正襟而立,脊背一寒。

    “你可知蛮族之所以能从龙渊国全身而退,转而进攻我神瑶国,是因为什么?”

    东方长虹心中顿时有了个猜测,却没有说出来,而是恭恭敬敬地请教道:“末将愚钝,还请大将军指点迷津。”

    其余将领便都一起坐正身体,恭听慕容海的话。

    只听他道:“自然是司马胜和蛮族勾结了,所以蛮族才能从容退走,入侵我神瑶境内,为所欲为。”

    “所以本将军才要令十万大军严阵以待,提防着司马胜的大军背后捅刀,若是我们倾尽所有兵力,固然能令蛮族败走,却令司马胜有了可乘之机,届时腹背受敌,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

    “你可懂了?”

    东方长虹心中极不认同。

    不过她没有表达异议,而是垂首道:“大将军所言甚是,是末将思虑不周,末将愿意领罚。”

    慕容海朗然一笑:“你身为将领忧心战事,乃是尽职尽责,本将军岂会罚你?来人,加烤一百头羊,奖赏给东方将军旗下的将士享用!”

    东方长虹连忙下跪谢恩。

    看着这一幕的顾怀朝和袁耀青脸上笑意微顿,而后对视一眼,再次大声说笑了起来,陆战、姬勇面有悻悻之色,这一战他们戴罪立功打了胜仗,都没得到额外的奖励,东方长虹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就被奖了一百头羊。

    而且大将军好几次都夸赞她是第一大将,东方长虹又未立功,如何当得起这个称呼?

    两人心中十分不服气。

    其余将领,也纷纷扫了东方长虹一眼,眼神很是挑衅。

    东方长虹默默退回自己的座位,心中对慕容海的怀疑更加浓重。

    龙渊国和神瑶国虽不和睦,却无深仇大恨,而且神瑶国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是龙渊国抗击北蛮的盟国,对神瑶国出手,相当于损失了盟友,日后龙渊国将要独自面对北蛮的铁蹄,此举殊为不智。而且刚才慕容海的夸赞和奖励,看似是对她的宠信,实则是对她的捧杀。

    刚才那些人不服气的眼神,她可是感受的很是分明。

    深夜,庆功宴结束。

    有琴斐从大帐出来,身边跟着独孤云,还有慕容海送她的一群亲卫。

    她眉毛上扬,面有得色,双颊泛着火烤后的红润,很为今日的风光而自得。

    独孤云看见她这幅模样,眉毛不由地紧蹙了起来,等回到营帐后,她驱退那群亲卫,对有琴斐说道:“阿斐,你是不是有些太过得意忘形了?”

    有琴斐闻言一怔,接着便疑惑地道:“阿云,你不为我们的胜利自豪吗?”

    独孤云道:“蛮族十万大军,我们不过才斩杀了三千人,远远不足以撼动其根本。”

    有琴斐脸上的笑容敛了些,语气感慨地道:“我当然知道这样的胜利不能伤其根本,但是我从小就不怎么受关注,也从未做过什么像样的大事,如今能为国杀敌,还打了胜仗,我难免有些得意。”

    独孤云皱眉道:“你得意我能理解,但是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接连三战都赢得十分轻松,不是太对劲。”

    有琴斐也皱了下眉毛,但是她心中满是胜利的喜悦,压根不想被人怀疑自己的胜利有水分,遂有些不太高兴地道:“阿云,难道你觉得是蛮族对我们放水了?我赢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独孤云暗叹一口气,感觉自己这位朋友沉迷眼前的胜利,有些飘了。

    她不忍打击她,却又怕她被蒙蔽,语重心长地道:“我自然为你高兴,只是担忧这背后或有阴谋,且慕容海身为大将军,对你的提拔太快了些,你需要警惕。”

    有琴斐却以为她怀疑自己实力,懊恼道:“战场上刀剑无情,赢了便是赢了,输了便是输了,难道还能作假不成?”

    “而且,我能感觉出大将军是真心为我好。”她皱着眉,眼神中涌出憧憬之色,语气幽幽道:“可以说,我从父皇那里都没感受到这种信任和鼓励,约莫是他念及我是皇姐的人,所以对我爱屋及乌吧。”

    说到这里,她心中掠过一抹突如其来的嫉妒。

    同为皇女,有琴明月占了嫡长,还背靠慕容家这颗大树,慕容海对自己都能如此宠信,那对她这个嫡亲外甥女必然好上百倍。

    这么想着,她心底的嫉妒越发浓烈。

    独孤云一直觉得,离京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是有琴明月派来的人,有琴明月既要杀有琴斐,又怎会让自己舅舅优待她?

    但此时说服不了好友,她只好沉默了下来。

    *

    有琴明月看完密报,第一时间派人召回了林燕然。

    “你看看这份密报。”她递了过去。

    林燕然连水都没来得及喝,打开密报细看,看完面有忧色,道:“我们要尽快出兵了。”

    有琴明月颔首,问道:“你觉得神威军能出征了?”

    林燕然肃声道:“神威军本就是重骑兵,战斗力强于其他军队,如今形势危急,必须出征。”

    “好。朕即刻命户部筹集粮草,择日出征。”

    林燕然应下:“是。我这就回军中加紧操练。”

    说罢便转过身去。

    有琴明月骤然不舍,唤道:“燕然——”

    林燕然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旋即垂下眼帘。

    “陛下可还有吩咐?”

    有琴明月怔然望着她,却见她垂着眼眸,并未看自己,她心中暗觉失落,缓缓道:“你我是夫妻,你无需这般拘束。”

    林燕然仍是眉眼无波,平静道:“是。”

    有琴明月沉默了下来。

    她感觉到了疏离,心中很不是滋味。

    林燕然的脸颊又瘦削了一些,颊心被日头晒的发红,嘴唇也微微发干,往昔明亮的双眼因为消瘦显得大而深邃,为她平添了一抹伤感的气质。

    这幅风吹日晒风尘仆仆的模样,她想怨她都怨不起来。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想对她说些软和的话,却怎么都开不了口,最终指着桌上的茶壶。

    “你急匆匆回来,喝些水吧?”

    林燕然早就渴的冒烟,她从接掌神威军便无一天得闲,成日风里来雨里去,忙到筋疲力尽才睡去。

    初时乃是一心为她,想为她练出强军,如今却又多了个理由不敢有丝毫停歇,皆因停歇下来,便要心脏钝痛,只能让自己往死了里劳累。

    累极了便也没精力胡思乱想。

    前世,她少年成名,不止人前风光,人后也是潇洒快活,除了项目难题,从无烦扰挂心头,何曾像今日这般黯然销魂?

    她默默拿了茶壶倒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喝完她放下杯子道:“我去军中了。”

    略等了一等,不见有琴明月应声,她便默默往外走了。

    有琴明月嘴唇翕动了下,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说什么呢?她不敢掏出真心,又做不出为人妻子的温软模样。

    且素来只有林燕然来哄她抱她亲近她,她已习惯了她的主动和温柔,对她这种停滞不前的状态既不适应,也满怀幽怨。

    而聪明如她,自然是知道林燕然停滞不前的原因,皆因她不止回避她的真情,还多次推开她。

    这份幽怨中便又添了心虚和不安。

    五味杂陈的感觉,搅扰着她,令她坐立不安。

    她希望林燕然如之前一样待她,理解她,给她些时间,等平定这一切,她会慢慢接受她的。

    最终,她左思右想,还是压下了这些浮动的心思,不想因此被左右心神,影响大局。

    她是皇帝,帝王之道,在于制衡,不可太过看重情爱。

    恰好这时多福来报:“陛下,冠军侯求见。”

    有琴明月眸光一闪,暗道来的好,姬昌洺这条老狐狸她等了好久了,总算是按捺不住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她淡声吩咐道:“让他候着。”

    老狐狸有备而来,便要多吊一吊他的胃口,让他急不可耐。

    姬昌洺在勤政殿一直苦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到了这位登位不久的新皇。

    他赶忙下跪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琴明月审视地看了他一眼,才道:“爱卿平身。”又着多福给他搬凳子,上热茶。

    姬昌洺却没起来,反而往地上磕了个头。

    “陛下,老臣是来向陛下求救来了,请陛下救一救嗷嗷待哺的将士们吧!”

    有琴明月暗道来了,面上却故作惊讶地道:“爱卿这是何意?有什么难处快快说来。”

    姬昌洺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奏折递上去,道:“陛下,不止神威军欠饷 ,京畿大军也欠饷七月有余,姬武将军早就多次上奏,想要朝廷尽快发饷,但都被老臣压了下去,一来陛下初登大位,怎可在此节骨眼上给陛下添堵,二来为国尽忠乃至所有神瑶国人义不容辞的责任,虽则没有发饷,可朝廷又怎么会亏待这些忠君爱国的将士,迟早都会发下来的。”

    “如今陛下的群英会名动天下,财政得到了极大缓解,所以老臣斗胆,请求陛下发放京畿大军的欠饷,以安军心。”

    有琴明月听完他的话,接着不动声色地看奏折。

    看完后却没有说话,而是眼神深邃,神情思索,修长莹白的玉指在宽大的龙案上轻轻敲击着。

    大殿内的氛围也因为这种不紧不慢的敲打声,变得冷肃起来。

    “爱卿。”

    半晌,面无表情的女皇开口。

    “将士们为国尽忠,朕自然不愿亏欠他们的饷银,奈何国库空虚,朕也无可奈何。”

    姬昌洺忙道:“陛下,您在群英会上,收获颇丰,区区七个月的欠饷,不及陛下所得的零头,还请陛下体恤众位将士,发下饷银吧?”

    他说完又道:“如今蛮族入侵神瑶,抢占城池,正是需要将士们浴血奋战的时候,欠饷一发,必然提振军心,陛下但有差遣,将士们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琴明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肃声道:“爱卿是不是弄错了什么?群英会所得,乃是林统领为神威军挣的饷银,便是有富余,那也是属于内库的银子,莫非爱卿连朕的内库也要惦记?”

    姬昌洺连道不敢。

    有琴明月又道:“爱卿和姬武将军若是真心为将士们操心,不如学一学林统领,也去为京畿大军捞些军饷回来,而不是来朕面前哭诉,惦记着国库之外的银子。”

    姬昌洺吃了一惊,连忙又跪了下去:“老臣不敢,老臣自然是有心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分忧,奈何老臣和犬子既无林统领的福气,又无能人异士相帮,只知道按部就班请求朝廷发饷,还望陛下体恤。”

    有琴明月眸色一寒。

    这个老匹夫,摆明了在阴阳怪气林燕然是傍上自己的大腿才能举办群英会。

    她心中动怒,面上却是波澜不惊,语气极为感慨地道:“既然爱卿有这份为国分忧的忠心,朕又岂能不成人之美?”

    说着意味深长地盯着姬昌洺,缓缓道:“爱卿,你姬家乃是名门大族,祖上出了无数的英才,可有人封王拜相?”

    姬昌洺悚然一惊,不解其意,忙俯首下去:“多谢陛下谬赞,姬家只知尽忠陛下,并无封王拜相之心。”

    有琴明月淡声道:“姬家满门忠烈,位列九卿,却始终棋差一着,无法封王拜相,实乃门楣憾事。不过——”

    这一个转折的语气,顿时让姬昌洺悬起了心,不由自主抬头望来。

    有琴明月看在眼里,暗道这只老狐狸前世就一直稳坐钓鱼台,最后临阵倒戈背叛,现在总算是按捺不住了。

    她不动声色,缓缓道:“若是有一桩大功,当可封个异姓王。只是不知爱卿愿不愿要这份泼天的富贵?”

    姬昌洺瞳孔一缩,嘴唇颤抖了两下,慌忙又低下头去。

    “陛下说笑了,尽忠朝廷,乃是微臣的分内之事,何谈功劳?”

    有琴明月肃声道:“朕自登位以来,深感军中只设大将军一职,委实不妥,无法激励众将士拼命,欲恢复异姓王一制。既然爱卿不想要这份天大功劳,那朕也不强求,可惜——有了此功劳,你们姬家必能封王。”

    这话顿时让姬昌洺急了,他们姬家可是盼了祖祖辈辈,都盼着能封个王当当,那可是和大将军并驾齐驱的品级!

    谁人不想?

    他忙道:“陛下,姬家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请陛下尽管吩咐!”

    有琴明月总算等到他上钩,不疾不徐道:“蛮族大军入侵神瑶北境,有大将军慕容海牵制,朕欲派姬武率领京畿大军绕道苍狼关,直逼蛮族王庭,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若是此战大获全胜,姬家当封异姓王。”

    “洪宝,传圣旨。”

    洪宝立刻捧着一份圣旨,双手递给姬昌洺,姬昌洺接下一看,顿时眼神震惊,内心狂喜。

    因为这份圣旨,就是册封他的嫡长子姬武为异姓王的圣旨。

    而每一封盖了玉玺的圣旨,都是要记载下来的,皇室宗族、太史官以及皇帝的御书房,各留一份存档。

    圣旨一出,便是金口玉言,无可更改!

    他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可是颤抖的手掌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只好慌忙磕下头去:“陛下隆恩,老臣万死不辞!”

    有琴明月暗地松了一口气,知道姬昌洺这是彻底动心了。

    但是她心里可不好受,为了稳住世家,她拿出来了一个异姓王,可谓是出了血本。

    不过,姬家是老牌世家里面的头脑,稳住了姬家,就相当于稳住了大部分世家,等她收拾完慕容海,再来钝刀子割肉,将这些搜刮了无数民脂民膏的世家一个个连根拔起。

    “让姬武整顿军队,七日后秘密出兵。”

    姬昌洺再度领命,旋即又赔笑着问道:“陛下,这打仗,少不了粮草,还有那军饷,是不是先发下来一部分?”

    有琴明月脸色一沉:“粮草朕自会命令户部筹备,至于军饷,姬爱卿,要是没点为朕分忧的本事,这异姓王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姬昌洺顿时明白,这欠饷是要不到了,新皇这是明摆着拿异姓王当胡萝卜,让自己又出人又出银子,还要解决蛮族这个祸害。

    不过他脸上布满失望之色,心里却打起了小算盘。

    “有慕容海牵制蛮族大部分军队,姬武突袭蛮族王庭,必能大获全胜,届时自然是有数不尽的珍宝可拿,区区七个月的饷银,又算得了什么?”

    姬昌洺满脸激动地告退了。

    解决了姬昌洺,便是有琴渊。

    有琴明月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有琴渊动心了。

    “族爷爷,蛮族入侵神瑶,虽有慕容大将军坐镇,但是朕仍放心不下,欲派出两万禁军前去增援,且禁军久不曾上阵,若是能趁此机会历练一番,挣些功劳,他们必然也对朝廷更加忠心。”

    “族爷爷以为如何?”

    有琴渊听得心中一动,左思右想,暗觉小皇帝约莫是想要提拔禁军,制衡慕容海,这倒是好事,多少人眼红慕容海的兵权,想要分块肉呢。

    而且,禁军总统领的位子,至今空悬。

    他立刻道:“陛下圣明,此举不止可以提振士气,还可从中择优选拔出禁军总统领,更好地为朝廷效力,老臣对此无异议,不过老臣倒是有两个建议的人选。”

    “有琴瑶、有琴昊两人都是皇室子弟,对陛下忠心耿耿,派他们出征,必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有琴明月一听,果然都是有琴渊安插的统领,此举正中下怀。

    她就是要把他的人马都派出去,战场上刀剑无眼,谁又能保证谁能活下来?

    届时死了一个两个统领,再提拔自己人当,便是有琴渊知道,也晚了。

    她立刻欣然赞同。

    稳住了姬昌洺和有琴渊这两个心头大患,她又无可避免的想到林燕然。

    这时想着想着,忽然有些担忧起来。

    大战在即,林燕然却和她生分了,她有些放心不下,怕她和她怄气,于战不利。

    虽则信她,可身为皇帝的警惕心,让她不敢掉以轻心。

    姬昌洺和有琴渊都安抚了,林燕然是此战统帅,更需安抚。

    起身在殿前踱步片刻,她写了一封信,将京畿大军和禁军的安排详陈厉害,而后连同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交由叠翠,让她送往神威军大营。

    夜间叠翠归来,回禀道:“主子,您的匕首和信,林郎君都收下了。”

    “她可有说什么?”她强压着心思,平静发问。

    叠翠老老实实道:“林郎君很忙,收下后就派人送奴婢出了大营。”

    这便是一句话也没有。

    她顿时悬起了心,兼且失落。

    叠翠察觉自己主子像是很想听到林郎君更多的回话,便道:“主子,林郎君当时原话说:请陛下放心,微臣一定用心练兵,打赢此战。”

    有琴明月悬着的心,便轻轻地落了下来。

    林燕然是极聪明的,知道她派叠翠去的用意,所以说了这句话让她安心。

    她忍不住想,所以她还是理解她的吧。

    第118章

    王首春来了公主府后,简直如鱼得水。

    老管家慕容忠不在,和她不对付的沈琴心也不在,暂代管家的是慕容忠的小弟卢贵。

    此人极度慕强,谁厉害他就服谁。

    林燕然刚来时他当她是乡民,一直狗眼看人,但是等林燕然解决了公主府一个又一个麻烦后,他开始对她钦佩的五体投地。

    王首春来了后,他又犯了这个毛病。

    拿她当乡下人,狗眼看人。

    结果发现王首春不止将带来的那一百多号人管的服服帖帖,就连林郎君的妹妹顾小姐对她也信赖有加,而且本来客居在公主府的柳郡主和顶级大医师封谷,也对她客客气气,有事都找她。

    更离谱的是,就连传奇大医师也被她哄的眉开眼笑。

    卢贵当场确定,这也是个高手。

    于是他不敢再摆公主府代管家的架子,还在王首春面前随传随到,客客气气。

    王首春多聪明啊,当然不会鸠占鹊巢去压人一头,于是两人相处极度融洽。

    等关系好了,王首春就开始忙正事了,她开始请教他问题。

    “卢管家,你这公主府堂堂大管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们郎君过来后做的事,你必定是一清二楚吧?”

