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好在林燕然愣了一会儿,用一种特别谨慎的、斟酌着的语气问道:“那,你需要我帮你还是?”

    有琴明月也愣住了,她的感觉同样敏锐至极,这句小心翼翼的话,丝毫没有夫妻间的那种温情和旖旎,反而流露出来一种冷静克制的清醒。

    她定定地看着林燕然。

    林燕然也在看着她。

    她的眼神不再是明亮的、雀跃的,将所有的欢喜都堆出来,眼巴巴地望着她,而是平静的,里面没有丝毫欲望、暧昧、旖旎,也感受不到柔情蜜意。

    就是很平静地看着她。

    她先是感觉到一股浓烈的羞恼,觉得她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

    旋即意识过来她肯定还是在为之前的事怄气。

    可是女皇陛下高傲了两辈子,又如何肯低头呢?

    何况她还没有完全放下心防,也不知怎么去安抚她的怄气,只希望她像以前一样温柔体贴地对待自己。

    在她看来,林燕然是自己的妻郎,本就该等着自己,理解自己,把所有的好拿来对自己。

    就算自己没允许她进一步亲近,她也不该为此和自己怄气。

    她墨色的眸子染上一层嗔怨,直视着她道:“你是还在怪朕吗?”

    林燕然微蹙了下眉心。

    她从来没有生气过,只不过是明白了自己一直是自作多情后,变得谨慎又克制起来。

    心,轻轻地抽搐了下,发出了一丝痛楚,这痛楚如涟漪从胸腔里划过,没有令她的神情发生丝毫变化。

    只有主人知道,曾有过那么一刻,她的心,痛过。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走上前去,弯腰将她抱起。

    有琴明月下意识攥住了她的衣襟。

    她立刻嗅闻到了属于乾元的信息素味道。

    清新沉静的草木香气,像是柔软的轻纱,又像是朦胧的薄雾,在身体上拂弄,她体内躁动汹涌的信息素也因此大受鼓舞,更加猛烈地肆虐起来。

    两股气息在拥抱中交融,缠绕,融汇在了一起。

    她的嗔怪和幽怨,也在这个拥抱中,慢慢地沉淀下去了。

    她忍不住仰面瞧着林燕然,心中滋生出了旖旎情怀,盼着她进一步的亲近。

    林燕然走到床边就将她轻轻放下了,她自己跟着躺在她身边,伸手去撩她的秀发。

    有琴明月骤然有些紧张。

    不过此事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她在身体紧绷之后配合地侧过身去,便于她能贴住她的后背。

    林燕然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侧身躺在她身边,拂开了她颈后的秀发,露出了正微微张开的艳红色腺体。

    她没敢多看,轻轻闭上眼睛,凑近。

    因为看不见,她的脸庞试探着挨近她的脖颈,鼻尖先触碰上细嫩的肌肤,轻柔的触碰,立刻令有琴明月生出细微的颤栗。

    接着她感受到一抹极致柔软之物挨上皮肤,挨上的瞬间皮肤上传来湿热温暖的触感,她猛地打了个颤。

    是林燕然的嘴唇。

    正在摸索着接近她的腺体。

    有琴明月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压制着身体上正在滋生的鲜明反应。

    温热的嘴唇一点点摸索着,挨上了腺体。

    有琴明月的身体骤然紧绷。

    不过林燕然没有多余的动作,在摸索到腺体后,便咬了下去。

    不轻,也不重。

    比较克制的噬咬。

    两股信息素迅速在体内融合、交缠,最后形成一股绵密的酥麻,如同闪电过后的电流游走全身。

    有琴明月的身体,一寸寸酥软,仿佛被抽离了骨头似地,毫无气力地瘫在了被褥间。

    临时标记带来的颤栗感,不止她一个人感受到。

    林燕然在同一时刻,也接收到了细密如雨的酥麻,绵绸,软酥,春风化雨般往四肢百骸里钻,每一处肌肤都被滋润到,带来了一股无与伦比,让人的身心都为之颤栗的悸动。

    林燕然的意识陷入了瞬间的恍惚,迷离着,被这股快意的感觉入侵,情不自禁地加深了噬咬。

    齿尖的进一步钻入,带来了更加浓烈深邃的颤栗感,柔软的舌和散发着馥郁芳香的腺心亲密接触,令她的思绪坠进了一片白茫茫的、犹如清晨的雾气笼罩着的混沌世界。

    良久。

    她强迫自己松开嘴唇。

    唇与腺体脱离的瞬间,那股蚀骨入髓的颤栗感像是丝线一样缠绕心头,令她克制不住地又将唇覆了上去。

    极品坤泽的魅惑力,在这一刻彰显的淋漓尽致。

    她嘴唇落下细密的吻,顺着她腺体的边缘,轻轻地游移,忍不住来到了她的侧颈,吻过她纤细软白的颈项,吻过她渗出细密汗珠的颈窝,落在了她柔美动人的锁骨上。

    有琴明月条件反射一般攥紧了领口,像是生怕被她侵犯。

    这个动作立刻将林燕然从悸动中惊醒。

    所有的感觉如潮水般退去。

    所有的。

    她立刻往后挪动身体,接着一骨碌坐起,双足下落,踩住了地面。

    迅速站了起来。

    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需要时才被允许亲近的感觉”。

    这感觉很糟糕。她不是爱人,只是个需要时才能用到的人。

    “我去叫叠翠和湘雨进来。”

    她匆匆朝外走去。

    她感觉到,她的信息素又迟迟而至,正在体内汹涌,即将决堤。

    有琴明月是不会帮她的。

    她必须要自己想办法压制。

    走出房间的那一刻,她忽然有些厌恶起来自己乾元的身份。

    本来,她来到这个世界,就对乾元、中庸和坤泽的身体没有认同感。

    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女子,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乾元在面对坤泽时的失控,让她在情感上生出了排斥。

    亲密没有为她带来甜蜜的滋味,反而每一次都令她饱受万蚁噬心的痛苦。

    以前有情意支撑,痛是甜的,痛并快乐着。

    现在,情意成了自作多情的砂砾,磨砺着柔软的心脏,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无枝可依的苍凉。

    她头次感觉到,她好像是个种马,需要时用一下的那种。

    这种感觉将她的骄傲,打击的体无完肤。

    铺满青砖的长廊,好像变得坑坑洼洼起来。

    叠翠端着热水出来时,不经意看了一眼,接着用手肘捅了一下湘雨。

    “你看林郎君怎么了?怎么走路踉踉跄跄的?”

    湘雨也有些诧异,两人面面相觑,而后端着水和毛巾,进去伺候自己主子,她们嗅闻到房间里尚未散去的信息素味道,脸皮顿时热了起来。

    有琴明月又迎来了临时标记后的脱力感。

    简单清洗后,她蜷缩在床上,好一会儿都提不起一丝力气。

    意识慢慢回归,她开始期待林燕然过来抱住她,给她一个温柔的抚慰。

    可是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她回来。

    “林郎君呢?”她从床上转过身来,询问叠翠。

    叠翠和她眼神一接,整个人都呆住了。

    刚被乾元信息素滋润过的主子,美的惊心动魄,尤其是那双墨色的眸,如一汪深邃的幽潭,其内波光潋滟,魅惑无边,看一眼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她大脑空白,忘记了说话。

    还是湘雨道:“回禀主子,林郎君去了水房沐浴。”

    “这么久了还没出来吗?”

    “是,林郎君进去前,吩咐奴婢不要打扰她,奴婢便也不敢进去。”

    有琴明月又等了一会儿,身体恢复了些力气,她忍不住下了床,找去了水房。

    走进去时,立刻感受到了闷热的空气中传来了一丝丝清凉。

    林燕然浸泡在高大的浴桶中,只露出了脖子以上。

    水面上,是一层浮动的碎冰。

    很多,挤满了整个浴桶。

    有琴明月的眼神倏地定格。

    她明白过来,林燕然的信息素又爆发晚了。

    而她其实和她一样,是极品乾元,普通的药丸根本无法压制她的信息素,所以她泡在冰水里,企图压制。

    有琴明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忘记动弹。

    林燕然的脸色很苍白,比冰块还白,呈现出不正常的病态,嘴唇被冻得失去血色,眉毛上凝着水珠,仿佛要结冰一样。

    她只是看着这幅画面,就猛然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冷。

    这不是林燕然第一次为她忍受信息素的折磨。

    她也不止一次目睹过她信息素爆发后承受痛苦的凄惨模样。

    在凤凰镇,她抱着她一起颤栗,腰身被她掐到青紫;在荒原上,她抱着她坐在马车的座椅中,满目柔情地凝视着她,哪怕身体痛苦到了极致,她也没有做出过分的举动。

    那时候,她对她为自己承受这种痛苦,感觉到很是受用,她的痛苦像是在践行着对她的爱意。

    有个人热烈地爱着她,愿意为她挡刀,愿意追随她赴汤蹈火,还愿意为她一次次承受其他乾元绝不愿意承受的痛苦。

    这在她悲惨绝望的人生中,是绝无仅有的体验。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

    此时此刻,她看着她苍白的脸庞,那股子受用忽然变得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有点心疼。

    她走过去,试图将她从冰水中拉起来。

    林燕然快要被冻得失去意识,忽然感觉到胳膊被人扯动,悚然回头,和有琴明月的眼神对上。

    她双手穿在她肋下,正试图将她从浴桶托起,乌黑的秀发从肩头垂落,几乎快要掉进水里。

    林燕然吓得弹跳起来。

    水花四溅。

    有琴明月一个趔趄,差点滑倒。

    林燕然飞快地跳出浴桶,伸手扶了她一下,等她站稳后,她飞快地走进帘子后。

    有琴明月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耀眼的白,光裸的脊背上全是水珠,一条条水线顺着冻到苍白的肌肤流淌而下。

    还有两条挺直漂亮的长腿,线条柔美到像是一幅画。

    惊鸿一瞥后,林燕然就完全跨入了帘子后面,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匆匆擦了下身子,接着手忙脚乱地穿衣裳。

    有琴明月看着帘子映出的曼妙身形,眼神变得格外幽深。

    林燕然好像在避着她,甚至不愿意让她看见她赤裸的身体。

    这让她心里很不好受。

    其实林燕然只是怕和她近距离接触引发体内的信息素。

    这次出征,从顾玉婉那里购置了大批的新生丸。

    她刚从房间出来时,就抓了两颗塞进嘴里,可奇怪的是,对别人都有效的新生丸,到了她身上,效果大打折扣。

    被逼无奈之下,她只好让人搬来了府衙存的冰块,用近乎折磨的方式虐待着身体,将汹涌的信息素死死压了下去。

    有琴明月静静站在帘子后,纠结又幽怨。

    她对于标记这种事,很抵触,只有到了爆发时才不得已为之。

    每次被林燕然临时标记得到缓解后,她就本能地反感进一步的接触,林燕然也一直很体贴她,每次都自己忍受着痛苦。

    可刚才林燕然泡在冰水里的苍白模样,让她生出了一丝心疼。

    她默默思索片刻,忽然问道:“方才你为何避着我?”

    帘子后的林燕然沉默片刻,平静道:“我怕信息素爆发。”

    原来如此,有琴明月顿时好受了,顿了顿,她又问道:“那你还好吗?”

    这次林燕然答的很快:“还好。”

    有琴明月便压下了那点心疼,暗想着,再等一等,林燕然做的很好,她很满意,但她还是想等一等,等到她对她完全放下心防。

    林燕然匆匆穿好衣裳,从帘子后出来,脸庞和头发还在不住滴水。

    “走吧,这里地滑,我送你出去。”她开口道。

    接着去为她打开了门。

    有琴明月看了她一眼,但是没有被留意到,林燕然为她开了门,就敛着眸等她出去,这让她又有些不满起来。

    林燕然以前对她很是亲昵,满心满肺都是她的模样,现在对她说不上冷淡,但是总觉得透着股生分,前后落差有些大,她一时半会无法适应。

    她忍不住问道:“今日很忙?”

    林燕然飞快答道:“很忙。”

    像是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林燕然确实不想多说,甚至期盼着她赶紧离开自己身边。

    有琴明月的信息素太厉害了,临时标记后那股奇香仍旧没散去,而她的信息素是被强制压下的,依旧会受到影响。

    两人默默出来水房。

    林燕然站在廊下,张望了一眼,“叠翠,湘雨。”

    两个婢女飞快跑来。

    林燕然肃声道:“你们送陛下回房。”

    她说完,转向有琴明月:“我去议事了,慕容海这个麻烦必须尽快解决。”

    听她提到慕容海,有琴明月神情微顿,紧接着她所有幽怨的、嗔怪的不满情绪开始迅速消散,整个人也变得警醒起来。

    信息素的爆发太可怕了,让她在对付慕容海这个最大仇敌的时候,都还在惦记着那点儿女私情。

    她骤然提高了警惕,同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大仇未报,她不能松懈。

    她和林燕然一起参加了议事。

    议事结束时,已到了深夜,林燕然送她回到房间,就找了个借口匆匆走了。

    她发烧了。

    本以为现在是夏日,她又是宗师强者,泡冰水不会有事,可还是冻到了,身体正在发热。

    她来到城门口,独自坐在高高的城楼上,眺望着远方。

    九天了,林凤凰还没有回来,柳蓁蓁不会有事吧?

    呸呸呸。

    她强迫自己打消这种想法。

    直到子时,她才起身。

    摸了摸额头,更烫了。

    找到随军医师,要了两颗退烧药丸,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她当做糖豆一样吃了。

    有琴明月等到半夜,都没等到林燕然来和她同眠。

    又添了一层埋怨。

    林燕然独自睡在自己的房间,烧的迷迷糊糊,但是宗师就是宗师,即便发着烧,也不耽误做事。

    她早早起来就带着姬越出城了。

    东方长虹这几个新归顺的将领,如今群龙无首,她必须赶过去压制。

    王惊鸿吊儿郎当地在军营里逛来逛去,四处打量。

    众位将领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对他这番举动侧目而视,只有洪宝知道他是林燕然的亲信,也是女皇陛下内定的大将人选,所以上赶着跟在他身边,不住示好。

    最主要是林燕然不在,东方长虹等人又是刚刚归顺,让人怪不安的,他只能仰仗王惊鸿保护自己。

    王惊鸿其实是在观察剩下七万将士的战斗力,观察了三天,他心里有了底,开始撺掇东方长虹。

    林燕然临走前告诉过他,先试着收服能收服的,逐个击破,可以先从东方长虹入手。

    于是他先找到东方长虹。

    “慕容海跑了,你的天大功劳也跑了,想不想把功劳捞回来?”

    东方长虹正六神无主,闻言一愣:“怎么捞?”

    王惊鸿道:“你最多能调动多少兵?”

    “三万。”

    她是慕容海手下领兵最多的一个,这也是为什么慕容海一直比较看重她,怀疑她后又开始忌惮她。

    至于剩下六名将领,都是小喽喽,领兵五千到一万不等。

    王惊鸿道:“有几名将领死了,还有一万人马群龙无首,加起来便是四万,你带着这四万人跟我走,我保你捞个天大功劳。”

    东方长虹狐疑地看着他,根本不信。

    王惊鸿露出一抹神秘兮兮的笑,斜觑着她道:“我知道你不信,你可以带你的人跟在我后面,我允许你分功劳。”

    他说完掉头就走。

    他现在支使不动东方长虹这些有品级的将领,但是能指挥群龙无首的一万人。

    暗影早就给他提供了绝密军报,他带着一万人轻装上阵,连夜出发,成功埋伏在了蛮族骑兵的必经之路上。

    东方长虹不信他,但是又心动,只带了一万人跟着。

    天黑后,一支三万人的蛮族骑兵出现。

    王惊鸿带着一万人突然冲杀出来,战斗顷刻爆发。

    东方长虹惊魂未定,暗暗叫骂,找死啊,一万人对付蛮族三万人?

    可是忽然之间,四面八方都传来奔腾的马蹄声响,轰轰隆隆,浩浩荡荡,竟然像是数万兵马正在赶来。

    蛮族骑兵厮杀的气势为之大乱,竟然隐隐有逃跑的趋势。

    东方长虹不敢置信地摸到附近窥视,发现王惊鸿带领的一万人中,分出了两千人在战场边缘来回奔跑,每匹马身后都拖拽着一根粗壮的树枝,跑动起来时,灰尘满天,哗啦作响,便仿佛千军万马正在狂奔。

    那些奔跑的将士还在扯着嗓子吼叫。

    “杀啊!杀啊!”

    东方长虹瞬间领悟了他的计谋,正所谓机不可遇,她马上带领自己的一万人投入了战场。

    而她这一万人的加入,简直就像是画龙点睛,立刻将王惊鸿故意营造的千军万马之势坐实了。

    就在此时,跟在王惊鸿身边保护他的一千弓弩手,成功射杀了蛮族大将。

    蛮族骑兵顿时大乱,开始夺路而逃。

    那还等什么,当然是追上去,能杀多少是多少。

    经过一整夜的厮杀,两人斩杀了一万余蛮族,大胜而归。

    所得的战利品、马匹、粮草更是数不胜数。

    经此一战,东方长虹对王惊鸿刮目相看。

    恰好林燕然这时赶来,当场宣布了对王惊鸿的认命,除了东方长虹的三万人外,其余四万人尽归王惊鸿统领。

    那六个将领自然不服。

    陆战和姬勇带头站出来抗议。

    “林统帅,你统领我们,我们自然心服口服,但是王惊鸿寂寂无名,只不过碰巧打赢了一战而已,凭什么统领我们四万人马?”

    林燕然双眸一凛,浑身气势暴涨,宗师威压布满全场,立刻令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泰山压顶的感觉。

    大帐内肃杀无比。

    她环顾众人,一字字道:

    “你们身为老将,镇守边关多年,区区十万蛮族,竟令你们丢盔卸甲,一败涂地,不止连累我神瑶数座城池失陷,还造成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简直是丢人现眼!”

    此言一出,众将冷汗涔涔,不敢与之对视。

    “你们问凭什么?”

    “那本统帅就告诉你们——”

    “凭王惊鸿第一战就能大获全胜,为你们洗刷屈辱!”

    “凭王惊鸿可以带着你们打赢接下来每一仗,将功劳送到你们手上!”

    她说到这里,眼神如凝结的冰刀般从众将脸上一一扫过,每个被她扫视到的将领,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心中升起了一股又敬又怕的感觉,这个年纪轻轻的林统帅,气势竟然比大将军慕容海还要强大!

    大殿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几息后,林燕然眯起眼睛,手指在长案上敲击了起来。

    咚。

    咚。

    咚。

    紧接着一句不轻不重的声音从她口里问了出来。

    “谁还有异议?”

    声音四品八稳,却不怒自威。

    众将私下交流了一番眼神,同时打定了主意,现在没必要起冲突,且看看王惊鸿到底能不能赢下第二战再说。

    他们一起躬下身去:“末将谨遵统帅之令!”

    王惊鸿翻了个白眼,漂亮白净的脸上浮现出被别人抢了风头的悻悻神色。

    切。

    又被林郎君装到了。

    陈雪和林虎、林豹追随着柳蓁蓁日夜兼程。

    一路上风餐露宿,除了必要的休息外都在赶路,陈雪生怕柳蓁蓁累坏了,多次劝说她停下来休息,可是都被柳蓁蓁拒绝了。

    她想早日赶到司马胜的大营,求到援助,解决林燕然和有琴明月面临的危机。

    七日后,众人来到了一片密林。

    柳蓁蓁在舆图上看了看,振奋道:“穿过这片密林,就离我们此行目的地不远了,今晚我们原地休息,明日一早穿越密林!”

    其余三人自然无异议。

    吃饱喝足休息时,陈雪忽然心生不安。

    她感觉到了一股被毒蛇盯住的阴冷感,浑身发毛,可是四下张望后,却什么也没发现,只好吩咐林虎林豹提高警惕。

    上半夜她巡逻,下半夜轮到了林虎林豹,兄弟俩让她去睡,她有些不放心,又在周围巡视了一遍,寂静夜色下的密林像是一尊庞然大物,密林之外,则是无边无际的荒原。

    那股不安的感觉消失了。

    她略略放了心,在火堆旁和衣而眠。

    正半睡半醒间,忽然嗅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陈雪从未闻过这种味道,忍不住嗅了两口,旋即感觉到一股晕眩。

    紧接着,她听到“噗通噗通”两声。

    惊悚睁眼,只见林虎林豹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一个身穿宫裙的中年妇人,从夜色下走了出来。

    看着她的眼神歹毒又邪恶,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总算是逮到了你们。”

    陈雪猛地咬住了舌尖,接着张开嘴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吼叫。

    “柳大夫!!!”

    第122章

    柳蓁蓁瞬间惊醒,她脸色大变,盯着香姨喝问道:“是你?你来干什么?”

    她第一时间就警觉了起来,尤其是在看见林虎林豹倒在地上,陈雪挣扎着却站不起来时,她双手一撑,从躺着的地方站了起来,身体紧绷着。

    香姨本来正朝着陈雪走去的脚步顿住,朝她望去,忽地轻咦了一声。

    “咦?郡主居然不惧怕老身的春风酥?”

    柳蓁蓁神色再变,立刻明白了林虎林豹倒地的原因。

    春风酥乃是一种阴毒至极的迷药,香味如春风般迷醉好闻,充满了一种勾人心魄的味道,闻到的人情不自禁就想多嗅闻几口。

    一旦中招,轻则浑身瘫软无力,重则当场昏迷,而且没有解药,只能任人宰割。

    但她拜封谷为师时,封谷送了她一枚来自鲛人国的避毒珠,只要是需要嗅入体内方生效的毒药,对她一概无效。

    她镇定下来,喝道:“是柳红凰派你来的吧?我乃堂堂郡主,谋害皇室子弟是什么下场你很清楚,要是不想被诛灭九族,你马上滚!”

    陈雪怎么挣扎都起不来,焦急喊道:“柳大夫,快走!”

    香姨嘴角的诡异笑容越发浓烈,语气恭敬又充满恶意地道:“郡主此言差矣,老身本就是贱命一条,何来九族一说?而且,只要把你们都杀了,又有谁知道郡主是死于老身之手呢?”

    她说完手掌一翻,袖口滑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竟然也不理会正在挣扎的陈雪,径直朝柳蓁蓁走去。

    陈雪心急如焚:“柳大夫,走啊!”

    柳蓁蓁神色纠结万分,林虎林豹倒地不起,陈雪又中了迷药,她怎么能走?

    陈雪:“走啊!!!”

    她这一嗓子直接喊破音,尖利的叫声刺破黑夜的寂静,让人五内俱焚。

    柳蓁蓁犹如当头棒喝,意识到或许她逃跑才能救他们。

    她咬牙,转身跑进了密林。

    香姨竟然丝毫不急,盯着她仓惶逃跑的背影,嘴角的诡笑越发骇人。

    忽然扭头盯着陈雪:“小蹄子叫的真是让人头疼啊,看来得割了你的舌头。”

    说完就走到了陈雪面前,伸手托住了她下巴,接着开始掰她的嘴巴,竟是真的要来割她的舌头。

    就在陈雪被迫张开嘴,即将吐出舌头时,香姨猛地偏了下头。

    “嗖——”

    一支暗箭从她脸庞划过,竟然让她的脸擦破了皮,接着又是嗖地一声,第二支暗箭飞了过来。

    她原地一翻,避开了这一箭。

    柳蓁蓁从密林冲出来,拖住陈雪的衣领就往密林挪动。

    她方才逃进去后才想起来自己手腕上的袖箭,那是临出发时林燕然担心她安危,特地去为她购置的。

    她从没打架过,惊慌之下竟然忘记了袖箭。

    陈雪感觉到她的拖拽,又是感动又是焦灼万分。

    “柳大夫你别管我,你快跑!”

    “我求求你快跑!”

    她都要急哭了!柳蓁蓁是她救命恩人,她是来保护她的,现在不止保护不了她,还要再次被她救。

    柳蓁蓁压根顾不上说话,一手拖拽她,一手抬起袖箭对着香姨。

    香姨不止丝毫不惧,还生出了几分猫戏老鼠的玩弄之心,充满歹毒的眼睛盯着柳蓁蓁,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她垂死挣扎的模样。

    “郡主,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可杀不了老身。”

    她一边说,一边慢慢朝柳蓁蓁走近,语气玩弄又恶毒:“不如你束手就擒,老身便饶了他们,怎么样?”

    “你做梦!”

    柳蓁蓁怒喝,举着袖箭,竭力想要瞄准她。

    “嗖”一下,暗箭发射了出去。

    可她是坤泽,本就力气小,还要弯着腰拖拽陈雪往密林逃跑,袖箭飞出去的瞬间就失去了准头,从香姨的肩头飞过去了。

    香姨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连眼都没眨一下,脸上浮出一股浓烈的嘲弄,继续朝她走近。

    柳蓁蓁越来越慌,陈雪还在不住哀求:“柳大夫我求你快跑!”

    可是她怎么能跑,她刚才是以为香姨会去追她才逃跑的,现在要是逃跑,她就不是柳蓁蓁了!

    她再次发出了一支袖箭。

    林燕然告诉过她,袖箭里面一共有七支,用完了就得重新装满。

    香姨这次身形疾闪,躲过了袖箭的攻击。

    柳蓁蓁刚要发射下一支,陈雪的手猛地抓住了她脚踝,使劲儿捏了一把:“听我的,跑!”

    柳蓁蓁眼神一变,猛地松开她,拔足就逃。

    香姨缩了下瞳孔,有些失去耐心,快步走向陈雪,手中寒光一闪,匕首凌厉扎向她脖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柳蓁蓁再次回头过来。

    嗖——

    袖箭直奔香姨面门。

    香姨刚要躲避,陈雪忽然从地上窜起。

    她的手中多了把短剑,快如闪电般刺进了香姨的腰窝。

    噗嗤。

    香姨“啊”地惨叫一声,竟然也不闪避,反手就将手中匕首扎进陈雪的后背。

    与此同时,那支袖箭扎进了她脖子。

    她再次发出一声惨叫,另只手紧急捂住脖子,接着咬牙将袖箭拔了出来。

    可是下一瞬她就浑身抽搐了起来,因为陈雪的另一柄短剑刺进了她另一侧的腰窝,接着两支短剑同时使劲儿一搅。

    香姨立刻感觉肠子被绞的支离破碎,发出了钻心剧痛。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她疼得浑身扭曲,身体猛地腾起,双足踹向陈雪胸脯。

    陈雪倒飞出去的瞬间,发出了怒吼:“跑!!!”

    柳蓁蓁没再犹豫,撒开两腿没命奔跑。

    香姨也跌在了地上,可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陈雪又扑了上来。

    她已没有了丝毫如猫戏鼠的心思,眼神充满了怨毒,从地上一跃而起,“扑扑扑”手中飞出三把飞刀,分别攻向陈雪三处要害。

    陈雪只能往后倒翻闪避。

    哪料香姨便于这瞬间扑了上去,又是两柄飞刀发了出去,陈雪的双剑击飞了所有的飞刀,香姨的双掌恰好来到她面前。

    嘭嘭两掌。

    她的身子便如断线风筝般倒飞了出去。

    砸进了远处的密林中。

    香姨怨毒的看了一眼,接着便朝着柳蓁蓁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柳蓁蓁慌不择路,只想躲避香姨的追杀,所以哪里林深叶茂就往哪里跑。

    但是很快,身后就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郡主,老身发现你了。”

    柳蓁蓁吓得脸色惨白,一头撞在一颗树干上,枝叶立刻发出了晃动。

    远处的香姨马上发现了她的行踪,嘴角露出诡笑。

    “郡主,这下老身真的发现你了,乖乖束手就擒吧,我保你死的舒服点。”

    柳蓁蓁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劲儿,两条腿没命地跑。

    香姨却已经感知到了她的方向,不疾不徐,满面诡笑地追了上去。

    两人距离极速拉近。

    “郡主,你逃不掉的。”

    “不如停下来,让老身给你一个痛快。”

    “这样,老身让你选择死法,如何?”

    柳蓁蓁咬紧嘴唇,两条腿已沉重的如石块,肺像是破损的风箱般发出沉闷的喘息。

    可她还是没命地跑。

    她想逃出去,她想活着。

    夜浓如墨,什么也看不见,枝叶不住拂扫在脸上,柔嫩的肌肤已经出现了数条血痕。

    香姨的声音却仍是不疾不徐地传来。

    “郡主,你跑不掉的。”

    柳蓁蓁好恨,等她逃出去,她一定要加倍奉还柳红凰!

    忽然,她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寒意,像是在面临着深渊巨兽般,身体发出了汗毛倒竖的警觉。

    她猛地停了下来。

    双足在堆积着厚厚腐叶的地面上来了个急刹车。

    “啊——”

    她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眼前竟是一个万丈深渊,黑幽幽的,深不见底,散发着骇人的寒意。

    她双足撞起的碎石飚射了出去,坠入深渊。

    许久都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柳蓁蓁吓得浑身打了个冷战,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去,可是身后再次传来了狞笑声。

    “郡主,你怎么不跑了?”

    柳蓁蓁霍然回身,和香姨从树林间露出来的阴毒面容对上。

    昏暗的夜色令她的脸庞完全笼罩于黑暗,只有一双阴恻恻的眼睛,涌动着怨毒。

    柳蓁蓁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

    “你敢伤我一根毫毛,我父王和母妃一定会杀了你!”

    “啧啧啧。”香姨鄙夷地咂嘴。

    “死到临头还嘴硬,等会儿老身先在你脸上划几刀子,看你还敢嘴硬不?”

    她一步步上前,狞笑着道:“你跑啊,身后是万丈悬崖,你再退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赫赫——”

    她发出狞笑,旋即猛地抽了口冷气,被陈雪捅穿的腰窝仍在出血。

    这令香姨脸上的狞笑变成了深深的怨毒。

    一步步朝着柳蓁蓁走去。

    “过来,我让你死的痛快点,好过掉下去死无全尸。”

    柳蓁蓁神情绝望,两腿打着寒颤,甚至有些站立不稳,身后悬崖传来的寒意不断侵袭着脊背,令她四肢不住发寒。

    眼看着香姨一步步靠近,她发出不甘又愤怒的喝骂。

    “狗奴才,我父王一定会为我报仇!我兄长会将你碎尸万段!”

    “你才会死无全尸!”

    香姨见她直到此刻,还在负隅顽抗,再也忍耐不住,猛地探臂抓去。

    可是这个动作立刻将柳蓁蓁吓得一个趔趄,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跌倒。

    像只蝴蝶,飘向了悬崖。

    香姨发出狂怒的咆哮:“该死!啊啊啊!该死的!!”

    柳蓁蓁的身形极速坠落,两只手在空中不住抓扯,可是什么也抓不到。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眼角滑出两滴泪珠。

    “父王、母妃,哥哥。”

    “燕然……”

    香姨追到悬崖边上,已经看不见了柳蓁蓁的身影,悬崖下是浓浓的雾气。

    她气急败坏地咒骂了起来。

    “该死的——”

    可是她还没骂完,就猛地转过身去,满脸警惕地喝问:“什么人?”

    幽暗的树林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有人正在飞速接近。

    而且是一群人。

    香姨脸色惊变,想也不想就朝着一侧逃跑,可是刚跑出两米远,她脑袋就被一支箭扎穿了。

    那支箭穿透她的脑颅,射穿了一棵大树的树干,接着穿过树干,扎进第二棵树干,才停了下来。

    而这时,香姨的身体,才摇摇晃晃地栽在了厚重的腐败落叶上。

    紧接着,一条身影从林间飞奔出来,冲到悬崖边上,发出了凄厉的喊叫。

    “柳大夫!”

    “柳大夫!!”

    “柳大夫!!!”

    稚嫩的女子声音,一声比一声凄惶。

    踏踏踏。

    林中又奔出十几条身影,他们看见站在悬崖边上失魂落魄的林凤凰,都是满脸震怒,接着看见香姨的尸体,怒从心来。

    齐齐拔出腰刀,怒不可竭地劈砍了上去。

    “你个老虔婆,敢伤害柳大夫,我要将你剁碎了喂狗!”

    刀锋劈进骨肉的声响,丝毫没有带来痛快,所以众人砍了几刀后,就停下了。

    所有人都痛心无比,他们知道,柳大夫坠入了万丈深渊,很可能已经……

    林凤凰呆立在悬崖边,跟丢了魂似的,许久都没有动弹。

    一群猎户围上去,小心翼翼地道:“凤凰,人死不能复生,你别难过……”

    “柳大夫没有死!”林凤凰猛地转过身来,犹显得稚嫩的面庞上是浓烈到了极点的坚毅。

    “可是……”

    “没有可是。”她又一次打断众人,接着断然道:“把你们的一外衣都脱下来,结成绳子,快!”

    “所有箭支都给我!”

    接着瞧见所有猎户都看着她,她发出怒吼:“看着我干什么?柳大夫没有死,我要下去救她!”

    猎户们没有作声,但是他们全都按照她说的去做了。

    半个时辰后,两条由所有人的外衣凝结的绳子,完成了。

    林凤凰抓起一条,缠住自己的腰,而后抱起地上捆扎起来的箭支绑在背上,没有一丝犹豫地走到了悬崖边。

    “凤凰——”

    众人大急,齐齐上前,喊她。

    林凤凰背对着他们,没有回头,只是坚定无比地道:“柳大夫没有死,她肯定还活着。”

    说完她就跳了下去。

    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像是链条一样迅速滑落。

    猎户们神情紧张到了极致,一排人守在悬崖边,一排人围在绑着绳子的大树旁。

    每个人都心急如焚,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嗤”一声,一支箭从悬崖下射了上来。

    众猎户那口气猛地吐了出来,发出欢呼:“凤凰好样的!”

    “叮!”