    巧合的是,卢贵不止慕强,还特别爱钻人堆,生平最喜欢的事就是到处看热闹,然后被人问起看过的热闹,他再唾沫横飞。

    但凡他知道的,能给说上三天三夜,比那醉仙楼说书的还要嘴皮子利索。

    更巧合的是,之前他是慕容忠的跟班,被慕容忠派出去到处打探城中消息,于是乎,林燕然来了神京城后做了所有事他都了如指掌。

    卢贵当场兴致大发,清了下嗓子道:“王管家,你这可是问对人了,再没有谁比我更清楚林郎君的厉害了!”

    说着便让人看了茶,开始从林燕然骑着白马,自神华门进城说起。

    这一说不得了,王首春带来的人一个一个地围了上来。

    卢贵面前开始围了四五个人,接着是二三十个人,接着是四五十个人,他讲完“林郎君跨白马、进神京,怀抱公主,威风凛凛”,一抬头,好家伙,面前人头攒动,每双眼睛都炯炯有神。

    说八卦的人最喜欢的是什么?是人多啊!

    于是他高兴地直接跳到了椅子上,撸起袖子大讲特讲,就差有人递给他一副快板了。

    顾玉婉占据的是“内场首排雅座”,握紧两只小拳头,满眼小星星。

    “姐姐好厉害!”

    王首春美目泛波,矜持些,“嗯,郎君果真是风采不凡。”

    陈小花手舞足蹈:“燕然姐太厉害了,呜呜呜我居然可以当燕然姐的跟班,我这辈子值了!”

    其余人骄傲,自豪,目光发亮,“我们是林燕然的老乡!”

    直听到传奇大医师招收衣钵传人大典,王首春感慨无比,对卢贵千恩万谢。

    柳蓁蓁恰好路过,也来听了一耳朵。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悄悄来,悄悄走。

    王首春听完所有经过,便带着人回到了内堂,王惊鸿吊儿郎当地跟在她后面,他也听得热血沸腾,只是却故意摆出浑不在乎的模样,挑着眉毛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换了是我,也可以。”

    却忽然听见自己姐姐坐在曲背扶手椅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

    他以为姐姐要揍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找补道:“我可没说郎君坏话。”

    王首春最清楚他性子,知道他是犯了少年人不服输的毛病,哪里理会,又叹了一口气。

    王惊鸿被她弄得七上八下,只好苦着脸问道:“姐姐,你别叹气了,你一叹气,我浑身发毛。”

    王首春却没心思和他说笑,而是神情感慨,道:“你个小兔崽子,我哪里为你叹气了,我不过是感慨郎君,她如此聪明,却又如此至情至性,这可怎么办?”

    王惊鸿抓了下耳朵:“你在说什么啊姐姐?”

    王首春掰着手指头道:“郎君来了神京城后,陆续给主母挣了三万两、五万两、十万两、三十五万两、二十万两、一百万两,接着便是群英会,群英会,我虽然不知道明细,但是从市面上透露出来的信息,所得银子约莫有两千万两——”

    王惊鸿的眼珠子差点凸出来:“这么多?!!!”

    王首春头次见自己弟弟这么惊讶,看了他一眼,道:“莫说你惊讶,我也惊讶,接下来便是传奇大医师的衣钵传人招收大典,我听说主母带头送了一百万两银子,这必是郎君的计谋,以她的为人,银子她肯定都用来孝敬无忧前辈了,虽则是孝敬,但其实最终好处还是都落在了主母头上。”

    王惊鸿皱着眉毛,思索片刻后脱口道:“郎君是用此法讨好传奇大医师,让他留在神京城?”

    王首春对弟弟跟上自己思维很是满意,继续道:“传奇大医师可不是区区一点银子就能撼动的。”

    王惊鸿思路也转的极快,马上道:“我明白了,她这些天,每天都来教陈小花做菜,便是为了留住那个嘴馋的老头!”

    “你别忘了,传奇大医师身边是谁?”

    “我们南人唯一一位半步传奇!”

    “正是如此,郎君连我们来了都顾不上团聚,却每日抽出时间教小花做菜,为的便是留住传奇大医师,传奇大医师在,半步传奇就在,有他们两人在,又有谁敢来神京城闹事?”

    王惊鸿和她一样聪明,也一下全都想到了,问道:“那你感叹什么?”

    王首春道:“我感叹,郎君做的太好了。”

    王惊鸿满脸疑惑。

    王首春道:“这次相见,郎君挣得这些银子,一两都没有入她自己的私库,这说明,她将这些银子,悉数给了主母,自己竟是分毫未留。”

    “而顾小姐的制药作坊,我和顾小姐相处后才得知,那些药丸也都是出自郎君之手,而制药作坊的各种创举,也都是郎君提出来的,此次玉婉带来了二百多万两盈利,都给了郎君,也没见郎君拿出来一部分,充入她自己的私库。”

    “她千里奔赴,不惜搏命,最后分文未取。”

    王惊鸿皱着眉,哼道:“我还以为她多了不起呢,原来也是个难过美人关的俗人。”

    王首春知道他最爱这般阴阳怪气说话,也懒得怼他。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此话不假,但是主母可不是一般人,她是皇帝。”

    王首春声音生了一抹忧虑,叹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王惊鸿又哼了一声,觉得自己姐姐杞人忧天。

    “人家是夫妻,两口子的事,你可别掺和。”

    王首春闻言却皱了眉:“我正是担心此事,方才卢贵说的那些事,哪一桩不是天大功劳,莫说这赚取了几千万两银子的功劳,便是带着林凤凰、姬越、陈雪还有赤豹他们为主母浴血奋战,拥护她成功登位,也是大功一件,真正的从龙之功,可是你有听过主母给郎君什么名分吗?”

    王惊鸿愣住了。

    王首春继续道:“在凤凰镇时,郎君是妻郎,但是来了神京城后,按照她所作所为,她合该是驸马,主母登位后,她便算不是皇后,也当是皇妃,可我打听下来,并无任何风声,甚至都没有人提及此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王惊鸿再次愣住了。

    “所以我说郎君做的太好了,也做的太多了。”

    “惊鸿,你还不懂人心,我在春香楼当清倌儿三载有余,见识了太多人的真面目,要知道这人心是最难测的,不止难测,还贪婪。”

    “一开始就掏心掏肺,倾尽所有,只会养足了对方的胃口,若是主母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可主母是皇帝,帝王之心又更不可测,但凡郎君以后做的不那么出色,或者不那么周到,很可能会招来怨怼——”

    “到那时候,不止前面的功劳都没有了,后面的功劳也要被拿来衡量、比较,倒不如一开始就做差点。”

    王惊鸿愣了半晌,而后搓了搓自己耳朵:“姐姐,这都是你的揣测,并不是事实,你还是别杞人忧天了。”

    王首春道:“我说的虽不是事实,却是人心,是其他人的血泪教训,就我那些姐妹,十个里面有八个遇到了白眼狼,比如那个紫嫣,当初也是一股脑地掏心掏肺,挣得银子全给了个穷酸秀才,我们怎么劝都不听,后面被骗得一干二净,人家不止没来赎她,还用她的银子娶了正妻,讨了妾。”

    “若说是因为她们出身青楼,那来的客人也说了不少真人真事,比如有个女商人,看上个落魄士人,便倾尽钱财助其发达,等到士人当了官后,这女商人也家产散尽了,她以为她苦尽甘来可以享福了,可是士人的胃口已被养大了,再遇到事仍想她出资出力,却发现女商人根本帮不上忙了,遂一脚将人踹了。”

    王惊鸿捂上耳朵:“姐姐,你不要如七老八十的老妈子,尽爱说些鸡毛蒜皮好不好,如今郎君马上出征去打蛮族,若非她们夫妻情深,她怎么会这么拼命?”

    王首春恨铁不成钢地挖了他一眼:“我是教你识人心,省的以后吃亏。”

    王惊鸿怕被教训,只好不情不愿地道:“那你说说怎么识人心,我听下来并无什么法子辨别是人是鬼。”

    王首春便道:“你不要听对方说,只看对方做,另要记住,日久见人心,绝不可一股脑掏心掏肺。”

    王惊鸿赶紧道:“知道了知道了。”

    王首春继续道:“接下来说这出征之事,刀剑无眼,我得给郎君准备些护身的物件,顺便也给你寻摸寻摸。”

    王惊鸿已听不下去,猛地拍了下额头:“啊姐姐,我想起来,我昨日洗的衣裳还没收。”他逃也似地走了。

    气得王首春直跺脚,只好去找顾玉婉一起商量。

    公主府一座偏院里,无忧正在眯着眼打盹,无情在给他扇扇子。

    无名抱臂站在阴影里,忽地开口道:“主人,你又被算计了,你的衣钵传人让小丫头天天给你做菜,是想你留在神京城。”

    无忧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瞅了他一眼:“你实力又精进了?”

    无名点头:“是,方圆千米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无忧脸上忽然涌出一抹欲言又止的神色。

    “那你岂不是听见了许多不该听的……”

    无名愣住了,不解其意。

    无忧又躺回去,懒洋洋道:“小心听多了长针眼,不对,是长针耳。”

    无名浑身一震,接着脸皮狠狠抽搐了下,蹭地一下,原地消失了。

    老天爷,传奇大医师怎么这样啊!

    无情好奇道:“主人,你被算计了怎么还这么开心?”

    无忧道:“你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用心地算计,也会开心的。”

    无情恍然大悟,然后听见老头自言自语道:“本来就是为了到处游历找好吃的,这不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嘛。”

    无情傻眼。

    王惊鸿逃离了自己姐姐的说教,浑身都感到一阵轻松,抱着双臂,在公主府四处溜达,结果刚走出没多远,就撞见了林雄偷偷摸摸尾随了上来。

    他俊美的脸上立刻涌出一股戾气,待要发火,可是又改了心思,便回头喊住林雄。

    “过来。”

    林雄警惕地走过去。

    他生的高大魁梧,仪表堂堂,且因为是国字脸,观之很有威势,再加上这次回去救援凤凰镇,受了不少伤,眉骨上还有一道鲜明的疤痕,让他整个人添了一份凶悍之气。

    王惊鸿眼神挑剔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而后乜斜着眼道:“狗东西,你总跟着老子做什么?”

    林雄直勾勾瞧着他,眼底显出一抹压抑的贪婪,像是头狼。

    他舔了舔嘴唇,没说话。

    王惊鸿立刻如被踩到了尾巴,眼底戾气丛生。

    “狗东西,老子问你话!”

    林雄这才道:“想跟着。”

    王惊鸿被这三个字气得俊脸发红,恨不得当场拔出刀来劈了他,却又忍住了,他暂时打不过林雄,便只当养了条狗。

    于是他脸上的戾气都敛尽,露出一副挑剔又鄙夷的神色,抬着下巴道:“去城中打听,哪有上好的软甲、护心镜或者袖箭之类的护身之物售卖。”

    林雄点头:“行。”

    王惊鸿又道:“打听不出来,你就死外面。”

    林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拔腿就走。

    恰好这时,林燕然又抽空过来了,今日却没有去教陈小花做菜,而是直奔药室。

    她要将从渡清若那里得来的药材,抓紧时间配置成脱胎丸。

    她一来,林凤凰和姬越都跟来了,林凤凰进了公主府,先去看望了自己的娘,而后便脚步匆匆去找柳蓁蓁,结果发现柳蓁蓁跟着林燕然去了药室,正在帮她配药,她也不敢打搅,只好守护在门外,眼巴巴瞧着她忙碌的样子。

    姬越来了就直奔厨房,找到了陈小花。

    “丫头,给我做一锅臊子面。”

    陈小花正在研究林燕然上次教的新菜,闻言直接火冒三丈,嘭一声丢下手里的菜刀,双手叉腰,怒视他。

    “姬越,我忍你好久了!”

    “从你在凤凰镇时,我就开始忍你了,没想到你不止死不悔改,还变本加厉,我这次来可不是给你丫鬟的,我有大事要做!”

    “头天给你做了炸酱面,是想着相识一场,懒得和你计较,但是你要是想次次使唤我给你做吃的,没门!”

    姬越咧嘴一笑,只觉得面前小丫头张牙舞爪,还挺可爱的。

    他猛地伸出手去,捏住了陈小花肉嘟嘟的脸。

    “凶什么凶,快给老子做臊子面,不然揍你。”

    陈小花疼的眼泪直冒,直接上爪子挠他,可是任凭她怎么抓挠,都碰不到姬越,反而让他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陈小花当场发出尖锐爆鸣:“冷寒!!!”

    十息之后,冷寒带着手下人急匆匆赶来,看见姬越正在捏陈小花的腮帮子,立刻皱紧了眉头。

    “放开她。”

    姬越扫了她一眼,而后瞪陈小花:“哟呵,翅膀硬了,敢找外援了?”

    陈小花直接抱住他的手就咬,尖利的牙齿狠狠叮入姬越的虎口,疼的他立刻松开手。

    陈小花趁机跑到冷寒身后,拼命告状:“冷寒,你快帮我揍他,将他揍得满地找牙,我给你做好吃的,臊子面,活络面,炸酱面,肉丝面,郎君教给我的好吃的,我都做你吃!”

    姬越顿时鼻子气歪了。

    不给他做吃的,反而给这个小白脸做?

    他一个虎扑过去,拳头犹如巨石轰出,一拳将冷寒,打飞了。

    陈小花当场傻眼。

    然后她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林凤凰——有人欺负陈小花!”

    林凤凰正眼巴巴从门缝里偷看柳蓁蓁,闻言脸色一变,火速赶了来,来了就见到姬越将陈小花倒提在面前,像是荡秋千一样戏弄。

    “臭丫头,给不给我做臊子面?”

    陈小花头发在地上扫来扫去,爆哭:“你欺负我,我就不给你做!”

    “胆肥了你,不做我就将你吊在树上。”

    林凤凰当场大怒,弯弓搭箭,瞄准他。

    “姬越,放开她。”

    六个少年弓手也同时瞄准了姬越。

    姬越顿时冷静了下来,他感觉到了淡淡的杀意。

    他将陈小花丢在地上,和林凤凰对峙着。

    王首春匆匆赶来,气的柳眉倒竖。

    “闹什么?你们闹什么?”

    “郎君忙得跟陀螺似的,你们倒好,不给她排忧解难,反而自己内讧起来了,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吃饱了撑的,要是还过着当初的苦日子,我看你们还有力气闹腾不?”

    “姬越,说的就是你,陈小花不是你仆人,她不想做,便是我也指挥不动,你一个宗师武者强迫人家一个小丫头,你好意思?”

    姬越脸色铁青,忽然从兜里摸出几张银票,走到陈小花面前,一把塞到她手里:“给你。”

    陈小花丢出去:“我才不要你的臭钱!”

    姬越便脸色铁青地走了。

    王首春揉了揉眉头,又教训了林凤凰一番:“凤凰,你帮陈小花是没错的,但是方法错了,姬越明显是个暴脾气,又算是自己人,以后遇到这种事先礼后兵,这样就算闹大了你也占理,懂吗?”

    林凤凰本来乖乖挨训,闻言瞪大了眼睛,而后若有所思点头。

    王首春又走到陈小花面前,帮她将衣裳的灰尘拍掉,又给她整理头发,陈小花感动地扑进她怀里呜呜呜。

    王首春拍着她背道:“你是个聪明的,今儿怎么傻了,你看你,一件小事,愣是闹出这么大阵仗,要是林凤凰真的射伤了姬越,我问你,届时怎么收场?”

    陈小花哭声小了些,王首春便继续道:“下次你顺毛捋,他要吃什么,你就和他条件交换,狠狠宰他一笔。”

    陈小花听得眼睛一亮,抹泪道:“是我想差了。”

    她便去捡起地上的银票,数了数,发现居然是三百两!