    一支箭扎进了悬崖的坚石上。

    林凤凰攀着绳索,像是猿猴一样荡到箭支旁,一只脚踩上去试了试。

    可行。

    她神色振奋,一边往下攀爬,一边继续射箭。

    每隔一米射进一支箭,力道控制的刚刚好,一半箭身射进崖壁,一半箭身露在外面。

    绳索长度很可能不够,但是有了这些箭做梯子,她就能带着柳蓁蓁爬上来。

    她心急如焚,不住降落,丝毫没有发现,悬崖中的白色雾气也在逐渐消退。

    等在悬崖上的人,不住听见沉闷的“叮”声。

    每响一下,他们的心就揪紧一分。

    三十多声之后,绳子猛地绷紧了,第一条绳子用完了。

    猎户们大急失色,冲到悬崖边呼喊,可是毫无回应。

    林凤凰正在解下背着的另一条绳子,绑了上去。

    她的双手全是血迹,射箭太多了,手开始抽筋,不住地颤抖,系绳子时疯狂哆嗦,最后她用牙齿打了个死结,满脸决绝地继续下降。

    天悄悄亮了。

    悬崖中的白色雾气飞快消退。

    眼看着另一截绳子已过三分之一,林凤凰神情越来越惶恐,忍不住停下来朝下张望。

    下方弥漫着的白色雾气正在散去,依稀可辨,她忍不住朝下纵跃了两下,极力张望。

    忽然神色一喜。

    消散的白雾下,露出了一片郁郁葱葱的藤蔓,交错缠绕,如稠密的蜘蛛网,一个人躺在藤蔓中间,枝叶掩盖了大半身体,只露出一片水蓝色的衣裙。

    “柳大夫!”

    林凤凰喜极而泣,像猿猴一样攀爬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靠近。

    等她扒开葱绿的枝叶,露出柳蓁蓁的模样时,她的瞳孔猝然张大,身体也打了个颤,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般。

    惊喜的脸色刹那间苍白了下来。

    柳蓁蓁闭着眼,静静地躺在藤蔓中,仿佛睡着了。

    可是她的脸上满是血红的斑点,密密麻麻,布满整张脸,将那张本来俏美灵动的脸庞,变的可怖又丑陋。

    她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而后便伸出双手,将昏迷的柳蓁蓁抱了起来。

    入怀的瞬间,柳蓁蓁动弹了一下,接着幽幽醒来,她感受到了温暖的怀抱,接着双手猛地将抱着她的人攀紧。

    十根青葱玉指死死抓紧衣衫,嘴里惊怕地呼喊:“燕然,是不是你?”

    “燕然,你来救我了!”

    “呜呜呜——”

    她将脸埋在了林凤凰的脖子中,失控地哭了出来。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又有多绝望!

    而此刻的怀抱,像是救命稻草,像是黑暗中的唯一光亮,将她从地狱拉了出来!

    她激动又后怕,浑身打哆嗦,像只受到惊吓的小猫,不住地往怀里蜷缩。

    林凤凰感受到热烫的泪水打湿脖颈,心脏又是一颤,一股浓烈又深邃的情感从心底深处涌动了出来,她没有说话,将她牢牢抱紧。

    贪恋,至极。

    柳蓁蓁情绪激动,也没有留意到她的沉默,继续在她怀里抽噎着哭诉着。

    “燕然,我刚才以为我要死了。”

    “我好害怕,我真的害怕,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啊——”

    她尖叫了一声,接着腾出一只手来摸着林凤凰的脸庞,急促道:“燕然,你快闭上眼睛,悬崖下有瘴气,会伤害你的眼睛。”

    冰凉的手指摸索着她的眼皮,将她眼睛合上了。

    林凤凰沉默半晌,忽然腾出手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

    然后蒙在了柳蓁蓁的眼睛上,柳蓁蓁感觉到她动作艰难,主动伸出手去,自己系住了。

    林凤凰终于开口:“柳大夫,是我。”

    柳蓁蓁马上听出是林凤凰的声音,呆了一呆,接着有些不自然地将埋在她颈窝里的脸庞挪开了。

    她发出一声羞恼的嘟哝:“凤凰,怎么是你来了,你燕然姐呢?你方才怎么不说话?”

    她说着想拉下眼睛上的布片,林凤凰连忙拦住她的手。

    “柳大夫,瘴气有毒,你先别见光,等回去找医师看看。”

    “嗯。”柳蓁蓁答应了一声,又问道:“你燕然姐呢?”

    “燕然姐本来想来,可她是统帅,所以派我来。”

    林凤凰说着摇了几下绳子,上方的猎户立刻接收到信号,开始合力往上拉扯。

    林凤凰怕绳子承受力不够,又同时借力钉在崖壁上的箭支,怀抱柳蓁蓁,飞纵向上。

    柳蓁蓁感受到身体上升,眼不视物,又害怕起来,忍不住往她怀里缩去。

    心里又怕,却又有些欢喜,忍不住又问道:“你燕然姐怎么知道我有危险?”

    林凤凰一边攀爬,一边喘息着解释了起来。

    柳蓁蓁半晌无声,林凤凰忍不住低头瞧去,发现她嘴角含笑,本是巧笑倩兮的画面,可是被那满面红斑映衬的十分骇人。

    她心头又是一痛。

    约莫两刻钟后,她抱着柳蓁蓁从悬崖下方露出头来,上方众人齐齐围在悬崖边,发出欢呼声。

    “柳大夫!”

    林凤凰飞快地朝众人打手势,递眼色。

    众人初时还不解其意,等到她们的身体露出过半,众人悚然一惊。

    “柳大夫的……”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柳大夫做个帷帽,遮挡林中的枝叶,要是划伤了她怎么办?”

    林凤凰猛地一声爆喝。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接着有机灵的猎户赶忙道:“对,我们赶快做一个帷帽,这破林子也太烦人了,刚才我过来都被划了好几道。”

    柳蓁蓁听出熟悉的声音,喜道:“你们怎么来了?”

    “对了,你们看见了林虎林豹和陈雪吗?他们怎么样了?没事吧?”

    “林虎林豹还有些昏迷,留在了山林外,陈雪受了伤,不过没有性命之危,柳大夫你别担心。”

    “对啊对啊柳大夫,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都跟着沾光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柳蓁蓁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有林凤凰笑不出来,抱着她落在地面。

    柳蓁蓁想自己走,她却舍不得松开,极认真地道:“我抱着你走,这样快些。”

    柳蓁蓁从高空坠落在藤蔓上,五脏六腑是受到了震荡的,略一动弹便觉疼痛,且四肢也甚酸软,便答应了。

    *

    林燕然把所有精力都发泄在了战场上。

    太多事在牵扯她的心,柳蓁蓁的安危,慕容海的祸患,蛮族的威胁,还有情感上的那股苍凉无依的心痛。

    为了不去思考,她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疯狂压榨着自己的身体,亲自率领七万刚收服的边军,和蛮族展开了厮杀。

    须卜射日还没赶来,这些该死的北蛮人,当然是杀的越多越好。

    杀到他们胆寒为止!

    至于剩下四万多的神威军,悄悄埋伏了起来,预防着慕容海的偷袭。

    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自从带着有琴斐逃跑后,就龟缩不出,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但是任他有什么阴谋诡计,都注定一死。

    呜——

    呜——

    又一场厮杀后,蛮族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战场上,战马嘶鸣,人仰马翻,蛮族一边倒地溃败,一个又一个蛮族骑士仓惶逃窜。

    林燕然骑着马,立在一处矮坡上,在她身后,是姬越和赤豹等人,还有那一千神箭营的士兵。

    她手持一支千里镜,遥望着这兵荒马乱的一幕,视线逡移,最终定格在一名生着络腮胡的蛮族大将身上。

    此人正在逃跑。

    王惊鸿纵马追了上去,他身边是一群亲兵,忽然,从亲兵阵营中疾驰出来一骑。

    只见那骑士胯下骏马四蹄翻飞,快如疾风,眨眼间便超越了所有人,追上了蛮族大将。

    手中的长刀,雷霆落下,一刀砍在蛮族大将的肩头。

    蛮族大将栽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见奔腾的骏马已疾驰到面前,马上骑士俯身下来,手中长刀遽然一挥。

    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洒出无数血花。

    而后在斜阳的余晖下,坠落于狼藉不堪的战场上。

    骑士也被溅射了满脸鲜血,而后直起身来,迎着夕阳咧开了嘴。

    正是林雄。

    林燕然收了千里镜,沉声吩咐:“传令,追杀十里。”

    戌时,大军得胜而回。

    林燕然刚要清点战果,升帐封赏,赤豹跑进来,满脸惊喜。

    “郎君,林凤凰回来了!”

    林燕然一个箭步冲出大帐,林凤凰紧急勒马,跳落在她面前。

    “柳大夫怎么样?”

    “燕然姐——”

    两句话同时脱口而出,而后林燕然看见了林凤凰痛心疾首的神情,她的心骤然一沉。

    等她披星戴月赶回关城时,柳蓁蓁已经将房门紧闭,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林凤凰焦急上前敲门。

    “柳大夫,燕然姐回来了,你让她给你诊断一番吧,燕然姐是天才,一定可以治好你的脸……”

    可是任凭她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发出声音。

    柳蓁蓁太聪明了,回来的路上就觉察到了不对,等到了关城后,她终于忍不住解开了蒙着眼睛的布片,找来了镜子。

    “啊啊啊——”她发出凄厉的尖叫。

    等到林凤凰冲进去时,只见镜子摔得稀烂,柳蓁蓁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她心疼地去抱她,可是被她狠狠推出门外,接着便关紧了房门。

    林燕然紧皱着眉头,忽地上前拉开了敲门的林凤凰。

    接着一脚踹开了房门。

    柳蓁蓁仍旧蜷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埋着脸,身体不住抖动着。满头青丝散落。

    低低的呜咽声从颤抖中断断续续传出。

    不知道是哭了多久。

    林燕然心头一痛,艰难地张了张干涸的嘴唇。

    “师姐。”

    听见这个声音,柳蓁蓁的身体抖动的更厉害了。

    林燕然朝她走近。

    柳蓁蓁飞快地背过身去,面对着墙壁。

    将脸埋的更紧了些。

    林燕然一把抓住她肩头,将她提了起来,接着掰住她肩膀,将她掰了过来。

    柳蓁蓁猛地捂住脸,哇一声哭出来。

    “燕然,我毁容了!”

    林燕然难受至极,去扯她的手。

    “别怕,我看看。”

    可是怎么都扯不开,柳蓁蓁越哭越厉害,又伤心地背过身去,林燕然实在没了办法,再次将她掰扯过来。

    她依旧捂着脸,不肯给她看。

    林燕然忽地沉下脸,喝道:“柳蓁蓁,你给我振作点!”

    柳蓁蓁呆了一呆,旋即哭的更大声了些,委屈地嚷道:“你居然吼我,我毁容了,你还吼我,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讨厌你!”

    林燕然不为所动,沉声道:“哭什么哭,你忘了我是谁了?我是药道天才,我是传奇大医师唯一的衣钵,这世上没有我破解不了的疑难杂症!”

    柳蓁蓁又呆住了,呜咽声小了些。

    林燕然试探地去扯她的手,声音也软和了些。

    “你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还不快给我看看,我好给你研究解毒秘方。”

    柳蓁蓁呜咽声止住,将手指偷偷露出一条缝隙,两只肿成桃子的眼睛,偷看着她。

    林燕然只好板着脸道:“还不快点,早一点治疗早一点解毒,笨蛋。”

    柳蓁蓁有些委屈,“你凶我,我是你师姐。”

    林燕然无奈:“那你乖点,把手松开,我要研究解毒秘方。”

    柳蓁蓁仍是不肯松手,她看过镜子,丑的她自己都无法面对,更别说给林燕然看了,她会被她丑死!

    林燕然实在等不及了,猛地抓住她两只手,略一用力,便拉开了。

    柳蓁蓁“啊”地一声惊叫,而后仓促闭上眼睛。

    乌黑的长睫飞快地颤抖着,眼角流出两条泪水来。

    接着她抿住的嘴唇也开始了颤抖,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林燕然看着那张布满鲜红斑点的脸,难受的像是被巨爪捏住了心脏,闷闷的,又钝钝的。

    “是不是很丑?”半晌,柳蓁蓁忽然问道。

    林燕然抬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不丑,师姐很美。”

    柳蓁蓁泪水又冒了出来,倔强地抿住嘴唇。

    林燕然轻声道:“别哭了,我向你保证,一定让你恢复如初,总之,相信我。”

    这句话也不知是有什么奇异的魔力,柳蓁蓁惊惶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只是泪水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林燕然哎呀了一声,急得又去给她抹了下泪,旋即转身,去找手帕。

    “别哭了,我不是不让你哭,而是你的泪水很可能加重伤势,明白吗?”

    柳蓁蓁终于睁开眼睛,取出了自己的手帕,擦干了眼角。

    四目相对,她定定看了林燕然一眼,又别开脸去。

    还是好想哭。

    变成丑八怪了,还被那么多人看到了,怎么活?

    可是她竭力忍住,林燕然说的话,她很相信。

    林燕然将她拖到椅子上坐下,吩咐道:“闭上眼睛,接下来我要检查你脸上的红斑。”

    柳蓁蓁闭上眼睛。

    林燕然凑近,细致地打量那些红斑,又用指尖去触碰,回来路上林凤凰已经说了经过,她道:“必然是那些瘴气引起的,放心,可以治好。”

    “真的?”

    柳蓁蓁猛地睁开眼,目光放亮地望着她。

    林燕然其实还没有一丝主意,但是却笃定地点头:“真的,我绝对不骗你,不过你接下来要听从我的吩咐,不能哭,不能伤心,更不能乱跑,老老实实留在关城,让我随时观察红斑的变化,研究配方,争取早日恢复。”

    柳蓁蓁点头,忽然道:“我感觉你手很烫,怎么回事?”

    林燕然也没瞒她,道:“发烧了,没事,我有吃药。”

    柳蓁蓁盯了她一眼,忽然拉过她的手腕,搭上脉搏。

    半晌,她皱眉,疑惑道:“不像是发烧的脉搏,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吃了什么药,还有什么症状?”

    林燕然随口道:“约莫有六日了吧,也没什么症状,就是体温偏高,心跳比平时快,这些小事你就别操心了,自有城中的医师为我医治。”

    柳蓁蓁沉默了一会儿,低下了头,“燕然,对不起,我不止没能帮你和明月的忙,还连累你给我解毒……”

    林燕然强颜欢笑:“说什么呢?我们什么关系,比亲姐妹还亲的师姐妹,说对不起就生分了哈,仅此一次,下次听见我要翻脸。”

    柳蓁蓁闷闷地嗯了一声,仍是黯然无比。

    只觉自己不止没帮到忙,还帮了倒忙。

    林燕然只好压低声音,简短说了自己的对策,柳蓁蓁这才知她早有退兵之法,总算放了心,忽地又窘迫不安起来:“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燕然站起身来道:“说了别胡思乱想呢,你这样子啰里啰嗦,哪里还是侠肝义胆、豪爽利落的柳大夫?倒像是被山精夺魂了。”

    柳蓁蓁有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林燕然道:“你不如去看看陈雪,她受伤了。”

    柳蓁蓁立刻啊了一声,仓促地站起来:“我真是昏了头,我顾着自己伤心,忘了去看她。”

    她匆匆朝外走,忽然又折回来,取了帷帽带上。

    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住。

    “明月,你怎么来了?”

    林燕然忙跟出来,看见有琴明月立在廊下,已不知站了多久。

    她打量了柳蓁蓁一眼,朝她走来,轻声道:“蓁蓁,你回来就躲在房间,我也不好来看你,你还好吗?”

    柳蓁蓁语气黯然:“毁容了。”

    又强颜欢笑:“我没事的。”

    有琴明月已从暗星那里得知了全部经过,闻言流露出关切之色,道:“你别担心,传奇大医师仍在神京城,必能帮你医治好。”

    柳蓁蓁一听,也放心了些,冲她道:“好,我不担心,我先去看看陈雪,她为我受了伤,我给她送些药过去。”

    “好。”

    两人擦肩而过。

    柳蓁蓁急匆匆走了。

    林燕然瞧着她火急火燎的样子,松了一口气,师姐就是古道热肠,刚还哭的伤心欲绝,这会儿又开始关心别人了。

    她叹了口气,心头沉重无比。

    林凤凰急得团团转,想跟上去,又顾忌着有琴明月和林燕然都在,林燕然便递给了她一个眼神。

    林凤凰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林燕然揉了揉眉心,走到有琴明月面前。

    “师姐伤势有些严重,我去找些药材,看看能不能配出解药。”

    有琴明月看她急匆匆要走的模样,蹙了下眉心,林燕然回来后,就直奔柳蓁蓁这里,都没告诉她一声。

    “何不送蓁蓁去神京城,请传奇大医师医治?”

    林燕然闻言也蹙了眉,她不是没想过这个方法,本来费尽心思留师祖和半步传奇在神京城,就是为了保护有琴明月的安全,可谁知她来了关城,那师祖还会滞留神京城吗?

    也许当天就走了。

    贸然送柳蓁蓁回去,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不说,还可能扑了个空,而这个过程中,万一柳蓁蓁的伤势恶化呢?

    最稳妥的便是她先为她遏制毒素,阻止其进一步蔓延,同时命人快马加鞭赶回神京城求助,若是师祖在,凭借她在信中描述的情形,很可能直接给出解药。

    思及此,她道:“我担心师祖离开了,打算先派人送信求助。”

    有琴明月便没再说话,林燕然匆匆离去。

    她望着她的背影,眼神越来越幽深,林燕然仍没喊她娘子。

    接下来两日,林燕然要么在自己房间捣鼓药材,研究配方,要么去检查柳蓁蓁脸上的红斑,废寝忘食,通宵达旦。

    有琴明月两日都没能见到她人,更是连句问候都没得到,越来越气闷,派叠翠去喊她。

    林燕然匆匆赶来,问道:“明月,你找我什么事?”

    有琴明月凝眸看她,看了好一会儿,方道:“燕然,城中医师很多,孙春生也随军来了,他是顶级大医师,医术精湛,完全可以为柳蓁蓁医治。”

    林燕然立刻听懂她的意思,肃声道:“城中所有医师,无人胜过我,师姐的伤交给他人,我也不能放心。”

    有琴明月本就暗生不悦,只是柳蓁蓁到底毁容了,她若是表露出来未免太小鸡肚肠,可是林燕然这句话,却是让她更加不悦了。

    她立刻决定对她挑明。

    “林燕然,你是我的妻郎,你需要注意你的言行。”

    林燕然听完这句话,沉默着,看着她的眼神甚是伤感,夹杂着许多一言难尽的情绪。

    这让有琴明月蓦生不安。

    但是她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她是皇帝,她不喜欢自己的妻郎和其他人太过亲密。

    林燕然终于开口:“师姐之所以毁容,是为了去找她的未婚夫司马胜求助,帮我们合力打退蛮族。”

    这句话她说的很慢,顿了顿,她又道:“我一直觉得清者自清,不想解释,但是这个问题已被多次提及,今日我便告诉你知晓,我只是你名义上的妻郎,并不是失去自由的奴隶,我有交友的权利,我和师姐之间也仅仅是朋友。”

    “另外,这两天内,我绝大部分时间在房间研究药材,只有很少的时间抽出来去查看师姐脸上的伤势,现场有丫鬟,有仆从,我去看她,便如医师看患者。”

    “如果你为此觉得我言行不妥,那只能说明,你从来没信任过我。”

    她说完就走了。

    脚步踉踉跄跄。

    她忽然觉得好疲惫,非常非常疲惫。

    摸摸额头,烧的更重了。

    这期间,只有柳蓁蓁关心过她在发烧。

    林燕然脚下又是一个趔趄,心中涌出一抹苍凉。

    第123章

    有琴明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感觉到一种事情失去控制的打击。

    林燕然不再像以前那么关心她了,也不再对她那么温柔体贴了。

    以前她见到她时,脸上蕴着柔情蜜意的微笑,亲亲热热地喊她娘子,目光亮堂堂地看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样子,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总是想方设法亲近她,总是想来抱着她,总是偷偷摸摸想趁机来吻她。

    以前她也总是懂她的心思,处处为她着想,体贴她,理解她,很多事就算她不说出来,她都能理解,做的所有事都符合她的心意。

    可是现在变了。

    她不止不再关心她了,也不再对她温柔体贴,甚至宁愿通宵达旦去为别的坤泽配药,都不肯陪着她。

    她知道她在气什么,气她不肯让她亲近,气她没有把她当成真正的妻郎。

    可是她还没有达到让她满意的地步,还没有让她完全放下心防,她当然没法把她当成真正的妻郎。

    何况,就算她没有对她交付身心,就算她只是名义上的妻郎,这难道不是她自己选择的吗?

    既然选择了做她的妻郎,选择了来摘取她的心,难道不该把所有的好都拿来对她吗?难道不该一直对她好,直到她彻底满意吗?

    她就不能不去对别的女子笑?就不能不去操心别人的事?就不能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自己身上?就不能把温柔、体贴和关心都只拿来对自己吗?

    就因为她不肯让她亲近,不肯对她袒露情意,她就开始冷淡地对她,这让她非常非常难受。

    因为林燕然以前都做的很好,突然不肯做了,还和她对着干,这让她感受到了心理上的巨大落差。

    她不能接受这种转变。

    她觉得她既然答应了来摘取她的心,就应该一直做的这么好,一直保持下去,直到真正走进她的心,那时候,她自然身心交付,做她真正的妻子。

    本来,她做的一切她都很满意,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往她心里走近了一步,只要她再前进一些,做的再好一些,再多一些,她就能够对她完全放心了。

    为什么要在她对她开始打开心防的时候,开始冷淡她?

    为什么要在她对她越来越满意的时候,开始对她没以前那么好了?

    她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

    她现在这样冷淡她,疏远她,让她怎么继续信任她?让她怎么把身心交付?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她对她不再恭顺,不肯顺着她的心意做事,开始忤逆她了!

    她也感觉到了,其实她现在和林燕然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她因为柳蓁蓁吃醋这么简单,而是林燕然不肯再顺着她了!

    这是她最不能忍受的。

    她本来就是皇帝,做皇帝的妻郎,和做普通坤泽的妻郎,本就不一样,既然选择了自己,就该事事顺着自己的心意,处处为自己着想,考虑自己的需要,当好自己的贤内助。

    她不能容忍林燕然把对自己的心意分出去对别人,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不能容忍林燕然脱离自己的控制,对自己不再千依百顺。

    有琴明月站在原地,神情数度变幻,眼神也变得越来越沉郁。

    指尖攥紧了又松开,松开后又再度攥紧。

    林燕然越来越影响她的情绪了。

    林燕然刚才说的话,也让她感受到,她在进一步疏远她,甚至还埋怨她,怪她太小心眼,柳蓁蓁为了帮她去求助司马胜才毁容,她却不肯让她为她医治。

    这也让她很是难受。

    她感受不到她的关心,反而发现她在关心别人,她当然不舒服了,要是她来求求她,哄哄她,她难道不希望柳蓁蓁尽快恢复吗?

    可是林燕然的做法,就像是和她对着干,让她很是恼火。

    她就不能顺着她的心意做吗?

    像以前那样,哄着她,宠着她,围着她转。

    有琴明月越想越难受,甚至有点委屈。

    叠翠和湘雨低着头小心守护在她身旁,一直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阴郁气息。

    两人噤若寒蝉,一个字都不敢吱声。

    林燕然强撑着身体,先去为柳蓁蓁检查了脸上的伤势,经过这两天的药物压制,那些鲜红的斑点已经稳定了下来,没有继续扩散了。

    这是个好现象,但是她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心像是绑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一直在下坠。

    柳蓁蓁是为她和有琴明月的事而毁容的,如果不能复原,她会内疚一辈子。

    没人懂这个感觉,除非她像她一样亲身面对。

    她看着柳蓁蓁掀开帷帽一角,喝下她熬制出来的药液后,就飞快地将帷帽放下了,心里顿时更加难受起来。

    可是她什么都不敢表露,打起精神勉强笑了一下。

    “师姐,你尽管放宽心,我一定会医治好你的。”

    柳蓁蓁隔着面纱盯了她一眼,还是细心察觉到了她音容笑貌间隐含的压力,她也故作轻松地一笑。

    “那当然了,要是你治不好我,我就赖着不走。”

    “所以我才不怕呢。”

    她还故意哼了一下。

    但是无论是林燕然还是旁边站着的林凤凰、陈雪,都笑不出来了。

    气氛沉默了一瞬,柳蓁蓁主动道:“燕然,我看你脸色又变红了一些,你的烧退了吗?”

    林燕然随口道:“还没完全退,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担心了。”

    柳蓁蓁示意她伸手,给她把了会儿脉。

    “奇怪,你心跳跳的更快了,体温又升高了一些,你没事吧?”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是不是忘了吃药?”

    柳蓁蓁有些担忧起来,语气中充满了关切。

    林燕然却完全不当回事儿,安抚道:“我没有不舒服,放心吧。”

    “哎,你别骗我啊,你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林燕然正为她的事内疚,哪能再连累她操心,便打起精神挥舞了下拳头。

    “你看,一拳能打死一头牛,能有什么事?”

    柳蓁蓁见她这幅模样,也只好放下了疑惑。

    林燕然又交代了几句,匆匆离去。

    回到房间,她又开始埋头在药材中,继续研究起来配方。

    慕容海龟缩不出,七万大军尽皆收服,王惊鸿峥嵘初露,诸将都对他越来越敬服,而前往蛮族王庭的姬武和秦稳,还没传来确切的消息。

    而实际上,蛮族又何尝不是在等着神瑶国内乱?

    慕容海又何尝不是在寻求机会,是和司马胜狼狈为奸,还是勾结蛮族为虎作伥,又或者占据一方地盘称王称霸?

    这是一个多方力量互为犄角的特殊时刻,大家都在等别人露破绽。

    所以眼下最适合做的事,就是将战场交给王惊鸿去施展。

    既为他以后领更多兵打下坚实基础,也争分夺秒地消灭更多蛮族,蛮族被打疼了,才会在接下来的谈判中乖乖服软。

    如果仅仅指望一个拓跋焰就能拿捏蛮族,那是痴心妄想。

    任何时候,只有自身实力过硬,才能让敌人从骨子里害怕。

    林燕然脑袋里思索着这些事,将之理顺,然后便沉浸身心,投入在药材研究中。

    她其实很累,身心都疲累到了极点。

    身体一直在发烧,八天了。

    她能感觉到体温不住地上升,每天都有吃退烧药,却始终不见好,这又让她添了一层隐忧。

    各种各样的事纠缠在一起,她只能投入到一件相对轻松的事上,暂时地逃离那种脑子停不下来的折磨。

    黄昏的时候,她挑出了十几样药材,打算研磨成粉,站起身时,身体忽然支撑不住一样跌了下去。

    林燕然吃了一惊,她是宗师,怎会如此?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身体深处涌出了一股热流,这股热流就像是藏在身体里面很久了一样,忽然就压制不住了,奔涌出来了。

    像是决堤的洪水。

    热烫迅疾扩散,形成一股潮水般的气浪,从小腹处迸出。

    林燕然猛地捏住了拳头,接着挣扎起来,摇摇晃晃地想朝外面走,可是身体居然已经有失控的苗头。

    她紧急喊道:“赤豹。”

    “郎君,我们在此。”赤豹立刻从门外传来了声音。

    林燕然急促道:“去找来林凤凰,速度。”

    赤豹不知出了何事,但听见她语气急迫,以为和军情有关,拔足飞奔而去。

    很快,林凤凰就匆匆赶来了。

    林燕然这时已经意识过来,她的信息素,全面爆发了。

    从她穿来这个世界开始,她的信息素就一直在被压制,至今已经四次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敏锐地感觉到,这次,压制不住了。

    可能是物极必反,也可能是吃的药不够猛烈,所以多番压制后,信息素开始反噬了。

    她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站起来,走到门边,拉开,迎上了林凤凰焦急的眼神。

    “燕然姐,你找我什么——燕然姐,你脸色怎么那么红?”

    林凤凰惊叫起来。

    林燕然极力克制着身体带来的剧烈反应,沉声道:“别声张,你速速带人围住我的院子,三十米内不准任何人接近。”

    林凤凰满脸焦急,以为她是试药出了叉子,又或者有什么紧急军情需要研究,还想问些什么,林燕然低喝道:“这是军令,速速去办!”

    林凤凰再也不敢耽误,立刻应了下来。

    林燕然关上门,飞速冲到床上躺好。

    她的身体正在失去控制。

    体温急剧上升,皮肤表面像是着了火一样,疯狂地燃烧了起来。

    她甚至感觉到皮肤被灼烧的疼痛感!

    林凤凰谨遵她的命令,召来了自己手下最精锐的弓弩手,将这座院子围的密不透风。

    然后她亲自把守在林燕然的房门前,挎着她的神弓,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准备。

    不明状况的赤豹等人也被她弄得如临大敌,见她守住了门,便分散去守住了各个窗户和入口。

    林凤凰很快就听到了房间内传来的异动。

    她先是听见一阵低沉的嘶吼。

    是那种咬紧牙齿,从牙齿缝里钻出来的吼声,特别沉闷,不想人听见,可是因为太痛苦了,所以还是从牙齿缝冒了出来。

    她立刻感觉到心脏像是被狠狠抓捏了一把,揪心揪心的。

    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是这声音太让人揪心了,燕然姐不会是为了试药也中毒了吧?她平常有空就黏在柳蓁蓁身边,听她说了一些跟随封谷学医的趣事,其中就有试药的情况。

    她思绪没有走神多久,因为里面的声音变了。

    沉闷的嘶吼之后,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呻吟。

    这呻吟声非常痛苦,与其说是呻吟,不如说是在惨叫,因为不想叫出声来,所以死死忍着。

    却还是泄露了出来。

    林凤凰的心脏揪的更狠了些,变得七上八下,她双脚不住挪动,站立不安,忽然转过身去,面对着房门,朝里面唤了一声。

    “燕然姐,你有没有事?我给你找柳大夫来看看吧?”

    “燕然姐?”

    里面没有回应,林凤凰盯着紧闭的房门,纠结又难过。

    林燕然是她心目中神一样的人物,她真的不想听到她这样痛苦的惨叫。

    她想听她的话,可是她不想她出事!

    就在她越来越犹豫的时候,她脸色猛地变了!

    里面传来了骇人的抓挠声。

    刺啦、刺啦、刺啦——

    接着是“嘭、嘭、嘭”的沉闷声响。

    她头皮猛地发麻,脑海瞬间涌现出一幅画面。

    林燕然躺在床上,面容极尽痛苦,两只手不住地抓挠着床板,双腿绷直,接着又痛苦地拱起来,往床上狠狠跺去,一下一下砸在床板上,发出嘭嘭嘭的声音。

    她一下子就受不住了,心脏像是快要爆开,难受的恨不得从来没听见。

    “燕然姐,你等我喊人来救你!”

    她喊了一声,惊慌失措地飞奔向大门。

    不到半刻钟,柳蓁蓁和陈雪就跟着她飞跑进来。

    赤豹等人正焦急地守在门外,他们也听见了房间内可怕的声响,林燕然正在承受一种非人的痛苦,他们只是听着就觉得受不了。

    “柳大夫,郎君这是怎么了?你快点救救她吧!”

    赤豹等人焦急地围了上来,每个人都六神无主。

    柳蓁蓁压根顾不上答话,因为她已听见了房间内的可怕响动,听见的瞬间她的心就被刺痛了。

    接着她嗅闻到空气里散发出来的气息。

    她眼神唰地变了,涌出巨大的惊讶。

    这是乾元信息素的味道!

    林燕然信息素爆发了!

    在场的几人,都是中庸,剜除腺体后的陈雪也近乎中庸,所以他们都没闻见,但是她走近就闻见了。

    一股馥郁的酒香夹杂着草木的清香,正在空中弥漫开来,而且越来越浓烈。

    “快,你们立刻把守住大门,不准任何人靠近。”

    赤豹等人听见吩咐,马上跑到了院落的大门口,盯梢了起来。

    柳蓁蓁接着吩咐:“打开房门。”

    林凤凰使劲儿撞击了一下,门从里面拴上了,陈雪取出自己的短剑,撬开了门栓。

    门打开了。

    一股浓烈的信息素,从房间迸射出来。

    这下就连陈雪和林凤凰都闻到了。

    但是她们都没顾上惊讶,因为房间内的一幕,让她们呆若木鸡。

    林燕然躺在床上,满面潮红,两只手已经抓破了床上的被褥,开始抠抓着下面的木板,两只脚也正在一下一下用力蹬着床板。

    刺啦、刺啦——

    咚!咚!

    她一下一下跺着脚,十根手指成弓曲状,死命挠着。

    身体时而绷直,时而蜷缩成一团。

    一滴滴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和脸上滚落下来,将她的发丝都打湿了。

    散乱的秀发,已变作一绺一绺,湿漉漉的。

    两只眉毛拧的完全变了形,眉心褶皱深深,嘴唇泛着可怕的血红色,却又十分干涸。

    “燕然——”

    柳蓁蓁飞快地跑到了床边。

    “燕然,你怎么样?”

    “燕然,你快醒醒?你怎么样?你吱个声?”

    林燕然正在和激烈的身体反应做对抗,所有的意志都用来了抵制信息素爆发的痛苦。

    脑袋涨涨的,像是随时会炸开。

    体内的热潮像是火山喷发,滚滚荡荡,所过之处,五脏六腑都被焚烧,接着便来带一股万蚁噬心的滋味。

    每一处,每一寸,都抓心挠肺的难受。

    皮肤更是着了火一般,滚烫,炽热,热浪拼命地在四肢百骸钻动,仿佛要把她烤成肉干。

    她感觉已经坠入了地狱,正在承受刀山火海的折磨,不止没有尽头,还越来越痛苦。

    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痛苦,就好像成千上万的蚂蚁,在身体里钻来钻去,又痒,又疼,还带着钻心入肺的烧灼感。

    甚至恨不得死了,一了百了。

    到处都是烈焰,血红色的焰光将她包裹,任凭她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

    忽然,她听见一声熟悉又焦急的呼唤。

    竭力掀动眼皮,努力,再努力,一点点将眼皮子拉开一条缝。

    柳蓁蓁带着帷帽的模样涌入眼帘。

    “你快走!”

    她吓了一跳,柳蓁蓁是坤泽,她生怕自己在失控之下做出失礼的举动。

    柳蓁蓁的眼睛瞬间红了,林燕然这么痛苦,还在考虑她的安危,她难过的有些哽咽。

    “燕然,你信息素爆发了怎么不找明月?我去找她来,她是你妻子,你怎么不找她?”

    “不,不要!”林燕然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恐慌地蜷缩了起来。

    她竭力往被子里钻,这幅模样又让三女揪心起来。

    “快走,别叫她来,别叫任何人来。”

    “走啊!”

    林燕然痛苦地咆哮着。

    柳蓁蓁不知出了什么事,可是看她这样痛苦,赶紧回头道:“凤凰你快去取一些新生丸来,快!”