    樱桃小嘴顿时张成了圆,眼睛也瞪的如铜铃。

    “姬越这么有钱?”

    王首春好笑道:“现在知道自己错过好多银子了吧?”

    陈小花脑袋点点点:“懂了,明白了,领悟了,我这就去给他做臊子面,再赚他一笔。”

    却不料这话被还没走远的姬越听了个正着,顿时又气得鼻子歪了,暗道老子绝对不吃。

    三刻钟后,陈小花端着一盆香喷喷的臊子面找到他:“看在你给了银子的份上,这是我给你做的面,下次你想吃,一百两一盆。”

    姬越拳头捏的咔咔响:“臭丫头,你找死!”

    陈小花哼了一声:“你不吃有的是人吃,我拿走。”

    姬越顿时想到刚才那个冷寒,气得额头青筋直冒,一把捏住她手腕:“放下!”

    陈小花痛快放下,接着拔腿就跑。

    她掉头就找到了冷寒的住处,冷寒本就是公主府的侍卫小头目,有自己单独的住处,陈小花敲门了好一会儿,才见她披着外裳来开门。

    她生的俊秀,薄薄的嘴唇,挺直的鼻梁,个头瘦高瘦高的,白净秀气,此刻脸色十分苍白,神情愠怒。

    “你来做什么?”

    “你受伤了?我来给你送药。”陈小花扬了扬手上的药瓶。

    冷寒将脸别开:“不需要。”

    她刚才气势汹汹过去,还没开始英雄救美,就被一拳轰飞,面子碎了一地。

    陈小花此时却一点不泼辣了,软着声音道:“你别倔强啦,你为我受的伤,我很担心你。”

    说着挤进门去。

    冷寒神色松动了一些,不过仍是嘴硬道:“不害臊。”

    陈小花已经习惯她这幅冰山脸,当即拉住她一只胳膊,将她拽到屋檐下的矮凳上坐着,而后道:“你受伤在哪里了?我给你上药。”

    冷寒使劲儿甩开她的手,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身。

    “你注意点身份,少拉拉扯扯。”

    陈小花道:“我一个中庸都不害臊,难道你这个乾元还害臊了不成?”

    冷寒顿时恼羞成怒,瞪她:“你出去。”

    陈小花也有些气了,双手叉腰道:“你个冰山脸,死木头,你一天不冷脸是不是就活不下去?快点让我看看伤口,不然——”

    她猛地捂住脸:“不然我就哭给你看!”

    冷寒呆了一呆。

    陈小花假哭了两下,然后从手缝里偷看她,瞅见她脸色白白的,嘴唇却很红润,高挺的鼻梁上隐隐泛出细密汗珠,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她不由地咽了下口水。

    冰山脸真好看。

    她松开手,用拐肘去捅了捅她胳膊:“你给不给啦,我告诉你,我可从没对旁人这么好,只有你才有哦。”

    冷寒鼻尖上的汗又多了些,局促地挪开了些,板着脸道:“你是中庸,怎么能看我的伤口?”

    接着又皱紧眉毛,不高兴地道:“你以后注意点,对其他人绝对不准这样。”

    陈小花盯着她的俊脸:“对你也不行吗?”

    冷寒又是一呆,而后接下她的药瓶,“我知道了,你走吧,我自己上药。”

    陈小花知道哄好了人,顿时眉开眼笑,将脸伸到她面前道:“冷寒,你真好,我好喜欢你。”

    冷寒脸色骤红,双眼瞪大了看她:“你胡说什么?”

    陈小花捂住脸,做害羞状:“我什么也没说,我乱说的,你别当真。”

    接着便急匆匆走了。

    冷寒在原地呆呆坐了一会儿,一张俊脸慢慢变得通红。

    陈小花哼着小曲,在走廊下蹦蹦跳跳,眼睛里闪着狡猾。

    冰山脸太好看了,必须骗到手。

    林燕然熬了一个通宵,天亮时才从药室出来,一双眼睛已经布满血丝。

    不过她神情十分振奋,从渡清若那里得来的药材,配制出了十三枚脱胎丸!

    她找到无忧,奉上两颗。

    “师祖,这是徒孙配制的脱胎丸,请您给把把关,看看是否有改进的地方。”

    无忧让无情接下了,而后随手递出一纸配方。

    “偌,这是老夫之前的配方,你自己去研究吧。”

    林燕然眼睛唰地瞪大了:“师祖早就破解了?”

    无忧见她这么震惊,顿时得意洋洋:“没办法,谁叫老夫是天下唯一一位传奇大医师呢。”

    无名脸皮抽搐,无情捂住脸,主人,求别装了!

    林燕然顿时眼睛冒光:“师祖,你太太太太厉害了!你简直是医师界的神!”

    无忧听得哈哈大笑,爽到飞起,立刻递给无情一个眼色:“拿出来。”

    无情立刻拿出一个锦盒,递给林燕然,林燕然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摞银票,每张都是一万两,足足两百张!

    “师祖,这是?”

    无忧没所谓地道:“送你的见面礼,收着。”

    林燕然没说话,而是趴下去,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

    “燕然多谢师祖赏赐。”

    她这才认真地将银票收下。

    无忧瞅着她道:“我没什么教你的,这入门礼也不是白给的,你此次出征,但有空闲,便多给我搜集些珍稀的药材,哦对了,你把我给你师父的那个百毒不侵丸吃了,所以这个百毒不侵丸的配方,要交给你研究了。”

    林燕然顿时想起在凤凰镇时,被刺客砍中一刀,中了毒,然后吃了封谷的一颗药丸才活过来的。

    她赶紧道:“好,徒孙领命。”可是她答应完脸色就古怪了起来:“师祖,您是不是说错了?配方?”

    无忧很不负责任地道:“不错,配方要你研究出来,因为师祖我当年是碰巧配出来那一枚,但是这人嘛,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我也忘了到底用了哪些药材,便给你师父破解,结果药丸被你吃了,那只好由你来破解了。”

    林燕然慌了:“师祖,药丸我都吃了,我我我,我没有参考啊?”

    无忧很好心地道:“没事,多试试就好了,一年不行,一百年总是可以的。”

    林燕然:“……”

    忽然感觉手里的两百万两,变得好烫手。

    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然后取出一个青色瓷瓶,倒出一枚鲜红的药丸。

    “师祖,这是弟子配出来的,抑制丸。”

    “抑制丸?作何用?”

    林燕然道:“师祖,弟子的娘子曾说过,她幼时您曾给她配过一枚贴身药丸,压制她的信息素,后来那枚药丸不慎摔坏了,弟子便想配制出来内服的药丸,一劳永逸,彻底压制她的信息素。”

    “便是您手里这枚抑制丸。”

    “只可惜失败了,她信息素反而爆发的更严重了。弟子自认配制的药丸没有不足之处,只好来求助师祖,还请师祖为弟子解惑。”

    无忧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忍不住看了林燕然一眼,而后状若随意地问道:“你娘子怎么说?”

    林燕然扭捏了下,而后大大方方地道:“我娘子怪我,约莫以为我故意配制无用的药丸哄她。”

    “没说别的?”无忧追问。

    林燕然道:“没说别的。”

    无忧便知道,有琴明月没对她泄露自己是极品坤泽的秘密。

    他暗自沉吟,她们是夫妻,这姻缘一道,最不好干涉。

    有琴明月既没有告诉她,便是不想她知道。

    他斟酌道:“这乾元、中庸、坤泽,乃是天生,需遵循自然之道,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

    林燕然不解道:“可是世间已出了多种压制信息素的药丸,而且弟子配制出来的新生丸,正是其中一种,反响还挺不错,怎么到了我娘子这里,就出问题了?”

    无忧一生追寻自然之道,最忌入人因果,便道:“燕然,须知人与人是不同的,凡事也不能太过强求。”

    林燕然怔然,而后品味着那句“凡事不能太过强求”,心头不由地泛出苦涩。

    暗道,师祖是百年不遇的传奇大医师,必是洞悉人间至理,连他都说凡事不能强求,那我确实不能勉强什么……

    她神情瞬间黯然,伏身下去,磕了头,而后告退了。

    无忧看着她失魂落魄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无情忙道:“主人,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二百万两银子,我去要回来吧?林郎君是您徒孙,肯定会给的。”

    无忧气得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

    无情眼泪汪汪,捂住嘴巴,不敢吱声了。

    无名抽搐了下脸皮,暗道,幸亏自己没开口。

    无忧叹息道:“老夫可能还是入了因果啊,唉!”

    无情马上眼巴巴地看着他,期盼他解释。

    无忧却不理会,而是拿起一颗脱胎丸,嗅了嗅。

    而后看着无名道:“燕然的配方与我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她用药稀缺,幽昙花更是绝迹,所以药效更好,也许可以助你实力更上一层楼。”

    说着将手里那枚脱胎丸递给无名。

    “她给了两枚,其中一枚,便是打算给你的,你要吗?”

    无名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这是在告诉自己,若是自己接下了,便是承了林燕然的人情。

    他是半步传奇,有什么不敢的,当即爽快接下。

    “半步蛮神那个狗东西抢都抢不到,我却有人赶着送,怎么不要?”

    无忧哈哈一笑,点指他:“你啊你,挺能装嘛。”

    无名脸皮又是一抽。

    林雄办事效率挺高,一日后便找到了一个卖家,带着王首春、顾玉婉、王惊鸿、柳蓁蓁去面谈。

    那卖家叫吴成,是个家道中落的豪商,哭诉道:“诸位,这件冰魄火甲,乃是我吴家传承百年的传家宝,冬暖夏凉,不惧烈火,不惧刀剑,要不是我急着用银子,我绝对不会卖的!”

    “五十万两,一口价,一文不少!”

    王首春转了转眼珠,盈盈一笑:“我们是真心买,你说的如此神乎其技,怎么也要让我们见识见识吧?”

    吴成倒也爽快,便亲自打开密室,取出宝甲。

    摆放在桌上,让人用火烧,用刀剑劈砍,果然是毫发无伤。

    几人都看的瞠目结舌。

    王首春担心有诈,便打算让王惊鸿穿上试试,吴成忙道:“等等,我这宝甲,乃是个女子款式,男子却穿不得。”

    他将宝甲提起来一抖,众人这才发现,那宝甲灿灿发光,极为神异,只是秀致玲珑,尺寸偏小,王惊鸿虽然是坤泽,但是他仍是男儿身,身高体型都比寻常女子大一些。

    王首春便示意王惊鸿将宝甲丢在地上,取出随身宝刀劈砍,又拿着火把烧烤。

    她自己则斜睨着吴成,似笑非笑道:“我道这宝甲如此厉害,怎会轮得到我们?原来是只能女子穿,这可是大大的缺陷,你还敢漫天要价?”

    吴成强作镇定道:“这世间多的是女将军,想买我宝甲的人数不胜数。”

    女将军确实很多,但是有钱的却不多,有钱的里面舍得掏出几十万两买一件软甲防身的,更是少之又少。

    王首春窥出端倪,直接道:“十万两,我买了。”

    吴成一蹦三尺高:“你做梦!”

    但是他马上又咬牙道:“四十五万两,不能再少了!”

    “十五万两,我们交个朋友,等你有了这笔银子,便可东山再起,我们顾小姐乃是传奇大医师都看重的豪商,手下好些生意可以同你合作,怎么样?”

    吴成顿时动心,可是这个价格与他想要的实在相差太多,便将头摇成拨浪鼓。

    王首春递给顾玉婉一个眼神,顾玉婉立刻上前,细声细气和他说起自己的生意。

    吴成越来越心动,最终以二十万两的价格成交。

    众人都是心满意足,捧着宝甲回府,王惊鸿忍不住道:“二十万两都可以请两个宗师武者当保镖了,何必买这种东西?”

    王首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飞箭如蝗,多一层防护总是好的,而且郎君是我们所有人的依靠,万一她受了伤……呸呸呸。”

    “郎君绝对不会出事,但是她是我们的顶梁柱,我们必须要为她着想!”

    柳蓁蓁忍不住暗想,他们都在想方设法帮林燕然,我能帮她什么呢?她又忍不住想到司马胜,心底的念头便越来越浓烈。

    次日林燕然过来,王首春便将冰魄火甲拿出来给她,表示这是大家的心意。

    林燕然抚摸着宝甲,再望着面前众人关切至极的眼神,心头顿时暖洋洋的,多日的阴霾也减轻了许多。

    她便去了内室换上,没想到宝甲便如量体定做一般,极贴合她的身材。

    众人见状,也都喜气洋洋的,一起对着她道:“愿郎君平平安安,大胜归来。”

    林燕然还剩下十一枚脱胎丸,送了一枚给封谷,又送了一枚给顾玉婉,之前拍卖那枚,便是她留给顾玉婉的,现在算是补上,她嘱咐了一番,顾玉婉立刻当成宝贝,找出锦袋挂在脖子上。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九枚,她派林凤凰送了五枚给有琴明月。

    有琴明月收到药丸时,抚摸着锦袋良久,才问:“你燕然姐在军中可好?”

    林凤凰道:“嫂子放心,燕然姐在军中一切都好。”

    有琴明月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你来时她在做什么?”

    林凤凰犹豫了下,道:“燕然姐在教小花做菜。”

    有琴明月顿时有些幽怨,暗忖她宁愿教人做菜,都不回来见自己一面。

    不过大局当前,她也没幽怨太久,挥手让林凤凰走了。

    暗星现身出来,向她禀报了林燕然近日的所作所为。

    有琴明月听完,沉默着,没说话。

    暗星便道:“主子,如今我们急需培养更多死卫保护主子安全,林郎君手里的药丸,是不是都要过来?”

    有琴明月盯了她一眼:“暗星,做好你份内事,不该管的不要管。”

    暗星顿时凛然,趴伏了下去。

    “新的死卫都挑好了?”

    “是,主子,属下已经挑出了二十名资质绝佳的人选,都是九品。”

    有琴明月之前的脱胎丸还剩下三枚,加起来便有八枚,她将新得的五枚递过去。

    “挑五个忠心可靠之人,三日内突破,不得有任何意外。”

    “是。”

    暗星走后,她想着她的汇报,王首春居然花了二十万两银子给林燕然买了一件软甲。

    这让她莫名心虚起来,忽然意识到,她好像还没为林燕然准备什么,而林燕然即将奔赴战场,为她拼命。

    她立刻命叠翠和湘雨去皇宫的内库中找寻,是否有合适的软甲或者铠甲之类。

    次日,龙渊国的礼部侍郎忽然上书,要求放他们归国。

    有琴明月召来苏穗商议了一番,决定放行。

    司马胜拥兵自重,放虎归山,致使蛮族大军入侵神瑶国,可见其狼子野心越来越压不住了,不若此时将柳弘玉放回去,让他去和司马胜争斗。

    届时龙渊国内乱,司马胜便也无暇背后偷袭了。

    而且林燕然马上要出征,新皇登基的消息也不必瞒着了。

    她立刻传旨:“三日后,龙渊使队归国。”

    柳蓁蓁得知消息后,决定和柳弘玉的队伍一起归国,临行前,特地去找了林燕然。

    “怎么突然要走?”林燕然十分担忧,她知道柳红凰敌视柳蓁蓁,来的途中便一直针对她,恐她回去途中受欺负。

    柳蓁蓁觑着她越来越消瘦的脸庞,暗暗心疼,不过并没说什么,而是故作轻松地道:“怎么?难道你还担心我安危,我来的时候身无分文,不也安全抵达了?”

    林燕然肃声道:“师姐,柳红凰和你关系不好,万一她要害你,你怎么办?你还是再等等,到时候和师父一起回去吧?”

    封谷如今缠在无忧身边,根本不舍得离开寸步,柳蓁蓁哪等得及?

    她扬眉一笑:“你放心好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就算柳红凰看我不顺眼,但柳弘玉还是有分寸的,怎么我都是他堂妹,他不看我面子也要看我父王面子。”

    林燕然却并不能放心,柳蓁蓁千里迢迢赶来帮忙,说是两肋插刀也不为过,群英会期间又帮她熬了数个通宵赶制驱虫药粉,而现在这些驱虫药粉都派上用处了,她要带大军北上抗击蛮族,驱虫药粉正是大军必需之物。

    她思虑半晌,道:“我让陈雪跟着你,你安全到家后记得传消息。”

    柳蓁蓁答应了。

    三日后的清晨,她随着柳弘玉一起出发,陈雪跟在她身边。

    车队出了神华门后,速度便加快了,神京城在身后逐渐远离。

    柳蓁蓁坐在马车里,撩开窗帘频频张望。

    林燕然骑着马,肃立在路中央,遥遥目送她离去。

    她身边的林凤凰满脸不舍,不住冲着她挥舞着手臂。

    一直到她们的身影变成两个小小的黑点,她才松下了窗帘,怅然若失地靠在了车厢上。

    有琴明月得知林燕然竟然派陈雪护送柳蓁蓁,心里又添了一层不痛快,不过此时她已不好和她计较。

    因为次日,便是林燕然出征的日子。

    校场上,金戈铁马,旌旗飘飘。

    五万神威军和两万禁军军容肃整,严阵以待。

    洪宝尖着嗓子念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神威军总统领林燕然,文韬武韬、智勇双全,着其为此次北伐大战之统帅,赐奔晷铠甲,烈焰战袍,钦此!”