    林凤凰拔足就跑。

    陈雪脸色变得煞白,她是过来人,知道乾元爆发时的可怕,可是她不明白林燕然为什么会忍着?

    她和主母不是夫妻吗?

    她一点也不想林燕然出事,猛地跑了出去。

    林燕然极尽痛苦地绷直了身体,咬着牙从牙缝里道:“吃药不管用的。”

    “快走,我不想被人看到。”

    柳蓁蓁蹲在床边,心绞成了麻绳。

    到了这一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林燕然信息素爆发了也不肯找有琴明月,多半是因为知道她不会帮她吧?

    她想起她上次大清早来问她的问题,忽然更难受了起来。

    林燕然表现出来的,对明月的在乎和情意,是谁都看出来的,可是她信息素爆发了,却宁愿忍着。

    明月不喜欢她吗?

    “走!”

    林燕然又咬牙切齿地挤出来一个字。

    她怕自己失去控制,将身体猛地翻过去,用脊背对着柳蓁蓁,接着整个又蜷缩了起来。

    柳蓁蓁急得团团转。

    她也知道她得走,乾元信息素爆发,不是她一个坤泽适合留下来的,可是林燕然这样痛苦,她又怎么忍心走掉?

    她是医师,她得想办法救她!

    她这样忍下去,会烧死的!

    她站起来,往床前倾身,打量着她模样,可是那股子乾元气息直往鼻子钻,她顿时有些头昏脑涨,被迫退了半步。

    她瞧见林燕然的侧脸,赤红的脸颊上是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嘴唇死死咬着,几乎快要流出血来。

    她瞧的揪心不已,忍不住掏出手帕,想去给她擦擦汗。

    手刚伸出去,便听见门口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她马上缩了手,扭头望去,有琴明月急匆匆走了进来。

    陈雪跟在她身旁,焦急地朝内张望着,嘴里小声道:“主母,郎君快要不行了,你帮帮她吧。”

    有琴明月的眼睛和柳蓁蓁对视了一眼,然后便投在了林燕然身上,看见林燕然模样的瞬间,她脸色飞快变了。

    快步走到床边,去瞧着林燕然。

    “燕然,你怎么样?”

    柳蓁蓁犹豫了下,道:“明月,燕然信息素爆发了,她说吃药不管用,只有你能帮她。”

    她点到即止,然后便带着陈雪一起出去了,顺便关上了门。

    “燕然?”有琴明月又焦急地呼唤了一声。

    可是林燕然没有反应。

    她蜷缩成一团,身体开始一下一下抽搐,打起摆子。

    两只眼睛紧紧闭着,神情极尽痛苦。

    有琴明月忍不住伸手拉她的手臂,她马上感觉到了她皮肤滚烫,烫的她都感觉到了被灼到。

    她立刻明白过来,林燕然这是压制信息素失败了,引发反噬,和自己上次被反噬一样。

    因为她是极品乾元,信息素越是压制,反噬的越是厉害。

    可是林燕然不知道这些。

    她心里有些后悔,没料到她爆发的这么激烈,看她这幅痛苦的模样,她也跟着难受起来,心也陷入了激烈的挣扎。

    “燕然。”

    她又叫了一声,去牵住她一只手,想给她些安慰。

    可是马上被林燕然抽走了,她蜷缩的更厉害,两只手抱在胸前,开始死命地撕扯身上仅存的被褥。

    “燕然?”

    有琴明月吓得叫了一声,又去捉住了她的手,她怕她抓伤自己。

    这次她用尽了力气,总算将她弓曲的手捉在了手里,紧紧握着。

    那只手紧绷着,每个关节都在用力,而且不住颤抖,手心上全是汗水,她要不是和她手指交叉着,就差点滑脱了。

    林燕然感觉到动静,竭尽全力睁开了一条眼缝,她烧的头昏脑涨,视线是模模糊糊的。

    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居然是有琴明月,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刚才身边的明明是柳蓁蓁。

    真是烧的脑子都要坏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她。

    她竭力道:“师姐,你快出去。”

    有琴明月愕然一怔,这句话让她大受打击。

    林燕然再次使劲儿甩脱她的手,咬着牙挤字:“出去。”

    有琴明月终于顾不上自己那点情绪,赶紧道:“燕然,是我。”

    林燕然总算听出来了,真是有琴明月来了,可是这更让她惶恐,且充满了抵触。

    她真的不想要同情啊,更不想要施舍。

    而且,她绝对不想在这种耻辱的情况下,和她发生点什么。

    那是对她一腔真情的亵渎。

    而且有琴明月本就不愿意被她碰,要是因为自己信息素爆发,令得她被迫伸出援手,那自己本来就自作多情的感情,岂不是更加零落成泥?

    像个爱情乞丐,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一刻,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痛苦,像是两把尖刀,同时扎在了她心脏上。

    她蜷缩的更厉害,身体开始疯狂打摆子。

    “出去!”她痛苦地叫道。

    紧跟着身体就猛地绷直了,就像是蜷缩成团的猫,突然被外力猛地拉扯住头和后腿,将身子扯成了一条直线。

    甚至有种身体快要崩裂的感觉。

    有琴明月被这样痛苦的画面给深深地冲击到,她的心揪了起来,越揪越紧。

    林燕然的痛苦,直击眼球,林燕然的忍耐,更在时时刻刻冲击着她心底的坚守。

    她这时候忽然再也从中感受不到受用了,她感受到了一种恐慌。

    赤红的脸庞,痛苦的表情,颤抖的身躯,蜷缩又紧绷的手脚,汗水打湿的秀发缠绕着脖颈,这一切都在冲击着视野。

    进而冲击身心。

    她看着这一幕,总算意识到:林燕然是极品乾元,信息素爆发的反噬,是会死人的。

    要是她死了……她的坚守还有什么意义?

    她忽然感到了快要失去的恐慌,她一直以来的坚守,也变成了一种折磨。

    外祖母巾帼不让须眉,却因为找了个赘婿,致使慕容家被鸠占鹊巢,上一世自己死后,慕容家就彻底成了赘婿的踏脚石,从历史长河中被彻底抹除。

    母后因为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有琴曜,天之娇女沦为阶下之囚,一国皇后最后竟然死于一场阴谋大火。

    而自己,就因为遇见了那个人渣,被像狗一样囚禁着,最后还被下药卖入青楼,要不是自己承受非人痛苦剜除腺体,坠崖逃生,恐怕要沦为青楼娼妓,被玩弄淫辱致死。

    她不敢,她真的不敢交付身心。

    所有的经历,所有的经历都在告诉她,付出真心,只会被辜负,被轻贱,被凌辱,被压榨的没有一丝利用价值后,再在悔恨和痛苦中凄凉死去。

    所以她权衡着林燕然为她做的一切,希冀她朝着自己喜欢的方向前进,希冀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一切事,希冀她能做的再多一些,再好一些,直到她对她完全满意,直到她让她彻底交心。

    所以她一直在衡量,在审视,在研判她为她做的一切,只有确认是安全的,她才准许自己暂时地享受,只有确认是百分百真心的,她才准许自己一点点靠近。

    而且她是极品坤泽,要是被林燕然知道了,她会不会用尽一切办法占有她,对她永久标记,然后控制她的身心?

    她不敢放松警惕,又渴望她的温暖,所以只能一步步去测试她的真心。

    林燕然是让她满意的,可是经历了前世的那些痛苦折磨后,她太难放下心防,她不敢轻易把身心交付出去。

    这是她唯一的东西了。

    同时她也感觉到,这也是林燕然最想要的东西。

    所以她一直牢牢掌控着,不敢有丝毫松懈,她怕被辜负。

    可现在,看着她忍受信息素如此痛苦的模样,她忽然犹豫了。

    她再这么忍下去,很可能会死。

    她也是这个时候,真切地体会到,林燕然是个肉体凡胎,真的会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她的心开始经历九曲回肠般的挣扎和纠结。

    缓缓地,她颤抖着伸出手去,再次抓住了林燕然的手。

    她将那只手攥在手里,用力地握着。

    另只手伸去拂掉她脸上的汗水。

    “燕然。”

    林燕然闭着眼睛,正在压榨着自己所有的精神和意志,抵抗着身体上的巨大痛苦。

    有琴明月又叫了一声:“燕然——”

    这声音让林燕然更加痛苦,她恨不得有个榔头,往自己头上狠狠敲。

    她脑袋像是被无数的针一下一下扎着,眼皮沉重的像是坠着重物,她也根本不想睁眼。

    她怕看见有琴明月脸上的挣扎和纠结。

    那种被迫的,不情不愿,迫不得已的模样。

    她不想看到,真的不想。

    自作多情已经够可笑了,要是再被施舍一点感情,因为救自己而允许临时的亲近,她会痛苦死。

    她的一腔真心也会受到玷污。

    一点也不想要。

    有琴明月等不到回应,也越来越恐慌,她怕她已经不行了。

    她蠕动着嘴唇,极尽艰难地张口:“燕然,我……”

    “我愿意。”

    她这句极尽艰难的话说出来后,她的心也高高地悬了起来,仿佛在等待着一场命运般的安排。

    可是她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她握着的那只手,本来弓曲着,薄薄的皮肉下,骨节全都紧绷如铁石,可是忽然松懈了下来。

    那只手整个耷拉了下来。

    林燕然在极尽痛苦中,彻底昏迷了过去。

    “燕然!”

    有琴明月脸色一下子惨白,她本来还悬着心,为这个艰难的决定而忐忑,可忽然收不到任何反应了。

    这种感觉像是忽然摔了一跤。

    她扑到了她身上,感受到她身体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潮湿而瘫软。

    她吓得惊叫起来:“燕然,我愿意的!”

    “燕然!”

    可是无论她怎么喊,林燕然一个字也听不见。

    第124章

    有琴明月感知到她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即便隔着衣衫都灼人的烫,她越来越慌,终于想到出门求助。

    “来人,速请柳大夫。”

    柳蓁蓁刚回来自己住处没多久,就被湘雨找来,得知原委,大吃了一惊。

    都这种地步了,有琴明月也没有帮她?

    那林燕然岂不是有生命危险?

    她夺门而出,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到房间,入目就看见林燕然直溜溜地躺在破碎的被褥间,已烧的满面赤红。

    皮肤像是在出血一样,呈现火烧一样的血红色。

    这是已经到了身体能承受的极端!

    柳蓁蓁眼神惊恐,颤声道:“怎么会这样?”

    她来不及耽搁,哐当一声松下自己的药箱,手忙脚乱地从里面翻找出一瓶新生丸来,倒出三颗就塞进了嘴里。

    房间充斥满乾元散发出来的浓烈信息素,她必须压制住自己的信息素,才能专心诊治。

    做完这些,她连忙上前翻了翻林燕然紧闭的眼皮。

    只是这一看,心情又如雪上加霜。

    “明月,你怎么不救她?”

    她火急火燎地问了一句,不等回应,便急匆匆去药箱翻找趁手工具。

    有琴明月被她问的心慌意乱,压根不知怎么回答,见她这幅惊吓模样,心一下子乱到了极点。

    她近前一步,急迫问道:“蓁蓁,她有没有事?”

    柳蓁蓁找工具的手都在发抖,仓促应了一句:“尚不知。”

    “那你怎么救她?”

    柳蓁蓁正在急速思考,闻言眼神肃然,沉思几息后决然道:“情况危急,我只能为她放血。”

    她顿了顿,看向有琴明月,“放血是压制乾元信息素最粗暴的一种方法,可以救命,但是伤身。”

    有琴明月眼神一晃,脸色白了些,神情间显出一抹后悔来。

    柳蓁蓁没再多说,赶紧找出一个卷着的布包,往桌上摆开,里面霍然是一排制作极为精巧的银针,长短粗细俱皆有之。

    她慎之又慎地取了一根出来。

    “火。”

    陈雪抢着点燃油灯。

    柳蓁蓁将针尖送到火心上,细细地烧,一边烧一边道:“准备热水、空盆。”

    叠翠和湘雨刚要应声,守在门口的林凤凰飞跑出去:“我去。”

    叠翠和湘雨看了自己主子一眼,都感觉到一股焦躁不安。

    林郎君不是主子的妻郎吗?怎么会信息素爆发成这副模样?

    所以主子和林郎君是真的一直在饰演夫妻情深?

    她们忽然都生出一股一言难尽的滋味,林燕然的付出,她们是一点点看在眼里的,还以为她和主子恩爱至极,才这样拼命呢。

    林凤凰飞跑着取来热水和盆,陈雪接下后送进房间,便避嫌出去了。

    柳蓁蓁连续烧完十几根银针,再次吩咐道:“扒开她的衣裳,露出肩颈和四肢。”

    叠翠和湘雨这次赶紧走到床边,手脚麻利地解林燕然的衣裳。

    她们做的小心翼翼,因为知道自己主子并不喜欢丫鬟婢女近身伺候林燕然,平常林燕然身边是没有一个人伺候的,所有的事都是她自己做。

    她们暗中好奇过,神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便是赘婿,身边也是仆从成群,林燕然可是主子的妻郎啊,比赘婿的身份高多了,主子身份如此尊贵,安排些下人照顾自己妻郎的衣食起居,是一种身份象征。

    可是主子并没有安排,林燕然对此也是习以为常的模样。

    她们便放下了好奇,觉得一定是因为她是乡民的缘故,一时半会改不掉底层人的习惯。

    叠翠和湘雨将衣裳全部解开,只留下了亵衣,而后便退在一边。

    柳蓁蓁紧皱着眉头,将林燕然一只手拉到床沿,开始往她指头上一根根扎针。

    每扎一根,她就往林燕然脸上看一眼。

    俗话说,十指连心,指尖扎针,最是剧痛,可是林燕然毫无反应。

    血珠顺着银针,一颗一颗地从指尖上渗了出来。

    滴答。滴答。

    坠落在银盆中。

    柳蓁蓁看了眼血色,是深红,血液粘稠,散发着浓烈的信息素味道,得亏她已经服下了新生丸,不然已头昏脑涨四肢瘫软。

    她赶忙将她五根指头全都扎上银针,让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渗出来,接着又托起林燕然另一只手,如法炮制。

    很快,林燕然的手、足、肩、颈,全都扎满了银针。

    血珠一滴一滴往外渗,盛血的盆不住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

    房间静默的骇人。

    有琴明月眼也不眨地盯着浑身扎满针的林燕然,脸色越来越白,这一幕比刚才的冲击还要大。

    她越来越后悔,忽然问道:“蓁蓁,她有没有事?”

    柳蓁蓁蹲守在几个银盆边,观察着出血量和血液的颜色,闻言头也不抬。

    “还要再等等。”

    门外众人,同样在焦急地等待着。

    林凤凰站在廊下许久,忽然忍不住走到陈雪身边,低低地问了一句:“陈雪,燕然姐为什么会信息素爆发?”

    她是中庸,不太懂这些。

    陈雪其实内心也充满了疑惑,小声道:“乾元的信息素压制不住,便会爆发。”

    林凤凰的两条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眼神中满是困惑:“可是燕然姐和嫂子不是夫妻吗?乾元的信息素爆发,坤泽可以帮忙吧?”

    陈雪是过来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知道这必然是主母不愿意让郎君亲近所致,她视林燕然为主,哪里忍心在她手下人面前揭露她的伤疤,便小声道:“可能是没来得及吧。”

    林凤凰皱着眉毛,不吭声了。

    赤豹等人在旁边听了一耳朵,都感觉到烦闷不已,他们是男子,虽是中庸,却常接触乾元,自然知道乾元信息素爆发到危及性命的情况,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没有坤泽为她缓解。

    可是林燕然是有妻子的,所有凤凰镇人都知道。

    那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难道因为郎君是乡民,所以当上皇帝的嫂子轻贱她了,不肯再和她做夫妻?

    这种想法让他们十分憋屈,又为林燕然的安危担忧,抓心挠肺的。

    林燕然是凤凰镇的天,要是她倒下了,他们都不知道怎么面对父老乡亲。

    此时五人只能寄托于柳蓁蓁,默默期盼着:“柳大夫一定要救回郎君啊!”

    姬越坐在屋脊上,脸色铁青。

    柳蓁蓁一直焦急地观察着血液的颜色,直到看见血珠的颜色开始变浅,她猛地松了口气。

    一直心神紧绷的有琴明月马上察觉了她的变化,立刻问道:“蓁蓁,燕然怎么样了?”

    柳蓁蓁这才直起身来,看了她一眼。

    “再等等,要是体温降下来了,就没有性命之危。”

    顿了顿,她又道:“她已经高烧了整整八天,压制的太狠所以爆发的也猛烈。”

    有琴明月愕然一怔。

    她第一反应是林燕然发烧的事她居然不知道,反而是柳蓁蓁知道,心里顿时涌出一股异常难受的滋味,语气复杂地道:“此事燕然并未告诉我。”

    柳蓁蓁也是坤泽,凭着同为女子的那点直觉,立刻体味出她话中的吃味。

    她没想到在这个时刻,她竟然会说这种话,而且这句话透出来的意思,不止是对她这个朋友的不信任,也是对林燕然的不信任。

    她本来不想生气的,这时终于忍不住了。

    “明月,你是皇帝,你要是想知道什么事,谁能瞒得过你?”

    “你大约是,不想知道罢了。”

    “燕然发烧,不是她告诉我的,是我发现的。”

    “可能因为她是个乡民,家中又无父母长辈教导,所以对信息素不甚了解,整整八天,她只当是发烧,只吃了些药丸压制。”

    柳蓁蓁说到这里,忽然想到林燕然那次问自己问题后,又问了一个古怪至极的问题,她问自己平时是否有言行不妥之处?

    她当时是不解其意的,这时却忽然全都明白了,也许那时候,有琴明月就在不信任林燕然。

    她立刻有些难受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深刻明白,林燕然和有琴明月是夫妻,自己一个外人无权干涉。

    可是她心里却越来越气愤。

    林燕然对有琴明月的情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怎么会明知好友已经婚配的情况下,动什么心思?

    那不止是对她们友情的亵渎,也是对她郡主身份的羞辱。

    诚然,她欣赏林燕然,身边没有乾元有她优秀。

    可是,她也有她的骄傲。

    她要是喜欢一个人,就光明正大地去喜欢。

    对方有喜欢的人,她就尊重她的感情,决不与之牵扯。

    对方没有喜欢的人,她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大胆表白。

    有琴明月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沉默了下来。

    柳蓁蓁的话让她意识到,她对林燕然确实关心太少了。

    柳蓁蓁又试了试林燕然的体温,郑重道:“体温有所下降了,但是下降的比较慢,还需要继续放血。燕然说过她吃新生丸无效,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类似的情况不可再发生,再来一次,她很可能有性命之危。”

    有琴明月知道原因,闻言心里更加难受起来,现在这个情况,说是她一手造成的也不为过。

    林燕然醒来,会不会怪她狠心?会不会更加疏远她?

    她看着林燕然越来越虚弱的模样,再看着从她身上一滴滴流淌出来的血水,忽然有种发慌的感觉。

    她感觉到有些害怕。

    柳蓁蓁走去整理自己的药箱,她忽然有些急迫地问道:“蓁蓁,我能为燕然做些什么?”

    柳蓁蓁其实正在发愁。

    放血之法简单粗暴,但是极其伤身,一旦放多了,人会变得虚弱无比,很可能再也恢复不了。

    她想了想,道:“你要是真想帮她,就守着她,给她多喂些水喝吧。人的血是有定量的,她一直不停地出血,只会越来越虚弱,多喝些水,可以稀释血液,也可以降温。”

    有琴明月闻言,如抓到一个补救机会,慌忙走到林燕然身边。

    “好,我会守着她,给她喂水喝。”

    叠翠已适时地递来了倒好温水的杯子,她接在手里,往林燕然嘴唇喂去,只是林燕然深度昏迷,压根没有任何反应,那水一接触嘴唇,就淌了下来。

    顺着嘴唇,流到下巴和脖子上。

    柳蓁蓁看的大皱其眉,也因此知道,有琴明月这手生模样,定是从没照顾过林燕然。

    可是林燕然平时说话做事,都能看出极细致,是个很会照顾人的人。

    约莫一向是林燕然照顾她。

    她暗暗叹息,强压怒气道:“明月,她昏迷着,你这样喂是喂不进去的,你需得用嘴喂她。”

    她说完又道:“你要是实在做不来,便交给婢女做吧。”

    言罢匆匆收拾起自己的药箱,避嫌地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瞧见有琴明月神色挣扎,举起杯子往自己嘴边送去,含了一口,凑向林燕然的嘴唇。

    她匆忙收回视线,踏出房间。

    心中暗暗想着,燕然,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柳蓁蓁离去后,有琴明月盯着林燕然的脸庞好一会儿,忽地道:“传朕旨意,今日之事,不准任何人泄露出去。”

    “是。”

    叠翠、湘雨还有暗中潜伏的暗星,同时接到了命令,匆匆出去执行。

    可是再怎么严防死守,这件事还是暗地传了出去。

    林燕然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来。

    她睁开眼睛的瞬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脸庞。

    是有琴明月。

    而她的嘴唇正吻在她嘴唇上。

    她眼睛瞬间张大,瞳孔急缩,双掌猛地一推,将有琴明月推开了。

    跟着连滚带爬地挪到了床的另一头。

    她真的怕了。

    昏迷前生不如死,昏迷后更犹如坠落无间地狱,身体像是被凌迟了一遍又一遍。

    此时略动一动,便感觉身体每一处都如刀割般疼痛,每个毛孔每根骨头都透出来那种冒着凉气的疼痛。

    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感同身受的。

    林燕然心底生出一股浓烈的悲凉感。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遍体发寒的后怕,浓烈,深邃,发自灵魂,从身体的四肢百骸透出来,让她的心脏抽抽的疼。

    她能感觉的出,信息素再爆发一次,她必死无疑。

    死便死了,只是这种死法,未免太过痛苦。

    便是按照原身的死法,也没有这么惨。

    自己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反而要受这种折磨。

    有琴明月第一次尝到被人推开的滋味,很是受伤,可是林燕然醒来了,她又欢喜起来。

    “燕然,你醒了?”

    她神情激动,走向她身旁,想看看她。

    林燕然轻蹙着眉,强忍着,没有动弹。

    有琴明月又关切地问了几句话,林燕然大脑混沌着,压根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她还在承受信息素爆发后的后遗症。

    身体每一处都在痛。

    但是她神情慢慢平静了下来,越来越平静。

    忍过了最痛苦的时刻,这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有琴明月连问了几句,都没听见她的回应,越发失落,忍不住去拉住了她的手。

    林燕然的手关节,也在疼痛。

    她忍着痛,没动弹,任由她握着。

    许久,她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种反应,让有琴明月悬着的心,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那股发慌的感觉,越来越浓了。

    林燕然的样子,已经不像是疏离了,而像是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得知林燕然醒来,柳蓁蓁、林凤凰、陈雪等人都跑来看她,她们都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是有琴明月一直在现场,她们只能匆匆问候后就离开了。

    每个人离开时,表情都有些复杂。

    因为这件事,暗地传开了,经过了三天时间的发酵,已经传遍了军中。

    大家都在暗地里议论纷纷。

    “还以为林统帅多受陛下宠爱呢,原来她不止无名无分,还有名无实,哈哈哈,好惨!”

    “可不是,之前我看她那般威风,也以为她三千宠爱在一身,谁知她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妻郎,连信息素爆发了也只能自己忍着,啧啧啧,这么说来,她之前和陛下的恩爱都是假的?”

    “陛下从没承认过她的身份吧?约莫只是念着她的救命之恩,才封了她做统帅,而她却不知好歹,区区乡民之身,妄想攀龙附凤!”

    “本来就是,乡民哪能配得上真龙天子!之前我就不服气她一个乡民当我们神瑶国的驸马,现在水落石出了,原来她连妻郎都不是!”

    “她不会以为救了陛下,就能真的做陛下的皇后吧?真是癞哈蟆想吃天鹅肉!”

    “皇后?做梦吧!乡民哪能做皇后,做个六品的贵人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本来就不服气林燕然的人,抓住此事将她贬斥的一文不值,服气林燕然的,诸如秦重、唐少游、秦烟罗,全都气得要死,因为林燕然受辱,他们也跟着掉面子,军中因此爆发了几次冲突。

    王敢当这个刺头,居然也为了林燕然和其他将领打了一架。

    而诸如袁莹这种看人下菜的将领,因为此事,从心中对林燕然充满了鄙夷,那股子狗眼看人低的姿态,又摆出来了。

    最过分的便是投靠了有琴渊的有琴瑶,抓住这件事在军中大肆宣扬,各种踩踏和贬低林燕然。

    有琴瑶不止在自己统领的禁军中大肆贬低林燕然,还纵容自己的亲卫挑衅到赤豹等人面前。

    赤豹等人视林燕然如神,哪能受得了她被人如此羞辱?

    当场和有琴瑶的亲卫打了起来。

    “我草你祖宗!你连给我们郎君提鞋都不配!凭你也敢羞辱我们郎君?”

    “弄死他!”

    五个中庸义愤填膺地扑了上去。

    但是他们只有五个人,很快就被二十多个亲卫围殴的鼻青脸肿。

    对方你一脚,我一脚,将他们没命地踹。

    一边踹,一边极尽羞辱。

    “什么三军统帅?一个走了狗屎运救了陛下的乡民罢了,本就是贱民的命,却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真是可笑!”

    “所谓的妻郎,原来是有名无实,连被陛下宠幸的机会都没有,哈哈哈哈哈!”

    “你们别乱说,也许林统帅这次打了胜仗,就有机会被陛下宠幸了呢,到时候咱们可能还要叫一声娘娘。”

    “哎哟——原来是林娘娘的亲卫,你们这么客气做什么?怎么能给我们下跪呢?快起来快起来!”

    一群兵油子作势去将他们从烂泥地上拉起来。

    赤豹眼睛都肿的睁不开了,忽然一个饿虎扑食冲过去,咬住了此人的脖子。

    而其他四个中庸也像是不要命一样,每个人都抱住一个兵油子,用牙齿咬,用手指挠,用脚踹,总之就是用一切办法,要为林燕然拿回尊严!

    有琴瑶脸上挂着一丝轻蔑又玩弄的微笑,跨坐在高头大马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仿佛在看耍猴。

    其余的兵油子也都围观着,还不住鼓掌。

    “打死他们!”

    “一群贱民,还敢和我们争风头!”

    就在这时,夜色中爆出一声冰寒的冷哼。

    接着一个身影从黑暗中一步步走来,开始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接着越来越高大,像是一尊巨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满脸杀意,眯着一双阴沉的虎目,凝视着马背上的有琴瑶。

    有琴瑶立刻感觉到浑身一寒。

    她认了出来,此人是林燕然身边的高手,姬越。

    姬越盯着她,一步一步走过去。

    有琴瑶的亲卫察觉不对劲,立刻围了上来。

    姬越连眼神都欠奉,只是盯着有琴瑶,而后便见他两只拳头犹如两只铁锤般挥舞出去。

    一拳一个。

    每个被打中的亲卫,都像是破抹布一样飞出去。

    每一拳落下,便是血花四溅,要么头颅裂开,要么脏腑震碎。

    众人全都惊吓莫名,停下了手中动作。

    姬越就像是个杀人魔头,每一拳出去,便死一人。

    现场不断传出头颅碎裂的可怕声响。

    有琴瑶的亲卫全都脸色惊恐,步步后退。

    “杀人了!”

    “林统帅的亲卫杀人了!”

    有琴瑶浑身汗毛倒竖,疯狂想逃,可是逃跑便意味着她认怂,所以她在马上喊道:“姬越,你敢伤我亲卫,陛下那里,我必要参林统帅一本!”

    姬越不说话,仍是盯着她,一步步走过去,所有围过来的人,都被他一拳撂倒。

    咔嚓,头颅裂开,脑花四溅,倒地不起。

    “姬越,你疯了!”

    “你这样,你们林统帅必然逃不了罪责!”

    就在这时,空中“嗤”一声,射出了一支快到极点的箭。

    有琴瑶呆呆看着。

    下一瞬,一条黑影闪电般飞来。

    一刀砍在了飞箭上,飞箭立刻偏离了路线,噗嗤一声,扎进了有琴瑶的肩头。

    “啊啊啊啊——”她惨叫起来。

    夜色中,暗星仓促落地,回头望去,和站在屋脊上的林凤凰遥遥对视。

    少女身形单薄,可是手中的神弓仍在散发着骇人的杀意。

    她不敢再耽搁了,匆促赶回去,将此事告知了有琴明月。

    有琴明月惊坐而起,神情震怒。

    “你居然直到此刻才来告诉朕?”

    “暗星,你便是这么对待朕的信任?”

    暗星硬着头皮道:“主子,属下一直感觉到一股不安,所以不敢擅自离开你身边,且这三日主子一直守护着林郎君,属下实在不敢让主子分心。”

    有琴明月猛地掐紧了指尖,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多。

    暗星汇报上来的谣言,只是一句带过,但事实上,那些人说的必然更加恶毒。

    有名无实的妻郎,区区一个贱民,妄图攀龙附凤的癞哈蟆……这些话,听来异常刺耳,这些话,都是施加在林燕然身上的,而林燕然,是她亲自册封的三军统帅,现在因为她的原因,被众人这般轻贱、踩踏……

    而这些话,如此难听,却又好像揭开了一层事实。

    有琴明月忽然感受到一种难以承受的惶恐,她好像做错了什么。

    因为她一直不肯掏出真心,甚至连名分都没为她想过,所以引发了今日之祸。

    林燕然对她的情意是真真切切的,这样对她真心的人,却因为她的原因被如此轻贱!

    她越来越害怕,她怕被林燕然知道。

    因为这些谣言,让她心虚。

    “传旨,诽谤三军统帅,罪无可恕,所有造谣者,一律斩杀!再敢造谣者,诛灭九族!”

    暗星连忙应下,又有些犹豫地问道:“主子,有琴瑶是幕后主使,可她是有琴族长的人,若是这么杀了,恐要惹得有琴族长不满?”

    有琴明月犹豫了下,缓缓道:“统领之下,尽皆诛杀。”

    就在她下令的时候,赤豹等人已经满腹委屈地找到了林燕然。

    赤豹满脸伤痕,哇一声爆哭着,跪在了她面前。

    “郎君,你做了什么,别人不知道,我们可是知道的,主母当上皇帝,你居功至伟,没有功劳也就罢了,凭什么你还要被人这么羞辱?”

    “郎君,我们是跟着你来神京城的,没有你,我们来这里做什么?现在倒好,不给你名分也罢了,还被人这么羞辱?我们替郎君不值!”

    姬越和林凤凰站在门口,没进去,也没说话。

    陈雪在窗户前,瘦巴巴的小脸变得惨白,她一直以为郎君和主母恩爱无比,为此每天都为她们祈福。

    可现在才知道,郎君什么都不是。

    她心里涨涨的,特别难受。

    林燕然端坐在椅子上,许久都没说话。

    她一直默默听着,神情很是平静。

    直到赤豹等人发泄完所有委屈,说完所有想说的话,她才开口。

    “罪魁祸首死了吗?”

    几人一愣,旋即道:“几个领头的,都被我们和姬越打死了。”

    “但是幕后主使是有琴瑶,她还没死,被主母的人救下了。”

    “她拦住了凤凰射的箭。”

    林燕然沉默了下,淡淡道:“射杀统领,是死罪,凤凰,以后不可造次。”

    林凤凰瘪着嘴,嗯了一声。

    她心里很委屈,可是她知道,燕然姐才是最委屈的,所以她不能再让她生气。

    林燕然又道:“我知道了。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吩咐,你们决不可轻举妄动。”

    “都听见了吗?”

    众人一起答:“听见了。”

    林燕然又看了他们每人一眼,她的眼神很平静,也很让人安心,每个被看到的人,都觉得,她这句话,就是正式回答,她知道了,就意味着,她不会再让人欺负到头上。

    “都去吧。”

    众人乖乖散去。

    深夜,有琴明月从暗星那里得到消息,所有传播谣言之人,都被斩杀,军中已经稳定了下来,有琴瑶也被林凤凰那一箭吓破了胆,一个字都没敢再说。

    暗星汇报完,犹豫了下,道:“主子,林凤凰敢当众射杀禁军统领,未免太过胆大妄为,若是不加约束,恐日后生事。”

    有琴明月皱了眉:“此事不必再提,下去。”

    暗星见她脸色不悦,不敢再多言,匆匆下去了。

    有琴明月起身在屋内踱步了片刻,收拾好心神,来到了林燕然的住处。

    林燕然在看书。

    她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从侧面看去,腰身又窄又薄,披在身上的长衫,也显得很是宽大,空荡荡的,一点肉感没有,全剩骨头架子。

    她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萧瑟又孤独的气息。

    有琴明月站在门边看了一眼,心里莫名又有些不安,轻轻唤了一声:“燕然。”

    林燕然回过头来,看着她:“嗯。”

    她眼神很平静,淡淡的眼神,瞧着她,但是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有琴明月那股压下去的恐慌又冒了出来,她走到她身边,尝试着握住她放在桌面的手。

    “燕然,军中的谣言,我让人压下去了,所有罪魁祸首,尽皆诛杀。”

    林燕然仍在瞧着她,眼神也没什么变化。

    有琴明月的恐慌越来越浓,这样的林燕然让她感觉很是陌生,她甚至感知不到她任何情绪,她忍不住补充道:“燕然,此事因我而起,连累你受委屈了,等战事结束,我自会册封你,给你应有的名分,你别因为此事乱想,好吗?”

    林燕然马上道:“好。”

    她应的这么快,有琴明月反而更加不安起来,因为她还盼着林燕然问一问,自己打算册封她什么,给她什么名分,可是林燕然只回答了一个“好”字。

    她在这股不安之下,将她的手慢慢抓紧,凝视着她,有些忐忑不安地道:“燕然,你怪我吗?”

    林燕然轻轻摇头:“不怪你。”

    有琴明月听见这三个字,顿时松了一口气,可是林燕然的反应,还是不能让她放心,她摇了一下她的手,有些委屈地道:“可是你都不叫我娘子了。”

    林燕然忽然轻轻一笑,眉眼弯着,含笑望着她道:“娘子。”

    这两个字再度让有琴明月放心了一些,她始觉得,林燕然是真好,总是这么体谅她。

    她这时,心中大石头落下,不由自主生了缱绻情怀,眉眼软下来,柔美至极的脸上带出一抹罕见的妩媚,她本就极美,此刻流露出女儿家的温软来,便更显惊艳绝伦。

    她极盼着林燕然来抱一抱自己。

    可是林燕然已将目光转到了书上。

    她迫不得已又唤了一声:“燕然。”

    林燕然转过脸,脸上还挂着那抹淡笑,极温和地瞧着她,语气也极温和:“怎么啦?”