    “另林凤凰箭法无双,天生神射,擢升其为神威军神箭营统领,赐扶光铠甲,钦此!”

    高台之上,有琴明月亲自上前,为林燕然颁发铠甲和战袍。

    林燕然单膝下跪,双手接下铠甲:“多谢陛下恩赐。”

    有琴明月轻声道:“林统帅,此奔晷铠甲乃是朕的外祖母镇国公生前的战甲,现在赏赐于你,望你驱除蛮族,大捷归来。”

    “臣,遵命!”

    有琴明月递了个眼神,洪宝和多福同时上前,帮助林燕然现场穿上了铠甲。

    接着她又接下战袍,招手:“林统帅且上前来,朕为你系上战袍。”

    林燕然敛眸上前,站定。

    她比有琴明月高了半个头,站在她面前,需要低着头她才能勾到,于是便垂首而立。

    有琴明月将战袍抖开,亲自为她披上,而后为她系带。

    直到系完,林燕然也没有抬头。

    她心中略感失望,且夹杂着担忧,生怕她还在怄气,影响战事,便轻声道:“这是朕专门命人为你赶制的战袍。”

    林燕然立刻明其心意,抬头,与她对视了一眼,目光极平静。

    而后她后退一步,躬下身去,肃声道:“请陛下放心,微臣必定不负使命,将蛮族赶出神瑶,大胜归来!”

    有琴明月这才略略放心,凝视着她。

    奔晷铠甲由名家打造,鲜红似火,林燕然高挑俊秀,穿在身上显得英姿飒爽。

    而烈焰战袍亦采用了朱红色的绸缎织成,上有金线刺绣出来的百鸟朝凤图,此时被林燕然披在身上,迎风招展,烈烈作响,那只金色的凤凰便仿佛要从火焰中振翅腾飞一般。

    她凝视着她秀美绝伦的面容,只觉其风采无双,惊艳夺目,仿佛一位从天而降的女战神。

    只是她神情庄肃,轻蹙眉心,平添一抹别离之愁。

    有琴明月被这幅画面感染到,亦生出别离之意。

    定定看着她,半晌无话。

    这时洪宝上前,端来虎符,有琴明月回神,拿起那块沉甸甸的兵符,亲自递到她手中,

    “燕然,平安归来。”

    林燕然接下虎符,和她对视一眼:“谨遵陛下之命。”

    而后她走下高台,跨上了自己的战马,领头朝外奔出。

    一排排的将士紧随其后,扬鞭催马,踏上征途。

    马蹄踏踏,军阵烈烈,刹那间,校场上尘土飞扬,漫天风尘中是奔窜而出的身影。

    肃杀之气弥漫天地间,带来了沉重的别离伤感。

    有琴明月独立高台之上,凝望着这幅肃穆画面,许久都没舍得离去。

    当日,她归来皇宫,苏穗来见。

    “陛下,微臣听闻陛下擢升林总统领为北伐之战统帅,林总统领的亲信林凤凰为神威军神箭营的统领,林总统领智勇双全,确可胜任统帅一职,只是林凤凰寂寂无名,又无战功,且还是龙渊国人,骤然提拔到统领,恐百官生出妄议。”

    有琴明月早料到此举必然招来朝臣不满,所以特意赶在临阵出发前颁发圣旨,至于王惊鸿,她没有当众册封,而是另颁了圣旨给林燕然。

    她淡声道:“苏相,林凤凰乃是林统帅的堂妹,朕堂堂天子,提拔一个亲信,难道还需和百官商议?”

    苏穗听出女皇不悦,忙道:“陛下圣裁,微臣自然唯马首是瞻,只是恐有人非议,毕竟林凤凰乃是龙渊国人,北伐之战,也因龙渊放虎归山所致,还望陛下三思。”

    有琴明月眸色幽深,沉默片刻,道:“此事朕自有决断,有劳苏相操心了。”

    苏穗此举,乃是尽职尽责提醒她,她倒是没有动怒,她不担心林燕然,也不担心林凤凰,倒是王惊鸿,交流甚少,被苏穗一说,不免生出了些许担忧。

    只希望林燕然能压的住此人。

    但是很快便有让她动怒的事发生了。

    苏穗走后不久,有琴渊就进宫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两个美貌动人的女乾元和两个俊美无铸的男乾元。

    “陛下贵为天子,承担着繁衍子嗣的重任,可如今身边除了林统领一人外,再无任何妃嫔侍奉,此乃老臣失职,老臣之过,老臣寻寻觅觅,精挑细选,为陛下择取了家世、品貌、性情俱都绝佳的四位美人,还请陛下收入后宫,早日为皇族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有琴明月猛地攥住了龙椅的扶手。

    一双寒冰似的墨眸定在有琴渊脸上,有琴渊面带微笑,怡然不惧地和她对视,恍若一位真心关心晚辈的长者。

    多福和其他太监宫女都不由自主地僵直了脊背,感觉到一股寒意正在大殿中散开。

    须臾。

    有琴明月松开扶手,平静道:“多谢族爷爷关心,朕收下了。”

    有琴渊微微一笑,暗道小皇帝今日挺识相,他满意离去。

    他走后,有琴明月坐在位置上许久未动。

    墨色的眸越来越幽沉,神情一派阴鸷。

    有琴渊是专门来试探她的,既试探她的底线,也试探林燕然在她心目中的份量,还存着让她和林燕然离心的阴谋算计。

    北伐统帅刚率军出征,她就收美人入后宫,这不止让统帅寒心,也让所有将士寒心!

    而若是她示弱收下,便是在群臣面前开了口子,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往她后宫塞人。

    老匹夫!老匹夫!她在心中咒骂着,杀意汹涌,恨不得将有琴渊碎尸万段。

    可是偏偏,她此刻根本不能对付他。

    但是,她也绝不会让他如愿。

    次日,她便寻了个理由,让多福将人送到了神京城最大的青楼。

    “庸脂俗粉,不堪入目,岂可玷污朕之后宫?”

    有琴渊得知后,居然没有动怒。

    反而捋着胡须,笑得颇有深意。

    小皇帝当面没有拒绝,说明她翅膀还不够硬,还不敢和他硬扛,但是却又想彰显帝王之威,所以将他送去的人发落了。

    那也不打紧。

    他本就是试探,这次不行,那就多送几次,小皇帝现在刚登位,还没尝到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怀的滋味,等她皇位坐久了,就知道左拥右抱的滋味何等美妙了。

    至于林燕然,区区一乡民,能当个总统领,想必是小皇帝念着旧情,并不是什么非卿不娶。

    她至今没什么名分,便可见一斑。

    第119章

    车队离开神京城百里远后,玄幽骑着马从后面追上来。

    “启禀太子,神瑶国没有派人追踪。”

    豪华马车内,柳弘玉正懒洋洋地瘫在两名美婢的身上,神情慵懒,两眼迷离,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无精打采的劲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似的。

    他听见这句话神色霍然一变,慵懒迷离的眼神中射出两道精光来,震声道:“好——赏!”

    玄幽脸色一喜:“多谢太子赏赐!”

    柳弘玉双手猛地推开两名美婢,一扫方才无精打采的模样,喝道:“全军提速,加速前进!”

    “是!”

    立刻有侍卫策马让队伍首尾传话。

    “太子有令,加速前进!”

    柳蓁蓁自从上了马车后,就变得有些忧心忡忡,还夹杂着怅然若失的伤感情绪,整个人便如霜打的茄子似的,提不起劲。

    此时正值盛夏来临,马车上闷热难耐。

    陈雪以为她被闷到了,赶紧卷起车窗,请她看风景。

    只见路旁的树林、村庄和田地,渐次掠过,葱翠的绿布满眼帘,令人心情也跟着好转。

    陈雪又趁机打开她随身带着的一个包裹,层层解开,只见里面放了许多物品,有羊皮袋、 竹筒、纸盒、荷叶包等等,包裹解开的瞬间,一股馋人的香散发出来,惹得柳蓁蓁立刻瞧了过去。

    “你都带了什么?”

    陈雪笑道:“不是我带的,是郎君让我带的,她怕你旅途烦闷,便让我提前买了很多吃食。”

    说着取出其中一个竹筒递过去。

    “柳大夫你先喝点这个,这是菊花茶,郎君叮嘱陈小花准备的,说是不止解渴,还甘甜可口,你一定会喜欢。”

    柳蓁蓁顿时笑了出来:“难为她了。”

    说着接过竹筒,拔出盖子,果然瞧见里面是黄亮亮的菊花茶水,闻着便觉心旷神怡,她马上忍不住喝了一口。

    口齿留香,舌尖上甜丝丝的。

    这时陈雪又打开了一个纸盒,里面居然是一盒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的点心。

    柳蓁蓁惊喜道:“这是瑶池的招牌点心绿豆糕和马蹄糕?!”

    陈雪见她总算精神起来了,跟着笑了:“对,这也是郎君让我准备的,可惜现在天太热了,这些点心放不住,只能麻烦柳大夫你多吃些了。”

    柳蓁蓁哪能不知道她的用意,立刻喜滋滋地拈了一块马蹄糕,那马蹄糕松软雪白,咬在口中清凉绵软,好吃极了。

    吃完再喝一口菊花茶,简直不要太美。

    陈雪又指着包裹里其他的盒子、瓶子和罐子,“这里面还有干果、果脯,全是神京城的特产吃食,柳大夫你可以吃一路。”

    柳蓁蓁美目发亮,将那些瓶瓶罐罐一一拿起来查看,然后放到鼻尖上嗅闻,如此这般辨别起来里面的吃食。

    “这是糖炒栗子?”

    “对。”

    “这是炒松子?这是炒花生?呀——这是糖渍青梅,不行了不行了,我开始流口水了。”

    “咿?这荷叶包里的,不会是烧鸡吧?”

    “柳大夫你真聪明,这就是四通街李家烧鸡铺的烧鸡,神京城最有名的一家。”

    “好好好——那我们晚上就把它吃掉。”

    柳蓁蓁说着掩唇笑了起来,心中的伤感一扫而光,一双杏眸闪啊闪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着想着,脸上便洋溢出愉悦的神采来。

    而她心中想着的那件事,也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化作了一种坚定的信念。

    她扭头朝向窗外,此时再看窗外飞掠过的景色,便又觉不一样,她唇角蕴着一丝微笑,心里忍不住想道:林燕然,你一定要好好的,千万别受伤!

    这时,一名士兵骑着马过来,手上捧着一把鲜红的果子,果子上还带着树叶。

    是个低级乾元,三十来岁,腰悬长刀,背负弓箭,生的浓眉大眼,看见陈雪时眼睛立刻瞪的如铜铃,嘴里不敢置信地道:“你你你,你是陈雪?你怎么在柳大夫的车上?”

    陈雪也认出了他来,这是凤凰镇去从军的猎户,叫林虎,以前卖过猎物给朱时雨,人不好不坏。

    她板着脸道:“郎君让我保护柳大夫。”

    林虎恍然大悟,接着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是我刚从路边摘的果子,给你和柳大夫吃。”

    陈雪刚要拒绝,柳大夫道:“陈雪你接下吧,林虎你别客气了,快点回去队伍里,不然可能被你的上官处罚。”

    林虎脸色微变,赶紧将果子放在陈雪手上,道:“是,柳大夫,我马上归队。”

    林虎拨转马头,回去了自己的队伍,和前后左右的猎户都说了将果子送给了柳大夫的事,接着又说起陈雪也在队伍里,周围的猎户都跟着高兴起来。

    来时他们有王惊鸿领头,回去时王惊鸿却不在,剩下他们这九十余个凤凰镇的猎户,有些惶恐不安。

    这次来到神京城后,他们和太子柳弘玉的人马一起住在驿站里,开始还平安无事,后面便莫名其妙地越来越受排挤,尤其是柳弘玉的管事太监,数次找借口处罚他们。

    此时他们群龙无首,未免更加慌乱,大家便一起商议,视柳蓁蓁为首。

    这个私下的说法得到了众人一致的同意,林虎便带头去送果子。

    殊不知这一幕,早被柳弘玉暗中安排的内线看在眼里,内线第一时间便找到了柳弘玉身边的管事太监,将此事汇报了。

    柳弘玉得知后,神情立转阴沉。

    王惊鸿本是他龙渊国的千户长,却不听他的命令,私自离队不说,如今使队归国,他竟然拒不同行。

    而那些和他来自一个地方的猎户,也都显得很不驯服,现在还背着他去讨好柳蓁蓁,这不是明摆着没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吗?

    这简直是触犯他的逆鳞。

    柳弘玉神情越来越阴沉,眼底戾气丛生,令他俊美的面容都出现了一丝扭曲。

    “等使队远离神京城,找借口分批除掉这群不听话的狗奴才。”

    “是。”

    柳红凰的马车在最前面,听见柳弘玉下达了全速前进的命令后,她立刻对着坐在身边的香姨和彩云递了个眼色。

    彩云马上用手压住窗帘,只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而后从缝隙里警惕地观察四周。

    与此同时,香姨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白色瓷盅,揭开盖子,里面霍然是一条婴儿手指粗细的黑色肉虫。

    肉虫头顶生着一对黑色的小眼珠,第一时间便盯住了香姨,冲她张着嘴巴,露出了两排细密又尖利的牙齿。

    香姨看着这骇人可怖的肉虫,竟然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露出了和蔼之色,柔声道:“小东西别急,这就来喂饱你。”

    说着用针扎破指头,挤出一滴血珠,恰好落入了蛊虫的嘴里。

    蛊虫贪婪地吸食着血滴,吃饱后又昂起脑袋冲着香姨张大嘴巴。

    香姨这次却没有再喂它了,盖上瓷盅的盖子,接着点燃了一支特制的迷香。

    香气弥漫在车厢内,接着一缕一缕地钻入瓷盅内部。

    很快,瓷盅内就发出了动静,听不见声音,但是可以看见盖子被顶撞的一蹦一蹦的,仿佛随时会掀下来。

    仿佛那条黑色肉虫正在瓷盅内疯狂蹦跶,要冲出来一样。

    与此同时,柳弘玉猛地感觉到浑身一阵发虚,接着脏腑之间传出一阵刺痛。

    “啊——啊啊啊——”

    他捂着胸口惨叫起来。

    婢女吓坏了,马上叫来了随行医师,可是医师检查了许久,都检查不出任何毛病,柳弘玉痛的死去活来,在马车上打滚,时而绷直身体,双脚蹬住车厢,时而蜷缩成一团,捂住胸口惨叫。

    医师束手无策,只能像是往常一样给他灌下去一碗安神汤,接着又灌下去一碗参汤。

    队伍被迫停了下来。

    等柳弘玉醒来,天色已经黑了,他阴沉着脸,心中猜忌阵阵。

    群英会正式开始前他便感觉到一阵阵不适,脏腑中偶尔伴随着钻髓入骨的剧痛,只是眨眼就过,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洞。

    医师也检查不出毛病,等那股钻心剧痛过去后,他便什么也感觉不到,能吃能睡,身体无恙。

    医师们便都以为他是做了噩梦所致,哄着他服用安神汤。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这次的剧痛持续了很久,他感觉到了浓烈的恐惧。

    一会儿怀疑有琴明月要暗算他,一会儿怀疑北蛮人使的奸计,一会儿又怀疑柳红凰要置他于死地,接着就连身边的太监也怀疑了起来。

    他觉得太监很可能是司马胜派来的奸细,想毒杀自己。

    每个人都很有嫌疑。

    尤其是有琴明月和司马胜。

    有琴明月连北蛮太子都杀了,又哪里不敢杀他?趁着他归国路上毒杀了,然后再栽赃给别人。

    至于司马胜,嫌疑更大了,此人狼子野心,觊觎龙渊国的皇位已久,在神瑶国的地盘上了毒杀了自己,栽赃给神瑶国,简直是一石二鸟。

    他越想越是惊惧,再次冲着外面下令:“全军连夜赶路,谁敢耽误行程,就地问斩!”

    柳红凰满意地听完这番动静,和香姨对视一眼,接着嘴唇翕动,竟然是发出了无声的唇语。

    “很好,接下来每一日,都要他承受钻心剧痛,直到他被蛊虫啃噬完心脏死去为止。”

    香姨立刻点头应下。

    车队开始了急行军。

    陈雪给柳蓁蓁垫了垫子让她塞在腰后,又拿两个垫子放在她手肘下,接着又搬来脚踏供她搭放双腿,如此一来,柳蓁蓁便可在马车上睡觉。

    柳蓁蓁懒洋洋地伸了个拦腰,问道:“陈雪你怎么这么会伺候人?”

    陈雪露出腼腆的笑容,“郎君嘱咐我好好照顾你,这些算不得什么,我以前本就是专门伺候人的。”

    柳蓁蓁知道触动了她往事,有些自责,轻声道:“对不住。”

    陈雪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柳大夫,你千万别这么说,你和郎君救了我的命,我感激还来不及,何况我现在是新的陈雪,早就不难过了。”

    柳蓁蓁也就放了心,道:“那我小寐一会。”

    陈雪点头,眉眼柔软地瞧着她。

    她喜欢这个差事,郎君一定是知道她早就想报答柳大夫,所以才派她来护送柳大夫。

    三日后,龙渊使队来到了神瑶国西境的黄水城。

    因连日赶路,队伍人困马乏,被迫在黄水边驻扎了下来,打算天亮再过黄水。

    柳蓁蓁找到侍卫长,找他要了张简陋的舆图。

    深夜,营地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相继睡去,只剩下几处篝火闪烁,还有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

    柳蓁蓁推醒陈雪:“带上行李,跟我走。”

    陈雪睡眼惺忪,疑惑地望着她,一时没有领悟过来,柳蓁蓁又压低声音说了一遍,接着背起自己的药箱,率先溜下了马车。

    陈雪浑身一激灵,赶紧背起包袱,跟了上去。

    柳蓁蓁鬼鬼祟祟,左躲右闪,轻松躲避掉了巡逻侍卫的视线,显得很是熟门熟路,仿佛做这种事已经很多遍。

    陈雪心中涌起浓烈的不解,想要询问,又怕误了她的事,而她又信任柳蓁蓁,只好紧紧跟随。

    两人很快便溜出了营地外,置身于茫茫夜色中。

    陈雪刚要询问,柳蓁蓁就拉了她一把,压低声音道:“去偷两匹马,快。”

    陈雪只好从命。

    偷偷溜去马匹停放的地方,解开两匹马的缰绳,牵着它们往黑暗中退去,很快便和柳蓁蓁汇合。

    柳蓁蓁接住缰绳,二话不说便翻身上马,接着就给她打手势:“别说话,先走。”

    说着便打马朝黑暗中前进,她没放开速度,只是任由马匹缓慢行走。

    恰好这时,负责巡逻的林虎看见了她们一闪而过的背影,立刻认出了是柳蓁蓁和陈雪,他顿生疑虑,回头张望营地,无人察觉,便越发好奇起来。

    柳蓁蓁在凤凰镇人心目中地位很不一般,大家都很信服她,得知她是郡主后,对她的信服便又添了一层皇权敬畏。

    林虎这时已将她当成主心骨,忽见她半夜偷溜出营地,顿时不安起来,生怕她出事。

    他马上对一同巡逻的弟弟林豹递了个眼色,林豹瞬间领悟,回头和一同巡逻的老乡对了下眼神,而后和林虎一起摸黑去牵了马,朝着柳蓁蓁离开的方向追上去。

    等他们走后不久,柳红凰的马车也有了动静。

    香姨放下窗帘,凑在柳红凰耳边低语:“主子,郡主果然溜走了。”

    “很好。”她眯起眼睛,流露出一股异常怨毒的神色,“你去跟上,找机会送她上西天,记住,不要让她死的太容易。”

    “这个贱人,敢和我抢未婚夫,我要她受尽世上最残忍的折磨再死去。”

    香姨沉声:“主子放心,老奴一定办到。”

    说完便掀开车帘,尾随了上去。

    柳弘玉的暗卫目睹了这一切。

    玄冥和玄阴、玄幽对视一眼,而后来到车窗边,低声汇报:“太子,郡主偷马走了,公主派香姨追了上去。”

    柳弘玉对此表现的无动于衷。

    他心中充满了猜忌,对身边所有人都满怀警惕,甚至是仇恨。

    可以说,此时此刻就算是亲妹妹柳红凰死在面前,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任何人的命都没有他的命重要。

    他现在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龙渊,只要回到皇宫,他才会真正安全,所以他压根不可能停下车队等柳蓁蓁回来,更不可能派出自己的暗卫去追踪,现在他保护自己都还嫌人少!

    不过柳蓁蓁毕竟是郡主,装装样子还是要的。

    他随口吩咐:“派一队人去追回郡主。”

    于是有一队士兵被喊起来,连夜骑马追了上去。

    可是柳蓁蓁早有准备,带着陈雪七绕八绕,最后朝北而去,成功甩掉了柳弘玉派来的士兵。

    她策马狂奔,天亮时才在一个矮坡前停下来,打开舆图查看。

    陈雪总算找到机会询问。

    “柳大夫你要去哪?你不回龙渊国了吗?”

    “回,但是我要先去办件事。”

    “什么事?郎君说了让我保护你,你不能去做危险的事。”

    “陈雪你相信我吗?”

    “当然相信。”

    “我堂堂郡主,怎么会做危险的事?我只是顺路去见一个熟人,见完后我就回家。”

    “可是郎君让我护送你安全回家……”

    “那你现在不是在我身边吗?你跟着我,等我办完事,再送我回家,结果还是一样的,只不过走了些弯路而已。”

    她道理一堆,成功将陈雪说服,而就在两人要上路时,身后又传来了喊声。

    “柳大夫——等一等。”

    林虎林豹追了上来,两人勒马停在柳蓁蓁面前,林虎喘着粗气问道:“柳大夫,你怎么突然走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柳蓁蓁眼珠一转,立刻打起了小算盘,决定忽悠兄弟俩一起上路。

    她本来就备受凤凰镇人信服,又是郡主身份,调遣两个士兵也是有权的,很快,林虎林豹也被说服,跟着她和陈雪,策马向北而去。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身后尾随着一条毒蛇。

    香姨在他们走后不久,来到了他们停留的地方,四处嗅闻了一番,便确认了他们离去的方向。

    她那双刻薄又阴险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杀意,再次尾随了上去。

    *

    同一时间,林燕然率领大军来到了神瑶国北边的关城。

    关城往北是越城,越城往北是宁武城,过了宁武城,便是宁武关。

    她立刻率军接管了关城,并将关城的一万城卫军悉数纳入大军。

    当晚升帐议事,召集三军将领。

    “着有琴昊率领一万禁军、秦稳率领五千神威军,轻装上阵,连夜出发前往宁武关,奔袭蛮族王庭。”

    秦稳对她的命令自然是马首是瞻,当即出列,轰然应诺:“末将遵令!”

    有琴昊是有琴渊的人,很不服气林燕然发号施令,当即走出来问道:“敢问林统帅,我们此行不是来协助大将军驱除蛮族的吗?为何要发兵宁武关,如此一来,岂不是分散兵力,于战不利?”

    林燕然两眼一眯,眸光如刀似剑盯着他,有琴昊立刻感觉到一股凌厉无比的气势笼罩自己。

    正是宗师强者的杀意。

    他顿时有些胆颤心惊,却又强自和林燕然对视着,只听林燕然一字字喝问道:“本统帅受命于陛下,统帅诸军,一言既出便是军令如山,你这是在质疑本统帅的命令吗?”

    有琴昊被她气势所摄,连忙道:“末将不敢,只是——”

    “没有只是。”林燕然冷漠打断他的话,“本统帅的话便是军令,你违抗军令,论律当斩。”

    说罢一双寒星般的眸子盯着有琴昊,那眸光凌厉且霸道,犹如刀剑般锋利,立刻将有琴昊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自以为有皇室族长有琴渊做靠山,便可以拿捏这个乡民出身的统帅,哪知道对方一言不合就要以军法处置他!

    现在已经远离神京城,有琴渊鞭长莫及,而五万神威军虎视眈眈,林燕然的人也虎视眈眈,他身边唯有有琴瑶和他是一伙的。

    真要冲突起来,他们根本打不过神威军。

    何况就算打赢了,他也落了一个违抗军令的罪名。

    有琴昊立刻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他马上认怂,低下头去道:“末将岂敢抗命,统帅有命,末将自然遵从!”

    林燕然压根没再看他,而是环视着大厅内的众人,所有统领都在她锐利的目光下垂下眼帘,不敢与之对视。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秦稳身上,秦稳对她点了下头,而后和有琴昊一起领命而去。

    林燕然端坐在主位上,目送他们离去,少倾,传令兵来报。

    “启禀统帅,有琴统领和秦统领已经点齐人马,连夜出城了。”

    林燕然略微放下心来。

    这个安排是得到有琴明月授意的。

    秦稳人如其名,性格极为稳重,有他和有琴昊一起去突袭蛮族王帐,再加上姬武的五万京畿大军,蛮族定要被杀个措手不及。

    而此举,除了将蛮族彻底打怕外,还要趁机收拾了有琴昊,如此一来,有琴渊的人便越来越少。

    她结束议事,来到府衙后院,如今大军驻扎在关城,府衙成了临时军帐。

    她先去看望了洪宝。

    洪宝脸色苍白,瘫在躺椅上,不住地让随行小太监给他扇风。

    天气炎热,他年纪又大了,长途跋涉了几天后,便有些受不住了。

    此时瞧见林燕然进来,顿时吓了一跳,赶忙从椅子上挣扎起来:“林郎君,您怎么来了?”

    林燕然抬手制止他起身动作,笑眯眯道:“洪公公身为总领太监,本该在皇宫享福,却劳累你跟着我长途跋涉,我怎么能不来看看你呢?”

    洪宝受宠若惊,白胖脸颊上浮出笑容来,“哎哟林郎君,我就是个奴才,怎么能有劳您来看望?真是折煞老奴了。”

    林燕然摆手,身后跟着的赤豹马上端来了一盆绿豆汤。

    “天热,洪公公喝些绿豆汤避暑,千万别累病了,陛下还等着重用你呢,这往后的好日子还多着。”

    说着亲自给洪宝舀了一碗绿豆汤。

    把洪宝感动的,当场红了眼睛,他接下绿豆汤,用袖子抹抹眼角,这才唏嘘地道:“林郎君,老奴在皇宫服侍主子们数十载,从没见过您这样赤诚的人,林郎君日后必定福泽无双,长命百岁。”

    林燕然哈哈一笑,这才和他说起正事来。

    洪宝早有准备,此时心里又感动,立刻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林郎君放心,跟着一起来的几位家主,老奴都让人盯着呢,绝对出不了岔子,也绝对不会耽误了陛下的事。”

    “他们呀——”他用手掌挡着嘴巴,放低了声音,小声道:“那个东方家主,比较配合,剩下的陆家、轩辕家、宫家、孔家的家主,一路上叫苦连天,又是嫌热,又是嫌累,不过林郎君您放心,有老奴在,保管让他们服服帖帖的,绝对翻不起浪。”

    林燕然眯了下眼睛。

    这次北伐之战,压根不是对付蛮族,而是为了对付慕容海,但是这个目的只有她和少数人知道。

    这少数人就是洪宝和同行来的几位世家家主。

    东方世家的东方亮、陆家的陆奇、轩辕家的轩辕朗、宫家的宫南天,以及孔家的孔从令。

    这五个家主,都是有琴明月暗中拉拢的,俱都已经投靠了她。

    而随行出征,就是他们的投名状。

    他们穿上了内侍的衣裳,混在洪宝带的太监队伍里,打着去慰问大将军慕容海的名义,神不知鬼不觉地随着大军出发了。

    朝廷中除了苏穗,无一人察觉。

    听到洪宝这么信誓旦旦,林燕然放心了些,笑着道:“辛苦你了洪公公,他们毕竟是一家之主,享福惯了,哪里吃过这种长途跋涉的苦,有劳洪公公多安慰安慰几位家主,一旦办妥了此事,洪公公就是大功一件,居功至伟,陛下那里定会重重赏你!”

    洪宝立刻被她说的眉开眼笑,白胖的脸庞笑出褶来,连声道:“林郎君说笑了,说笑了,老奴哪担的起,都是托陛下洪福。”

    虽然嘴里谦虚着,但是他心里高兴的开了花。

    新皇登基,虽然没有清算他这位老人,可是却让多福分了许多权,这次他随军出行,底下人指不定被多福怎么拾掇呢?

    等他回去,搞不好总领太监的职位都飞了。

    不过嘛,现在听到林郎君这么说,他提着的心顿时放了起来,有这份功劳在,小命肯定保住了,再得份赏赐,便可安享晚年了。

    洪宝放了心,林燕然也放了心,有洪宝这位人精帮忙,那六位家主就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她出来院落,姬越正等在门口。

    “蛮族的人怎么样,老实吗?”

    姬越道:“除了拓跋焰,其余人都很老实。”

    “赫连月、拓拔野、须卜冥都被喂了软骨散,还上了专门对付顶级武者的玄铁镣铐,至于拓跋焰,她一直吵着要见主人,我觉得她心怀叵测,主人你没必要去见她,让我收拾一顿就好了。”

    他说着咧了咧嘴,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现在距离他剃光头过去了两个多月,头发长了一指长,他自己也怕丢人,特意缠了头巾,乍一望去,便跟个西域来的喇叭僧似的,可是他面相又十分凶悍,这一笑便显得有些诡异。

    林燕然有些无语,姬越自从吃了脱胎丸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作死气质,唯恐天下不乱。

    她板起脸道:“你是不是又忘了我上次对你说的话,你要是再敢擅做主张,就走人。”

    姬越一听就怂了,立刻垮着脸道:“主人我错了,我这不是还没做吗?你下令我才敢做,你不下令,我不会乱来的。”

    林燕然盯了他几息,确认将他那股作死的心思压下去,这才带头朝着关押蛮族的院落走去。

    没错,这次出征,她还带了蛮族使队。

    除了收拾慕容海,她还要和蛮族做个交易,蛮族就是头贪婪的恶狼,既要和他们谈条件,还要让他们伤筋动骨,这样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地接受条件。

    至于半步蛮神会不会来劫人?

    她思考过,拓跋雄鹰死时,半步蛮神没有出现,拓跋焰被软禁在神京城时,半步蛮神也没有出现。

    她有很大把握确定,半步蛮神根本不服蛮族皇室的管教,或者说,他是独行侠,不受皇室约束。

    毕竟都是半步蛮神了,杀皇帝都如探囊取物,谁敢支使他?

    思考间,她已来到专门关押拓跋焰的地方。

    这是一处独门独院,有四名蛮奴伺候拓跋焰。

    姬越打开院门上的锁链,林燕然放眼一瞧,哟呵,拓跋焰正躺在石榴树下的藤椅上,四个蛮奴守在她身边,被她使唤的团团转。

    一个给她打扇子,一个给她剥葡萄,一个给她捶腿,一个给她修剪脚指甲。

    林燕然莫名有些酸了。

    她从来都没有这样享受过。

    这该死的封建主义,她在内心狠狠唾骂了一句,而后冷着脸走进去。

    拓跋焰抬眸瞧了她一眼,立刻挥手拍开摇着的扇子,接着坐起来,妖冶动人的眼睛在她身上转啊转,将她打量来打量去。

    林燕然没什么反应,任由她打量。

    拓跋焰顿时觉得没趣,主动道:“林燕然,你总算舍得来看我,你再不来,我要闷死了。”

    林燕然冷冷道:“那你怎么还没死?”

    拓跋焰立刻气得咬牙切齿:“你什么意思?你盼着我死?我们不是已经达成了协议吗?你想毁约?”

    林燕然懒得和她废话,直接挑明道:“你杀了你哥哥,栽赃到我头上,还想和我谈条件?我告诉你,之所以还留着你的命,就是看你还有点用,要是蛮族那边压根不想赎你回去,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拓跋焰气得捏紧了拳头,胸脯剧烈起伏,两只眼睛死死瞪着她,仿佛一头蛮兽,随时想扑过去咬断她的脖子。

    林燕然仿佛没看见一样,慢悠悠补充道:“对了,再告诉你一句,你们蛮族那边至今没有动静,我看你很可能要被祭旗。”

    她说完就往外走,拓跋焰气得要扑上去:“恶贼,我和你拼了,我和我哥哥兄妹情深,你竟敢冤枉我!”

    四个蛮奴齐齐抱住她的腿,哭叫道:“公主,你别冲动啊,保住性命最重要!”

    拓跋焰本来就是演戏,闻言立刻停了下来,她现在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保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报仇雪恨?

    之所以惹来林燕然,就是想试探情况,现在看来神瑶国态度十分强硬,自己只能继续熬着了。

    拓跋焰暗自思索着,刚才还慵懒迷人的神情,变得阴冷噬人。

    林燕然最后一句话,让她心生不安。

    母妃不会真的不管不自己了吧?