    这幅画面让有琴明月的心,七上八下,她感觉林燕然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可是再一看,她分明又和以前一样,笑望着她,说话的语气也是那么温柔。

    她又暗暗放下心,去瞧她手中书,感兴趣地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林燕然也将视线落在书上,轻声道:“一本闲书,讲一个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故事。”

    她唇角含笑,眼睛轻轻眯着,看着竖版的繁体墨字,为她娓娓道来这个故事。

    可是她眼底,是没有一点笑的。

    第125章

    寂静的夜里,林燕然温柔的声音一直不疾不徐地讲述着。

    直到将这个故事讲完,有琴明月都没有等到她有任何亲昵的举动。

    且她坐姿十分端正,一手握着书卷,一手虚握成拳,置于膝上,显得异样守礼,仿若一位女先生,在为她说书。

    这让她的心情些微失落,可是这时的失落是没有底气的,皆因林燕然刚刚从死神手中逃出来。

    她凝视着她秀美又不失英气的侧脸,忽然体味到以往她主动缠着她的好来……

    也许是自己拒绝她太多次了,所以她变得这般守礼。

    她思量着,想说些软和的话,可实在是矜庄惯了,竟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字眼在她舌尖上打着转,转来转去转了许久,她才道:“燕然,夜深了。”

    林燕然合上书,轻轻笑着道:“是啊,夜深了,娘子快些回去休息吧。”

    有琴明月眼神蓦地深邃,怔怔看着她,林燕然这句话说的很温柔,不像是在拒绝她,可是她却尝到了一种从未尝过的被拒绝的滋味。

    皆因林燕然一直很喜欢缠着她,一直很聪明,对她说的话中的含义一点就透,此时这句话就与之前形成了落差,也与她心里的期待形成了落差。

    她心底的失落正在化为幽怨,可是这丝幽怨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林燕然唇角含着笑继续道:“我才醒来,身子尚有些不适,实在是没精力侍奉娘子,还望娘子体恤。”

    有琴明月心底的那些失落啊幽怨啊顿时变得轻飘飘的,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丝丝碎影,她的心虚从中冒了出来。

    林燕然刚从信息素的爆发中醒来,肯定还是有后遗症的。

    她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又忽略了些什么,忙道:“燕然,你身上是不是还很痛,我让人去给你请医师来?”

    林燕然笑盈盈地摇了摇头:“放心吧,我是宗师,轻易死不了。”

    这句话又让她怔住了。

    这句话有点像是气话。

    她忍不住审视她的神情。

    林燕然的话很是寻常,且语气实在是太过温柔,嘴角还擒着笑,看着她的眼神也很柔软,她那点猜疑又慢慢放下了,却又不能放心,遂道:“还是请柳大夫来看看吧。”

    她说完对叠翠点了下头,叠翠立刻出去请人,林燕然便笑着道:“既然娘子不放心,那便看看吧。”

    少倾,柳蓁蓁匆匆赶来,陈雪帮她挎着药箱,两人脸色都十分沉重,以为林燕然快要不行了。

    结果来了一看,林燕然眉眼含笑,专注地望着有琴明月,完全是一副柔情蜜意的样子。

    陈雪看的怔然,柳蓁蓁则是暗暗叹了一口气,暗道这人明明绝顶聪明,却在情之一字上一点也不清醒。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一念及此,心中滋味却又十分复杂。

    她默默给她把了脉,然后公事公办地道:“放心吧,阎王爷既然放她回来了,想必短时间是不会再请她去的,只是这阎王地府哪是那么容易说去就去说走就走,古书上说过,顶级乾元信息素爆发到极致,浑身如被千刀万剐,又如被万蚁噬心,纵使醒来,一时半会也恢复不了。”

    “且她又被放了不少血,身子大亏,养一养吧。”

    说着开了两个补气血的方子,便带着陈雪走了。

    有琴明月攥了攥指尖,感觉脸皮有些发烫,她深深看了林燕然一眼,对上她凝视过来的含笑眼神,心又开始发虚,定了定神道:“燕然,你好好休息,我明日一早来看你。”

    林燕然含笑点头:“好。那娘子也早些休息。”

    这句话依旧很温柔,弥补了有琴明月的心虚,让她不那么难受了,她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出去了,走到门口,她吩咐道:“湘雨,你今晚留下来看顾林郎君。”

    湘雨忙应了。

    脚步声远去,林燕然眼睛里的笑一点点消失不见,痛苦一点点充斥满那双原本亮堂堂的明眸,最后令她整张脸都变得悲凉无比。

    她撑着桌面,缓缓站起身来。

    身体立刻晃了晃,脑门子直冒凉气。

    每一寸肌肉每一处关节,都在爆发疼痛,是那种被石碾子碾磨过的痛,很细碎,很密集,想分心都分不了,因为每一寸血肉都在痛,最后形成一股混混沌沌的,让思绪麻木的钝痛。

    她强忍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轻轻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身体。

    然后闭上眼睛,掩住所有的脆弱和痛苦。

    做不到。

    她真的做不到在这个时刻,再拿出心情来和她同床共枕。

    那会让她身体上的痛苦变成另一种折磨。

    次日醒来,身体上的后遗症好了一些,她躺在床上,懒得起来。

    有琴明月带着柳蓁蓁来为她看诊,她也没起身,众人走后,房间总算安静了下来。

    姬越悄悄出现在门外:“主人,京师来信了。”

    林燕然精神一振,连忙坐起身来:“拿来。”

    姬越这才推门而入,将信奉上。

    林燕然眼神微顿,两封信?

    她先打开一封,看完后,脸色黯然了下来。

    这是她在柳蓁蓁救回来当天,去信京师请教师祖无忧的回信。

    她的信赶去的很巧,无忧刚好那天要离京,给她回信后便带着无名和无情飘然离去。

    无忧在信中告诉她,柳蓁蓁脸上的红斑,确实是因为悬崖下的瘴气所致,这世间万物,本是相生相克,按理说悬崖中本应有破除瘴毒的药材。

    但是瘴气却不同于普通的毒,崖底瘴气于每日夜间升起,再于每日太阳升起时消散。

    阳光便是破瘴之物。

    而崖底的那些植物,也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瘴毒侵蚀下,形成了一定的抗毒性,瘴毒在它们体内积存的越来越多,并不会使它们枯萎死亡,只是让它们扭曲变形,那些异常茂盛的藤蔓便是例子。

    林燕然顿时领悟了,瘴毒让崖底的植被都异变了。

    放到柳蓁蓁身上,异变就是脸上那些红斑,可是瘴毒已经渗透到她肌肤深处,不可逆了。

    无忧告诉她,想要复原,唯有配制出他曾经机缘巧合配制出来的百毒不侵丸。

    林燕然看到这最后一句,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因为那世间唯一一颗“百毒不侵丸”,当初被柳蓁蓁连哄带骗,从封谷手中抢出来救了她。

    林燕然木然呆立,直到姬越轻声提醒她,她才醒转,又将手中信看了一遍,这才发现无忧的信,还有第二张。

    他给她罗列了配制出“百毒不侵丸”前去过的所有地方,以及他能想起来的大部分药材,这让她如获至宝,差点落泪。

    有了这份资料,她便可以推测出他在那些地方收获了哪些药材,有了所有药材的名字,便有机会实验出百毒不侵丸的配方。

    林燕然立刻将这封信小心翼翼地叠好,揣入怀中贴身保存。

    第二封信是王首春派人送来的。

    林燕然以为她们出了什么事,赶紧打开来看,这一看,就定住了。

    信中只有两句话。

    “郎君,你走之日,朝中有人献上四位美人,主母收下,次日命人送入青楼。”

    “愿郎君平安归来,我们在京中一切安好,郎君勿忧。”

    神京城,王首春正在院内的树荫下小憩,陈小花和几个厨娘在她身旁聊家常吃瓜子,各个笑逐颜开。

    王首春扭头看了一眼这些女子,感受到她们由衷的快乐后,没来由生出一丝不安。

    算算日子,郎君应当收到信了,她会很难受吧?

    写这封信时,她是犹豫过的,郎君和主母是夫妻,她把这件事告诉郎君,郎君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影响。

    可是,她们又不是普通的夫妻,一个君一个臣。

    且她来京后知晓的件件事,都表明了,主母对郎君是不甚在乎的,郎君如今可是在替她打仗啊!

    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样的时刻,发生这种事,她这个外人都跟着寒心,她内心深处,始终认可林燕然是自己主子,不想林燕然蒙在鼓里,更不想她得胜归来后,落一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一路走来,郎君做的所有事,都在为主母着想,却竟是一分一毫没为自己着想,亲卫只有赤豹五个,身边武者,也是她自己培养出来的姬越和林凤凰,主母竟是没为她配备任何人手。

    这种待遇,若说她是被聘来争皇位的外援,倒是像极,若说她是主母的妻郎,那是一点不像。

    王首春想到这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希望郎君和主母不会走到那一步吧。

    姬越站在林燕然身边,偷偷瞧去,发现她握信的手颤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刹那间归于沉寂,就像是一场寒霜过后迎来了万物萧瑟。

    约莫过了十几息,林燕然轻声道:“点灯。”

    姬越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烛灯,林燕然手持那封信,置于火苗上,看着它燃烧起来,一点点烧为灰烬。

    “没事了,你去盯着拓跋焰。”

    姬越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垂下头去:“是,主人。”

    他出了门,却并未去盯着拓跋焰关押的地方,而是转了个弯,凝视着某处屋脊的方向。

    那里是暗星时常出没的地方。

    “呸。”

    姬越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而后找到了林凤凰和陈雪,两人对他观感本不好,可昨日他为了林燕然怒而杀人,两人便默默跟着他来到僻静处。

    姬越却没说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这信是他在神京城收买的几个小混混让人送来的。

    他的主人虽然神通广大,可是一点权力争斗的心都没有,在神京城没有一点自己的羽翼,带着大军去打仗后,就跟朝廷那边断了联系,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

    姬越好歹是个官宦子弟出身,太明白树大招风,更明白功高震主,为此暗暗发急,可是林燕然对他警惕万分,不许他动任何心思,他只能暗中想办法藏了几个眼线。

    果然,走的当天,狐狸尾巴就都露出来了。

    但是这件事从他嘴里告诉林燕然,林燕然很可能不信,所以他让人告诉了王首春。

    幸好王首春还是个明白人,派人送信了。

    他的信便没必要掏出来。

    林凤凰跟了林燕然后,很是用心地认了字,信里内容也不多,她都认得,看完后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姬越:“这是真的?”

    姬越没理她。

    陈雪不识字,只好问林凤凰出了什么事,林凤凰眉头紧紧皱着,一张小脸上满是愤慨,气呼呼地道:“有人给嫂子献美人,嫂子还收下了。”

    陈雪啊地一声,张大了嘴巴,片刻后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顿了顿她又不敢置信地道:“怎么能这样呢,郎君这么好。”

    两个女子在那里生闷气。

    姬越看得头大不已,依照他性子,这时怎么也要打杀一批人泄泄愤,可是林燕然的态度又让他不敢妄为。

    他敬林燕然如神明,哪能容忍她被人这么作践,这时便语气恶劣地道:“给你们知晓,不是让你们摆出这幅没出息的样子,而是让你们给主人争口气。”

    林凤凰忙问道:“怎么争气?”陈雪也跟着好奇地望着他。

    姬越只觉得她们蠢不可言,可是林燕然身边,他能够撺掇的人,只有这两个,赤豹那五个人更是蠢如猪,脑子是一点没有。

    他压着气,沉声道:“当然是排除异己,让谁都没胆子威胁主人。”

    二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姬越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恨可用之人都太蠢,以至于他真实想法不能说出来。

    不过他转念一想,正因为这些人太蠢,反倒是好利用。

    “主人打了胜仗,眼红她的人肯定更多,你们要是再这么袖手旁观,就等着主人被人害死吧。”

    “还有,这事你们可别嚷嚷出来,要是被人知道了,丢脸的只有主人!”

    他丢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林凤凰和陈雪在原地干着急。

    两人都是实诚人,一点心眼子没有,这时心中只有一股发作不得的闷气,还有一股不知道怎么办的惶恐。

    半晌,林凤凰捏紧拳头道:“谁也不能伤害燕然姐,谁敢伤害她,我就杀了谁。”

    陈雪愣愣地看着她,也跟着点了头。

    她感觉她的梦好像破碎了一样,心里好难过,郎君这么好的人,怎么能被这么对待呢?

    林燕然对这些事毫不知情,默默在房间坐了许久,而后出门,找到柳蓁蓁。

    “师姐,师祖给我来信了,他老人家给了我一份药方,你的毒可解,但所需药材颇为耗时,我如今战事缠身,只能劳烦师姐亲自去收集药材了。”

    柳蓁蓁忙道:“好,你把药方告诉我,我来收集。”

    林燕然便取出一份药方递给她:“我看了,有些药材凤凰山上可以采集,师姐便先去收集药材,等我得空回去配药。”

    柳蓁蓁吃了一惊:“你打完仗,不是要跟着明月回神京城吗?怎么有空回去凤凰镇?”

    林燕然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我,最喜欢人前显摆,这打了大胜仗,怎么也要衣锦还乡,让凤凰镇的老乡们跟着高兴高兴不是?”

    “再者,凤凰镇剩下的人,还要劳烦师姐帮我带回去,若他们再折损一个两个,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她说着,郑重其事地作了个揖。

    柳蓁蓁一听这话,疑虑全消,跟着伤感起来,凤凰镇那些猎户死了几十个,说来也有她的责任,她心头沉甸甸的,点头:“好,我答应你。”

    林燕然便道:“那你们今日便出发吧,我马上要上战场,没时间相送。”

    柳蓁蓁未料她竟这么急,总觉得太过仓促,忍不住道:“燕然,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林燕然叹了口气:“师姐,你的伤不能拖了,凤凰镇的人也不能再折损下去了,这两件事,便是我的心头病,你带着他们回乡,我才能踏实。”

    柳蓁蓁刚生出来的疑虑又被压了下去,只好道:“我知道了,既如此,我便收拾行囊出发。”

    林燕然将一份盖章的官牒并文书交给她。

    “我将你们身份定为龙渊国使队,你尽可以以郡主仪驾光明正大出行,走官道,住驿站,看到官牒的官员会一律通融放行。”

    柳蓁蓁未料她竟准备的这么周全,还要再问些什么,就被她推出门外。

    陈雪也匆匆赶来,背着一只小包袱。

    “哎,既然有官牒,陈雪就不用跟着我了,让她留下来保护你吧,战场无情……”

    林燕然递给陈雪一个眼神,陈雪赶紧上前挎起柳蓁蓁的药箱。

    她其实懵懵的,刚还和林凤凰一起为主母收下美人的事生气,打算给郎君争脸呢,掉头就被郎君派去护送柳大夫。

    柳蓁蓁满肚子话要说,可是林燕然打断她,道:“马车就在府衙门口,凤凰镇人都等着你呢,他们思乡心切,柳大夫你就体谅体谅他们吧。”

    话音刚落,林虎林豹就迎了上来,语气热切道:“柳大夫,没想到我们可以和你一起回去,实在太好了!”

    林燕然盯着他们:“一切以柳大夫为重,她要是掉根头发,唯你们是问。”

    林虎林豹忙应诺:“是,郎君,上次我们没能保护好柳大夫,这次我们一定会舍了性命保护她。”

    柳蓁蓁还能说什么,只好被簇拥着往外走,但是她心里到底不安,走到几步忍不住停下来:“燕然。”

    林燕然近前,柳蓁蓁隔着面纱瞧她,半晌道:“你一定要保重。”

    林燕然展颜一笑:“放心。”

    众人一起出来府衙大门,接着一起拜下去:“参见陛下。”

    有琴明月竟然等在门口。

    柳蓁蓁忙上前和她作别,而后登上马车。

    撩帘瞧去,林燕然和有琴明月并肩站在府衙门口,她看了两眼,终于放下窗帘,暗道这一别,就真的不知何日相见了。

    接着又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脸,心头更觉黯然,如今毁容,连归家见父母都无勇气,天大地大,也只有凤凰镇可去了。

    林凤凰骑着马,默默跟在她马车后护送。

    林燕然没安排她跟随,她只能送到城门口,心头也是沉甸甸的,既为林燕然的事忧心,又为柳蓁蓁的伤忧心。

    走到城门口,马车停下来,柳蓁蓁撩开窗帘:“凤凰。”

    林凤凰忙擦了擦眼角,打马上前:“柳大夫。”

    柳蓁蓁瞧见她眼眶泛红,心头也为这离别伤感,强颜欢笑道:“又不是再见不到了,神箭手别哭鼻子啦。”

    林凤凰本已经忍住了眼泪,这句话却让她泪水决堤,猛地伸出手去抓住了柳蓁蓁的手:“柳大夫,我舍不得你。”

    柳蓁蓁只当她是个依赖人的小妹妹,拍了拍她手背道:“好啦,我也舍不得你,等你打了胜仗,就可以荣归故里了。”

    林凤凰感受着她柔软的掌心在自己手背上轻轻拍打着,心顿时被抚慰的酸酸涨涨,泪眼朦胧地点头:“嗯!我一定早些回去看你!”

    柳蓁蓁又安抚了一句,才道出自己心意:“凤凰,你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你燕然姐,总之,你们都平安归来。”

    林凤凰应下了,又瞧着陈雪,陈雪也瞧着她,两人交换了眼神,各自对对方点了下头。

    无需说话,她们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她答应陈雪会舍命保护林燕然,陈雪答应她会舍命保护柳蓁蓁。

    林虎林豹亲自给柳蓁蓁当马夫,见状立刻挥舞起来鞭子:“启程。”

    队伍便在车轮声和马蹄声中远去。

    在关城城外的某处树林,浓密的树荫下站着三个人。

    他们正看着柳蓁蓁远去的车队。

    无情好奇道:“主人,柳蓁蓁脸上的伤疤你真的治不了吗?你可是传奇大医师啊,还有你治不了的伤吗?”

    这话立刻让无忧恼羞成怒,当场给了他一个爆栗。

    “混账东西,又揭我的短,治得了我不早就给她医治了?”

    无名脸皮狠狠抽搐了下,深觉无情活该,都多少次了,还是管不住嘴。

    无情抱着头,委屈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也不能说吗?”

    无忧深觉他孺子不可教也,懒得再搭理,道:“我偷偷瞧了她伤疤,我的百毒不侵丸肯定能治好,届时治好了,不还是我的本事?你个竖子懂什么?”

    无名脸皮又抽搐了一下,老头子为了面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怕自己治不好,不敢露面,然后大半夜非要让他带着他去偷看柳蓁蓁脸上的伤疤。

    看完就给林燕然暗戳戳地写了一封信,指望自己的衣钵传人把百毒不侵丸配制出来。

    要不是他认识柳蓁蓁,他才懒得帮他干这种丢脸的事!

    无忧看了一会儿,把眼睛盯住他:“你怎么回事啊?还没找到半步蛮神的踪迹?”

    无名:“……”

    他怎么觉得是老头子恼羞成怒,所以把矛头对准自己了?

    他只好道:“感知到了一瞬,但是那个狗东西太狡猾了,在关城虚晃一下就藏了起来,我这不是正在搜寻吗?”

    无忧气呼呼道:“那你快点,别耽误我的大事。”

    无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主人,你说的大事,可是去找寻美食?”

    无忧面不改色:“民以食为天,为天,天,就问你大不大?”

    怕了怕了。

    无名和无情一起闭上嘴。

    府衙门口,马车启动后不久,林燕然便收了目光,转脸瞧着有琴明月:“娘子,外面日头大,我们进去吧。”

    有琴明月见她没再多看一眼,暗地有些满意,如今她越发觉出她的好来,便越发容不得她和别人关系近,尤其是柳蓁蓁,总能让她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

    此际柳蓁蓁终于走了,她心头也松了口气。

    这口气松出来,她便没有了不痛快,可以用朋友的心境看待此事了。

    她转过脸去道:“燕然,你也不用担心,你师祖既然给了药方,以蓁蓁的天分,肯定能配出解药。”

    林燕然点头:“是啊,师祖的药方,肯定是没问题的,所以我才急着让师姐赶紧去找药材,她早些伤好,我们的人情也早些还了。”

    她送有琴明月到门口,停了下来:“娘子,战事不等人,我去活动活动筋骨,争取早日康复上战场。”

    有琴明月更觉欣慰,瞧见她消瘦的没多少肉的脸颊,添了几分心疼,伸手为她理了理秀发:“嗯,你别累着。”

    林燕然软软笑着,凝视她:“好。”

    她转身离去,有琴明月站在院中看着她背影,暗星悄悄来到身边,有些不解地道:“主子,如今战事正酣,龙渊国也对我们虎视眈眈,此时柳郡主离去,若是走漏了军情如何是好?”

    有琴明月淡淡道:“无需担心。”

    她心中早有布置,并不担心军情泄露,此事林燕然来找她说的分明,她心底是很满意的。

    暗星也不知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又道:“主子,林郎君给凤凰镇每个猎户都配备了上好的弓弩。”

    有琴明月转身盯了她一眼,这一眼异样凌厉,皆因这一刻,她忽然品味出来,因为她一直以来的忽视,连暗星这种死卫,都可以随意地指点林燕然。

    凤凰镇的猎户只剩下六十多个,六十多个弓弩,比起那些贪官污吏倒卖和侵占的朝廷之物,不足九牛一毛。

    尤其是,林燕然还专门对她说过,弓弩只是借用,到了边关,会让所有人原封不动地奉还给守关的守备,再由守备派人送回关城。

    当时她听见这番话,先是很满意,觉得林燕然真是为她着想到了极点,连些许弓弩都还回来,不打算占朝廷任何便宜,但是旋即便感觉到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林燕然这种做法,显然是恪守本分的,极有臣子忠心的,她坦坦荡荡地将此事对她说了分明,没有一丝一毫隐瞒,她本是高兴的,可是高兴之后便觉察出来一股不对劲。

    林燕然不敢在她面前有任何逾矩了。

    她先是惊诧,接着不满,觉得她太生分,但是林燕然笑着说:“我怕娘子为难。”

    她当时以为她是客气,便大度地说:“不用归还了,便让大家带回去吧,就当是朕给的特产。”

    此时暗星一开口,她才知道,她是真的怕她为难。

    因为暗星马上来她面前说她的不是了。

    林燕然是她妻郎啊,又是堂堂三军统帅,连动用几十个弓弩的权力都没有吗?

    显然是有的,换了别人,尾巴早就上天了,甚至压根不会对她提及此事。

    可是林燕然居然不敢。

    有琴明月站在原地,被一股无法形容的滋味袭击了身心。

    这股滋味,旋即变成了一股“因为她的不作为而对林燕然造成各种伤害后”的恼羞成怒。

    她在暗星身上找到了发泄口。

    “掌嘴。”

    湘雨立刻上前,给了暗星两个耳巴子。

    暗星被打的满脸惶恐,只听有琴明月语气肃杀地道:“暗星,她是朕的妻郎。”

    暗星慌忙跪下去:“属下失言,属下罪该万死。”

    “如今大战在即,你的罚留待班师回朝。”

    “属下遵命!”

    次日,王惊鸿派人送回军报。

    【须卜射日已至,蛮族大军正在紧急集结,请统帅速回。】

    第三日天微亮,驻扎在关城的大军列阵集合,整装待发。

    有琴明月在大内侍卫的簇拥下,亲自送林燕然出发。

    府衙门口,她仔细地打量她,发现她只系着她送的战袍,并未穿铠甲,忍不住问道:“燕然,奔晷铠甲你怎未佩戴?”

    这一问,既是担心她安危,也是担心她对她所赠之物不喜。

    林燕然轻声道:“娘子所赠铠甲自然珍贵至极,只是不大合身,我上战场少不得要与人搏命,厮杀起来恐不大便利,若是娘子不喜,我穿上便是。”

    有琴明月怔在当场。

    赠送奔晷铠甲她是认真考虑过的,她外祖母生的十分高挑,记忆中与林燕然个头差不多,校场赐下铠甲时,林燕然穿上瞧着也十分合身,她还以为……

    此时才知道并不合身。

    林燕然不是普通将领,是顶级武者,武者搏命,可能生死悬于一线,若是因为不合身的铠甲而速度慢了一拍,那真是弄巧成拙。

    这一刻,饶是她搜肠刮肚,都找不到可说的话。

    一股更加浓烈的心虚,奔涌了出来。

    林燕然弯着眉眼,轻声问道:“娘子,你要我穿上吗?”

    有琴明月悚然回神,对上她那双清澈平静的双眸,心头发虚到甚至有些惶恐,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事关你的安危,自然不能再穿,你从军中找找,看是否有合身的铠甲,千万别受伤。”

    林燕然很爽利地点头:“娘子放心,我理会得,不会让你操心的。”

    有琴明月已说不出话来。

    林燕然说的话太体贴了,体贴到让她感到发慌。

    她只能口齿发干地看着她跨上战马,那高挑又孤瘦的背影,看的她又攥紧了十指,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燕然,一定要平安归来。”

    林燕然回眸一笑:“好。”

    “出发!”

    她拔出剑,指向前方,大军开拔,轰隆出城。

    有琴明月登上关城的城楼,遥望着大军奔腾离去,鲜红色的烈焰战袍随风飘扬,将林燕然的身影勾勒的英姿飒爽,可是看在眼里,总觉得有一股孤独萧瑟之意。

    她瞧了许久,视野中那道身影越来越远,她骤然生出一股林燕然离她越来越远的感觉。

    这股感觉开始萦绕在心头。

    她下来城楼,带人来到关城的军械库,命人开始挑选铠甲,但是挑了半晌才意识到,她连林燕然的尺寸都没有。

    最终,她只好命人将选出来的铠甲,快马加鞭追送过去。

    姬越到了大营后,找机会将王惊鸿拉到了僻静处,对他说了京中之事,王惊鸿听完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道:“这么说,郎君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要栽在美色上了。”

    姬越不耐烦地盯着他:“告诉你可不是让你说废话的!”

    王惊鸿有些不爽地扫了他一眼:“姬越,我知道你告诉我什么用意,但是,我做事,你少来指点!”

    他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姬越在他身后眯起恶狼一样的眼睛,眼底闪烁着凛冽的杀意。

    王首春和王惊鸿都是聪明人,王首春能够送来那封信,王惊鸿会不知道怎么做?

    须卜射日本以为神瑶国会派人找自己谈判,但是他的大军还没集结完,就遭遇了迎头痛击,仓促之下被迫迎战。

    他哪知道林燕然手下有个比他更狠的王惊鸿,最喜欢的就是兵行险着,你以为我要和你谈判,实际上我压根不打算谈判,我要趁你病要你命,将你打的屎都冒出来。

    那时候,你自然哭爹喊娘地来求我谈判!

    林燕然不止批准了他的作战策略,还将所有大军都投入了进去。

    这又是一个兵行险着。

    因为慕容海的十万大军还在虎视眈眈。

    但是她料定慕容海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看见这么多大军投入战场,只会惊慌失措,只想在暗中偷窥,揣度后面还有多少大军埋伏着?

    这就是玩了个心理学。

    大战爆发当晚,禁军统领有琴瑶,被一支冷箭穿脑而过,当场死亡。

    坠下马后,又被迎面来的敌军战马践踏而过,脑浆子流了一地。

    她的亲卫齐齐扑上去,痛哭流涕起来。

    主将战死沙场,他们这些亲卫都得陪葬。

    不远处,姬越眼神冰冷地扫了一眼,而后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让这狗东西死在战场上,真是便宜了她。

    林燕然盯了他一眼,他赶紧踹了下马肚子,冲进一群蛮族杀将起来。

    荒原上有一堵连绵的矮坡,矮坡上出现了若干身影,慕容海在一群灰袍人的保护下,正用千里镜看着远处的战场。

    片刻后,他面有忧色地放下千里镜,转向身边一个高大肥胖的和尚。

    “圣天佛,我的人探听出,皇帝来了关城,你去走一遭如何?”

    圣天佛嘿然一笑:“大将军有命,本座自然可以走一遭,只是大将军答应本座的事,可别忘了。”

    慕容海心中暗骂老匹夫,可是面上却不动声色,沉吟片刻,道:“自然,待此战结束,圣天佛可在我大军下辖的武威城传教,所有圣天教的弟子都可以开山建寺,我会让人授予正式官牒文书。”

    圣天佛伸出一根指头:“我要三座城池,供我弟子传教。”

    慕容海心中升腾起一股杀意,圣天教又名西域教,从龙渊国最西边的乌斯城发扬起来,短短三年时间,竟然让乌斯城变成了圣天教的地盘,官府多次派兵围剿,都没能将之铲除,而圣天教的教众反而越来越多。

    可是此时有求于人,他只能压下怒火,面不改色地道:“武威城、灭蛮城,可传教。”

    圣天佛立刻哈哈一笑:“成交。”说着飞身上马,调转马头便朝着关城的方向出发。

    而在他身后,紧跟着十几个和尚,其中竟然有好几个宗师。

    看着他们走远,慕容海暗地松了一口气。

    这些秃驴带来的压迫感太强了,要不是他有大军做依傍,还真不敢与虎谋皮。

    狂奔一天一夜后,圣天佛带着一群光头抵达了关城。

    “皇帝?呵呵,本座今日便试取皇帝的项上人头。反正出事了有慕容海这个杂种担着!”

    他大袖一张,高大肥胖的身躯竟然如同秃鹫一样飞了起来,守城的士兵只觉眼前黑影一晃,下一瞬眼前落下个笑容满面的白胖和尚,他们浑身发毛,刚要喝问,便觉得脖子一痛。

    大和尚双手一伸,同时捏住了他们的脖子,接着咔嚓一声,就夺走了他们的小命。

    他信手丢下士兵的尸体,刚要动身,就脸色大变。

    一股滔天杀意将他锁定了。

    圣天佛的冷汗一下子出来了。

    回首四顾,连敌人的影子都没发现,仓促之间抱拳道:“前辈饶命,小的来错了地方,小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视野里是铺天盖地的青色虚影。

    因为太快了,快到只剩下一条扭曲的虚影。

    等他的意识反应过来时,他的脖子已被一只手牢牢的捏住了。

    圣天佛惊骇欲绝,瞳孔瞪大,盯着眼前的面具人,张着嘴巴,却根本吐不出字眼。

    无名漠然地看着他,而后一点点用力,让他感受着脖骨被一寸寸捏断的恐惧。

    语气冰寒无比地道:“本想此间事了,便去找你这个畜生,没想到你居然送上门来。”

    咔嚓。

    很清脆的响声。

    圣天佛脖子一歪,高大肥胖的身躯像是一摊烂肉,从他松开的手掌中塌下去。

    无名一脚将他踹向城楼下。

    那些刚飞上来的蒙面和尚恰好看见这一幕,惊恐地如见了鬼。

    “圣天佛死了!”

    “噗通!”

    圣天佛的尸体重重砸在地面上。

    那群蒙面和尚遍体发寒,反应过来后立刻要逃,可是暗星已经带着一群死卫将他们围住了。

    “逃……”一个和尚吓得胆颤,旋即眼睛凸出,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对上暗星冷漠的双眸。

    一柄短刀捅进他的后心,狠狠一搅。

    “你竟是大宗师……”

    这个和尚留下这句遗言,栽下城墙。

    暗星收起短刀,对着无名鞠了一躬。

    无名面无表情,飞身而起。

    杀圣天佛,是此人惹怒了他。

    但是剩下和尚,他可不会出手,堂堂神瑶国要是拦不住一群和尚,灭了也活该。

    无名飞到半路,忽然眼神一变。

    他感觉到了一丝半步蛮神的气息。

    糟糕!

    等他顺着气息追去,看见府衙某处厢房的屋顶洞开,埋伏在厢房四周的武者,死的死伤的伤。

    半步蛮神将蛮族的公主拓跋焰救走了。

    只晚来了三息。

    无名眼神中涌出震天怒火,身形遽然一窜,竟然像是离弦之箭一样从半空中弹射出去,眨眼间便去至百米远。

    夜色中传来他森寒至极的怒喝。

    “半步蛮神,纳命来!”

    三日后,大战结束,蛮族死伤三万余人,须卜射日派人送来降书。

    林燕然在大帐中翻看降书,帐下诸将俱皆欢欣雀跃,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敬服。

    大将军慕容海抗击蛮族二十年,都没拿到降书,林统帅才来了半月,就将蛮族打服了。

    这简直是天才!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背后是一个连环计,利用拓跋雄鹰之死,使得蛮族宫廷内乱,各大部族为了争权夺利哪里顾得上神瑶国?

    再加上姬武的京畿大军,秦稳和有琴昊的人马兵临蛮族王城,投靠了宠妃赫连敏的须卜射日还等着迎回拓跋焰,种种计谋加持之下,才有蛮族的降书。

    林燕然脸上并无喜色,合上降书道:“吩咐下去,全军论功行赏。”

    众将再度雀跃起来。

    就在这时,大内统领诸葛威到来。

    “陛下口谕,林统帅大败蛮族,可喜可贺,朕在关城设宴,为林统帅接风洗尘,待他日剿灭谋逆,班师回朝,朕将犒赏所有将士。”

    林燕然接了旨,心中却咯噔一声,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安排了一番,和诸葛威一起返回关城。

    临走时,姬越盯了王惊鸿一眼。

    王惊鸿眯着眼睛,懒洋洋坐在统帅下首的第一个位置上,掀起眼皮子瞟了他一眼,而后又恢复了那股无精打采的样子,瘫坐在椅子上,浑没个将领的样。

    但是没人敢轻视他了。

    林燕然一走,其余将领立刻围到了他身边,对他大拍马屁。

    他们这时越发意识到林燕然的过人之处,她作为统帅,可以轻易抽离战场,皆因有王惊鸿为她坐镇。

    便是慕容海,都不行。

    林燕然匆匆赶回关城,第一时间和有琴明月碰面。

    她没有贸然开口,果然,等所有人都退去后,有琴明月语气慎重地道:“燕然,拓跋焰被半步蛮神救走了。”

    林燕然的眉心立刻蹙紧了。

    “你没事吧?”她紧接着问了一句。

    这句话立刻让有琴明月的焦灼和不安被抚慰到,觉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温暖。

    百急之中,林燕然最关心的是她。

    她也忙问道:“我没事,你呢,你在战场上有没有受伤?”