    林燕然出来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透过门缝观察着拓跋焰的神色,发现她不复刚才的趾高气扬后,她便知刚才一番夹枪带棒,将拓跋焰唬住了。

    她道:“她接下来会老实一阵,但是你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此女不止心狠手辣,还极善于伪装,你要日夜盯着,绝对不能让她跑了。”

    姬越刚才目睹了她几句话就将拓跋焰打击的气急败坏,对她的崇拜之情再次油然而生,语气激昂道:“主人放心,有我在,她插翅难逃。”

    林燕然带领大军在关城驻扎了下来。

    沿途过来时,每经过一处,她就设下了防线,如今以关城为界,关城以东的消息都被封锁住了,而关城以西的军报,都被截住。

    手下的斥候队伍,兵分三路,已连夜出发,一是探听慕容海大军的动向,二是探听蛮族入侵军报,三是探听慕容海本人所在地,便于她突击到他面前,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次出征,专门布下了天罗地网,要将慕容海的势力连根拔除。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在等沈琴心的密报,只要蛮族那边有了消息,她便可以挥军西进,届时本来进攻神瑶的蛮族骑兵,就成了她的天降奇兵,将慕容海的二十万大军封住退路。

    而她便可以步步紧逼,瓦解他的亲信党羽,折断他的左臂右膀,最后让他走投无路,犹如丧家之犬。

    而那时,就是他的末日!

    五天后。

    林燕然仍没等来沈琴心的密报,却等来了另一则让她勃然色变的坏消息。

    林凤凰带人巡逻防线,发现了一群亡命奔逃的龙渊国士兵,围上去一看,发现竟然都是凤凰镇的老乡!

    他们形容狼狈,军衣染血,浑身带伤,残的残,伤的伤,犹如难民。

    双方一见面,领头的凤凰镇猎户林树根立刻痛哭流涕!

    “凤凰,一百一十一个凤凰镇人,死了四十一个,只剩下我们了,只剩下我们了,啊啊啊——”

    他捶胸跺脚,悲痛万分,哭嚎道:“是太子柳弘玉动的手,他早就看不惯我们,在神京城时就经常克扣我们,回程时命人将我们分批骗出去巡逻,然后就趁机杀了,抛尸荒外,要不是我们的人机警,就被他杀光了!”

    “郎君呢,我们要见郎君,我们要报仇!”

    林凤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抓着他手臂问道:“树根叔,柳大夫呢,她人呢,你们都逃了,她呢?”

    林树根呆了一呆,而后抹泪道:“柳大夫早就走了。”

    林凤凰越发焦急失色,赶紧领着他们去见林燕然。

    林燕然听完经过,神情一下子变得沉重无比。

    “林虎林豹跟上了柳大夫和陈雪,和她们一起走了,再没回去?”

    “是的郎君,我当时也是巡逻一员,看见他们兄弟俩跟着走了,我以为是柳大夫出去遛弯,结果一直没回来,太子柳弘玉又不肯等他们,我们也只好跟着队伍走了,谁知第二天,他就开始让人屠杀我们凤凰镇人。”

    林燕然立刻知道,这是柳弘玉的报复。

    “你们有没有从柳弘玉的人那里打听,柳大夫去了哪里?”

    “我们自然是打听了,可是太子的人告诉我们,已经派了一支队伍去寻找,但是那支队伍第二日就回来了,压根没找到柳大夫。”

    林燕然又问了一些问题,神色变得越来越沉重,忽然站起身,开始在大厅里踱步。

    她紧皱着眉头,走来走去。

    柳蓁蓁的为人,她最清楚不过。

    思索不到半刻钟,她脸色一变。

    “糟糕!”

    林凤凰和众人齐齐上前一步:“郎君,怎么了?”

    林燕然秀眉紧拧,先是叹了一口气,接着语气沉重道:“她肯定是为了帮我,去找她的未婚夫司马胜求助了,她想让司马胜出兵攻打蛮族,这样蛮族腹背受敌,自然退兵。”

    众人听得感慨不已,对柳蓁蓁为人更加敬服,林凤凰焦急问道:“燕然姐,那怎么办?柳大夫又不会武功,身边只有陈雪,会不会有危险?”

    林燕然仍在思索,她要理清所有线索,这时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柳大夫走了,公主柳红凰有没有什么动静?她身边人都在吗?”

    林树根等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接着其中一个猎户道:“啊郎君,我想起来了,公主身边那个叫香姨的嬷嬷,好像忽然不见了。”

    林燕然脸色大变。

    “师姐有危险!”

    她下意识朝外走去,可是刚走出一步,就停下了脚步,她现在是三军统帅,根本不能擅自离开。

    林凤凰焦急的双睛通红:“燕然姐,让我去救柳大夫吧,我现在就去可以吗?”

    林燕然沉默片刻,终于做出决定:“你即刻点五百弓箭手,带上林树根他们,朝西北方向出发,去追柳大夫。”

    林凤凰双拳紧握:“是!”

    林燕然又飞速铺开舆图,分析柳蓁蓁的路线,最终确定了一条前往司马胜大营的线路,让林凤凰牢牢记住了。

    “每人两匹马,轻装上阵,日夜赶路,一定要在那个香姨之前追上柳大夫。”

    说着眼神定在林凤凰的脸上:“一定把她带回来。”

    众人不敢丝毫停歇,立即出发,林燕然攀上城楼,目送他们离去,心中起了浓浓的担忧。

    *

    等待的时间是最煎熬人的,林燕然如是,有琴明月也如是。

    自林燕然走了后,她便开始夜夜失眠,即便白天处理政事忙碌到了极点,夜间仍是难以成眠。

    而深夜无人的时候,思绪总是脆弱的,很容易勾起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

    她想到慕容海的无情无义,恨得咬牙切齿,想到前世所受的各种屈辱,眼眶酸胀,想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心脏抽搐着痛。

    这些负面情绪像是一条奔腾着的河流,在她内心深处一遍遍冲刷,最后的最后,一切都汇聚在了一个人身上。

    林燕然。

    这一世,她的重生和林燕然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现在,林燕然还带着她的大军,去收拾慕容海那个人渣了。

    她感觉到了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期待和痛快,旋即心思就落在了林燕然身上。

    她想她。

    夜晚是寂静又漫长的,情绪是脆弱又真实的,内心深处真实情绪的翻涌,令她被迫面对那些压抑着的念头,她忽然感觉到了林燕然的重要性。

    林燕然可以满足她很多需要。

    有她在,她可以安然入眠,她可以得到心灵的慰藉,内心像是被填满了一样。

    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回想起林燕然走之前的点点滴滴。

    她想起了林燕然的那些话,有带着明显失落的话,也有质问她心意的话,但是她逃避了,没有给与回应。

    那些天里,她们连一个拥抱都没有。

    她旋即想到了林燕然临走前的疏离,再次感觉到了不安,不安中夹杂着心虚,而随着这种深夜无人时刻一次又一次的回想,她的不安和心虚越来越加重。

    这两股情绪夹杂着她对林燕然的想念中,令她越来越难受。

    最终,她披衣而起,在寝殿踱起步来。

    叠翠和湘雨忙来侍奉,她挥手让她们退下,独自行走在空荡荡的大殿中。

    想找点有关林燕然的东西,结果发现,整座大殿都没有和她有关的东西。

    林燕然走的时候,只带走了几件换洗衣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而那仅有的几件衣裳被带走后,大殿就没有了她的东西。

    有琴明月的心虚一下子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脑海浮现出林燕然离去前的面容,她越发感受到一股疏离的滋味,这滋味很不好受。

    好似,原本对她的一心一意,掺杂了杂质。

    她意识到,林燕然因为她一直不肯展露心意,伤心了。

    也许,不该对她那么冷淡,她是自己的人,如今又执掌大军,多多少少该给她些关怀。

    次日,她便装出行,来到公主府找到了王首春。

    “王管家,朕想为燕然置办几身新衣,需要你去和织造局的人交接一番,你手上有燕然的尺寸吧?”

    王首春连忙恭恭敬敬地应下:“有,民女这就去为郎君置办。”

    她说完就忍不住暗地惊讶了。

    主母这番话,明摆着她连郎君衣裳的尺寸都没有,她可是郎君的妻子啊,两人不是挺恩爱的嘛?郎君平常在人前流露出来的情意,任谁看了都要夸赞她们是神仙眷侣,怎么主母连郎君的尺寸都不知道?

    这个发现让她升起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不过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而是关切地问了一句:“主母,郎君出征,这一战必然有把握吧?希望此战顺顺利利,郎君不要受任何伤,平平安安归来,我们和主母一样,也都盼着她呢。”

    有琴明月的眼神微变。

    因为她忽然想到,林燕然身边带着蛮族使队,万一惹去了半步蛮神,后果不堪设想。

    她这时才感到一丝真切的害怕,尤其是在深夜无人时真切地意识到林燕然于她的重要性后。

    回宫后,她正在思索着对策,暗星来向她汇报公主府众人的动态。

    “传奇大医师每日都会出门游玩,封谷大医师和王管家作陪,还有厨师陈小花陪着,陈小花回府后便会给传奇大医师做上一顿美味……”

    “等等,你是说,陈小花给无忧前辈做美味?”

    暗星点头:“是的,主子,无忧前辈现在每天都是吃陈小花做的饭菜,公主府原本的厨子都闲置了。”

    有琴明月摆摆手:“去吧。”

    她沉默着坐在椅子上,神情显得复杂难言。

    之前她埋怨林燕然有空不回皇宫看自己,却去教陈小花做菜,现在才明白过来她的用意,原来她是想留住传奇大医师和半步传奇。

    如此一来,皇城就安全了,她也安全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不止化解了她心中的幽怨,还让她再一次感觉到了林燕然对她的情意。

    她顿时有点后悔,临走前该和她抱抱的。

    也许抱一抱,她就不会疏离自己,和自己怄气了。

    她忽然更想她了,甚至有点想去看她。

    但是,皇帝离宫,是大事,会受到百官阻挠。

    就在她纠结不定的时候,她感觉到身体起了一丝变化。

    得益于她晋升到了极品坤泽,她现在对身体的反应敏感到了极致,一丝丝不对劲就能感受到。

    体内有股奇异的气息正在悄悄冒头,像是沉眠的泉眼裂开了细小的缝隙。

    她又一次的发情期到来了。

    第120章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散入茫茫夜色中,如尖刀,锥刺耳膜嗡嗡作响。

    地处龙渊国边关的鸡鸣驿的某处驿站,如一头沉眠的怪兽瞬间惊醒。

    巡逻的士兵惊慌失措,亲卫队百米冲刺跑向声音来源处,其余人则被惨叫声惊醒,来不及穿鞋便冲出房门,每个人都脸色惶恐,如同灾难降临。

    因为他们都听出来,这惨叫声是太子柳弘玉发出的。

    紧接着,柳弘玉的房间中传出了女人惊悚又尖锐的哭叫声。

    “啊啊啊——”

    “太子吐血了!快来人啊!”

    玄冥如一道疾风般撞开房门,入目的瞬间,他和他身后紧跟而来的玄阴、玄幽都惊呆了。

    被褥凌乱,柳弘玉仰面倒在床上,双脚抵住床架,头垂下床沿,披头散发,面目狰狞,两只眼睛死死瞪着闯进来的他们。

    朝着他们伸出手:“救我……噗——”

    他嘴里猛地涌出一股血,淹没了他的话。

    血水像是刚凿开的泉眼,从他嗓子眼里,汩汩涌出。

    而两名脸色惨白的婢女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在床角缩成了一团。

    玄冥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柳弘玉的头,避免他被喷涌的血水呛死。

    接着其他人飞快检查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两名医师奔跑进来,柳弘玉被玄冥强行扶着,身体仍在不住痉挛,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死死抓着玄冥的手腕。

    “救……”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又被一口血水堵住了嗓子眼,血水拼命地涌出来,他的脸疯狂扭曲、变形,像是有恶鬼正在侵占他的身体一样。

    “速速救治太子,不然人头落地!”

    两名医师匆匆上前,一人去翻看柳弘玉的眼皮,一人去拉他捂住胸口的手。

    可就在这时,正在不住痉挛的柳弘玉,忽然浑身一僵,不动了。

    两名医师全都惊悚莫名,而下一瞬,柳弘玉的头,猛地耷拉了下来。

    玄冥等人疾呼:“太子?太子?!”

    一名医师小心翼翼地伸手试探柳弘玉的鼻息,那根手指贴近后,医师浑身一颤,接着手指剧烈抖动起来。

    玄冥一脚将之踹开,接着自己用手压住柳弘玉的脖颈脉搏。

    他的脸色悚然一惊,整个人如遭雷击。

    而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撞开了,柳红凰带着人匆匆赶来,第一眼便看见口吐鲜血的柳弘玉。

    “太子哥哥——”

    她扑过去,抓着柳弘玉双臂摇晃起来,可是柳弘玉动也不动,若非玄冥扶着他身体,他已跌下床去。

    柳红凰一边摇晃一边喊叫,可是毫无反应,她转向玄冥:“玄冥,太子哥哥怎么了?”

    玄冥不答。

    作为柳弘玉的贴身暗卫,柳弘玉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他感觉到了巨大的恐惧。

    柳红凰转头盯住两名医师:“说,太子怎么了?”

    两名医师噗通跪了下来。

    柳红凰只想听到结果,疾冲过去,一把拽住其中一名医师的衣领:“本宫在问你话,你哑巴了?”

    那名医师牙齿打战,结结巴巴道:“公主、节哀,太子,太子驾薨了。”

    柳红凰直接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混账东西,竟敢诅咒太子,来人,拖出去问斩!”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

    两名精兵拖着医师往外走去,玄冥等人都保持着死一样的沉默,直到柳红凰再次转向他们。

    “玄冥,太子哥哥到底怎么了?”

    玄冥知道自己不能不开口了,硬着头皮道:“公主,太子驾薨了。”

    柳红凰立刻一个趔趄,身体摇摇晃晃,差点跌倒,两名婢女及时扶住了她。

    她脸色瞬间惨白了下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玄冥:“你,你说什么?”

    玄冥三人都垂下头,不敢和她对视。

    太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死了,他们也难逃一死。

    房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忽然,柳红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接着捂住脸,扑到了柳弘玉的身上。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你怎么能这么去了?”

    她趴在柳弘玉身上哀泣,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吱声,驿站被这股悲痛的哀泣笼罩。

    半晌,柳红凰忽然抬起脸来,盯住了缩在墙角的两名婢女。

    “太子哥哥去了,你们怎么还有脸活着,是不是你们害了太子哥哥?”

    两名婢女吓得抱成一团,恨不得当场消失。

    嘴里发出懦弱无助的声音:“公主,不关奴婢的事,奴婢绝对不敢害太子……”

    柳红凰猛地喝道:“玄冥,你还在等什么?”

    玄冥犹豫一瞬,毫不犹豫伸手捏住了两名婢女的脖子,就在婢女的脖骨即将碎裂时,外面又闯进来一人。

    礼部侍郎急匆匆喊道:“慢——”

    玄冥看向柳红凰,柳红凰冷冷盯住礼部侍郎,礼部侍郎慌忙跪下来:“公主,太子出事,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这两个婢女乃是人证,必须带回去交给陛下发落,还请公主息怒。”

    他不等柳红凰答应,就往地上磕了一个头,继续道:“公主,如今太子遇难,微臣等人群龙无首,只能寄希望于公主您振作起来,带领我们回到京师,查明真相,为太子报仇!”

    柳红凰满面冰寒,对玄冥点了下头。

    “立刻封锁驿站,清点兵马,搜寻是否有人暗害太子。”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柳红凰召集了玄冥和礼部侍郎。

    “你们觉得,是谁害了太子哥哥?”

    玄冥犹豫了下,道:“属下以为,车队刚回到龙渊地界,太子就遇害了,凶手很可能是神瑶国皇帝。”

    柳红凰又看向礼部侍郎,礼部侍郎神情谨慎,小心翼翼道:“公主,此事事关重大,微臣觉得还是查明真相为好,贸然猜测,可能让真正的凶手走脱。”

    柳红凰盯着他,一字字道:“这么说,孔侍郎心中已有了推测,却故意不肯说出来。”

    这句话立刻将礼部侍郎吓了一跳,忙道:“公主明鉴,微臣绝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太子哥哥遇害,我们都在追寻凶手,只有你推三阻四,到底是何居心?”

    礼部侍郎吓得脸色惨白,噗通跪下来:“公主,实在是微臣不敢说啊。”

    柳红凰仍是死死盯着他,不为所动。

    礼部侍郎只好硬着头皮道:“公主,太子身份尊贵,他遇害于何人最有利,那人便极可能是凶手,如今我们车队刚踏入龙渊领土,太子便即遇害,这很可能是有人想让我们故意以为凶手是神瑶国。”

    他这番话说完,所有人的心中都冒出了一个名字。

    司马胜。

    除了大将军司马胜,还有谁这么眼巴巴盼着太子死呢?

    柳红凰颔首,声音冰冷道:“侍郎大人言之有理,希望回到京师后,你也能将你这番话如实告诉父皇,也不枉太子哥哥对你的一片信任。”

    礼部侍郎心中哀呼,我命休矣!