    自林燕然那日出城,她就陷入了一种如影随形的不安中,这股不安是有着许多事实支撑着的,让她彻夜难眠,也让她越来越心虚。

    但是林燕然这句话,让她又有了底。

    她总是那么在乎她。

    她忍不住走近一步,伸手抚向她消瘦的脸庞:“燕然,你又瘦了。”

    林燕然的瞳孔非常轻微地缩了缩,脸控制不住地偏离了一下。

    有琴明月眼神微怔。

    林燕然捉住了她的指尖,轻笑着道:“痒。”

    说着走到桌边喝水,有琴明月追随着她的视线,瞧着她喝水的模样,这个情景她看了很多次了,这次忽然觉得有点看不够。

    她主动说道:“燕然,拓跋焰之事,你不必担心,须卜射日既然已经递来降书,肯定不知道半步蛮神这边的动作,拓跋焰得救,第一件紧要事,便是披星戴月赶回蛮族登位,便是须卜射日死在神瑶,对她来说,也无足轻重。”

    林燕然放下杯子,认同地点头:“不错,这点我也想到了。只是半步蛮神怎么会只救走了拓跋焰?他会不会还潜伏着?”

    她说着忧心忡忡,看着有琴明月道:“若是他想闹事,我们很难拦住他。”

    有琴明月忙道:“你别担心,无名前辈现身了,他追杀了上去。”

    林燕然吃了一惊:“那我师祖岂不是也来了?他人呢?”

    有琴明月轻轻摇头:“无忧前辈没有现身,想必是不想被人打扰。”

    林燕然有些失望,站在那里,沉思了起来,半晌叹息道:“约莫是吧,师祖来无踪去无影,唉。”

    她接着道:“既然有无名前辈在,那半步蛮神肯定不敢再来了,拓跋焰跑便跑了吧,等她赶回蛮族,慕容海也要穷途末路了。”

    “我们已经争取到了时间,她逃跑左右不了大局。”

    有琴明月其实也想到了这些,林燕然的话更加给了她安心,她想到无名的出现,必是因为无忧,而无忧来此,必是因为林燕然,可以说,林燕然又无形地救了她一次。

    她心中涌出丝丝柔情,忍不住走到林燕然身旁:“燕然,你是不是累了?坐下歇歇吧。”

    林燕然立刻揉起额头,语气疲惫地道:“是啊娘子,我猜到有事,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这会儿累的筋疲力尽,我先回去睡一觉。”

    有琴明月已盼着和她亲近,盼了许久,期间一次次期待,一次次落空,此时再度等她归来,终于是忍不住了,她匆忙拉住她一只手。

    “燕然。”

    林燕然凝视她,眼眸温润:“娘子怎么啦?”

    有琴明月瞧着她,心忽上忽下的,林燕然明显又没什么想来抱她的打算。

    她攥紧了指尖,轻轻往她怀里靠去。

    “燕然,我想你了。”

    身体的份量一点点压进怀中,林燕然被迫搂住了她,但是这一刻,没有丝毫的甜蜜,反而生出了一种无形的抵触。

    她没有表现出来,弯腰将她抱了起来,朝床边走去。

    她将有琴明月放在床上,而后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有琴明月还在等着她来抱自己,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侧脸瞧去,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连外衣都没脱,就这么睡着了。

    她的失落又冒了出来,盯着她的脸庞许久。

    林燕然对她还是很温柔,很体贴,可是却守礼的不像是夫妻了,她睡在她身边时,还是觉得她好远,这让她感觉到一股害怕。

    林燕然清晨醒来,坐起身将要下床,衣角忽然被扯住。

    她转身,瞧见有琴明月也醒了,半坐起来,睡眼迷蒙地瞧着她,她忙陪个笑:“是不是吵醒你了?”

    有琴明月定定瞧着她,她其实一直没睡,她本来是想等着大战结束再给她名分,再将自己交予她,可林燕然从信息素爆发中醒来后,她总有种隐约的不安。

    这股不安夹杂着心虚,夹杂着很多已经发生的事实,这让她想去做点什么,让自己安心下来。

    这种心境之下,她的一些想法随之变了,她忽然觉得,林燕然为她做的这一切,如果还不够她交付身心的话,那也很难再找出更值得的事情了。

    她在这样的心绪下,心跳越来越快,眼眸瞧着林燕然,越瞧越是羞涩,她缓缓垂眸,低低声地吐出一句话来。

    “阿然,要我。”

    她说出这句话,顿感如释重负,身体也像是松懈了一般,朝她身上靠来。

    林燕然僵在那里,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她的眼神中涌出巨大的震惊,旋即化为一股深邃的痛苦。

    “你信息素又爆发了?”

    她木然着表情,轻轻说了一句,眼神一派悲凉。

    有琴明月压根没瞧见她脸色,羞赧地将脸埋在她身上,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更羞于解释,只声若蚊吟地“嗯”了一声。

    林燕然没再说话,转身扒住她肩头,撩开秀发,闭着眼咬下去。

    有琴明月呆住了。

    信息素没有爆发时,咬腺体是有些疼痛的,她忍着痛,有些害羞她怎么会这样开始,可是旋即又想到,林燕然对乾元和坤泽是不甚了解的。

    她便没吭声。

    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林燕然却感觉死神在降临,一颗心更是越来越冰寒,她才从死神手中逃脱,她又来要她的命。

    她就这样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死活吗?

    悲凉的感觉令她的心不住坠落,就连咬着腺体的牙齿都变得发寒。

    她仓促松开嘴唇,急促地问道:“好了吗?”

    有琴明月又呆住了,这才意识过来她听差了,将“要我”听成了“咬我”。

    她立刻陷入了巨大的羞耻,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可是做出这个决定,已鼓足了勇气,又怎么好意思再说第二次。

    林燕然急迫道:“还没好吗?”

    有琴明月比她更慌乱,仓促道:“好了。”

    林燕然立刻将她松开,逃一样朝外走去。

    “我喊叠翠和湘雨来伺候你。”

    有琴明月瞧着她背影,陷入了一股羞耻又茫然的感觉中。

    以前的那些坚守,忽然变得很是尴尬。

    第126章

    林燕然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自己的厢房。

    房间里还有很多剩下的新生丸,她抓起一把就胡乱塞进嘴里,决绝又破罐子破摔。

    直到这时,她才来得及感受自身。

    身体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变化,没有升温,也没有热流涌动,但是这并不能让她安心。

    因为熬过了上次的死亡折磨后,她明显感觉到,身体不一样了,体内好像打通了某处关卡,有种身轻如燕、如臂使指的自在感。

    就像是她的身体升级了,她对于身体的掌控也更加得心应手。

    这种变化,很可能也改变了信息素发作的速度,以及发作时的感受。

    她踉跄着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身体像是支撑不住一样,被迫抓住了门框。

    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

    她想不通,有琴明月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

    第五次了。

    每次帮她压制信息素后,等待她的就是她的信息素的爆发,她要独自蜷缩在角落里,默默承受万蚁噬心的痛苦。

    每一次都是。

    以前发作时,会抱着她,让她陪自己熬过那种痛苦。

    那时多傻啊,将痛苦当成爱意的表达,甚至就连抱着她承受痛苦也觉得是一种患难与共的表现。

    这时再想起往昔,忽然再也没了当日的情意缠绵,有的只是一种心脏被锤子不住捶打的痛苦。

    她甚至觉得自己像条狗,需要时就牵到面前遛遛,不需要就撵出去自生自灭。

    门框越攥越紧,身体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不住地往下瘫滑,瘦削的脊梁骨弯曲成了佝偻的形状。

    “哈。”

    “哈哈——”

    林燕然忽然惨笑了两声。

    这两声之后,她脸上没有了任何的表情。

    一丝都没有。

    然后,那只攥着门框的手,一点点用力,每一寸关节都紧绷起来,薄薄的皮肉下可以清晰看见青筋凸起。

    这只手支撑着她快要跌倒的身体,一寸寸站起来,然后站直。

    她抬起头,看着门外的天空,用一种没有了丝毫情感的冰凉之力,迫使自己挺起胸脯,挺直脊背。

    直到站的笔直。

    正在看守院门的林凤凰察觉到不对劲,飞快地跑过来。

    “燕然姐,你怎么了?”

    “你有没有事?”

    林燕然将眼睛转向她,那双眼睛平静又深邃,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丝毫变化,可是眼神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林凤凰直愣愣地望着她,她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又找不出异常。

    林燕然抬起那只抓着门框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下她的头。

    “凤凰,想家了吗?”

    林凤凰猛地松了口气,大声道:“想!燕然姐是不是也想家了?”

    她这时感受到一股无法言说的滋味,这是她这个年纪无法体会的感觉,可是太浓郁了,从林燕然的身上、脸上、眼睛里散发出来,连她都感觉到了那种苦苦涩涩的滋味。

    她心里不禁难受起来,燕然姐一定是因为嫂子收人的事伤心了吧?嫂子当了皇帝就变心了。

    林燕然轻轻道:“是啊,我也想家了,可惜……”

    林凤凰眼巴巴地等着下文,可是林燕然说了可惜两个字后,就没继续说下去了。

    燕然姐在可惜什么?可惜来了神京城后,就回不了家吗?

    林燕然瞧着初升的太阳,眼神越发的深沉。

    又是一个艳阳天,太阳是橙红色的,天空旷亮而高远,可是她的心,却再也亮不起来了。

    林凤凰跟着她一起瞧着升的越来越高的太阳,忍不住道:“燕然姐,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我陪你去城里的吃食摊尝尝吧,我听说关城这边有种吃食很少见……”

    她说着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林燕然被这一幕感染的越发黯然,自来神京城,一日不得歇,这些跟她来的老乡,也都忙的脚不沾地,莫说没逛过神京城,便连去城中下个馆子都未曾。

    忙活一场,到底图个啥呢。

    林燕然咧了下嘴唇,却连惨笑都笑不出来。

    她挥挥手:“走吧,叫上我们的人,一起去城中逛逛。”

    “好。”林凤凰立刻欢快地答应了一声,少年人,对于出门总是充满了无尽的向往,哪怕关城只是个荒凉又萧瑟的边塞城池,也抵挡不住这种向往。

    林凤凰找了一圈,发现姬越不在,只好叫上自己的六个属下,加上赤豹等五个人,簇拥着林燕然出了府衙。

    姬越躲在暗处,眼神阴狠地盯着暗星。

    他看她不顺眼很久了。

    狗东西竟敢一次又一次地在背后编排自己的主人,简直活腻了。

    暗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她不怕姬越,可是姬越是林燕然的人,她不能动他,甚至没法将此事汇报给主子。

    因为姬越只是盯着她,什么都没做。

    就算姬越真的和她打起来,她也没法汇报给自己主子,毕竟姬越又打不过她,她也不会死,汇报给主子只会显得自己无能。

    暗星内心有点抓狂,被姬越盯着的感觉很不好受,就像是被一条疯狗盯上。

    姬越盯了她一整夜,天亮后居然还盯着她。

    盯完一个角度,又换一个角度盯。

    暗星换地方,他也换地方。

    总之就是让她不好过。

    暗星有点受不了了,不得不从暗处跳出来,满脸不爽地瞪着姬越。

    “姬越,你此意何为?”

    姬越躺在屋脊上,瞧着二郎腿,用下巴对着她。

    而后,他恶狠狠地往下呸了一口。

    唾沫差点喷在暗星脸上,恶心的她飞快地换了个地方。

    “你是不是想打架?”她强压着怒火,握住了自己的短刀。

    可是姬越并不理会她这句话,而是眼神极尽挑衅地斜睨着她,鄙夷又轻蔑地甩出一句话。

    “废物!”

    “老子守着时,拓跋焰关押的好好的,老子一走,拓跋焰就逃了!”

    “真是世所罕见的废物!蠢货!比猪还蠢!”

    “姬越,你?!”暗星立刻气得脸色涨红,姬越这句话像是捅了她心窝子。

    姬越抬高下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眼神阴狠,语气更是十足十的挑衅。

    “怎么?老子说错了?”

    暗星双眸冰寒,死死盯着他,许久,她才转身离去。

    可是刚走两步,背后姬越又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狼心狗肺,白眼狼,脱胎丸给狗吃,都不能给有些人吃!”

    “呸!”

    暗星脚步猛地顿住,脸皮像是被抽了耳光一样,火辣辣地疼。

    叠翠找去林燕然的住处时,发现她已经出了府衙,只好回去禀报给有琴明月。

    桌上摆满了早膳,是她让人特意准备的。

    经历了方才的迷茫和羞耻后,她慢慢醒悟过来,林燕然肯定是以为她又像以前一样,想找她缓解信息素爆发的痛苦,而她走时那副匆忙至极的样子,约莫是以为自己又不会帮她解决,她要去独自承受痛苦……

    有琴明月被这种尴尬境地弄得措手不及,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做点什么,思来想去,决定叫林燕然一起来用早膳。

    可是没想到林燕然走了。

    她落寞地坐在满桌美食前,忽然没了一点胃口。

    本以为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她会欢天喜地,会和自己成为真正的夫妻,可没想到弄巧成拙。

    而林燕然那种迫切逃离的举动,也让她感受到一种难以启齿的尴尬,这股尴尬让她越来越难受,猝不及防,始料不及,有种她捧出最珍贵的东西给她,她却压根没看见一样。

    不止没看见,还落荒而逃。

    可是她连怪都没处怪。

    因为她思来想去,找到了理由,她以前每一次,都是对林燕然说:“咬我。”

    林燕然确实是容易听错的。

    而且林燕然问她“你信息素又爆发了”时,她也因为紧张和羞涩没有否认。

    有琴明月为此懊恼不已。

    她感受着这股无法言说的尴尬,自尊心受挫,面子挂不住,内心又特别羞耻,浑身都不得劲。

    林燕然带着大家吃了早点。

    她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瞧着其他人狼吞虎咽。

    手下人都以为她在为有琴明月收美人的事伤心,暗地为她不平,一个劲劝她多吃点。

    林燕然没办法,只好让林凤凰打包了一份带着,说是等会儿再吃。

    吃完饭,她却一点也不想回去府衙,便打马往城门走去。

    “我们去城外转转吧。”

    众人闻言,更加觉得她定是伤透了心,想要出去散散心,便都对了下眼神,一起欢天喜地地应和起来。

    “郎君说的是,我们来关城这么久了,还从未去城外瞧瞧,郎君你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忙的脚不沾地,便是陀螺也不过如此,我们看在眼里都觉得累坏了,你早该出去转转,放松放松精神。”

    林凤凰也道:“燕然姐越来越瘦了,比离开凤凰镇时瘦了一大圈。”

    “可不是,下巴变尖了,脸上都没肉了,要是回去凤凰镇,大家伙不知道多心疼。”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簇拥着她出了城。

    赤豹还找当地人询问了城外的风景名胜,得知城外五里远有处关山,关山上有座关山寺,风景绝佳,幽静宜人,当下便撺掇林燕然过去瞧瞧。

    林燕然无可无不可,便带着他们一起去了。

    扬鞭策马,不过两刻钟就抵达了关山寺。

    众人跳下马来,进了寺内上香。

    因战事封锁,寺内除了几个僧人,并无游客。

    林燕然转了一圈,忽然瞧见关山寺上方是座相对平坦的山头,其上有块巨石,突兀而出,极为适合登高望远。

    便动了兴致。

    林峰、林江河、陈平、陈安等人都是少年心性,抢在林燕然前头往上跑。

    还笑着回头道:“郎君,你猜我们谁先上去?”

    林燕然刚要答话,忽地脸色大变!

    身体蹭地一下从下方跃起,一纵三丈高,瞬间便攀上了巨石,落地的瞬间她眼神惊缩,爆喝道:“凤凰!”

    林凤凰闻声腾空而起,紧随她身后落在巨石上,一眼瞧去也是脸色惊变。

    巨石之上还有两个人,一人神情漠然,背负双手,狭长双眸阴寒狠厉,犹如一条毒蟒,他身旁站着一个妖冶动人的女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们。

    “林燕然,你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吧?”

    这两人竟然是半步蛮神和拓跋焰!

    林燕然眼神一眯,骤然喝道:“凤凰,射拓跋焰!”

    出口的瞬间,她就扑了过去,直奔半步蛮神!

    林凤凰没有一分犹豫,手中弓箭瞬间完成组合,组合的瞬间箭便离弦而出。

    赤豹等人和六个少年弓手这才跑了上来,纷纷朝拓跋焰围杀过去。

    可是半步蛮神压根没给他们机会。

    在林燕然扑出去的瞬间,他瞬移到了拓跋焰面前,一把抓住了林凤凰射来的箭,而后便一只手抓着拓跋焰,瞬移到了林燕然面前。

    而后便单手与林燕然展开了厮杀。

    眨眼间,已过了七八招。

    林凤凰猛地腾起,怒喝:“你们都闪开!”

    众人身心俱凛,匆忙退散四周,林凤凰的身形已然跃至半空,她人从空中倒立飞坠,手中箭再度射向拓跋焰的头顶!

    这一箭,是她的巅峰。

    便是暗星和之前的影卫都抵挡不住。

    可惜,遇到的是半步蛮神。

    他的速度远比所有人都快,一只手在和林燕然过招,一只手倏然出现在头顶,恰好抓住了雷霆直下的死亡之箭!

    林凤凰的身体倒翻一个跟头,落在周围三丈远,接着她快速奔跑起来。

    绕着半步蛮神飞快转圈,快如闪电。

    她要找机会,一箭必杀!

    因为她只剩下三支箭了,三支箭射完,她的箭就再也威胁不到半步蛮神!

    她必须要在三支箭前,救下林燕然。

    可是半步蛮神显然料到了她的打算,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区区宗师也敢来本座面前猖狂,简直是不自量力!”

    他话出口的瞬间,身形便原地旋转了起来,林燕然也被迫旋转了起来,三个人在巨石中央,化成了一道高速旋转的虚影。

    林凤凰的箭再难捕捉到拓跋焰,更怕伤到林燕然。

    “燕然姐,你怎么样?”少女紧皱眉头,焦急地呼唤了一声。

    林燕然正承受着雷霆之威,她面色冰寒,心中已急如火烧,偏偏这时候,传出了拓跋焰嚣张跋扈的声音。

    “皇叔,你快点抓住她,上次我好心好意让她标记我,她竟然不识好歹,既然如此,我就将她囚在蛮族,让她当我的妻奴,让她永远只能标记我!”

    林燕然听见这句话,瞬间炸了。

    本来被有琴明月当成种马一样,时不时拉出来用一下,已经让她的心伤痕累累,没想到现在还要被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当众羞辱!

    林燕然眼神冰冷如刀,右掌蓦地一翻,摸出了身上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她杀不了半步蛮神,但是她要杀了拓跋焰。

    半步蛮神身后的拓跋焰瞬间感受到了她的杀意,脖子一缩,整个躲在了半步蛮神身后。

    “皇叔,你快点将她制住,我就不信这世间有我降服不了的乾元,她不是一身傲骨吗?她不是不将我放在眼里吗?我偏要将她傲骨打断,让她乖乖跪在我脚下,做我的妻奴!”

    “林燕然,你要是现在跪下来求饶,我可以让皇叔饶了你,不然我就将你功夫都废了,让你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废人,跪在地上求我才能苟活!”

    林凤凰气得双眼喷火:“贱人,你连我燕然姐一根头发丝都配不上!你滚开!”

    她猛地咬破舌尖,用剧痛刺激着自己的神经,速度再次飙升。

    “嗖!”

    第三支箭射了出去,这次直奔半步蛮神后心。

    既杀拓跋焰,也杀半步蛮神!

    半步蛮神竟然感觉浑身一寒,直接带着拓跋焰瞬移出去,就在这一刹那,林凤凰的箭穿过拓跋焰的手臂衣衫,扎入他的手臂。

    噗嗤——

    同一瞬间,林燕然身形像是影子一样贴着半步蛮神,速度比他慢了一步,可是林凤凰的这一箭为了争取了半步的速度。

    所以她只慢了半步。

    手中削铁如泥的匕首闪电般扎下去。

    刚好也扎进了半步蛮神那条被箭射中的手臂。

    “啊啊啊啊——该死!”

    这位人类食物链顶端的至强者瞬间爆发出滔天怒火,失控般徒手抓出,眨眼间便捏住了林燕然手中的匕首,一股巨力立刻将她吸过去。

    倘若到了半步蛮神面前,那便是必死无疑!

    她当机立断,松开了匕首。

    哪知半步蛮神凶性大发,直接捏着匕首的刀背,反手一转。

    匕首的刀刃转到了林燕然的胸前。

    他只轻巧地一抹,匕首便划破了林燕然的胸前的衣衫。

    接着是里面的软甲。

    伴随着帛裂的轻响声,一股血肉撕裂的剧痛爆发了出来。

    匕首还在继续深入,再深入一点,就会刺中心脏。

    林燕然飞速后退,可是无论她怎么退,死亡匕首都紧追不放。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山林中陡然响起一阵促急的撮唇声。

    “嘶厉——嘶厉——”

    伴随着这道声响的响起,地上忽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

    赤豹等人全都脸色惊恐,仓促逃窜。

    拓跋焰爆发出了尖叫。

    “啊——虫子,有虫子爬我身上来了!”

    “皇叔,救命!”

    她拼命往身上抓挠着,这一动作,她身形全部暴露了出来,林凤凰的箭瞬间捕捉到她。

    “嗤——”

    第四支箭飞了出去。

    半步蛮神大惊失色,如果他要杀林燕然,拓跋焰必死无疑。

    而就是这么瞬息的犹豫,林燕然的身形已经逃离了匕首必杀范围。

    半步蛮神只能返身拦住飞箭。

    地上的虫子已如流水般涌来。

    巨石上全都是蠕动的虫子。

    看似蠕动,实则速度快到了极点,像是一股虫子构成的虫潮,包围了半步蛮神。

    半步蛮神固然不怕虫子,甚至抬脚就踩死了一大片。

    可是拓跋焰却怕,且虫子和飞箭、匕首又不同。

    虫子数量太多,无所不在。

    拓跋焰疯狂尖叫:“虫子!该死的虫子!皇叔快救我!”

    半步蛮神压根没看她,而是盯着山林中走出来的一群人。

    领头的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身穿破旧的长袍,脸色蜡黄,神情呆板,只有一双眼睛清澈如水,却又寒如凝冰。

    “蛊神教?你们是找死!”

    半步蛮神立刻认出了他们。

    渡清若没理他,而是看着林燕然,林燕然也看了她一眼,她没料到渡清若竟然在此地出现。

    她受了伤,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封住了胸口几处穴道,阻止失血过多。

    林凤凰已飞奔到她身边,将她护在了身后。

    “燕然姐,你有没有事?”

    她不敢回头,眼睛瞪着半步蛮神,惊慌失措地询问。

    林燕然沉声道:“我没事,你只管射杀拓跋焰。”

    林凤凰没再说话,全神贯注地用箭对准了拓跋焰的胸口。

    半步蛮神眼神冰寒,浑身都在散发着骇人的怒火。

    他没想到,区区几个宗师,竟然令他陷入这种尴尬境地!

    要是他现在非要杀林燕然,那林凤凰的箭和蛊神教的虫子,肯定会伤到拓跋焰,而拓跋焰,他必须带回蛮族。

    要是放了林燕然,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堂堂半步蛮神,竟然被一个宗师的匕首扎穿了手臂,传出去将成为他毕生耻辱!

    林燕然忽然喊道:“渡姑娘,别来无恙,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渡清若对她点头,吩咐左右:“去。”

    两名护法立刻飞身而下,来到了半步蛮神面前。

    此时相当于五名宗师围住了他,而这五名宗师,都不是普通的宗师,每一个都不好惹,林燕然的速度、林凤凰的飞箭、蛊神教的诡异蛊虫……

    拓跋焰还在疯狂抓挠全身,不住发出惨叫:“皇叔快救我!”

    半步蛮神冷漠开口:“蛊神教,你们敢得罪本座,不怕本座将你的虫子灭光,再将你们每个人杀死吗?”

    渡清若平静道:“我若死了,蛊神会去找你。”

    此言一出,半步蛮神脸色骤变。

    传说中,蛊神教的蛊神,是接近蛮神的存在,所以南疆成为了武者的禁地,数百年来,只有蛊神教活动其中。

    林燕然紧跟着道:“你很蠢,不止蠢,还狂妄自大,半步传奇前辈已经来了。”

    此话一出,半步蛮神再度色变,猛地往地上轰出一拳。

    “轰——”

    蠕动的虫子立刻死了一地,他抓起拓跋焰就腾空而起。

    林凤凰刚要放箭,林燕然拦住她,高声道:“就让半步传奇前辈去追杀他吧,他肯定逃不远!”

    等她话音落的时候,半步蛮神和拓跋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密林中。

    林燕然强撑着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苍白了下来。

    渡清若也跟着晃了晃,两名护法飞身落在她身旁,齐齐叫道:“圣女,你受了伤?”

    渡清若抬手止住她们:“无事。”

    半步蛮神临走前那一拳,轰死了她无数的蛊虫,令她受到了反噬。

    渡清若看向林燕然,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随着她的步伐,密密麻麻的蛊虫自动分开,为她露出了一条路。

    被蛊虫吓走的赤豹等人迅疾围了上来,一起簇拥在了林燕然身旁。

    林凤凰手中的箭,对准了渡清若。

    林燕然轻声道:“凤凰,箭收起来吧,渡姑娘不是敌人。”

    林凤凰这才收起了弓箭。

    虫子也如潮水般退去,开始形成不住耸立不住膨胀的虫团。

    渡清若一步步走到林燕然面前,平静道:“你受伤了。”

    林燕然不自觉皱着眉头,余光打量着那些正在飞速聚拢的虫子,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点头:“是,胸口中了一刀。”

    林凤凰一直护在她身前,高度警惕,这才发现她胸口染血,其余人也都大惊失色,将她团团围住。

    “郎君,我们快点回城给你止血吧!”

    “燕然姐,是我不好,又害得你受伤了,燕然姐,我们快回去疗伤!”林凤凰心疼地差点掉泪,抱住她手臂就想将她背起来。

    她是神箭手,可是又没保护住她的燕然姐。

    林燕然抬手止住他们。

    渡清若看了眼她身边一个个全都流露出真心关切的随从,眼神起了一丝丝波澜,忽然道:“林燕然,我愿和你做一个交易,我帮你疗伤,但是你要给我一滴心头血。”

    林燕然感受着胸口上的伤势,略一思索,平静道:“我伤势不重,就不麻烦渡姑娘了。”

    渡清若道:“你的心头血确实更珍贵,但是我们蛊神教的蛊神丸也很珍贵,我愿在为你疗伤之外,再另付两颗蛊神丸作为补偿。”

    她身后的人群中有个气呼呼的声音叫道:“姐姐,她是坏人,就是她抓走了我,还关我禁闭,还拔掉了小绿的牙齿,你干嘛要给她蛊神丸?”

    两名护法也一起变色,一人抢着道:“圣女,蛊神丸乃我族圣药,绝不可交予外人!”

    林燕然其实也不想要,她真的怕虫子,尤其怕被不知不觉地种下蛊虫,到时候身体里长满虫子,她能自己把自己吓死。

    她赶紧道:“渡姑娘,你们的人也都不同意,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渡清若略皱了皱眉,轻斥道:“你们都闭嘴。”

    蛊神教之人顿时噤若寒蝉。

    渡清若又看着林燕然,语气认真道:“你不用担心,我说了算。”

    林燕然只好说出实话:“渡姑娘,其实我很怕虫子。”

    渡清若默了默,她的本命蛊虫阿雪正在暗中不住撺掇她。

    “主人,她的血好好闻,你一定要想办法让阿雪吃一口,阿雪吃了她的心头血,一定可以晋升的,主人,求求,求求咯……”

    林燕然抱抱拳,打算赶紧溜走,谁知刚动脚,渡清若就喊住她:“林燕然,我刚救了你。”

    林凤凰立刻抢到林燕然身前:“你们没出现时,我和燕然姐也拦住了半步蛮神!我们杀不了他,但是我们可以逃跑!”

    赤豹也跟着喝道:“不错,你们这是趁人之危!”

    林燕然叹了口气,拦住他们,盯着渡清若道:“渡姑娘,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如何保证,你不会暗中放虫子?群英会召开前,你就放过两次虫子,我没说出来,并不代表我不知道。”

    渡清若怔了一下,旋即感觉到一股被人发现秘密的赧然,却又忍不住暗想,她看起来永远那么镇定自若,没想到真的这么怕虫子,这个想法让她有些难过,因为她从小到大就呆在虫堆中。

    她思索了片刻,郑重道:“我可以向蛊神发誓,绝对不向你暗中下蛊。”

    本命蛊阿雪在暗中跳来跳去,急得团团转:“主人好傻,主人好笨,怎么能发这个誓啊?啊?怎么可以?万一你以后还需要她呢?万一你还要用她领悟世间之情呢?啊啊啊?主人,你快点收回誓言吧?”

    那两名护法也发出了惊叫。

    “圣女,你怎么能为个外人随便发誓?”

    “是啊圣女,蛊神的誓,岂能轻易立之?若是不慎,会受到反噬的!”

    渡清若没理会她们,仍是盯着林燕然。

    林燕然这边的人也急了,林凤凰拉住她手臂:“燕然姐,心头血怎么能给人?万一她们是害你呢?燕然姐你别答应,我们快回城疗伤吧?”

    “是啊郎君,蛊神教可不是好人,我们快走吧?”

    渡清若忽然道:“她伤的很重,除了我的蛊神丸,没有药能让她快速复原。”

    话音一落,林燕然就踉跄了一下,林凤凰立刻将她腰身圈紧:“燕然姐,你怎么样?”

    林燕然不是犹豫不决的人,拍拍林凤凰的手臂,示意她松开,而后果断对渡清若道:“我答应你。”

    渡清若挥手让自己人退开,独自和林燕然留在巨石中央,她示意林燕然坐下来。

    林燕然盘膝而坐,平静地看着她:“渡姑娘,你要如何取血?”

    渡清若打开自己随身的腰囊,从中取出一只木盒,盒中有一长针。

    她道:“此针带孔,我用此针取血。”

    顿了顿,她道:“我速度很快,但是你依旧会痛。”

    林燕然点头:“我忍得。”

    阿雪仍在暗中催促,渡清若瞧着她苍白消瘦的脸庞,怔了一下,忍不住道:“林燕然,取血之前,我要对你说清,心头血乃是本命精华,一滴虽不多,却仍会伤身。”

    林燕然平静看她一眼,轻轻阖目:“请吧。”

    渡清若默然取出长针,两指夹住,对准她的心脏。

    林凤凰在旁死死盯着,只见她出针奇快无比,一下便从伤口处扎入林燕然心脏中,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针已被拔了出来。

    一滴血从针尖上凝聚,被渡清若飞快地接入一只小巧的白色瓷瓶中,合上了盖子。

    林凤凰心疼地抓住林燕然的手臂,焦急道:“你快给我燕然姐疗伤。”

    林燕然睁眼,脸色更苍白了些。

    渡清若立刻取出了一枚黑色的药丸,两指夹住,送到她面前:“此乃蛊神丸,服下。”

    林燕然嗅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略一犹豫,接下,含入口中。

    药丸入口,即刻融开,化作一股热流涌入喉咙中,强劲的药力迅疾扩散进脏腑。

    确实是上等疗伤药物,比之神仙笑还要略强一筹。

    渡清若再从腰囊取出两只瓷瓶,一只递给她:“这里面是另外两枚蛊神丸。”

    又扬起另一只瓷瓶:“此乃我蛊神教的金疮药,为你止血。”

    林燕然点头。

    渡清若取出一把小刀,将她伤口周围一圈衣衫隔开,忽地眼神定住,她用刀尖挑开些许衣衫,露出了下面明灿灿的软甲。

    顿时眼露奇异之色,情不自禁地噫了一声。

    “林燕然,你身上的软甲是从哪里来的?”

    林燕然淡淡道:“朋友送的。”

    渡清若道:“我们南疆有一种冰魄火蚕,传闻用此蚕吐出的丝编织成甲,可无惧刀劈火焚,想来今日若是没有此甲,你心脉已被半步蛮神斩断。”

    她说到这里,语气轻叹着道:“我们收集了十年,才收集到一点点蚕丝,没想到你竟然有一整件,看来送你软甲的人,必定对你在乎至极。”

    孰料这句话一出,林燕然苍白的脸庞顿时黯然失色,浑似受到了重大打击一般。

    渡清若立时沉默,她平日话极少,今日见到冰魄火蚕的丝编织的宝甲,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却好像说错了话。

    顿了顿,她语气歉然道:“是我失言。”

    林燕然摇头:“无妨,请继续吧。”

    渡清若默然点头,为她细心涂上了金疮药,她们蛊神教的药全都霸道凌厉,效果极好,却十分疼痛,可她撒上去后,林燕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她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无言的忧伤,心有歉意,从腰囊中取出一团装在布袋中的金丝。

    “这是我收集到的冰魄火蚕丝,可为你修补宝甲上的裂痕,作为我失言的补偿。”

    两个护法又急得团团转,刚要开口,就被渡清若扫了一眼,顿时不敢多嘴。

    林燕然定定看了她一眼,抱拳:“多谢渡姑娘。”

    渡清若便取出特制的针,为她穿针引线,缝补宝甲上的裂痕。

    林燕然趁势请教她关于柳蓁蓁脸上的伤势。

    渡清若听罢,沉吟半晌,方道:“世间瘴气俱都不同,毒一入体,确难逆转。”

    她自己身上的毒,也困扰至今无解,闻言心有戚戚,忍不住又道:“或许我们蛊神有解,我回教后请教蛊神,若有破解之法,去信告知于你。”

    林燕然自是感激不尽,留下了一个地址。

    交谈中,她了解到,渡清若来此,却是为了搜集南疆没有的药材带回去。

    临别时,她忽然想到一事,驻足道:“渡姑娘,还有一事请教。”

    渡清若亦朝她望来:“请讲。”

    林燕然平静的眼神中蕴出丝丝怅然,缓缓道:“我想请教你,身为乾元,可有法子拔除体内的信息素,从此免受信息素爆发之苦?”