    可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等他出去后,柳红凰意味深长地扫了玄冥、玄阴、玄幽一眼。

    “玄冥,你们三个跟着太子哥哥已久,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可是如今太子哥哥在你们眼前遇害,身为暗卫,你们恐怕难逃罪责。”

    这话语气并不重,甚至还有惋惜之意,可是听在玄冥等人耳中,都如当头棒喝,三人全都冷汗涔涔,浑身发寒。

    他们是能逃,可是那就意味着太子之死的凶手会钉在他们头上,而且就算逃了,他们也难逃一死,因为每个龙渊国皇室暗卫,都服下了慢性毒药,每月一粒解药才能确保不毒发。

    三人同时跪下去,玄冥带头道:“公主,我们对太子忠心耿耿,便是太子要我们的命,我们也不会眨下眼睛,还望公主明鉴!”

    “唉——”柳红凰叹了口气,慢慢道:“你们如此效忠太子哥哥,父皇必然让你们为太子哥哥陪葬,如此你们便可去阴间继续追随太子哥哥,可惜,便是本宫想为你们求情都不可能了……”

    三人如遭雷击,接着猛地领悟过来,齐齐往地上磕头。

    “公主和太子殿下兄妹情深,太子殿下一去,最放心不下的人必然是公主,属下愿追随公主,誓死保护公主安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望公主殿下救属下一命!”

    柳红凰听见这句话,一直冰冷的神色舒展了一瞬,暗道这三个狗奴才总算是开窍了,要不是他们还有用,她第一个就送他们去见阎王!

    她眼神没什么波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本宫可以求情,至于能不能活命,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三人立刻听懂她的话意,这是要他们效忠的意思,性命攸关,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他们立刻斩钉截铁地道:“属下誓死效忠公主,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柳红凰将柳弘玉的身后事都交给了其他人处理,而她则以悲伤过度的名义,回到了房间。

    彩云将房门关上的瞬间,柳红凰悲戚的表情消失无踪,嘴角勾起,牵扯着面部肌肤,露出一个诡异莫测的微笑。

    有大仇得报的爽快,有心愿得偿的得意,还有一种报复后的淋漓尽致。

    她嘴角慢慢咧开,笑容越来越诡异。

    柳蓁蓁这个贱人突然跑了,倒是帮了她一个忙,她刚好将香姨派了出去,如此一来,香姨和她手上的蛊母都脱离了嫌疑,而且还可以趁机杀了柳蓁蓁。

    想到这里,她瞳孔倏地一缩,想到了司马胜。

    这个名字立刻让她恨的咬牙切齿,甚至比对柳弘玉的恨还要深邃。

    她既想将此人碎尸万段,又盼着此人跪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后悔莫及,哭喊着求饶道:“公主,我错了,我最爱的人是你,根本不是柳蓁蓁!只有你才是最美的,才是我心中挚爱!”

    想到这一幕,柳红凰猛地捂住脸,避免自己发出畅快的尖叫。

    司马胜,总有一天,本宫要你跪下来舔本宫的脚!

    搜查了整整一天后,一个又一个精兵、侍卫、太监和婢女被抓起来,等待着拷问,龙渊使队人困马乏,再次迎来了黑夜。

    柳弘玉的尸体被医师放入了特制的香料,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柳红凰借口为太子哥哥守灵,和婢女彩云留在了他房间,子时一过,柳弘玉忽然张开了嘴巴。

    而这诡异的一幕,正被柳红凰和彩云盯着,她们俱都面无表情,仿佛早就预料到了。

    很快,柳弘玉张开的嘴巴里爬出了一只黑色的虫子,圆滚滚的身躯,比之前胖大了一圈。

    它小心翼翼冒出头来,东张西望,而这时,彩云拿出了一只瓷盅,里面有一滴鲜血,黑色肉虫嗅闻到血腥味,嗖地一下从柳弘玉嘴巴窜出,钻进了瓷盅内。

    彩云迅疾扣住盖子,接着将之封死。

    她冲着柳红凰点点头,柳红凰如释重负,最后一个证据也被销毁了,回到宫中,便是父皇找来能人异士,也查不出柳弘玉的死因。

    除非有人将他开膛破肚。

    可是柳弘玉是堂堂太子,谁又敢提出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呢?

    *

    自从林凤凰带人离开后,整整五天都没有传回来任何消息。

    林燕然的担忧越来越浓烈。

    而大军的原地待命,也无形中产生了一股焦灼的氛围。

    慕容海地盘上的战报不住传来,又一座城池被蛮族人的铁蹄侵占,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或被抓为奴隶,或背井离乡。

    所有人都在盼望她下达命令,要么早日出发和蛮族血战,要么做点别的什么事。

    可是林燕然不能这么做。

    她必须等沈琴心的消息,只有蛮族那边确认没有威胁了,她才能去对付慕容海,也只有这样,百姓的伤亡才能降低到最小。

    可是这些真相,又没法对各位统领明说,因为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此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对付慕容海。

    压力全都落在了林燕然身上。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

    她和普通的将领不一样,她连幕僚和军师都没有,也无人可以商量对策。

    或者说,幕僚、军师和统帅都是她。

    而柳蓁蓁的安危,又时刻牵扯着她的心,担忧中夹杂着一种害怕,她很怕她真的出事,尤其是知道了她是为了帮她而偷偷跑去找司马胜的情况下。

    更难受的是,好友遭遇危险,她却无法亲自去救援。

    这种无奈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她肩头上,而慕容海造成的生灵涂炭,又是另一块巨石,压在了她另一个肩头。

    连日来,她夜间也时常翻来覆去,无法成眠。

    又是一个深夜,她披衣而起,独自攀上屋脊,眺望着关城外的天和地,夜色苍茫,渺渺不可见物。

    府衙的灯火和军营的灯火,交相辉映,寂静的长街不时传来金戈铁马的奔走声,夹杂着打更人偶尔的唱喏。

    而她心头沉重无比,脑海中不住回荡着的,是战报上的话。

    “蛮族每侵占一座城池,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妇孺被掳,青壮被俘,敢于反抗者尽皆被砍头,而慕容海二十万大军,十万原地待命,十万步步败退……”

    真是个丧尽天良的狗杂种!

    林燕然从牙缝里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然后,她眼神猛地缩了下。

    一条黑影从夜色下攀爬上高高的城墙,接着跳上屋脊,像是飞掠的影子一般,穿梭于连绵屋脊之上。

    她刚要动,姬越已迎了上去。

    但奇怪的是,两人却没有打起来,然后姬越带着黑衣人,朝自己飞掠而来。

    林燕然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意识到了什么,果然,十几息之后,黑影终于来到面前,猛地扯下了面巾,露出了一张姣好的女子面容。

    居然还冲她挤了挤眼睛。

    却不是暗影是谁。

    “暗影,你怎么亲自来了?”

    暗影没来得及回话,先递给了她一份密报。

    密报未拆封,林燕然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蜡封。

    密报上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蛮皇病危,蛮族内乱,须卜射日已出发接管蛮族大军。”

    林燕然神情一振,眼神间涌出一股振奋至极的喜悦,喝道:“取火把来。”

    姬越将一支火把递来面前,她将密报焚为灰烬,吩咐姬越:“即刻召集所有将领,本统帅要升帐议事!”

    姬越领命而去。

    林燕然又看着暗影:“你即刻赶回去,与我里应外合。”

    “好!”暗影知道事关重大,毫不犹豫地趁着夜色离去。

    三日后的深夜,慕容海大营。

    东方长虹神情倦怠地从大帐中议事出来,抬头望天,夜浓如墨,正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刻。

    昨日一战,她也败了,明明探子来报,蛮族两万骑兵继续南下烧杀抢掠,她带兵抄山路包抄过去,结果发现根本不是两万骑兵,而是五万骑兵。

    一场恶战后,她被迫下了退兵的命令。

    此时心头沉重,挥退所有亲卫,独自走进了营帐。

    进去后的瞬间,她感觉到一股寒意袭杀面门,浑身汗毛倒竖,凭借着浴血奋战多年的反应,猛地朝后闪躲。

    闪着寒光的弯刀,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带掉了一缕发丝。

    而又一刀,紧随而至,劈砍向她的脖子。

    东方长虹连呼喊都来不及,只能咬牙继续闪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条人影如同鬼魅般来到了刺客的身后,一刀刺进了他的心脏,他嘴巴刚刚张开,另一刀就抹断了他脖子。

    刺客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沉闷的“啊”声。

    营帐外的亲卫队长喝道:“将军,你有没有事?”

    东方长虹从死亡危机中逃过一劫,惊魂未定,看着面前摘下面罩的暗影,她心中立刻有了决断,肃声道:“无事,你们看紧营帐四周,不得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是!”

    暗影将死去的刺客面巾挑掉,随口问道:“认识吗?”

    东方长虹借着灯光一瞧,眼神惊变,因为她认出来,此人是慕容海的亲卫副统领。

    暗影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刺客身上抹掉短刀上的血迹。

    “你数次提出不同意见,慕容海对你动了杀心。”

    说着将刺客拖到阴影里,用毯子盖住,而后拍了拍手,竟是走到东方长虹的座位上,大刺刺地坐了下来。

    两人对视。

    暗影眼神微眯,猛地低喝:“东方长虹,还不跪下听令?”

    到了这一刻,东方长虹再也没有了任何的猜疑,她立刻单膝下跪:“微臣东方长虹听令。”

    而就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了轰隆隆的声响,那是成百上千的马蹄一起踏在地面引发的震动。

    营地立刻沸腾了起来,响起了几道急促的号角。

    许多火把被点燃,照亮了慕容海的大帐。

    亲卫在外疾呼:“将军,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东方长虹神色骤惊,刚要起身,暗影轻声道:“东方长虹,陛下的大军来了,这是你东方家飞黄腾达的最后机会,抓不抓的住就看你了。”

    东方长虹的心情在短短时间内,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最后化为了一抹坚定。

    “微臣愿为陛下效死。”

    “好!”暗影拍椅而起,“出发!”

    东方长虹迅速出来营帐,亲卫队长立刻告诉她,大将军正在召集所有将领。

    她面色一寒,心中有了决断,走了进去。

    其余将领都来了,慕容海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主位上,看见她时,他的眼角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下,东方长虹行了一礼,在自己座位坐下。

    慕容海盯了她一眼,心中升起不妙之感,正要开口说话,大帐外传来了传令声。

    “报——陛下派遣总领太监洪宝前来慰问大将军!”

    慕容海眯起了眼睛。

    “来了多少人马?”

    “报告大将军,来了一千余人。”

    慕容海敲了敲手指,还未做出决断,外面又跑来一个传令兵。

    “报——陛下的慰问队伍已来到辕门外!”

    慕容海沉默不语,依旧一下一下敲打着手指。

    军营重地,便是皇帝的亲卫到来,也要得到命令方可进入。

    有个将领起身道:“大将军,听说洪公公是陛下跟前的第一红人,既是他来慰问,我们是不是要出去迎接一番?”

    说话的是姬勇,慕容海盯了他一眼。

    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又一个传令兵疾跑进来。

    “报——陛下的慰问队伍已闯入大营,正在朝着主帐而来!”

    真是好胆!

    慕容海双眼一眯,总算做出了决定。

    “众将听令,随本将军出去迎接。”

    探子传来的消息,确实只有一千余人抵达自己的大营,并无大军埋伏。

    而他有二十万大军,神京城只有十万禁军和五万神威军,禁军不可能都离开京城。

    洪宝突然来这里,必然是皇帝派来试探自己的。

    慕容海走下主位,在众将簇拥下朝着大帐外走去。

    他刚踏出营帐的门槛,就看见了洪宝白胖的脸庞。

    洪宝的样子几乎没怎么变化,脸上蕴着一份讨好的笑,手里捧着圣旨,旋即,他目光落在洪宝身边,那是一位端坐在白色骏马上的女乾元,生的秀美明丽,腰悬宝剑,肩披朱红披风,显得英姿飒爽。

    这是个陌生人,他不认识,但是此女气势沉着,如渊岳峙,给他的感觉深不可测。

    林燕然也正盯着慕容海。

    她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心里禁不住暗叹,原来这就是书里所说的衣冠禽兽啊。

    这一刻,衣冠禽兽具象化了。

    慕容海下意识眯了下眼睛。

    然后他看见洪宝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下了马,接着来到队伍前面,尖着嗓子喊道:“大将军慕容海接旨——”

    慕容海神色立刻冷了一分,他连有琴曜都不惧,何况是个太监?

    而现在这个在他眼里犹如蝼蚁的太监,居然敢对他摆架子。

    他站在原地,沉默着,没有丝毫动静。

    而他身后的将领,也都沉默着,看着洪宝。

    洪宝忍住想要擦汗的冲动,又喊了一遍。

    “大将军慕容海接旨——”

    这一遍喊了后,慕容海仍是未有动静。

    本就是大热天,洪宝这下身上的汗水更多了,两个脑门的汗液跟虫子似的爬下来。

    就在他要壮起胆子喊第三遍时,身后传来了一道波澜不惊的声音。

    这声音清朗、沉静,不高不低,可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了所有人耳中。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见圣旨,便如皇帝亲临,大将军见圣旨而不跪,是不打算当神瑶国的臣子吗?”

    是林燕然的声音!

    洪宝心头大定,马上底气十足地喝道:“大将军慕容海跪下接旨——”

    慕容海瞳孔一缩,下意识按住了佩剑,可是林燕然和洪宝一起盯着他。

    他的手松开剑柄,沉声道:“臣不敢。”

    接着他极不情愿地单膝下跪,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臣慕容海,接旨。”

    而他一跪,身后的所有将领,都跟着跪了下来。

    林燕然递给了洪宝一个眼神,洪宝马上展开圣旨,高声念诵了起来。

    “大将军慕容海,朕之亲信,国之栋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备受朕之信赖,朕亦将倾国之兵交付他手,予以重任,寄托厚望,盼其早日平定蛮族,率大军衣锦还乡,届时朕必将封赏所有将士,令他们的名字和荣耀铭记于每一个神瑶人心中!”

    “可是——朕万万没想到的是,慕容海竟然拥兵自重,通敌卖国,妄图谋逆篡位!”

    全场色变,众位将领哗然,慕容海霍然站起,手按佩剑,神色冰寒。

    洪宝见状立刻加快了语速。

    “慕容海,朕今日有十问于你,你可敢当着众位将士的面听一听?”

    慕容海捏紧了佩剑的手柄,刚要有所动,洪宝下一句就出来了。

    “你是不是不敢?你是不是没胆子听?”

    “你是不是想马上杀了朕的慰问队伍,遮掩你的罪名,消除你谋逆造反的证据?”

    “众位将士,你们听好了,朕今日便当着你们的面,历数慕容海十大罪状!”

    “其一罪,慕容海贪赃枉法,贪墨饷银,掏空国库,中饱私囊!”

    第一条罪状刚刚念出来,慕容海强作镇定的神色勃然大怒。

    他没想到有琴曜居然真的敢这么做?

    他居然敢和他撕破脸皮?

    他不怕死吗?

    他猛地意识到,有琴斐告诉他,离京前有琴曜已经抱病在身是真的,而他一直收不到慕容诚的消息也说明了,京城戒严了,有琴曜根本就是病入膏肓,开始垂死挣扎了。

    他想要在临死前,和他拼命一搏。

    慕容海立刻指着洪宝爆喝。

    “来人,将这假传圣旨、欺君罔上、污蔑本将军的狗太监,就地斩杀!”

    他的亲兵立刻如狼似虎地围了上去。

    但是,这时候,有一道声音冒了出来。

    “大将军,洪公公乃是总领太监,我们都认识他,他怎么会是冒充的?正如陛下圣旨所言,大将军若是清白的,自然不惧圣旨所言。”

    慕容海霍然转身,盯住了说话之人,东方长虹。

    他就知道,此女不杀,必成祸患。

    他当做没听见一样,喝道:“众将听令,立刻将这群假传圣旨的狗太监,就地斩杀!”

    他身后的几名将领,闻言马上拔出了佩刀。

    “锵然——”

    “大将军为国镇守边关二十载,安国定邦,居功至伟,这些人想凭一张嘴就定大将军的罪名,简直令人寒心!”

    “杀了他们!”

    “杀了这群污蔑大将军的狗太监!”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将领和亲兵看着洪宝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林燕然看的分明,二十个将领,一半人义愤填膺,一半人惊疑不定。

    她心中有数,立刻在马上喝道:“慕容海,你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还想挑拨这些不知真相的将领犯下谋反大罪,你居心何在?”

    她刚说完,背后就走出一排人来。

    这些人都是随从打扮,这时忽然扯掉头上的帽子,那些将领看见他们的样子,全都神色大变,接着有五个人齐齐上前一步,喊道:“父亲?!”

    走出来的五人,正是东方世家的东方亮、陆家的陆奇、轩辕家的轩辕朗、宫家的宫南天,以及孔家的孔从令。

    东方亮率先喝道:“长虹,还不听从陛下的旨意,将慕容海这个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擒获!”

    接着是陆奇、轩辕朗、宫南天、孔从令,一起喝道:“逆子,速速听从陛下旨意,擒拿逆贼慕容海,不容有误!”

    东方长虹立刻高声应下:“微臣东方长虹接旨!”