    渡清若愕然一怔,而后凝神沉思,摇了摇头:“从未听闻此法。”

    林燕然失神片刻,抱拳:“多谢,咱们就此别过,请多多保重。”

    这场相逢显得波澜不惊,林燕然回到城中,略作休息,便带人赶赴前线。

    有琴明月连她面都没见到,得知消息后在房中徘徊良久,她感知到,林燕然又和她生分了。

    这让她十分苦恼。

    她能说出那句话,已鼓足了勇气,难道还要她现在去她面前告诉她,她愿意和她做夫妻了?

    正自烦闷,忽然收到了一份密报,看到密报的瞬间,她整个人精神一震。

    “传旨,关城之兵倾城而出,包围慕容海!”

    这个密报将她心中的旖旎愁思悉数压退,只剩复仇之心。

    决胜时刻要来了,她已分不出精力再去安抚林燕然。

    心中仍存不安,但这时候的不安,没那么浓烈了,因为在她说出“阿然,要我”那句话时,她已做出了决定,决定把身心交付给她,决定做她的妻,这个决定让她不再心虚,也不再那么不安了。

    “阿然,等班师回朝,我会补偿于你。”

    她心里想着。

    林燕然最想要的就是和她做真正的夫妻。

    她会尽数给她,成为她的妻子。

    届时她交付身心,林燕然所有的怄气、伤心、不满,应当都会消弭的。

    第127章

    大军行进的队伍中,有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

    不止窗帘紧闭,悄无声息,马车四周还有重兵看守。

    诸葛威打马从马车旁经过,冷喝了一声:“都看紧点,谁敢有丝毫懈怠,人头落地!”

    马车四周的甲士齐声应道:“是!”

    原来看守这辆马车的,竟是大内侍卫乔装打扮的。

    诸葛威盯了紧闭的窗帘一眼,再次记起自己小妾秋若水的叮嘱。

    “夫君记住,你忠于的人永远只能是陛下,只要你忠于陛下,你便可保永世富贵。”

    诸葛威咧了咧嘴,暗道自己本来别无所长,跟那些世家子弟争压根争不过,但这人啊,抵不住命好。

    他讨了个聪明伶俐的小妾,先是当上了大内侍卫统领,接着又在夺位之战中攀上了新皇的高枝,简直是一飞冲天!

    这还没完,现在又追随新皇御驾亲征,等到班师回朝,又是大功一件!

    诸葛家要发达了,真的要发达了!

    诸葛威越想越是激动,激动之余更加对新皇充满了感激,唯有帮新皇办好了差事,协助新皇打赢了此战,他才能跟着水涨船高。

    新皇的权势越稳固,他的荣华富贵越稳固。

    这么一想,诸葛威越发尽心起来,打马巡视着长长的队伍,尽心尽力地监督每个可能偷懒的士兵。

    就在诸葛威感叹自己命好的时候,也有个人在感叹自己的命运。

    马车内,婉嫔倚靠着车厢,容颜憔悴,脸色苍白,身子骨削薄的仿佛随时会被马车颠簸的散架。

    那对如诗如画的黛眉紧紧蹙着,仿佛世间最开心的事,也不能令之舒展开来。

    一双泪水盈盈的含情目中,眼眶红的像是碾碎了的残花,湿润的眼眸在眼泪的浸润下,透出无尽的悲伤,令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凄凉感。

    忽然,她单薄的脊背颤抖起来,接着肩头抖动着,弯下腰去,轻咳了一声。

    雪白的手帕旋即掩住了嘴唇,伴随着咳嗽声落,一口鲜血从嘴角呕了出来。

    刹那间便将手帕染出了一朵桃花。

    嬷嬷心头大恸,小心地搀扶住她虚弱单薄的身躯,竭力劝道:“娘娘,老奴求求你,看在三殿下的份上,振作起来吧。”

    婉嫔却恍若未闻,嘴角殷红,染着丝丝血渍。

    悲伤的眼神恍惚着,喃喃道:“命啊,这都是命。”

    嬷嬷听她声音如痴似怨,再劝道:“娘娘,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大过生死呢,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为三殿下想想啊,她还那么年轻,她不能没了娘亲啊……”

    婉嫔恍惚的眼神轻轻闪动,眼底涌出一抹冰冷刻骨的恨意。

    “怎么会没有呢?有的啊,有的。”

    她呢喃着,神情痛苦起来,苍白的脸色越发的憔悴,仿佛一朵风中残花,随时会凋零。

    “要不是有这股恨支撑着我,我怎么会在有琴曜那个疯狗手下活到现在呢,我早该死了,是恨让我活到了现在。”

    “是恨啊!”

    幽幽的声音轻轻地诉说出来,溢散进空气中,夹杂着嬷嬷悲痛又无能为力的劝诫声。

    像是一声声叹息,凄凉、怨恨、刻骨,用尽了一个人全部的心血。

    可在大军行进的轰隆声中,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独孤云单骑出现在荒原的一堵高坡上,眺望着行进的大军,斥候很快发现她的行踪,追了过去。

    她拨转马头,飞快地消失在荒原的尽头。

    深夜,她回到了慕容海的大营,找到了有琴斐的营帐。

    刚踏足进去,就被一个人扑上来,挤入了她的怀抱。

    她嗅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不由自主地抱紧了。

    有琴斐像是一条怕主人丢下的可怜小狗,将头抵在她颈窝里,充满后怕地道:“阿云,你终于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走的一天一夜我担惊受怕,我好怕你不回来了,阿云……”

    “阿云。”

    她惶恐不安地叫了一声。

    独孤云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像是被突然敲响的战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有琴斐的感觉变了,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是从她不眠不休追上她,在那个深夜的柴房里被她抱住开始,也许是后来很多次,她总是慌乱失措,像只心惊胆战的小鹿,总是向她寻求着安慰和力量。

    她单臂将她拥紧,伸出另只手托住她的脸庞。

    有琴斐被迫和她对视着,独孤云侵略性十足的目光,立刻令她有些失措,不安地道:“阿云,你怎么了?”

    独孤云松开手,心头很是有些着恼。

    有琴斐后来又提过一次顾玉婉,被她气怒地怼了后,再也没提过了,可是她在面对自己时,却像是失了明一样。

    她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皇姐已经当了皇帝,她带着大军来了,加上林燕然手下的大军,慕容海绝对打不过。”

    有琴斐立刻吃了一惊:“阿云,真的?我皇姐真的当了皇帝?”

    她问完这句,看见独孤云沉默又肯定的眼神,立刻闭上了嘴巴,陷入了一种惶恐和纠结中。

    独孤云静静看着她,见她仍是在纠结挣扎,忽然道:“阿斐,跟我走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们去一个平静安详的地方生活。”

    有琴斐被这句话说的一愣,有些呆呆地看着她,可是很快,她就摇了摇头,语气伤感道:“不行的阿云。”

    “怎么不行?”独孤云有些固执地问道。

    有琴斐脸色肉眼可见地黯然下来,轻声道:“阿云,我母妃还在宫中,我不能丢下母妃不管的。”她说着眼睛就湿了,哽咽起来,又趴在了独孤云的肩头。

    “母妃虽然不爱我,可是我只有一个母妃,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独孤云听着她的哭声,心里也很是难受,还有着无法言喻的心疼,她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有些无奈地道:“你既然知道,为何当初又随着慕容海走了?这一走,便成了叛逆,难道你不知道吗?”

    有琴斐抹了下眼睛,抬起头来看着她道:“阿云,我不妨告诉你实话,当初我确实动了心思,被他那句‘拥立三殿下为皇’打动,我知道我此举极不明智,可试问皇家儿女,谁没有做过皇帝梦?”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况我自幼就什么好东西都得不到,突然有人愿意拥立我为皇帝,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就像是我过往所有的失落,都得到了弥补!”

    独孤云听着她的话,感觉十分痛苦,因为她发现自己喜欢的人,原来是这样的虚伪。

    她忍不住道:“你跟着他就成了叛逆,如何还能保住你母妃?”

    有琴斐脸上却涌出一抹纠结无比的神色,也不知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还是在诉说心声,喃喃道:“阿云,你不会懂得,你自幼和伯母相依为命,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可是却有伯母的疼爱,可是我什么也没有,父皇不疼我,母后不爱我,我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多余之人。”

    独孤云闻言,心头疼惜翻涌,猛地将她搂紧。

    她本寡言,此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用力地抱着她。

    有琴斐还在她怀里呢喃。

    “因为我什么都得不到啊,突然有个父亲一样的长辈对我嘘寒问暖,我怎么会舍得丢下呢,何况他还当众说要拥立我为皇帝,阿云,我得不到亲生爹娘的疼爱,难道连外人的一点关爱也不能享有吗?”

    “正因为从未得到,所以有一点点我也想抓住啊,阿云!”

    “我知道慕容海狼子野心,可是我还是抵不住,因为他给的东西全都是我最想要的,就算是叛逆,那也是有大军拥护的叛逆,我有资本和皇姐谈判,保住母妃。”

    “倘若你皇姐不打算谈判呢?她名正言顺,又已经是皇帝,你们胜算很小。”

    有琴斐脸上涌出一抹绝望之色,眼神也变得狠毒起来,低低道:“如果真到那一步,那我就当个内应,亲自抓住慕容海交换母妃吧。”

    独孤云悚然一震,始料不及她想法竟然如此逆转?

    她震惊地望着有琴斐,有琴斐这一刻却不复惊慌失措,神情哀伤却又释然般地看着她:“阿云,是不是连你也对我失望了?”

    独孤云说不出话来。

    有琴斐继续道:“我最盼着得到母妃的爱,如果得不到,那就暂时地享受一下外人的关爱,我本来想着,要是慕容海真的拥立我当上了皇帝,母妃肯定会为我骄傲的吧。”

    “可如果连这些也要被残酷的现实剥夺的话,那母妃活着,就成了我最后的心愿。”

    “阿云,我知道你不会理解的,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想告诉你。”

    独孤云被她这番自相矛盾的想法给震惊的沉默了许久。

    她的心情也跟着矛盾起来,纠结起来。

    当初有琴斐在她面前,是洒脱快乐的,利利落落一女侠,对她总是充满了关照和爱护。

    那时候,她将她当成终身追随的朋友,想护她周全。

    可如今,有琴斐经历了皇宫变故后,越来越显露出脆弱不堪的一面,性情不复洒脱,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甚至越来越依赖她。

    独孤云说不清这种感情,可是她喜欢被她依赖着的感觉,尤其是在此刻的患难中,她从有琴斐身上体会到了自己母亲去世时的那种孤立无援。

    一样的无助,一样的凄苦。

    她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为此生出了从未有的疼惜。

    有琴斐这时泪眼朦胧地望着她,眼神中蕴满了不安。

    “阿云,你会离开我吗?”

    独孤云被这种境地弄得也倍加难受,伸手为她拭去眼角泪水。

    “不会。”

    有琴斐立刻高兴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里却涌出笑来,扑到她身上,紧紧地搂住了她脖子。

    “阿云,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这句话又让独孤云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忍不住偏了下脸,想去瞧着她,却不曾想,这一微动,嘴唇擦过了有琴斐的唇角。

    两人都定住了。

    有琴斐呆呆的,接着往后躲了一下,这个举动立刻让独孤云的自尊心大受挫折,她凝眸盯着她,目光十分危险。

    有琴斐有些受惊,睁大泪眼看她。

    独孤云心中却在想,她对着顾玉婉,却是日思夜想,分别这许久还惦记不忘,到了自己这里,竟然如此避之不及。

    这对比属实天上地下,立刻令她生出无穷的嫉妒,且夹杂着从未有的占有欲。

    就于这一刹那,她忍无可忍地压过去,擒住了有琴斐的嘴唇,极尽强势地揉压着软嫩唇瓣,仿佛要发泄这种无法言说的怒火。

    有琴斐呆若木鸡,被她不住地吻着嘴唇,茫然失措。

    独孤云的吻,是霸道的,也充满了掠夺的占有欲,她忍不住攀住了有琴斐肩头,将她箍在自己怀里,而后追着她的嘴唇,不住吮吃。

    有琴斐被惊地忘记挣扎,晕晕乎乎的,后来甚至直接靠在了她怀里。

    许久,独孤云才松开她,瞧见她小鹿似的双眸依旧涌满泪水,嘴唇被自己吻的发红,眼神仍是惊诧莫名地望着自己。

    她又有些不悦,抚弄了下她被弄乱的秀发,道:“以后不可提顾玉婉。”

    有琴斐如梦初醒,盯着她,忘了眨眼。

    独孤云见她不答,气恼地背过身去,便要往营帐外走,有琴斐忙拉住她一只手。

    “阿云。”她声音带了一丝羞意。

    独孤云回头望去,瞧见她双眸盈盈,她心头一软,道:“我不会离开你。”

    有琴斐小步磨蹭到她面前,拽住她的手腕,瞧着她又喊了一声:“阿云?”

    这是个问句。

    独孤云强作镇定:“如何?”

    有琴斐不敢置信地瞧着她,眼神中有些害怕,有些迷惑,也有些说不出来的羞涩。

    “阿云,你,你喜欢我?”

    独孤云略感尴尬,板着脸道:“难道你不喜欢?”

    有琴斐被这个变故弄得猝不及防,尚未来得及调整心态,此刻满心惊讶和慌乱,可是她又感觉到,独孤云对她做这些,她并不反感。

    这一问,将她问住,要她说喜欢尚说不出来,但是她不想独孤云不高兴。

    更怕失去。

    “阿云,我……”她低下头,将脑门抵在独孤云胸脯上,讷讷道:“我喜欢的。”

    独孤云顿时满意了,伸臂将她再度拥住。

    她不善言辞,对此没再多言,可是有琴斐却要多愁善感的多,靠在她怀中,越发地依恋她了。

    从迷茫,到震惊,再到此刻这个充满情意的拥抱,她像是一个迷路的小鹿,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家。

    “阿云。”她低低呢喃着,伸手去拉住了独孤云的手。

    独孤云越发高兴,将她拥的更紧了些。

    而这怀抱和温暖,正是有琴斐缺失的,她本没动情,却又眷恋不已。

    兵车辚辚,战马萧萧,荒原落日,野旷天低。

    有琴明月独坐在大军居中的宽大马车上,双拳紧攥,许久未发一言。

    她御驾亲征,又带来了三万禁军,此刻大军不断朝着战场行进,她心情也因此变得阴郁感伤。

    前世的一幕幕,开始在脑海重现。

    母后惨死,世家倒戈,大军围困,四面楚歌。

    九死一生得来的皇位,为有琴斐做了嫁衣裳。

    垂死挣扎之际,一箭穿心,不甘瞑目的视野里,是一片鲜血染红的赤色夜空。

    好恨。

    她永远记得心脏上传来的剧痛,也永远记得倒下去的瞬间,看见的那片血色夜空,空气里的尘埃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耳膜上震颤的是手下人不断死去的惨叫,一支支飞箭破空而过,发出凄厉的尖鸣。

    她的一生短暂又壮烈。

    生来高贵,却又很快被踩落尘埃,得到了皇位,却又很快被夺走!

    而这一切,除了亲生父亲的狼心狗肺外,还有亲舅舅慕容海的背刺。

    为什么,最亲的人,带来的是最大的伤害?

    有琴明月又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心脏被狠狠地揪住,泛出一阵阵的钝痛来。

    前世的那些伤痛,就像是个陈旧的伤疤,每一次想起,都会揭开伤口一次。

    而慕容海,是这个伤疤上最丑陋恶心的一块痂!

    她要在全天下人的面前,揭开他卑鄙虚伪的真面目,将慕容家给他的尊荣通通剥夺,将他从天上打落淤泥里,成为万世唾骂的罪人!

    而在她满怀仇恨之时,慕容海端坐在大帐中,满脸阴沉。

    到了这一刻,他已经知道了先皇驾崩、新皇登基的消息。

    而新皇,正是他的嫡亲外甥女。

    有琴曜的死,没有引起他丝毫的惊讶,甚至有琴明月的登基,也没有让他特别震惊,唯独那份突如其来的降罪圣旨,让他震惊又无法接受!

    有琴明月是他外甥女,初登皇位,母后故去,可谓无依无靠,而自己却执掌二十万大军,怎么想这种情况下,她都该依靠自己这个大权在握的舅舅。

    可是各方面的证据都在表明,那份降罪圣旨,就是有琴明月颁发的。

    她要治他的罪,且还是罪无可恕的死罪。

    慕容海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事情过去了半个月,他还在为此愤懑不已!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疑神疑鬼,以为有琴明月发现了端倪,知道了自己和父亲慕容诚的打算,可是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可能。

    父亲筹谋数十年,谨小慎微,从未出过任何差错,而他镇守边关,勤勤恳恳,一再隐忍,也从未露出任何马脚。

    有琴明月不可能知道他和慕容诚的真实目的。

    难道是因为有琴曜临终前给她留下了旨意,要她必须铲除自己以绝后患?

    这个猜测,很快就被慕容海认可了。

    因为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更合理的原因了。

    而这个猜测,他越想越觉得对,有琴曜对自己恨之入骨,所以临终前传位给有琴明月,传位的条件就是要有琴明月亲手杀了自己,如此骨肉相残,便可给与自己沉重打击!

    甚至他肯定选了几个托孤之臣,这些托孤之臣,都是盼着自己死的政敌,比如有琴渊、姬昌洺,如此一来,既有托孤之臣的监视,又有有琴曜的临终遗言,有琴明月继位后就不得不对自己下刀了。

    天家无亲情啊。

    慕容海忍不住感慨,而他自己,对此是极为认可的。

    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何况人总有一死,为了家族的万世荣耀而死,乃是死得其所。

    甚至他已经做好了,一旦事不可为,随时放弃亲父慕容诚和两个儿子的打算。

    尝过了大权在握的滋味,又怎么甘心放弃呢?

    何况他已经为此努力了这么久,他决不能容许功亏一篑,更不愿意这么束手就擒!

    此刻端坐在主位上,他环顾着下方的诸位将领,沉声道:“先皇驾崩,京师由世家当道,我们为国镇守边关,不止无功无赏,还被按上莫须有的罪名,明显是皇帝忌惮我们的权势了!”

    “诸位既然追随于我,那便是生死与共,休戚相关,有什么主意,尽可以说出来。”

    谋士陆子瑜立刻站出来说道:“大将军所言极是,诸位将军浴血奋战,保国卫民,朝廷却背信弃义,弃我等如敝履,实在是令人寒心!”

    “诸位都是有功之臣,本该光宗耀祖,封官进爵,怎么能给朝廷那些酒囊饭袋当垫脚石,怎么能任人宰割?既然君不君,那做臣子的难道还要引颈就戮?”

    “何况便是我等此刻愿意奉上忠心,又有何人肯信?莫说不信,恐怕还要成为刀下冤魂,被冠上罪臣之名遗臭万年!”

    他这番话,立刻让在座的几位将领愤慨不已。

    有人一拳砸在扶手上,怒而起身道:“大将军,我等浴血半生,绝不能死于奸人之手,大将军说怎么做,我等就怎么做,末将愿誓死追随大将军!”

    其余几人也纷纷响应。

    慕容海将视线投在顾怀朝和袁耀青身上,这是慕容家的死忠,也是他颇为倚重的两员大将。

    顾怀朝和袁耀青被他目光扫视,同时起身道:“末将誓死追随大将军,一切听从大将军安排!”

    慕容海十分满意,跟他一起走的,全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将领,如今上下一心,大事可成矣!

    便是有琴明月想办他,他也可以随时率大军南下,南疆十万大山,境内的天乾国十分弱小,他十万大军过去,何愁不能自立为王?

    不过此乃下策,他如今逗留在荒原,便是想寻找可乘之机。

    北蛮入侵,新君初立,朝廷正处于内忧外患之时,他不信有琴明月敢在这个时刻和自己决一死战。

    如果有琴明月念着舅甥之情,他便和她划边而治,若是有琴明月不念亲情,他便要策动世家一起造反,另立有琴斐为皇。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派火热,别人不知道,可是他知道,有琴斐是他和婉儿的亲生女儿,自己的女儿当皇帝,届时子传孙,孙传曾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有琴家的皇位,是时候换人当了。

    他将成为人上人,再也不是赘婿之子了!

    想到这里,慕容海压在心底多年的欲望极速膨胀,眼底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沉声道:“诸位既然追随我,我必不令诸位失望,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路有两条,要么束手就擒,被朝廷诬为叛逆,满门抄斩,要么拼死一搏,拥立三殿下为皇,三殿下聪明睿智,视我等为股肱之臣,有她这样的君上,才是我等武将之福。”

    “而荒原十几座城池,都是我等经营数年的地盘,百姓对我们信赖有加,只要赶走了蛮族,这里就是我们说了算。”

    闻听此言,几名将领马上听懂了他话中含义,这是要和朝廷分庭抗礼,在荒原经营自己的势力,甚至划边而治,拥立新君。

    这么一想,这些将领也都是十分心动,新君若立,他们这些人不都是从龙之功臣?

    而神瑶国是世家和皇帝共治天下,荒原上的世家早就投靠了他们,他们在这里可谓如鱼得水。

    不过还是有头脑清醒的将领,站起来问道:“大将军的决定,末将自然唯马首是瞻,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另立新君必然招致朝廷打击,若是朝廷大军倾巢出动,对我们来说也是一场恶战,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有人拍案而起:“打便打!我等在朝廷眼中已经形同叛逆,既然君不君,便休怪臣不臣!我建议大将军趁着蛮族入侵之机,袭杀朝廷大军,抢夺粮草军械,强大自身,也好叫神京城那些酒囊饭袋知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陆子瑜适时插话道:“诸位莫急,俗话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蛮族入侵于我们有利,既如此,我们何不假意与之议和,借彼之兵退朝廷之兵,解我们之危,到那时再与朝廷和蛮族三足鼎立,大事可成矣!”

    “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大军在手,若不拼死一搏,杀出一个王侯将相,那便是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了!”

    “再者,便算此计不成,我们也可率大军南下,江南富庶地,尽皆锦绣乡,南疆十万大山,处处都是奇珍异宝,有十万大军在手,何处不可占山为王?”

    这番话,再度说的诸位将领人人心潮澎湃!

    是啊,如今已经没了回头路。

    既如此,何不趁着大军在手,拼死一搏,拼出个王侯将相当当?

    等到朝廷倾尽大军,八面埋伏,那时恐要悔的肠子青了!

    退一万步说,事不可为,还可以逃到南疆去,自立为王!

    这么一想,诸将齐齐起立,俱都躬身道:“愿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慕容海精神一振,拍案道:“好,我们上下一心,何愁大事不成?来人,取我印鉴,约见须卜射日,共图大业!”

    三日后,须卜射日与慕容海私下约见。

    这位蛮族人人敬仰的大将,再次见到慕容海后,神态十分倨傲。

    甚至明目张胆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毫不掩饰自己对慕容海的鄙夷。

    无他,蛮族人就是喜欢强者,谁将他们打怕了,他们臣服于谁,跟刚刚将他打的伤筋动骨的林燕然相比,慕容海简直是个孙子。

    这么多年,他和慕容海缕缕交战,这孙子没有一次全力以赴的。

    须卜射日一边暗骂杂种,一边提出各种苛刻的条件。

    他和林燕然签订降书的条件,就是要配合她对慕容海来个背后捅刀子,帮助她铲除这个叛徒。

    呵呵,这活儿他喜欢!

    更喜欢的是,慕容海这孙子,居然还送上门来,那不趁机宰一顿,不是对不起自己?

    更更喜欢的是,他还可以坐山观虎斗,背后捅慕容海刀子当然可以,但是对林燕然那边落井下石,也不是不行。

    总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谁也别怪谁心狠。

    至于赫连敏要自己带回去拓跋焰,须卜射日答应归答应,却有一套自己的见解,他觉得神瑶国皇帝绝对不敢再杀了拓跋焰,一旦拓跋焰也死在神瑶国,那就是和蛮族不死不休。

    所以须卜射日信奉的唯一真理就是,只要对蛮族有利,对敌人有害,什么都可以做!

    慕容海有求于他,忍气吞声答应了他各种苛刻条件。

    而他们的约见,也被斥候快速送到了林燕然面前。

    王惊鸿问道:“统帅觉得须卜射日会守信吗?”

    林燕然摇头。

    “宁可信世上有鬼,不可信蛮族人的嘴。”

    从拓跋焰身上她就深深领会到了,蛮族,是一个毫无礼义廉耻的民族,他们信奉的只有刀子和拳头。

    谁狠,他们怕谁,谁弱,他们践踏谁。

    王惊鸿摸着下巴,斜睨着她道:“能和我想到一处去,统帅也算是聪明过人了。”

    林燕然翻了个白眼,这个王惊鸿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她当即毫不留情地道:“有些人真是记吃不记打,龙渊国边境之战,王千夫长全军覆没,凤凰镇老乡差点被团灭,是哪个聪明人指挥的?”

    王惊鸿立刻脸色一垮,眼珠子几乎翻出来瞪着她。

    林燕然毫不理会,继续道:“王将军,本统帅可是在人前为你夸下海口,说你百战百胜,你可不要得意忘形,一个不慎,弄得英明尽丧啊!”

    王惊鸿这下脸色黑如锅底,气呼呼地出了大帐。

    出去就迎上林雄,他狠狠踹了他一脚。

    “狗东西,让你打探的军情,怎么样了?要是没得到本将军想要的,本将军抽死你!”

    林雄结实挨了一脚,脸上赔笑:“有我出马,还有什么消息探听不出来?”

    说着递上斥候新得的军报。

    心中却是暗骂,小兔崽子,老子先容着你,总有一天老子让你哭着求饶!

    王惊鸿看完军报,精神一振。

    “立刻点兵三万,本将军要亲自去会会慕容海!”

    等他带兵出发,林燕然从大帐负手出来,凝望着郎朗长空,神色一派肃然。

    林凤凰悄然来到她身边道:“燕然姐,姬越随着王惊鸿一起去战场了。”

    林燕然点头,却是无话,林凤凰见她紧锁眉头,很是为她忧心。

    “燕然姐,你是不是担心接下来的大战?你别担心,我们一定能赢。”

    林燕然勉强笑了笑,道:“你说的对,此战我们必胜。”

    林凤凰立刻扬起一只拳头:“当然了,有燕然姐带领我们,怎么可能输?”

    她说着兴冲冲地去练兵了。

    林燕然却在思索接下来的对策,上辈子哪做过这种事,没想到这辈子又要赚银子,又要打仗,又要当军师,殚精竭虑,夙兴夜寐。

    就在此时,士兵来报。

    “启禀统帅,陛下亲率大军驻扎在五十里外,召统帅过去议事。”

    林燕然收拾心情,快马加鞭赶过去。

    两人见面,她行了君臣之礼,有琴明月看她一眼,屏退左右。

    而后凝视着她道:“阿然,你虽是我的统帅,更是我的妻郎,不必如此生分。”

    林燕然不知她是如何做到坦然说出这种话的,做妻郎时,要她恪守君臣本分,做统帅时,又要她有妻郎之亲密。

    她是人啊,不是没有感情可随意摆弄的机器。

    不过既已不在乎,也便姑且听之。

    当即微微一笑,亦是凝望着她:“自然,我是你的妻郎,你是我的娘子。”

    有琴明月听着这话觉得有些怪,又看了她一眼,可是林燕然面带微笑,她看不出底细,且又心忧战事,便不做他想。

    “阿然,召你过来,是有事相商,如今蛮族既已递交降书,我们便将计就计。须卜射日以为他的蛮族大军很重要,可实际上他就是个幌子,给慕容海信心的幌子。”

    林燕然瞬间领悟,点头道:“不错,慕容海已私下约见须卜射日,必定和他达成了秘密协议。如此一来,须卜射日自以为他稳坐钓鱼台,看我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我们要的就是他坐山观虎斗,给我们争取时间。”

    有琴明月听闻此言,感到无比欣慰,在商议大事上,林燕然永远和她这么有默契。

    这是其他人给不了的一种默契感。

    她忍不住朝她看去,林燕然却没看她,这让她有些微失落,她总是盼着林燕然时刻关注她,但此时不及多想,继续说道:“阿然你说的很对,我要的便是如此,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需要你围困住慕容海。”

    林燕然当即点头:“好,我已经安排了下去。”

    王惊鸿带三万人去攻打慕容海,在对方看来,自然是不自量力,但其实这是她故意为之。

    他们不知道王惊鸿的厉害,会对他掉以轻心,可王惊鸿其实是一颗钉子,会不断地钉死他们。

    他们更不知道的是,她派王惊鸿过去的真正目的,是让他边战边退,最后绕到慕容海后方,截断他南下的退路。

    等慕容海察觉不对时,大军已经将他围困。

    当然,慕容海肯定也没这么蠢,肯定会觉察到不对劲,困兽之斗,很可能是恶战。

    但是有琴明月给她的唯一指令,就是围困住慕容海。

    如此看来,有琴明月必定还有后招,只是到底是什么,却不得而知。

    有琴明月很多事,都是瞒着她的,如今战火纷飞,她在为她拼命,她也未与她分享军情。

    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林燕然形容不出,但是她已经死灰般的心脏,却还是为此抽疼着。

    如果她只是个臣,一切都无所谓,可是她做这一切,皆因一腔真心。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很可笑,做的这一切都挺可笑,在战场上的搏命厮杀也显得很可笑。

    她抬手行礼,声音平静无比:“战事吃紧,娘子若是无事,我先回去军营了。”

    有琴明月其实正在犹豫,是否要对她说说自己那两个底牌,可是她踌躇半晌,还是没能出口。

    此战太过重要,她不想这个节骨眼上出错。

    再等等吧,等战事结束,一切已成定局,她再向她说个分明。

    此刻瞧着她恭谨有礼的模样,她莫名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疏离感,她猜测,她定是将那天早晨的事,当成了自己又找她标记却不肯为她解决……

    此事她羞于启齿,可是此事已经闹大了一次,林燕然为此差点送命。

    尤其是,林燕然醒来后的温柔平静,总是让她感觉到一股隐约不安。

    她本已经做出决定做她的妻子,不再为她的疏离那么不安了,可是此刻的氛围,又让她觉出,她还是要给出个解释,不然大战在即,她不安心,林燕然也不安心。

    这么一想,她强压了羞耻感,缓慢说道:“阿然,那天早晨,你听差了,我不是要找你标记,我……”

    她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了。

    林燕然已然十分不耐烦,再次道:“战事告急,臣告退。”

    “阿然——我是想和你做夫妻。”她终于被迫地,又急迫地说了出来。

    说出的瞬间,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件从所未有的艰难之事,心中好似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而后她的心就悬了起来,极力期盼着林燕然给予回应。

    可是林燕然的反应波澜不惊,脸上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异常平静地道:“是,我是你的妻郎,你是我的娘子,我们是夫妻。”

    有琴明月怔住了。

    林燕然看着她,继续声音平静地道:“娘子还有事吗?没事我得赶紧回去了。”

    有琴明月心中涌起巨大的失落,林燕然着急要走的样子更是让她自尊心极度受挫。

    她感觉到,林燕然还是生气了。

    这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尤其是此刻自尊心受挫,她很感受伤,定了定神道:“好,你多保重。”

    林燕然应了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她心中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莫说她听错了,便是她没听错,她也不可能和她这样做夫妻。

    自己的真心,坦坦荡荡,发乎于情,发乎于爱,就像是花开了,树绿了,一切情意都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这样一腔赤忱真情,可不是为了一份反复衡量,审时度势后的施舍,更不是想要拿命一次次验证后得来的……一种奖励般的给与。

    第128章

    王惊鸿这颗钉子,很快就发挥了作用。

    慕容海确实没将他当回事,十万大军驻扎不动,对他的各种挑衅视若无睹。

    他掌军二十多年,并不是个绣花枕头,知道这个关键时刻,绝不能分散兵力,致使自己有任何折损。

    但是王惊鸿可不能容许他当缩头乌龟。

    他开始不断地袭扰,半夜放火,突然袭击,各种截杀,总之只要是慕容海大营出来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此举慕容海按捺得住,可是他手下的大将按捺不住,一个个义愤填膺要出战,慕容海好歹也要维持自己的威严,不好一直在属下面前装孙子,被迫派了一名大将迎战。

    “孙成,你去迎战,谨记,骄兵必败,穷寇莫追。”

    孙成应诺而出,点齐人马来到战场,和王惊鸿拉开一字排开的阵势。

    慕容海不放心,又暗中派了两名灰袍人,打算刺杀王惊鸿。

    但是,他能想到的事,林燕然和王惊鸿当然也能想到。

    这两个灰袍人还没摸到王惊鸿的阵营,就遇上了早就守株待兔的姬越和暗影。

    “嘿——老子的沙包来了!”

    姬越狞笑一声,舔了舔嘴唇,率先扑了上去。

    传达降罪圣旨之日,因为多方顾忌,没能杀掉这些灰袍人,现在就没顾忌了。

    暗影比他还快,后发而先至,人如一只轻盈的云雀似地落在一名灰袍人面前,短剑在手,直夺喉管。

    姬越紧随而至,扑到另一名灰袍人面前,一拳轰在对方胸口上。

    两人都是打起架来不要命的那种,灰袍人几乎是被压着打。

    与此同时,王惊鸿那边开始了对阵。

    林雄充当掠阵大将,指着慕容海的将领,就开始一通狗血喷头的叫骂。

    “你个有娘生没爹养的狗杂种,阴沟里爬出来的蛆虫,整天不干一点人事,吃屎长大的吧?”

    “不对,屎都轮不到你个狗东西吃!”

    “你们一个个吃着朝廷的粮,拿着朝廷的军饷,却背信弃义,卑鄙无耻,狼心狗肺,简直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好好的人你不当,偏要当狗,今日爷爷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痛打落水狗!”

    慕容海的将领瞬间被激怒,脸皮涨到发紫。

    “王八蛋你找死!”

    林雄嘴皮子利索极了,马上就叫骂了回去。

    “狗杂种骂谁?”

    “狗杂种骂你!”

    王惊鸿那边的人哈哈大笑,王成这才意识过来自己骂了自己,气得几乎要爆炸。

    可是林雄就是存心要气他,继续叫骂,而且连珠炮似的,不带丝毫停歇地骂,直骂的对方祖宗十八代都要从棺材板跳出来。

    这搁谁忍得住?

    王成当场暴跳如雷,怒吼一声就手持长刀杀将过来。

    林雄暗道来得好,猛地一踢马肚子,疾驰而去,接近王成的瞬间,他又故技重施,怒喝道:“狗杂种报上名来!爷爷不杀无名鼠辈!”

    王成刚说出一个“王”字,马上意识过来又上当了,顿时气得哇哇大叫,挥舞着长刀就朝他砍去。

    林雄虎目骤缩,倏然矮下身去,堪堪躲过这一刀,而他的长刀也同时砍了过去。

    “噗嗤——”

    一颗大好头颅弹跳了起来。

    “啊!王将军死了——”

    王成阵营惊慌失措,人人惶恐,王惊鸿这才懒洋洋地喝道:“传陛下口谕。”

    立刻有几个大嗓门的士兵一起高喊了起来。

    “陛下口谕,慕容海谋逆造反,罪无可恕,但是朕相信,广大将士们都是无辜的,都是被慕容海蒙骗的,只要你们及早投降,朕一概不予追究!”

    “此口谕如朕亲临,昭告天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都听好了!你们追随慕容海造反,只有死路一条,子子孙孙都要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现在陛下皇恩浩荡,免除你们的罪责,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活命机会!”

    “投降不杀!跟着慕容海造反必死!”

    王成阵营立时喧哗大作,所有人交头接耳,左顾右盼起来。

    慕容海坐镇大帐,听闻传令兵报来的消息,惊坐而起。

    “糟糕!上当了!”

    “传令,即刻拔营南下!”

    但是十万大军想要动身,又岂是说走就走,他军令才下没多久,斥候再度来报。

    “启禀大将军,南下之路又出现了数万大军,已将去路截住!”

    “何人领军?”

    “启禀大将军,拦路大军戒备森严,有弓弩队来回巡逻,属下无法靠近,不过属下远远看见龙辇和大内侍卫。”

    慕容海立刻大吃一惊,明白是有琴明月御驾亲征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不敢面对自己的嫡亲外甥女,脸色阴晴不定地思索片刻后,沉声喝道:“杀过去!敢临阵倒戈者,立斩不饶!”

    他一声怒喝,下达了死命令,众将都明白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皇帝可能饶过那些士兵,但是不可能饶了自己,于是每一个脸上都杀气腾腾。

    此刻,南下之路上,有琴明月率领的三万禁军严阵以待,正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慕容海。

    婉嫔哀伤地看着夕阳下肃穆的军阵,终于下定了决心,将一支发簪从头上拔下来,吩咐嬷嬷:“送去给新皇吧。”

    少倾,诸葛威带着发簪来到了有琴明月的马车外。

    “陛下,这是婉太妃送来的发簪。”

    里面沉默片刻,隔着车帘传来有琴明月冷淡的声音。

    “暗星,着人送去。”

    暗中立刻有一个声音应下,诸葛威还没抬头,手上的发簪就不翼而飞,等他惶恐地抬起头来,只见一道蒙面人影快速远去。

    诸葛威不禁浑身凛然,暗道陛下的死卫真是神出鬼没,还好自己是忠于陛下的。

    心中却又生出无穷疑惑,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经位极人臣,陛下又是他嫡亲外甥女,这样的泼天富贵,他为何要想不开造反呢?

    这是身居高位久了,开始肖想皇位了?

    诸葛威顿时打了个哆嗦,赶紧从脑海驱除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慕容海明面上下令大军杀出血路,实际上他只分出了四万人迎击,两万人朝着有琴明月所在大军杀去,两万人朝着林燕然的大军杀去。

    这四万人,其实都是炮灰,给他争取逃跑时间的。

    而他自己则带着剩下六万人,朝西而去。

    他打算绕道龙渊边境,再南下前往天乾国境内。

    只是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斥候来报。

    “大将军,前方三十里,是蛮族大军,由须卜射日亲自率领。”

    慕容海心头又是一惊,觉察出来不妙,须卜射日这个狗东西和他私下达成协议后,压根没有兑现任何承诺,不止未动一兵一卒,甚至还坐山观虎斗。

    如今拦住自己的去路,肯定是不安好心!

    但是他明知须卜射日狼子野心,却没有立刻下令改道,因为往东是林燕然的大军,往南是有琴明月的禁军,往北是蛮族境内,往西是须卜射日的大军。

    这时他猜到了,自己和须卜射日谈了条件,有琴明月很可能也和须卜射日谈了条件,所以这个狗东西才坐山观虎斗。

    不过,蛮族再怎么贪婪,最希望看见的肯定是神瑶国内乱,只要自己给出足够条件,还是有可能与虎谋皮的。

    到了这一步,慕容海已没了丝毫的家国大义,只想着怎么保存自己的实力。

    就在他决定去会一会须卜射日的时候,斥候再度来报。

    “大将军不好了,王惊鸿带着三万人绕到了我们前方十里,他让他手下的人,不停地……”

    慕容海手下将领上前一步,拽住斥候的衣领:“不停地什么?快说!”

    斥候惊吓莫名,惨白着脸道:“他让将士们不停地高喊陛下的圣旨,投降不杀,造反必死……”

    “噗嗤”一声,慕容海拔出腰刀,砍掉了斥候的头颅,环顾四周,怒喝道:“皇帝不仁,我等起兵乃是顺天而为,谁敢临阵倒戈,杀无赦!”

    他话音刚落,又一斥候从后方疾驰而来,还没来得及勒马就跳下地面。

    “大将军不好了,林燕然的大军已经击退我军两万人,正步步紧逼,我们所有的斥候全都被射杀,只有小的一人逃了回来,如今大军距离我军,不足三十里!”

    将领们暴躁不已,齐齐道:“大将军,我们不能再等了!”

    “是啊大将军,我们和他们拼了!”

    慕容海一张俊美无铸的脸庞上戾气丛生,眼神阴沉地思索了起来。

    有琴明月敢于御驾亲征,说明朝廷那边多半都归心了,便是他从林燕然的大军中冲杀过去,也会遇到更多阻拦。

    反而是须卜射日,是唯一的变数。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须卜射日吃下了他和有琴明月给出的条件,却又毫无作为,可见此人只想坐山观虎斗。

    而他身为蛮族大将,不可能不想看见神瑶国分崩离析纷争四起!

    坐视敌国内乱,才是对蛮族最有利的!

    慕容海越想越觉得如是,断然道:“扔掉粮草辎重,轻装西进,但有阻拦,通通绞杀!”

    战马嘶鸣,兵车轰隆,六万大军带起漫天灰尘,就连荒原大地也因此震颤了起来。

    可是王惊鸿的三万大军却像是不怕死一样,继续朝着慕容海进发。

    十里的距离不断拉近。

    九里、八里、七里……三里!

    慕容海怒而下令:“弓弩队上前,射杀出一条路!”

    但在他下令的时候,王惊鸿也下达了命令。

    “变阵!”

    手下三万人迅速变幻阵型,前排骑士一字排开,全都举起了厚重的盾牌。

    而在盾牌后方,是一排排手持弓弩的射手。

    慕容海透过千里镜看见这一幕,顿时眼神猛缩。

    这三万人,原来都是神威军的重骑兵!

    这时双方距离已经拉近到了五百米,王惊鸿的队伍速度忽然慢下来,从纵马疾驰变成了手持盾牌一步步逼近。

    “放箭!”慕容海沉声爆喝。

    刹那间,不计其数的飞箭飞出去,犹如漫天飞蝗,扑向三万神威军。

    天空下起了密密麻麻的箭雨。

    但是在飞箭落下前,神威军阵营忽然齐齐举起了手中盾牌,所有盾牌都在头顶相连,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盾顶。

    所有人都被保护在其中。

    叮叮叮!叮叮叮!

    飞箭一根根坠落在盾牌上,发出了此起彼伏的金属响声。

    与此同时,神威军的步伐并未停止,依旧一步一步朝着慕容阵营挺进。

    慕容海怡然不惧,三万人想要撼动他六万人,做梦!

    距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住缩小,弓弩手一批一批轮番上阵,万箭齐发。

    四百米——

    三百米!

    便在此时,神威军阵营中飞出一箭。

    在满天飞箭中,这支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完全被吞没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中。

    可是这支箭出现的瞬间,慕容海身边剩下四名灰袍人全都汗毛倒竖,一起喝道:“保护大将军!”

    四人一起挡在慕容海身前。

    可是那支箭直直而来,穿过所有飞箭,势若雷霆,势不可挡,直奔慕容海!

    众人看见飞箭时,它刚射出来,等到再一眨眼,这支箭已经来到面前。

    一名大将举刀便砍,可是这支箭太快了,大将眼睛捕捉到飞箭时,飞箭已经从他面前飞过,他的刀看了个空。

    后面的其他将领、亲卫全都抢着阻拦飞箭。

    可是无一人能拦住这支箭。

    因为他们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飞箭的身影。

    一名灰袍人举起刀,想要砍断飞箭,可是飞箭直奔他的面门。

    他的刀刚挨上箭身,飞箭就扎进了他胸膛。

    “噗嗤!”

    这名灰袍人被穿心而过,眼珠暴突,死不瞑目。

    而飞箭还没有停下来,继续穿过他的血肉,透体而出。

    “叮。”

    飞箭撞在了他身后慕容海的铠甲上,铠甲立刻破出一个箭洞。

    慕容海第一时间砍断箭尾,可是胸口已被刺中。

    “大将军!”

    “医师!快传医师!”

    所有人惊慌失措,可是灰袍人却如临大敌,惊叫道:“箭又来了!”

    第二支飞箭破空而来。

    这支箭速度更快!

    “保护大将军!”

    亲卫们抢着拦在慕容海面前。

    “噗嗤!”“噗嗤!”

    飞箭连穿两人,最终停下。

    可是众人惊魂未定,第三支飞箭又来了!

    “快拦住!拦住!”

    更多的亲卫包围在了慕容海的四周,将他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而居中的慕容海,脸色惨白,亡魂大冒。

    胸口上的伤只有不足五寸深,可是却第一次让他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这箭,太可怕了!

    他膨胀滔天的欲望,争夺皇位的野心,自立为王的美梦,全都在这一箭之下碎成泡影!

    现在,他只想保命!

    命没了,还谈个屁的王侯将相啊?

    慕容海第一时间下令:“扔掉所有东西,快马加鞭,朝南出发!”

    几十名传令兵立刻将他的命令传遍大军中。

    所有人都扔掉了身上的重物,开始朝着南方纵马狂奔。

    而身后,三万神威军这才放下盾牌,林凤凰从队伍第一排露出脸庞,身穿银色铠甲的女将英姿飒爽,一双明亮的眸,锐利无双地盯着烟尘滚滚的大军。

    王惊鸿勒马上前,扬起手中腰刀,直指慕容海大军。

    “给我追!”

    三万神威军奋马扬蹄,追在慕容海的大军后。

    漫天烟尘,席卷荒原。

    须卜射日放下千里镜,心脏极速狂跳。

    刚才他差点没忍住出兵偷袭王惊鸿,这个狗东西杀了自己几万人,若是能趁机灭了他最好不过。

    可就在他要下令来个背后捅刀时,他看见了林凤凰射出的箭。

    万箭齐发中,这一箭逆天而行。

    一箭便抵千军万马,一箭便抵千万箭。

    竟于万人丛中射中了慕容海。

    太可怕了!

    须卜射日脊背生寒,四体麻木,立时打消了心思。

    这样的神箭,就是专门用来射杀主将的。

    蛮皇病危,自己手握兵权,无论是皇后乌兰娜拉,还是宠妃赫连敏,都拼命拉拢自己,滔天富贵唾手可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指日可待!

    这时候放着好日子不过,去自寻死路?

    那不是蠢货吗?

    他立刻按捺住了自己蠢蠢欲动想要捡便宜的心,没有出兵。

    而他的这种心思,完完全全在林燕然预料之中。

    没人知道林凤凰短时间内只能最多射出五箭。

    但是只要一箭,就能让敌方大将吓破胆。

    没有射出来的神箭,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支箭,会不会射穿自己的脑袋。

    王侯将相固然好,可是命更重要啊!

    果然,斥候来报:“统帅,蛮族大军未动分毫!”

    东方长虹等人各个神色振奋,几乎是抢着道:“统帅料敌如神,此战必胜!”

    林燕然闻言波澜不惊,只抬手做了个出发的手势。

    “传令全军,包围慕容海!”

    这一道命令,更加让东方长虹等人欣喜若狂。

    慕容海如今已如丧家之犬,被林统帅的大军团团包围,就连新皇也御驾亲征了,真是天赐良机,让他们有这样的立功机会。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一股无比后怕又感激莫名的心绪。

    得亏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然此时此刻亡命逃窜的就是自己了。

    只是一次抉择,大家的命运就天翻地覆了。

    时也?命也?

    与此同时,慕容海用来拖延时间的两万大军对着有琴明月发动了进攻。

    但是队伍冲锋到五百米远的时候,对面传来了震天喊声。

    “陛下有旨,逆贼只有慕容海和领兵将领,其余人投降不杀!”

    “陛下有旨,投降不杀,造反必死!”

    “陛下有旨,擒获叛逆者,论功行赏!”

    一道道声音响彻荒原,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经历了连番奔逃后,慕容海的兵早已处于惶惶不安中,此时听见这些话,都开始生出了投降的心思。

    可是边军们久经战场,并不是那么容易就瓦解军心。

    领军的将领正在不住呵斥:“谁敢投降,立斩不饶!”

    “皇帝出尔反尔,就连功劳无边的大将军都忍心杀害,何况是你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兵?”

    “一旦你们投降,绝对是死路一条!”

    “跟着本将杀出去,我们去江南尽享富贵!”

    他的亲卫来回纵马,将他的话传遍大军,刚刚动摇的军心,又恢复了。

    就在这时,十几个蒙面人从有琴明月的阵营脱离出来,朝着他们疾驰而来。

    将领大惊失色:“敌袭,放箭!”

    可是这十几个蒙面人浑然不惧飞箭,一手纵马,一手提刀,将射来的飞箭尽数砍落,而只是十几息之间,他们便狂奔到了大军面前,接着竟然一个个从马上飞身而起。

    跃入了敌军阵营!

    “快保护将军!”亲卫惶恐大叫。

    将领更是骇然失色,仰面瞧着落下的人,忽然明白过来这都是武者,就是来取自己的项上人头的。

    他立刻垂死挣扎,拔出长刀砍杀。

    可是两名蒙面武者一跃而上,一人落在他身后,一人落在他身前。

    一刀捅进后心,一剑看向脖颈。

    将领的头眨眼间便被提了起来,血淋淋的头颅上还挣扎惊恐的双眼,环视着众人。

    只听那两名武者喊道。

    “主将已死,余者投降不杀!”

    这一幕实在太过震撼,立刻便有惊惶的士兵放下手中武器,喊道:“别杀我!我投降!”

    一人带头,更多人响应,投降的声音犹如浪潮,在两万大军中此起彼伏,接着便是一片一片的将士跪了下去。

    “陛下饶命啊,我们投降!”

    “饶了我们吧!”

    而这时,剩下的蒙面人已经将两万人队伍中的副将、都尉全都杀了个干净。

    提着主将人头的两名武者对视一眼,一起飞落到两军对垒的空地上。

    “噗通——”人头被丢在地上,再度让剩下人心惊胆颤。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这两名武者则如释重负,拉下了蒙面的布巾,竟然是诸葛侯和南宫天,他们一起走向有琴明月的龙辇,于三丈外站定。

    “陛下,草民幸不辱命。”

    “好,辛苦二位侠士了,待朕班师回朝,论功行赏。”

    二人大喜,暗道跟着林郎君过来,果然又是轻轻松松捡了个功劳。

    禁军火速带人去收缴了投降士兵的武器,将他们全都集合到一起看押。

    而这时,慕容海已在王惊鸿和林燕然的包抄下,被迫朝着有琴明月的大军奔来。

    他这时候已是困兽之斗,决定不管不顾,带人从大军中冲杀出去,只要逃到江南,便可沿途打家劫舍,丢失的粮草辎重,很快就会补充起来。

    “大将军,东南方向有路,可以突围出去!”

    慕容海目光微凝,东南方向会不会是陷阱?故意引诱自己出去,然后来个瓮中捉鳖?

    便在此时,身侧女将顾怀朝出列道:“大将军,形势危在旦夕,不能再犹豫了,末将愿带手下人为大将军杀出一条血路!”

    其余将领也纷纷请命:“大将军,请让属下带人开路!”

    慕容海环顾一张张熟悉的脸庞,这一刻他早已没了镇定,内心犹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

    最终,他将视线落在顾怀朝身上,这是他亲生母亲镇国公一手创立的娘子军,对慕容家比对皇帝还要忠心耿耿。

    “好,怀朝,你速去速回,万万保重!”

    顾怀朝当即点出自己的两万人马,绝尘而去。

    慕容海等了半个时辰,不见斥候来报,顿感不安,立刻下令:“我们从西南角闯出去!”

    但是等他赶到西南角,发现那里已经被有琴明月的大军堵住了去路。

    漫天尘土中,对垒的两军拉开了肃穆的防线,在荒原上沉默对峙着。

    对面大军忽然分列,徐徐行出一辆驷马战车。

    慕容海从亲卫的簇拥中,冷眼望去。

    只见有琴明月一身戎装,傲立在战车的护栏前,正漠然无比地盯着他。

    这一刻,阔别了两世之久的舅甥,终于见面了。

    两人隔着千军万马,凝望着彼此。

    大军的静默,更为这一刻增添了无限的肃杀。

    有琴明月以为这一刻的相见,会让她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可是真的见到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时,她内心深处,竟是从所未有的冷静。

    大概是,两世的经历,早已将所有的仇恨植入了血肉中,化为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寒。

    凝重的气氛中,她冷冷开口:“舅舅。”

    慕容海轻轻叹息:“明月,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叹息着,继续道:“想当初,你才这么高点,舅舅还抱着你坐在肩头,带你在神京城游玩过。”

    这番话没有在有琴明月脸上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她仍是冷冷地望着慕容海,语气漠然道:“可惜,带朕游玩的舅舅早就死了,如今活着的只是神瑶国的叛逆。”

    慕容海神情一滞。

    双眸紧缩,眸底浮现了浓烈的狠毒。

    旋即,他敛去狠毒之色,叹了口气:“明月,我们本是亲人,你何必听信奸人谗言,要置舅舅于死地?”

    这番话说的唏嘘感慨,饱含感情,就像是一位舅舅对外甥女的无奈。

    可是有琴明月听在耳中,只觉得无比恶心。

    “慕容海,都到了此时此刻,你竟还有脸伪装?”

    “外祖母去世时,你在哪里?”

    “母后被打入冷宫时,你在哪里?”

    “朕落难遇险时,你这个所谓的舅舅,又在哪里?”

    “似你这等狼心狗肺无情无义之人,也好意思提亲人?”

    “你配吗?”

    慕容海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原来有琴明月真的发现了端倪,连镇国公去世的真相,都被她发觉了!

    他这时一丝侥幸也没有了,心中只剩下火焚般的焦灼,只想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

    他冷冷盯着有琴明月,再也伪装不下去了,恨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皆因所谓的君,冷血无情,残暴无道,既然如此,又如何能怪做臣子的狠心?”

    “你连为国镇守边关二十载的亲舅舅都不放过,你还能放过谁?”

    “众将士听令,给我杀了这个昏君!”

    他一声令下,身边一员大将如离弦之箭,率先冲向了对面。

    正是对他死忠的另一名女将袁耀青。

    袁耀青一马当先,她统领的两万娘子军犹如滚滚洪水般,簇拥在她身后,随着她一起冲杀向对面。

    慕容海脸上立刻露出欣慰之色,只要袁耀青的人马拖住有琴明月,他就可以趁机逃脱!

    可是他才得意了一瞬,两只眼睛就瞪大了,散发出不敢置信的惊恐来。

    袁耀青确实冲杀过去了,她的娘子军也冲杀过去了。

    可是有琴明月的三万禁军纹丝未动。

    因为袁耀青一马当先冲到了有琴明月的战车前,忽然从马背上的一跃而下。

    “噗通!”

    她跪在了有琴明月面前,高声道:“末将袁耀青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而她身后的娘子军看见这一幕,毫不犹豫地齐齐下跪:“属下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有琴明月神色无波,略略抬手:“袁统领请起,且率领你手下人入列。”

    袁耀青大喜过望:“多谢陛下!”

    慕容海目眦欲裂:“袁耀青!!你这个叛徒!”

    刚才还对他忠心耿耿的袁耀青,变得满脸冷漠,直视着他道:“大将军错了,末将忠心的,永远是主子,纵然老主子不在了,可是小主子还在。”

    慕容海立刻被气得原地踉跄,接着他果断地吼道:“随我杀出去!”

    他拨转马头,便朝着东南角逃窜,可是那个方向传来了踏踏马蹄声,扬起的灰尘中,一道声音遥遥传来。

    “慕容海,你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这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却又冷若冰霜,带着刻骨的寒意。

    慕容海犹如当头一棒,本就睁大的眼睛,再度睁大到了极致,神情间满是浓浓的惊恐。

    滚滚烟尘中显出一道骑着马的女子身影,她带着帷帽,于千军万马的簇拥中疾驰而来,随着颠簸,面纱被风掀起,露出一张天姿国色的美丽脸庞。

    慕容海如遭雷劈,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嘴里失声道:“妹妹?!”

    来的人正是从冷宫逃离的慕容清。

    慕容海又瞪向她身边的戎装女将,眸中射出滔天怒火。

    “好,好!”

    “顾怀朝,连你也背叛了我!”

    顾怀朝怜悯又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大将军说笑了,袁统领难道没告诉你,我们自始至终忠心的,只有老主子?就算老主子不在了,我们也只会忠心小主子。”

    她说着眼神鄙夷地盯了慕容海一眼。

    “我们乃堂堂镇国公一手打造出来的娘子军,铮铮傲骨,视死如归,怎么可能效忠于你这个贪生怕死的赘婿之子?”

    这句话立刻让慕容海脸皮涨红,仿若挨了重重的耳刮子,皆因他和他父亲慕容诚阴谋算计大半生,为的就是摆脱赘婿的身份。

    因为慕容家只传女不传男,他这个赘婿之子和他的两个儿子,都没有资格继承慕容家!

    慕容清压根没再看他一眼,而是看着战车上的有琴明月。

    有琴明月双眸含泪,低低喊了一声:“母后。”

    慕容清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暂时不要激动。

    母女俩一起盯向慕容海,眼神都是同样的冷漠,筹谋良久,复仇的时刻终于到来。

    可却是这样令人痛心,因为她们的仇人,是她们仅剩的亲人。

    两人死死盯着慕容海,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却又迟迟没有动静。

    这样刻骨仇恨的眼神,盯得慕容海浑身发凉。

    慕容清忽然嘶声道:“慕容海,你这个乱臣贼子,不孝之徒,母亲去世你竟然不回家送丧,如今六年过去,你至今未曾踏足母亲的坟头,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你还有什么面目苟活于世?”

    慕容海闻听此言,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

    “说什么不孝之徒,说什么乱臣贼子?”

    “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寇罢了!”

    “倘若有朝一日,你们站在我的位置,想必比我还要狠毒,我只恨当初没有心狠手辣,直接送你们去西天!”

    言罢,竟然满脸狠毒之色,沉声喝道:“你们以为这样就想拦住我?”

    “我们走!”

    跟在他身边的灰袍人,立刻簇拥着他朝一个方向冲去。

    但是就在马蹄声响起的瞬间,一道哀婉的咳嗽声从军阵中响起。

    这道声音暮气沉沉又柔媚婉转地道:“慕容海。”

    慕容海听见这道声音,浑身一震。

    不敢置信地望过去,只见一辆黑色的马车从有琴明月背后的大军中行驶了出来,接着车帘打开,露出一张憔悴苍白的女子面容。

    这张脸过分苍白,可是这张脸也过分美丽,就像是风雨中摇曳的娇弱花朵,柔媚绝伦,弱不禁风,令人观之便生出无尽的怜惜,只想将她捧在手心,倍加呵护。

    慕容海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痴迷,旋即嘎声道:“婉儿,你,你怎么会在此?”

    婉嫔轻轻一笑,犹如落红凋零,美丽又哀婉。

    她眼神漠然地凝视着慕容海,忽地轻斥道:“斐儿,还不动手?”

    她话音刚落,慕容海的后心就传来剧痛,接着身边传来了刀剑相接的声音。

    “刺啦——”

    有人一剑挑散了他的发髻,接着腾空而起,又是一剑直下。

    “噗嗤”。

    一名灰袍人被一剑穿心,接着这柄剑又转向另一名灰袍人。

    快如雷霆。

    剩下三名灰袍人已被吓破胆,一起打马逃窜,只是他们从队伍里冲出去的瞬间,诸葛侯和南宫天就追了上去。

    暗星和诸葛威等人,连动都没动,他们最大的责任,就是保护好自己的主子。

    那柄从空而落的剑,最终指在了慕容海的脖子上。

    可是慕容海压根没顾上指向自己的剑,而是艰难地转过头去,瞪住了一直乔装打扮成亲卫跟在他身边的有琴斐。

    “你……你……”

    他双眸血红地瞪着有琴斐,有琴斐立刻被吓得松开手中的匕首,躲到了独孤云的身后,独孤云将她紧紧护住,手中长剑依旧指着慕容海的脖子。

    慕容海满脸震怒,满脸痛心,接着猛地拔出了后心上的匕首,而后骤然转过头去,死死瞪住了婉嫔。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你不知道斐儿是我们的女儿吗?”

    他忽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你竟让斐儿亲手弑父,你这个毒妇?!”

    有琴斐的脸色刹那间惨白,眼睛惊慌失措地寻找着婉嫔的方向。

    “母妃,母妃,他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她惶恐的像是受惊的小鹿,松开独孤云,朝着婉嫔跑去,可是马上被诸葛威带着大内侍卫团团围住。

    一柄柄长刀齐齐对准她。

    有琴斐立时吓得瘫软在地。

    独孤云叫了一声:“你们谁敢伤害阿斐,我就杀了谁!”

    婉嫔看着有琴斐,眼神柔软了一瞬,低低道:“别怕。”

    有琴明月冷喝道:“败兵之将,何足道哉,都退开!”

    诸葛威立刻带着大内侍卫退开,有琴斐得以跑到婉嫔身边。

    慕容海仍是眼睛血红地盯着婉嫔,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毒妇,你这个毒妇,枉我为你筹谋一切,还想着扶持斐儿当皇帝,你竟然出卖我?”

    “我要杀了你!”

    说着便要纵身扑去,可是下一瞬就被独孤云的剑牢牢抵住脖子。

    他再也不敢动弹分毫,只能死死瞪着婉嫔。

    婉嫔漠然的眼神,一点点涌出刻骨的仇恨,这仇恨将她双眸染的血红,有琴斐抱着她的手臂,哭的泪流满面。

    “母妃,他说的是不是假的?”

    婉嫔却没看她,而是盯着慕容海,一字一字的,清晰又缓慢地说出话来。

    “慕容海,你也不撒泼尿照照,似你这样卑贱的赘婿之子,如何有资格让我为你生孩子?”

    “斐儿怎么可能是你的孩子呢?她当然是先太子有琴昭的嫡亲女儿!”

    这句话立刻让慕容海愤怒到咆哮起来。

    “贱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你居然骗我!”

    婉嫔双眸血红地盯着他,恨意满怀,可是她声音却冷静的可怕。

    只听她轻轻道:“不骗你,你怎么会上当呢?”

    “不骗你,怎么会让你这样贪生怕死又权欲熏天的畜生走上谋逆造反的路,从此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呢?”

    “不骗你,怎么会将你这个陈氏赘婿的孽种连同陈氏连根拔起,诛灭九族,从百家姓中消除踪迹呢?”

    这番话再度给与慕容海迎头痛击,他像是遭遇了雷劈一样,呆立当场,不敢置信又满面惊悚。

    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这个柔弱到像只蚂蚁的女人,居然怀有这样刻骨的仇恨,还一手策划了这样可怕的阴谋!

    “啊啊啊——毒妇,你这个毒妇!”

    他披头散发,状若疯狂,忽然发疯了一样想要扑过去杀了婉嫔。

    可是刚一动作,脸上就狠狠挨了一剑。

    独孤云的剑像是巴掌一样,狠狠拍打在他脸上。

    婉嫔像是看小丑一样看着他,继续说了下去。

    “当初,先太子有琴昭视你为知己,将自己所有的秘密尽数告知,可是你这个卑劣的畜生,不止出卖他,令他失去了原本属于他的皇位,还对他托付给你的红颜知己伸出魔爪!”

    “畜生!”婉嫔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你知道吗?你让我恶心,你就像是阴沟里的蛆虫,污水里的老鼠,不,你比这些东西还要恶心,因为蛆虫和老鼠只是看起来脏臭,而你,是从内到外的脏臭,你身上永远流淌着卑贱赘婿的恶臭血脉,所以你浑身都散发着脏臭!”

    “从我被你羞辱的那一刻起,我就对天发誓,我要让你和与你有关联的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总算让斐儿亲手为她父亲报了仇!”

    “昭哥,你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慕容海目眦欲裂,几近疯狂,对天发出狂啸。

    “啊啊啊——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要一个个背叛我?”

    “该死!你们都该死!”

    “慕容海!”沉默多时的有琴明月冷喝。

    “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

    “来人,打断他的四肢,扒掉他的铠甲,摘除他的蟒袍玉带!”

    诸葛威立刻轰然应诺,接着带着四名大内侍卫走上前去。

    四人如狼似虎地拽住慕容海的四肢,诸葛威举起手中的刀柄狠狠砸了下去。

    “啊!!!”

    伴随着四声惨叫,慕容海整个人瘫软如泥,趴在了尘土中,像是一条打断骨头的死狗。

    诸葛威又亲自上前,扒掉了他的大将军铠甲,摘下了象征大将军身份的蟒袍玉带。

    有琴明月再度喝道:“取朕的宝剑来。”

    她要亲手了结了他,葬送自己所有的仇恨。

    慕容清打马上前:“我儿,让母后来。”

    有琴明月顿时明白她心意,不由地红了眼圈,哽咽道:“母后,我没事。”

    慕容清叹息道:“他是慕容家的叛逆,合该母后清理门户。”

    有琴明月知她是不想自己落下手刃亲生舅舅的话柄,只得含泪将宝剑递去。

    慕容清手持宝剑,走到慕容海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是她亲哥哥,疼过她,爱护过她,还背过她,可是也是这个哥哥,害死了她亲生母亲,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打入冷宫,还坐视自己唯一的女儿被人陷害,甚至巴之不得自己和女儿死,好举旗造反。

    慕容海披头散发地趴在尘土中,忽然蠕动了两下,爬向她脚下,哀求起来:“妹妹,我是你亲哥哥,你不记得哥哥对你的好了吗?妹妹,哥哥只是糊涂一时,你就不能给哥哥一个机会吗?”

    “妹妹——”

    慕容清心头梗痛,闭了眼。

    她可以容忍慕容海无视自己的安危,可是不能容忍他害死亲生母亲,更不容忍他还想害死自己唯一的女儿。

    她要是饶了他,怎么有脸去九泉下见母亲?怎么有脸做明月的母亲?

    等到睁开眼睛,她眼底已是一派冷漠。

    她忽然俯身,贴近慕容海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父亲一起毒害了母亲吗?母亲临终前还念着你的名字,你这个畜生!”

    慕容海悚然,浑身发起抖来,接着越抖越厉害。

    这是他心底最阴暗的一幕,这也是他一直不敢回到神京城的原因,因为他不敢直视自己内心的罪孽。

    慕容清见他这幅模样,心中更是恨的钻心入肺。

    猛地退后一步,怒斥起来。

    “慕容海,你作恶多端,罪无可恕,今日我代表慕容家列祖列宗,悉数你的罪名,清理门户,替天行道!”

    “其一罪,挟兵令天子,怀不臣之心,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坐视亲妹妹被打入冷宫而不顾,坐视嫡亲外甥女被奸人陷害而不顾,是为大不忠!”

    “其二罪,母死而不奔丧,母葬六年而不踏足坟头一步,是为大不孝!”

    “其三罪,勾结蛮族,卖国求荣,致使我神瑶国数座城池被践踏,无数百姓被戕害,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是为大不仁!”

    “其四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蒙蔽无数将士犯上作乱,致使我神瑶国的精兵良将,不是浴血战场,反而死于自己人之手,是为大不义!”

    “似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似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今日我慕容清,代表慕容家列祖列宗,清理门户,代表天下百姓,为民除害,铲除你这个败类!”

    她话音落,慕容海已蠕动到了她双足前,两只被废掉的手竭力抓住了她足踝。

    “妹妹,饶了我,我知错了。”

    “求求你——”

    可是慕容清闭上了眼睛,诸葛威带人将慕容海拉起来。

    慕容清猛地睁眼,喝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一剑斩落,人头落地!

    血水溅了诸葛威一身一脸,可是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好一会儿才去提起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朝着大军高喊。

    “逆贼慕容海已经伏法,尔等还不跪地求饶?”

    追随慕容海的将士,全都两股战战,面如土色地跪在了地上。

    慕容清在原地摇晃了几下,脸色惨白,有琴明月从战车上飞奔而下,扑来将她抱住。

    “母后!”

    慕容清旋即生出了些许力气,将她抱紧,感受着女儿温暖的身子,她像是又从手刃兄长的沉重悲痛中活了过来。

    “我儿——”

    涕泪长流,母女俩紧紧拥抱。

    此时,有琴斐也如迷路小鹿般,瞧着自己的母妃。

    “母妃。”她哽咽着唤道。

    婉嫔却仍是没看她,而是忽然跪了下来。

    “陛下,太后娘娘,罪妃秋若婉有事起奏。”

    慕容清扶着有琴明月站稳,回头看着她:“说。”

    秋若婉磕头道:“罪妃和先太子有琴昭情投意合,早就私定终身,及至先太子出事,罪妃已怀了他的骨肉,罪妃本想一死了之,可又舍弃不下腹中骨肉,恰好先皇怜悯,收留罪妃于宫中苟活。”

    “为了保全先太子唯一的骨血,罪妃谎称斐儿是先皇之女。"

    “也为了瞒过宗室,罪妃服下禁药,致使斐儿晚出生了一个多月,瞒过了众人。”

    “罪妃篡改皇嗣,自知有罪,可是斐儿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情,还请陛下和太后娘娘饶了斐儿。”

    “罪妃愿以死谢罪。”

    慕容清凝视着她趴伏在地的可怜模样,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婉嫔在人前,为了维持住有琴曜那个畜生的名声,也为了维持自己和明月的面子,才谎称是先皇怜悯。

    可是实际上,定然是有琴曜那个畜生见色起意,夺兄之妻,还背着自己将婉嫔藏到了宫中。

    怪不得她怀了有琴昭的孩子,有琴斐却晚明月出生,原来是服了药,那她身体一直虚弱不堪,必也是因为用药。

    就在这时,有琴斐忽然扑了上去,哭叫道:“母妃?”