    她说完盯着另外四位将领,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是陛下赏赐给我们的泼天富贵,你们再不抓住,难道想做乱臣贼子被诛灭九族吗?”

    说着猛地拔出佩刀,朝着身边一名将领砍去,那正是慕容海的心腹。

    其余四人压根来不及思索,又有自己亲生父亲在旁催促,赶紧拔出刀一起杀将过去。

    剩下将领惊慌失色,纷纷退在一边。

    林燕然喝道:“姬勇,这是冠军侯给你的,接着!”

    说着将一物抛出,姬勇接下,看清是自己父亲姬昌洺的身份令牌,乃是家主身份的象征,他立刻明白过来,冲着林燕然抱拳:“末将姬勇接旨!”

    他也拔出佩刀朝着慕容海的亲信砍杀了过去。

    周围士兵人人失色,现场一片混乱。

    慕容海仰天怒吼,那六个灰袍人立刻从四个方向飞了出来,正是六名宗师护卫。

    林燕然和姬越对视一眼,飞身而上,跟随他们一起扑上去的还有四名九品,乃是暗星新培养出来的死卫。

    早就等候多时的暗影也飞了出来,在她飞出来的瞬间,又有两名黑衣人从暗处飞出,扑向了慕容海的六名宗师。

    大战顷刻爆发。

    林燕然一剑砍在一名灰袍人肩头上,而后一脚将之踹飞,腾出身来,回到了洪宝身边。

    “继续念。”

    惊魂未定的洪宝赶紧擦了擦汗,继续念诵圣旨。

    ……

    “其七罪,慕容海为了保住手上的兵权,亲生母亲病逝却不奔丧,可谓大不孝!”

    “其八罪,慕容海在神瑶国皇后薨逝时亦抗旨不回,神瑶国皇后是谁,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他连自己亲生母亲和亲妹妹离世都拒不奔丧,可谓丧尽天良!”

    “其九罪,慕容海为了不回京奔赴皇后娘娘的丧事,竟然和蛮族勾结,蛮族此次入侵神瑶国,就是他故意放进来的!”

    “将士们,我们的百姓正在受辱,我们的亲人正在遭受蹂躏,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慕容海的一己私欲!”

    "其十罪,慕容海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将本属于神瑶国的二十万大军视作自己的私兵,挟兵以令皇帝,欲谋朝篡位自立为皇,谋逆犯上,罪无可恕!"

    “慕容海辜负朕的信任,辜负所有将士的信任,辜负所有神瑶人的信任,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丧尽天良,卑鄙无耻,人人得而诛之!”

    洪宝每念一句,慕容海的神色就森寒一分。

    有琴曜他居然敢!

    有琴曜他怎么敢?!

    他内心充斥满滔天怒火,再也不想做丝毫伪装,拔出佩剑,振臂高呼。

    “皇帝有琴曜昏聩无道,囚禁皇后,戕害嫡长公主,现在又派人污蔑本将军,可谓是古往今来第一昏君!”

    “将士们万万不要受蒙蔽,随本将军杀到京城,讨还公道!”

    他的话音刚落,林燕然的声音就传遍了整座大营。

    “将士们,你们是神瑶国的兵,是陛下的兵,而不是他慕容海的兵!现在陛下有旨,只要尔等放下屠刀,便仍是神瑶国的大好子民,一概不予问罪!”

    此言一出,更多的将领陷入了挣扎。

    立刻又有两名将领加入了东方长虹的阵营。

    林燕然继续喝道:“你们还在犹豫什么?现在是陛下给你们的恩赐,也是你们最后的机会,要是再犹豫,什么都晚了!”

    “难道你们真的想跟着慕容海谋逆造反,做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吗?”

    她用宗师级别的实力将声音传出,所有人都听见了,还在犹豫的将领也赶紧拔出了刀,加入了东方长虹的阵营。

    洪宝睁大了眼睛,将每个将领的样子都牢牢记住,暗道回宫就要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告知陛下,那些慢了一拍的将领,别想好过。

    而这时,姬越暗影等人和六名灰袍人的厮杀,越来越激烈。

    双方都有人受了伤,但是谁都不肯退让,此刻退让,便是死路一条。

    慕容海一剑砍退东方长虹,回头和林燕然的目光对上。

    林燕然眸光如刀,紧紧盯着他,猛地腾空而起,朝他扑了过去。

    擒贼先擒王!

    孰料她扑出去的瞬间,耳中忽然传来一声悠扬的佛号。

    “阿弥陀佛——慕容将军,可要本座援手?”

    这声音浩浩荡荡,犹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林燕然脊背发寒,悚然回望,只见营地上空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和尚。

    他年纪约莫四十多岁,长得白白胖胖,慈眉善目,可是声音里却蕴含了阴冷的煞气。

    慕容海心知大势已去,哪肯束手就擒,立刻喝道:“圣天佛,快点出手!”

    圣天佛?

    那不是西域教的教主吗?

    林燕然悚然一惊,喝道:“姬越!”

    姬越回头,身形瞬移,而圣天佛呵呵一笑,下一瞬便出现在了林燕然面前,一掌轰向她的胸口!

    秃驴实力好强,居然是半步大宗师!

    林燕然仓促之间,只来得及将宝剑横在胸前,却还是被掌风击中,倒飞了出去,她在飞出去的瞬间,爆喝道:“弓弩手,杀慕容海!”

    跟随而来的一千余人里面,一千人都是神威军中最精锐的弓弩手,早就组成了弓弩箭阵。

    闻言后,刹那间百箭齐发。

    直奔慕容海。

    慕容海大惊失色,这要是被射中,不得成了刺猬?

    他情急之下,只能求助:“圣天佛,快救我!”

    圣天佛微微变色,飞身来到他面前,宽大袍袖席天卷地,将射出去的飞箭全都卷入袍袖,只听“叮叮当当”,箭支纷纷从他袍袖间坠落。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林燕然和姬越又左右夹击,来到了身前。

    两人没有杀他,而是杀慕容海。

    慕容海亡魂大冒:“圣天佛!!!”

    圣天佛不复方才的慈眉善目,一张胖乎乎的脸变得狰狞邪恶,怒喝道:“找死!”

    双掌朝左右拍开,和林燕然、姬越同时过了一招。

    接着抓住慕容海,飞身而起。

    慕容海疾呼道:“众位将领,皇帝昏聩无道,我等正该替天行道,铲除昏君,令立新君为皇!众位将领快随我走!”

    他这么一喊,那些忠于他的将领纷纷朝四周逃窜。

    林燕然喊道:“将士们听好了,逃跑的都是叛逆,要诛灭九族的!留下来的都是忠君爱国的,陛下必定重重有赏!”

    慕容海气的几乎吐血,二十年筹谋,竟然就这么被破坏了!

    他回头怒吼道:“诸位将士万万不可轻信,昏君要是想让你们活命,肯定将你们的家人也请来,家人没来的都是死路一条!还不随我走!”

    那些犹豫的将领惊疑不定。

    慕容海又喊道:“我们为昏君拼命,不止没有荣华富贵,还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将士们,随我走,三殿下有琴斐就在军中,我们另立她为皇,博一个王侯将相!”

    犹豫的将领中,立刻有三人跟了上去。

    林燕然眼神一寒,带着东方长虹等人追杀了上去。

    而六个灰袍人,还有慕容海的亲兵,叛逆的将领及其手下的亲兵,且战且退,将道路都堵住了。

    暗影等人被灰袍人缠住。

    林燕然只好带着姬越去追杀慕容海。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拦住了她的去路。

    独孤云。

    林燕然双眸倏眯,凝视着她,独孤云一人一剑,也朝着她望来。

    “林郎君,好久不见。”

    “你要拦我?你可知有琴斐这一走,便是叛逆?”

    独孤云摇摇头:“成王败寇罢了,你要战便战。”

    她轻轻拔出剑,指向林燕然,那剑明明平平无奇,可是指过来的瞬间,林燕然便觉心惊肉跳。

    接着脑海里闪过一行血红字体。

    【天下第一剑客独孤云爱上女主有琴斐,甘愿为她与天下为战,她于大军前拦路斩杀渣妻郎,而后一人一剑夜闯皇宫,于刀枪剑雨中刺杀了有琴明月……】

    林燕然心脏狂跳,眼神惊变。

    她明白了过来,要是不解决有琴斐这个麻烦,独孤云永远是她的生死之敌。

    她沉默片刻,问道:“独孤云,你之前的承诺还算数吗?”

    独孤云和她对视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林燕然气得要死,因为这么一会儿,慕容海已经跑的没影了,那些叛逆的将领也在灰袍人的掩护下夺路而逃。

    独孤云是故意拖延时间!

    果然,她等了半晌,独孤云才语气淡漠地道:“自然算数,你要现在兑现承诺吗?”

    人都被她放跑了,现在兑现承诺,不是兑现了个寂寞吗?

    林燕然头次见到这么无耻的人,气得直咬牙,不过她也没打算现在和她撕破脸皮,而是冷冷道:“你走吧,但是你记着,你欠我的!”

    独孤云神色一变,看了她一眼,拨转马头,狂奔离去。

    林燕然让人鸣金收兵,接着吩咐东方长虹等人召集剩下人马,将慕容海罪名悉数告知,安抚将士,稳定军心。

    清点后得知,慕容海这座大营,是临时的作战地,只有七万人马,另有两万人正在和蛮族作战。

    刚才这一战,慕容海只来得及带着忠心于他的七名将领逃走,死了五名将领,还有八名将领留了下来。

    这七万人马也都留了下来。

    而逃跑的慕容海,必然是去接管了另外十万大军。

    那才是他的精锐,负责的将领都是他的死忠,所以林燕然也没敢针对十万大军轻举妄动,而是先快刀斩乱麻,将这七万人抢过来!

    至于有琴斐的叛变,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有琴斐身份不正!

    林燕然理清思路后,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待须卜射日对慕容海背后捅刀。

    而须卜射日除了听命,别无选择,因为蛮族王庭即将被奇兵突袭,且拓跋焰还在自己手里。

    这时,时辰已经来到了次日清晨,她刚想小寐一番,就接到了急报。

    “统帅,陛下御驾亲征,已至关城,召统帅前去议事。”

    林燕然惊吓的所有疲惫都没了,只能匆匆吩咐一番,留下随行来的王惊鸿、洪宝、暗影和东方长虹在原地待命。

    这些新接收的军队,刚好给王惊鸿带。

    而那些家主,她自然带走了,省的这些老东西留下来,撺掇刚刚归心的将领,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林燕然急行军一天一夜,赶回关城。

    有琴明月在府衙门口迎接她。

    林燕然远远看了她一眼,和她目光对视。

    而后便翻身下马,一步步走近。

    她其实不解她怎么突然到来,以为出了什么事,匆匆迎上去,刚要问话,却又后提一步:“臣,恭迎陛下。”

    有琴明月早就看见她风尘仆仆的模样,也从手下人口中得知她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缓声道:“林统帅辛苦了,且随朕进去吧。”

    二人一起进来府衙后院,其余人早已识趣地退下了。

    有琴明月转过身来,凝视着她。

    “燕然。”她声音较为温和地唤了一句。

    林燕然有些诧异,和她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望去,忽觉她好似比往日还要美丽动人,心头为之一跳。

    她旋即垂下眼帘,压下所有正在涌动着的情绪,肃声道:“臣在。”

    有琴明月见她到了此刻还没叫她娘子,忍不住走近一步,轻声道:“燕然,你我是夫妻,你不必如此生分。”

    林燕然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的意味很复杂。

    她又一次感觉到了,在有琴明月需要的时候,她才是被承认的妻郎,而她不需要的时候,她什么也不是。

    她是被允许,才能够有身份的人。

    绵密的痛楚,从心头上滋生出来,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尖,轻轻扎着柔软至极的心脏。

    她敛了目光,平静地道:“是。”

    有琴明月感觉到了她的疏离,从她率军离去之日起,这股疏离就出现了。

    本以为她来看她,她会高兴的。

    她有些失措,也有些幽怨,而此刻,体内的信息素正在一波一波地侵蚀着她。

    这种身体逐渐被控制的感觉,令她有些难以启齿。

    可是信息素的汹涌,也令她滋生出来罕见的柔情,看着林燕然时,目光十分柔软,且极想亲近她。

    她不知道她怎么没想到往常一样来抱抱她?是还在和她怄气吗?

    就在她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林燕然先开口道:“陛下,臣连日奔波,十分劳累,想去洗漱歇息一番。”

    有琴明月正酝酿的话咽回了嗓子眼,颔首:“好。”

    林燕然匆匆离去。

    有琴明月望着她的背影,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失落。

    林燕然确实疲惫至极,诸般事宜都压在她身上,既要担忧柳蓁蓁的安全,又担忧刚刚收下的七万大军的稳定,还要操心逃跑的慕容海和有琴斐。

    她出来后,立刻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疲惫,有琴明月的到来,在刚见面那一刻,确实带给了她一丝波动,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担忧她的安全。

    她匆匆布置了一番,加强了警戒和巡逻,便回到了临时住处,匆匆洗澡洗漱,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一头倒下了。

    赶回来是清晨,醒来时,已近黄昏。

    她嗅闻到一股奇异的香,睁开眼睛,用手挡了下,才看清房间。

    有琴明月竟然坐在床边。

    她先是一惊,想要起来行礼,却又不太想做,行礼本就是不得已为之,现代人的她真的非常反感。

    就这么懒洋洋躺在被窝里,也没说话。

    有琴明月察觉她醒来,轻声道:“燕然,你感觉怎么样?”

    林燕然神情平静地瞧着她,顺着她的话道:“我感觉很饿。”

    有琴明月点头,吩咐叠翠了一声,叠翠和湘雨出去端来了饭菜。

    林燕然也没客气,匆匆爬起来便开始吃饭,她饿的前胸贴后背,吃的飞快,吃到一半,她停下来问道:“你吃了吗?”

    有琴明月总算等到她的关心,有些幽怨地瞥了她一眼。

    “我刚才已经吃过了。”

    可是林燕然没留意到她的眼神,她说话时没有抬头,不过眼神恍惚了一下。

    有琴明月这次来,没有在她面前自称朕。

    她不知道原因,也懒得去想,继续扒饭。

    直到她开始吃第三碗,有琴明月才知道她原来这么饿,心中升起一丝心疼,凝视着她道:“燕然,辛苦你了。”

    林燕然扒饭的动作顿了一顿,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她停下筷子,看向她,轻声道:“没事。”

    她其实不知道说些什么。

    有琴明月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但是她此刻特别想留在她身边,便一直看着她吃饭,直到她吃完。

    林燕然放下筷子,看向她,先说了慕容海和有琴斐叛变逃走的事,接着问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这里不安全。”

    “我想你”三个字在有琴明月嗓子眼里滚来滚去,她却始终吐不出来,最终道:“我来看看你。”

    林燕然早已不敢多想,闻言只是嗯了一声,那些跳跃的念头像是浮光掠影般从她的思绪里飞过,而后便被她使劲儿压下。

    她蹙着眉,肃声道:“接下来马上要和慕容海打仗,你不如先回去皇城?”

    有琴明月的情绪一压再压,从府衙门口见面,到后院交谈,再到此刻,她的情绪一直得不到满足,林燕然没有像以前一样见到她时欢欣雀跃,也没有来抱她亲近她,她的幽怨越来越多。

    有些不悦地道:“你不高兴见到朕吗?”

    林燕然被这句话弄得十分错愕,感受到了她的不悦,但是她不知道她不悦的原因,她并没有什么地方触怒她吧?

    她的心压着很多沉重的胆子,丝毫提不起劲儿去反驳或者分辨。

    而对着有琴明月,她也是不愿与之针锋相对的。

    沉默了须臾,她轻声道:“你来我当然是高兴的,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怕你有危险。”

    这句话总算纾解了有情明月的幽怨情绪,她道:“你放心,新的死卫已经突破了,无人能威胁我的安全。”

    林燕然略略放心,大脑又无法停歇地思索起来了战事,沉吟道:“好,那我先去城中巡视一番,还要召集诸将研究接下来的对策。”

    她站起来便要走,有琴明月终于忍不住了,跟着站起来。

    “燕然。”

    林燕然回头:“嗯?”

    有琴明月的信息素强压了几日,已经越来越躁动,尤其是此刻见到林燕然,她发自身心地想亲近她。

    她再次忍不住地朝她走近了一步,眼眸也因此柔软了下来。

    “燕然,我的易感期来了。”

    林燕然怔住。

    她呆呆地看着她,花了好几息的时间来接受这句话传达的意思,然后她听懂了含义,却又有些不懂了。

    她不知道有琴明月对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想要告诉她,还是要她做什么呢?

    因为她什么都不敢想。

    有琴明月看她愣愣的样子,心中越来越羞恼,往日林燕然很聪明的,今日却有些呆。

    好在林燕然愣了一会儿,用一种特别谨慎的、斟酌着的语气问道:“那,你需要我帮你,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