    这一声之下,婉嫔没有任何回应,等她抱住她身体,这才发现手心一片赤热,低头望去,婉嫔腹部不知何时已插上了一柄匕首,血水已将她的衣裙染红。

    有琴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叫:“母妃!!!”

    独孤云冲过去,帮助她一起搀扶住婉嫔。

    这时,婉嫔缓缓睁开了眼睛,看了有琴斐一眼,苍白的脸上泛出一抹欣慰的微笑。

    染血的手指缓缓抬起,似是想要摸一摸她的脸。

    可是还没挨上,就朝下跌落,有琴斐忙去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母妃,母妃,你别丢下我,求求你——”

    “母妃,你摸摸斐儿,你摸摸斐儿吧。”

    “母妃,你为什么临死前都不叫我一声啊!母妃,再看我一眼吧!”

    慕容清和有琴明月对视了一眼,母女俩再度搂紧了。

    有琴明月扑在自己母亲怀中,耳边传来有琴斐不断哭吼的叫声,那些久远的仇恨,也像是随着这凄厉的惨叫,慢慢地消散了。

    一个大家都输了的结局。

    自己和母后亲手杀了舅舅,有琴斐则看着亲生母亲自杀。

    这一刻,她的那些仇恨,那些伤痛,还有前世所受的所有伤害,忽地就像是这荒原上的大风似的,被吹散了,吹没了。

    她从慕容清怀中抬起头来,到处搜寻,可是找遍了所有方向,都没有找到林燕然的身影。

    这一世,她母后还在,她的皇位还在,她还用一种损失降到最低的方式亲手报了仇,二十万大军,只折损了不到五万人,就全部归顺了。

    而这一切,除了自己和母后的暗中筹谋外,最大的助力就是林燕然。

    她迫切地想看到她,尤其是此时此刻。

    可是她偏偏不在。

    有琴明月有多么期待,就有多么失落。

    林燕然在慕容海被围困后,就将手中十万大军兵分两路,朝着须卜射日包抄过去。

    须卜射日一直在坐山观虎斗。

    他一定以为慕容海和自己有一场恶战,甚至就在等待着大战爆发的那一刻,来个背后捅刀。

    那自己就如他所愿,也给他来一刀子。

    她带着大军,围杀过去。

    须卜射日果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以为林燕然正和慕容海开战呢,结果大战还没开打,林燕然反而杀到自己面前来了。

    须卜射日又一次仓促迎战,很快就发现打不过,林燕然手下的兵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打起来不要命。

    他边战边逃,林燕然一路追杀,沿途所有失陷的城池尽数收回,烧杀抢掠的蛮族骑兵,通通射杀。

    一天后。

    王惊鸿带着林凤凰和姬越赶了上来。

    这下须卜射日跑的比兔子还快。

    一直追杀到边关,斩杀蛮族两万人。

    须卜射日总算被打怕了,停战服软,表示愿意交换人质。

    沈琴心一行都在他手上,而林燕然手里,是须卜冥、赫连月和拓拔野等人。

    可是林燕然压根不想惯着蛮族这群毫无廉耻心的渣滓。

    想交换人质?做梦!

    她继续开打。

    现在她手上要兵有兵,要将有将,要武者有武者,后方还有琴明月收服的边军,可随时增援,这时候不将蛮族打到疼,更待何时?

    这一战,打了七天七夜。

    双方各有伤亡,但是蛮族死的更多,十万蛮族只剩下五万。

    须卜射日彻底被打疼了,为了以示臣服,主动将沈琴心等人送了回来,但是林燕然可不打算放了须卜冥、赫连月和拓拔野等人。

    拓跋焰逃跑,本身就违背了协议。

    而这个恶毒的女人,还差点害死自己。

    胸口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疼。

    至于半步蛮神,无名前辈已经去追杀他了,相信蛮族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如今自己又将须卜射日打残了,他们想要重振旗鼓再来入侵神瑶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

    而这段时间,足够有琴明月收拾完神京城的那些世家,独揽大权。

    这是自己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林燕然端坐在马上,冷漠无比地看着对面高大魁梧的蛮族男子。

    “告诉拓跋焰,想要人,就兑现承诺!”

    “不然,蛮族大地上的每个子民,都会知晓她曾犯下的罪孽!”

    须卜射日听见这句话,差点没气昏过去。

    这意思,拓跋焰早就逃回蛮族去了,那自己还在这里打来打去,折损五万人马,是图什么?

    须卜射日脸都气的变形了,一双狭长的鹰目阴恻恻地盯着林燕然,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很好,林燕然,我记住你了。”

    林燕然回望着他,对他这句话,未发一言。

    沉默,永远是更有力量的回答。

    她目视着须卜射日带着蛮族大军离去,而后环顾着狼藉不堪的战场。

    空气里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就连西天的晚霞,都被浸染的如同血一样红。

    士兵们各自搀扶着,哀呼着,或倚靠着战马,正在短暂的歇息。

    她打马走过,一张张流淌汗水的黑红脸庞望过来,眼底满是敬畏和崇拜。

    “统帅——”

    “统帅!”

    林燕然略略点头,正要打马走到高坡观察须卜射日离去的方向,背后传来喊声。

    “燕然姐——”林凤凰纵马疾驰而来,瞧见她胸口衣衫染满鲜血,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如背后披风一样鲜红。

    她立刻吃了一惊,跳下马来道:“燕然姐,你胸口的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林燕然点了下头,林凤凰心疼地瞧着她,又道:“嫂子来了。”

    林燕然浑然一怔,沉默了下才道:“好,随我去迎接。”

    林凤凰也感觉到她语气中并无甚欢欣,不由地也有些黯然起来。

    燕然姐这些时日越来越沉默了,每天都是在战场上打打杀杀,浑然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这次追杀蛮族千里,她身先士卒,浴血奋战,便是受了伤也不皱下眉头。

    现在浑似个血人。

    她心里很难受,她以前觉得她和仙女嫂子恩爱,看着她拼命也替她感觉到幸福,可如今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再看见她拼命,便只有心疼。

    连带着,有琴明月的到来,她也没了往日那种欢欣雀舞。

    赤豹等人也都是浑身伤痕,默默跟在林燕然身后。

    远远地,一队大军渐近。

    林燕然停了下来。

    有琴明月换乘了白色骏马,身穿戎装,一马当先。

    身旁还有一骑,正是慕容清。

    母女俩并驾齐驱,在大军簇拥下,渐行渐近。

    等到了一定距离,林燕然翻身下马,行礼。

    “臣林燕然,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慕容清勒住缰绳,看着浑身浴血的她,刚要说平身,就见女儿跳下马去,快步走到了林燕然面前。

    “阿然,你是不是受了伤?”

    林燕然起身,和她平静相对:“多谢陛下关心。”

    有琴明月积压的期待在这一刻达到巅峰,也没顾她话语里的疏离,主动拥住了她。

    “阿然,慕容海死了。”

    林燕然静静听着,脸上并无甚波澜,就连眸光也没有晃动一下,轻声道:“恭喜陛下如愿以偿。”

    有琴明月忍不住仰面瞧她,她感受到,林燕然对她,越来越疏离了,她忍不住在她耳边低声道:“阿然,我知道辛苦你了,等到回宫,我会补偿你的。”

    林燕然毫无喜色,默默品味着“补偿”二字,心越发寒了。

    有琴明月有些不安地唤了一声:“阿然。”大仇得报后,她除了想见到母后外,最想要的就是她的拥抱。

    可是林燕然对她的主动投怀,表现的一点也不亲密,她不止没得到安慰,反而感觉到失落。

    林燕然的心被一股寒意包裹,没有丝毫欢喜,却感知到她大仇得报后想要抚慰。

    从来都是这样,她永远知道有琴明月最想要什么,总是用一颗柔软至极的心肠去给她抚慰,让她安心,让她高兴。

    可是她想要的,却永远不会被给与。

    对不起,她实在没心情在这个时刻给与她拥抱。

    她勉强一笑:“抱歉,胸口有伤,实在痛的厉害。”

    有琴明月慌忙松开她,这才发现她胸口尽皆染血,衣裳和身后披风一样红。

    刚才匆匆一瞥,未及细看,此时触目一看,才觉惊心。

    “阿然,你有没有事?”

    有琴明月焦急地问了一句,又忙传唤随行医师。

    林燕然趁势在医师的检查下,进入马车休息,而后阖上眼睛。

    有琴明月进马车陪伴,见她一直沉睡,担忧不已。

    慕容清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神变得幽深无比。

    女儿对这个妻郎,越来越上心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第129章

    荒原落日,斜阳似血。

    战争后的大地上,又添了几多新坟。

    其中一座坟头前,趴着一位哀哀痛哭的年轻女子,白衣素裙,头缠孝帽,伏地而哭,哀婉凄绝。

    “母妃……”

    哭声幽咽,摧折肝肠,忽而又似触及伤心往事,变成不断抽搐的啜泣。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为什么……母妃”

    “为什么这么对斐儿?为什么你宁愿死都不陪着斐儿?”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爱过斐儿?”

    一旁烧纸的嬷嬷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开口道:“三殿下,娘娘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她对你爱之深,你可不能误会她一片良苦用心。”

    有琴斐闻言,哭的更是抽噎个不停,泪水浑如不断线的珠子往下掉。

    “嬷嬷你别骗我了,母妃临死前都不肯摸摸我,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曾,她怎么会爱我?”

    她说着心头大恸,整个趴在了石碑前,肩头剧烈抖动了起来。

    嬷嬷叹息道:“三殿下,你想差了,娘娘做这一切,皆是为了你。”

    “你想想,她十月怀胎,先太子却遇难,为了保住你她不得不委身于先皇,可若是让先皇知道你是先太子的骨血,必定对你痛下杀手。”

    “正因为如此,娘娘才要使用禁药,让你在皇后生产后才降世,如此才能保住你,而她自己,因为使用禁药,身体亏损严重,从此再也没有好过……”

    说到这里,又是重重的叹息。

    有琴斐的哭声止住,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嬷嬷,似是不敢置信,又似是期盼着嬷嬷再多说点,嘴里呢喃道:“母妃,母妃的病原是这样的?”

    嬷嬷叹息道:“谁说不是呢?那禁药乃是国师为娘娘开的,而国师也是先太子的手下,为了保住先太子的骨血也就是殿下您的性命,用药极其狠辣,压根不管娘娘的死活,所以娘娘生产后奄奄一息,要不是为了活下来将您抚养成人,早已在您出生之日便去了。”

    有琴斐的眼睛立刻红透了,豆大泪珠夺目而出:“母妃——”

    嬷嬷说着也触动心事,跟着抹眼睛,垂泪道:“及至殿下出生,娘娘日益欢喜,可是她却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始终是委身于人,若是欢喜过度,难免招致先皇的猜疑,一旦殿下的身份遭疑,娘娘一番心血便要付诸东流啊!”

    “所以,她为了保你长大成人,逐渐疏远你,冷落你,从不敢人前对你予以笑脸,为的就是让先皇误以为你确实是他亲生。”

    “殿下,娘娘做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是为了你。”

    有琴斐已听得呆了,连哭泣也忘了,怔怔看着满脸痛心的嬷嬷,唯有泪水长流。

    “母妃……母妃怎么不告诉我?”

    “这样的悲惨过往,娘娘又怎么忍心告诉你,让你年纪轻轻就要忍辱负重?娘娘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想独自扛下去,直到三殿下长大成人,经得起风浪。”

    “母妃——”有琴斐放声痛哭起来,这次的哭泣却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深邃的后悔。

    嬷嬷继续道:“三殿下,老奴说出来,也不让你后悔,而是想让你知道,娘娘最爱的,始终只有你,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你,她费尽心思拉慕容海下水,既是为了给你铺路,也是为了让这个背叛先太子的狗贼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新皇崛起,事不可为,娘娘才转而戳穿慕容海真面目,以死谢罪,保你一命。”

    “三殿下你也万不可心生怨怼,娘娘早就心生死志,死前能见到你,还能亲眼看着仇人慕容海被枭首示众,她是极高兴的。”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三殿下你,所以她才配合新皇,给与慕容海致命一击,而她做这一切的唯一请求,就是想让殿下有个自由身,所以她恳求新皇给殿下一个庶民的身份,脱离皇室,从此天高地远,自由自在。”

    “娘娘这一去,其实是去与先太子团聚了,只要殿下平安活着,她和先太子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三殿下,你如今可明白了?”

    有琴斐的后悔、遗憾和伤心顿时达到了极点,两只眼睛里的哀痛化作不住滚落的泪珠,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发出了一声哀到极点的惨叫。

    “母妃!!!”

    独孤云静默立在石碑旁,紧皱着眉头凝看良久,终于忍不住去捞住已哭的快要昏厥过去的有琴斐。

    “阿斐。”

    她低低叫了一声,也跟着心情沉痛。

    如今,她们是真正的同命相连了,一样的痛失母亲,孤苦无依。

    有琴斐立刻哭倒在她身上,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两眼紧闭着,浑似哀伤到了极点。

    几人听着这悲痛欲绝的声音,肃立在荒原的落日余晖下,许久都没有动弹。

    风来,吹起燃烧的纸灰,带起几张烧的半半拉拉的黄纸,朝着荒原上滚去。

    盘旋着,转着圈,不止何处可依。

    便如同这命运,你以为你在天上,可一转眼,又到了地上。

    林燕然独坐在马车中,衣衫半解,胸缠纱布,其上血迹斑斑,点点滴滴,如花绽放。

    她倚靠在车厢上,脸庞过分苍白,消瘦且失血,乌发散乱肩头,令她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病态。

    一双明眸也失去往日光泽,平静地垂敛着。

    幽幽的眼神,许久都未见任何波澜。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接着又有两道脚步声迅疾靠近,一左一右地守在了车厢两侧。

    “燕然姐,独孤云来了。”窗外传来林凤凰的声音。

    姬越气势汹汹道:“主人,让我去杀了她。”

    林燕然未动分毫,便连眼都没眨一下,肃声道:“退下。”

    林凤凰和姬越默默退下。

    独孤云打马来到马车正前方。

    隔帘相对,气氛静默。

    “林燕然。我是来兑现承诺的,你可有事让我代劳?”

    战争前,她半路阻拦,放走了慕容海和有琴斐,战争期间,她留在敌军阵营,为虎作伥,致使无数被蒙蔽的将士没有战死沙场,反而死于同袍之手。

    现在大战结束,她倒是想起承诺了。

    林燕然心中淡淡想着,无有任何波澜。

    少倾,风乍起。

    车帘轻掀。

    马车内传出平静至极又冷淡至极的声音。

    “独孤云。”

    “你既无心兑现承诺,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装腔作势。”

    “你可知,你这虚伪面目,比之猥琐小人还要让人恶心?”

    独孤云猛地攥住了剑柄。

    眼眸生怒。

    是时,风大起,尘土飞扬,车帘猛被掀起。

    独孤云终于看见了车厢内的女子。

    她斜倚在轿厢上,修长的手拢着衣襟,隐约可见衣衫上血迹斑斑,而她苍白的脸色也在验证这一点。

    她受伤了。

    可是她平静地倚在那里,秀丽绝伦的脸庞上,是平静到了极点的神情,平静中又蕴着无限的底气。

    尤其是那双眸子,寒如凝冰,淡淡地望着她,没有雷霆之怒,亦无骇人之威,却让人发自内心的敬畏。

    她眉眼无波,淡淡地望着她,一字字地说出了后面的话。

    “不要让我再在神瑶国看见你。”

    “滚。”

    独孤云攥着剑柄的手,青筋凸起,眼底是涌动不休的怒火。

    从无人敢这么对她说话。

    剑客之怒,血溅三尺!

    可是她凝望过去,车帘无风自动,一掀一落。

    那斜倚车厢的女子,秀丽且苍白,平静又虚弱,浑身上下无有任何气势,却让她的剑,竟不敢拔出来。

    甚至,那一个淡漠至极的“滚”字,恍若普通百姓的一根牧羊鞭,又或是打狗棒,轻蔑又随意地抽在她脸上。

    不疼,却羞辱至极。

    她怒到了极点,然,不敢出剑。

    车帘缓缓落下,那双平静的眸子,竟令这闷躁的秋日,生出冷肃的寒意。

    车帘完全落下,遮住了那张秀丽无双又苍白平静的脸庞。

    独孤云的脊背,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层热汗。

    她缓缓松开剑柄,拨转马头,朝着荒原深处而去。

    不多时,她又勒马回头。

    望去,车帘再被风掀起。

    那双寒眸,仍旧平静地注视着她。

    独孤云忽然觉得,她不是在望着自己,而是在直视着自己的心灵。

    她于刹那间明白,终此一生,她都再也无法与之比肩了。

    因为,她的心,输了。

    驾。

    心中有愧的剑客垂下头来,灰溜溜地逃向了远方。

    车帘落下。

    林燕然浑身瘫软下来,脸色白如纸。

    伸手入怀,摸到一股湿热,抽出,指尖上全是斑斑血渍。

    刚才动用宗师气势,伤口又裂开了。

    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继续倚靠在那里。

    林凤凰和姬越默默近来,姬越狼一样的眸子盯着独孤云远去的方向,眼底闪烁着浓烈的战意和杀意。

    林凤凰则关切地掀开窗帘,瞧着其内的人。

    “燕然姐,你有没有事?”

    林燕然轻轻摇了下头,幽幽的眼神投向了窗外。

    大漠孤烟,秋日衰草连天齐。

    一排排金戈铁马的将士,正在暮色中集结,他们要接受新皇的检阅。

    她出神地瞧着,缓缓吟诵出声。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

    “七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而在更远些的地方,无名背负长剑,立在马上,静静听着林燕然念诵的这首出自明代杨慎的《西江月》。

    痴了。

    “说甚龙争虎斗……”

    许久,他念叨着,神色间有感悟,也有挣扎,旋即,他眼神变得坚定似铁,低声道:“这世上的事,又岂是说看破就能看破的,能看破之人,皆因其已经历过罢了。”

    言毕,纵马消失在远方。

    暮色下,一辆高大宽敞的马车中,慕容清正和有琴明月叙话。

    “我儿,林燕然是你妻郎,当三军统帅自是可以,只是她手下人都是龙渊国子民,如何能做我神瑶国的大将?”

    有琴明月早已思索过此事,闻言便道:“母后,王惊鸿、林凤凰、姬越等人,都受过燕然的恩惠,视她为主,虽则是龙渊国子民,却对她忠心耿耿,此战,他们也出力良多。”

    慕容清却摇头,神色间大不认同。

    “不然——”

    “我儿,须知你是皇帝,所有人忠心的对象只能是你。”

    “他们忠于林燕然不假,但是他们对你却没有忠心,此乃武将大忌。”

    “慕容海便是活生生的例子,顾怀朝和袁耀青便是因为忠于慕容家从而忠于他,甚至追随他造反,若非我得到了你外祖母留下的信物,收服她们归心,此战,必定损兵折将,伤亡惨重!”

    “推彼及身,我儿,你不能不警惕啊!”

    有琴明月眸光微凝。

    慕容清继续道:“当然,顾怀朝和袁耀青的忠心毋庸置疑,也幸亏她们忠心的是慕容家,不然你我还要想法子铲除她们,皆因她们忠心的不是皇帝,而是家主。”

    “自古以来,帝王最忌武将专权,此祸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爆发,轻则损兵折将,重则祸国殃民,我们绝不可使悲剧重演。”

    “林燕然若真心爱你,便该明白你的苦心。”

    有琴明月听完默然。

    林燕然对她的好,她了然于心,可是林燕然是个骄傲的人,她会明白她的苦心吗?

    林燕然倚窗看了会儿夜色,忽地喊道:“姬越。”

    姬越近前,眼神敬畏又崇拜地望着她:“主人。”

    林燕然却没有看他,而是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淡声道:“为何杀了袁莹和有琴瑶?”

    姬越眼神骤变,旋即有些不忿地道:“主人,袁莹多次顶撞于你,上次之事后,更是态度轻慢不恭,压根没将主人当成统帅,此人留着迟早是个祸患,而有琴瑶更加该死,带头对主人多番羞辱,我不能忍。”

    他说完,偷偷地窥测林燕然的神情,想要探知她的心意。

    可是林燕然对他的话毫无反应,语气淡而冷:“姬越,今日起,不要再让我听到你生事。”

    姬越听出她动怒,忙应道:“是。”

    他感知到,主人又强大了许多,气势沉着内敛,不怒自威。

    这还是她受着伤的情形下,若是她没受伤,那不是更加强大?

    一念及此,他心头既生狂热,又自惴惴,生怕她怒而撵他走。

    林燕然确实在动这个念头。

    姬越是头恶狼,咬敌人,也会伤自己人,一个不慎,就是养狼为患。

    不过袁莹和有琴瑶之死,符合有琴明月的利益,她便也没阻止。

    有琴瑶是有琴渊的人,袁莹看似恭敬,实则包藏祸心,便是她不杀他们,有琴明月也会想办法让这两人销声匿迹。

    倒是王敢当,让她有些意外,居然在上次的信息素爆发事件中,为她和其他统领打架,此战中,也身先士卒,极为拼命,立下了不少功劳。

    林燕然不禁暗叹,这人心啊,真是难测。

    一念及此,她又压下了念头,姬越是恶狼不假,但是留在身边,她多少还能约束于他,若是放出去,指不定要惹出什么祸端来。

    “去吧。”她吩咐了一声。

    姬越应诺,转身离去后,心头却是狂喜,主人竟然没有怪他杀人!

    那岂不是说明,主人开窍了,知道权力的重要性了?!

    他刚离去,林燕然就叫来了林凤凰。

    “燕然姐。”

    林凤凰掀开窗帘,仔细打量她伤势,神情极为关切。

    林燕然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自怀中摸出一枚符印。

    “凤凰,将此印亲自交到陛下手中。”

    林凤凰眼眸瞪大,盯着她手中的符印忘了动作。

    她认出来,这是统帅身份的象征,虎符。

    不由地讷讷道:“燕然姐,这不是你的虎符吗?你怎么要还回去?”

    林燕然轻声道:“虎符不是我的,打完仗了,自然要还回去。”

    林凤凰仍是不解,低声道:“可这是燕然姐掌兵之物,没有虎符,燕然姐还怎么掌兵?”

    林燕然眼神缓和了一些,轻声道:“凤凰,你不愿听我的话了吗?”

    林凤凰立刻满脸惶恐,慌忙接下虎符。

    “我当然听燕然姐的话,燕然姐无论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林燕然缓缓一笑,苍白的脸色便如雪莲绽放,灿然生姿。

    林凤凰看的一呆,忽生出一个念头:“燕然姐原来这么美,我平日竟没留意。”

    平日林燕然潇洒自若,又智谋百出,身穿戎装,英姿飒爽,让人很容易忽略她的样貌,而被她的智慧和强大折服。

    此刻满头青丝散落,衣衫染血,露出虚弱病态,眉心间泛着若有若无的隐忧,便显出女子本有的柔弱秀美之姿,苍白却又美极。

    林燕然目光温和看着她:“去吧,不可失礼。”

    林凤凰高兴点头,拿着虎符离去了。

    她转身的刹那,林燕然脸上的笑,便徐徐散了,如花开败。

    林凤凰来到龙辇前,诸葛威认得她,知道她是林燕然跟前最得信赖的神箭手,还是陛下亲自册封的神箭营统领,便客客气气地通传给有琴明月。

    有琴明月招手林凤凰近前,询问何事。

    林凤凰记着林燕然的交代,先是恭敬地行礼,而后双手将虎符奉上。

    “陛下,统帅让末将将虎符送还。”

    有琴明月看着她掌心摊着的那枚虎符,眼神定格。

    和她一起怔住的,还有坐在她身旁的慕容清。

    她们正在商量,怎么防着林燕然的手下弄权,却不曾想,还没说完,林燕然便派人将虎符送来了。

    慕容清暗叹,明月的妻郎倒是懂事,如此也省了一番烦恼。

    她轻咳一声,道:“皇帝,林统帅既如此深明大义,你还不收下虎符,免得叫她惶恐不安?”

    有琴明月心中正自不安,她隐约感知到,这是个不好的苗头。

    大军尚未班师回朝,林燕然就把虎符还回来了,她这是真的谨守君臣本分,还是在生她的气?

    她定了定神,收下虎符。

    “凤凰,你叫你燕然姐过来,朕有话对她说。”

    林凤凰犹豫了下,小声道:“陛下,燕然姐受了重伤,一直在出血。”

    有琴明月大惊失色:“阿然刚才不是说伤势不重吗?”

    方才拥抱结束,林燕然说是受了轻伤,要去车厢上药,就此分开。

    林凤凰不知如何解释,有琴明月急忙下来龙辇,随她一起赶去林燕然的马车。

    只是赶过去时,林燕然双目紧闭,靠在车厢上,睡着了。

    林凤凰心疼地将她身体放倒,令她躺下,又给她垫了软枕。

    有琴明月唤了两声,都不见人醒,招来医师询问,这才知她是旧伤复发。

    林凤凰这才将他们遭遇半步蛮神的事说了。

    忍了又忍,她道:“燕然姐差一点就死了。”

    有琴明月垂眸瞧着那张苍白失血的脸庞,失神许久。

    历时大半个月,大军终于回到神京城。

    各个世家和文武百官得知陛下大胜归来,蛮族惨败逃走,慕容海被斩首示众,二十万大军尽皆归顺,全都惊掉了下巴。

    这还没完,因为他们很快发现,本来驾薨的先皇后慕容清,居然活着回来了!

    众人惊慌失色,一时之间,有人欢喜有人忧,更有人在暗中气急败坏!

    有琴渊便是头一个。

    “没想到老夫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了眼睛!这母女俩居然深藏不露!”

    “不止将老夫瞒在鼓里,还把老夫的人骗到战场上杀了!”

    “好,真是好得很!”

    有琴渊咬牙切齿,立刻生出了诸多报复的念头。

    一张老脸狰狞满布,骇人至极。

    而有人不高兴,就有人高兴。

    最高兴的就属宰相苏穗,立刻带领文武百官亲自迎接御驾,而后又第一时间请奏。

    “皇后娘娘薨而复活,此乃陛下之幸,神瑶之幸,万民之幸!娘娘归来,福从天降,臣请奏陛下,立刻册封娘娘为太皇太后,统领后宫,泽被天下!”

    有琴明月正有此意,当即大喜。

    孰料慕容清并不肯受太皇太后之尊荣,而是道:“我儿,如今紧要之事,便是你的登基大典,如此你才可名正言顺,威服四海!”

    “至于先皇后,早已随着冷宫大火故去,如今活着的,只有慕容家的嫡女慕容清。”

    “我将清理门户,继承慕容家家主之位,将你外祖母的英名传承下去,将镇国公的威名传承下去。”

    “我儿,慕容家,从今往后,便只有为娘了。”

    有琴明月闻言伤感不已。

    几番劝说,慕容清都是坚辞不受太皇太后之位。

    无奈之下,只能放弃。

    她也知道,母亲心中有愧,外祖母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和慕容家,可是她贵为皇后,却差点令慕容家被鸠占鹊巢。

    如今自己登上皇位,又铲除了慕容海,她大事已了,最想做的,便是清理门户,重振慕容家。

    有琴明月劝说不了母亲,和林燕然一起送她回归慕容家。

    待到跟在慕容清身边的慕容忠高声喊道:“慕容家不孝女慕容清,归家祭母!”

    她顿时百感交集,忍不住转脸瞧着林燕然。

    “阿然——”

    林燕然拍了下她肩头:“不必伤心,母后活着就好。”

    一句话,便说的有琴明月心头大定,凝视她坚毅又平静的脸庞,极想入她怀,可此时在慕容家大门口,不合时宜,只能强自忍住。

    当晚,慕容诚被赐一丈白绫。

    慕容长安、慕容长宁剥夺慕容姓氏,发配苍狼关充军,永世不得返回故地。

    至于慕容诚的本家陈家,妄图以赘婿之身侵占慕容家,阴谋造反,罪无可恕,抄家灭族,陈氏后人俱都贬为奴隶。

    皇帝亲自降罪自己的母族慕容家,并将慕容海和慕容诚全都处死,此举在世家中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有人觉得这是皇帝在处理家事,也有人觉得这是皇帝想动世家的前奏。

    一时之间,世家心思浮动。

    御驾回宫,积压成山的奏折,马上被送到了案头,有琴明月想要温存缱绻的心思,被迫搁置在了一边。

    林燕然换上自己的旧衣,先去看了玉米地。

    出征时是八月初,玉米不过半尺来高,归来已是金秋十月,玉米地葱葱郁郁,挂满了饱满的果实。

    洪宝跟在她身边,随着她一起瞧着成熟的玉米地,感慨道:“没想到归去来兮,玉米都长熟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此行他和林燕然一起出征,关系倒是拉近不少。

    看守玉米地的四个小太监在跟前殷勤介绍。

    “林郎君,洪公公,自您们二位出征后,小的们便日夜不停地看守着玉米地,风雨无阻,夜以继日,什么老鼠、麻雀、乌鸦,都被我们赶走了,便连一只蚂蚁都不敢从玉米地经过。”

    “您们请看,这玉米大丰收了,从没见结这么多果实的玉米,而且每一个都又大又饱满!”

    “林郎君,您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人物,不止打仗厉害,便连种的玉米,都比旁人的玉米又多又大!”

    “林郎君,小的从它们结果的第一天就开始计数了,一共是六百一十六个玉米,小的每天早数一遍,晚数一遍,生怕被那馋嘴的兔崽子给偷吃了!”

    林燕然欣慰地笑了笑:“你们辛苦了。”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千两银票递过去。

    “拿去和大家分了。”

    小太监受宠若惊,却不敢接,洪宝踹了他一脚:“林郎君赏你们的,还不拿去?”

    四个小太监欢天喜地接下银票,退在了一旁。

    林燕然立刻掀起自己的衣襟,开始掰玉米。

    洪宝见状,也掀起自己衣襟,抢着道:“林郎君,你还受着伤呢,这种粗活,让老奴来干。”

    四个小太监也忙来帮忙,却都被林燕然拦住。

    “都别动,这些玉米还没完全成熟,还要再长几天,我今天先摘几个尝尝鲜。”

    说着摘了三十多个,洪宝让人找来了箩筐。

    林燕然放进箩筐中,又道:“剩下还有五百八十个,都给我看好了,一个不准少,也不准偷吃。”

    洪宝闻见那新掰下来的玉米散发出来的浓郁清香,夹杂着一股枝叶的清新气味,不由地有些嘴馋,忍不住道:“林郎君,这么多玉米,要不你赏几个给老奴尝尝?”

    林燕然瞪了他一眼:“银子可以赏,但是这玉米,是我的思家之情,不可赏。”

    洪宝只好咽下了口水,旁边小太监闻言,俱都捂嘴偷笑。

    林郎君真有意思,玉米不肯赏人吃,却肯大方赏银子。

    有琴明月从浩繁的奏折中抽身出来,又被苏穗求见,和她商量起来登基大典之事,她坐的不耐烦,便将登基大典全都交给沈琴心和苏穗筹办,回了寝宫。

    一问得知,林燕然背着一箩筐玉米,回去公主府了。

    她派了多福去传,却被多福回来告知:“陛下,林郎君说:一要养伤,二和老乡久别重逢,想要小聚一番,且陛下政务繁忙,不好打扰陛下,便暂时不回皇宫了。”

    有琴明月听罢,顿生幽怨。

    战场上,她们便是聚少离多,林燕然甚至没有抱着她同眠过一晚,归来途中,两人各自坐在不同的马车,也很少能够一起独处。

    没想到班师回朝后,她不来黏着她,反而要去陪她的老乡。

    她越想越是难受,恨不得马上命她回宫,可转念想到她胸口的伤,那伤都是为她所受。

    她又强自忍住了。

    林燕然正在啃玉米。

    新鲜的玉米,清甜多汁,非常好吃。

    个个颗粒饱满,个大又结实多,尤其是三个月就成熟了,真不愧是早熟高产的改良玉米。

    她细细啃完一个,估算出来,要等完全成熟,还需约莫十天左右。

    既如此,便等一等,恰好这个时间也是她需要的。

    王首春在她身边坐了良久,方朝四周瞧了瞧,低声询问道:“郎君,你真的,真的要?”

    林燕然将最后一颗玉米粒啃完,满意地看着干干净净的玉米芯,叹了口气。

    “是,我意已决,依计行事吧,你们提前出城,连夜赶路,走的越远越好。”

    王首春蠕动了下嘴唇,想要说什么,又抿住。

    过了会儿,她又想问她,付出了这么多,努力了这么久,凤凰镇所有人都押上去了,真要放弃吗?

    可是瞧着林燕然消瘦坚毅的脸庞,她的话又都问不出来了。

    各种各样的细节都在验证着,彼非良人。

    且伴君如伴虎,似郎君这等傲气磊落的奇女子,又岂会愿意当一个伏低做小的皇妃?

    便算那位肯册封郎君为后,可自古又岂闻皇帝后宫只有皇后一人?有琴渊在郎君出征之日便献上美人,足以说明了一切。

    她跟着叹了口气,轻轻起身:“郎君,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办好。”

    如今留在神京城的,都是随着商队来的坤泽和中庸,是为制药作坊培养出来的制药工匠,这些人手无寸铁,又都体弱,只能想办法先出城赶路,省的拖了郎君的后腿。

    林燕然一连三天都没有回宫,有琴明月也强忍着三天没有传她回去。

    这三天,她过的很不好。

    有琴渊这个老贼,联合各个世家开始闹事了。

    得知她要册立林燕然为皇后,有琴渊立刻带领一帮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实际都是豺狼虎豹的家主来皇宫求见。

    “陛下——我神瑶国良才济济,武将辈出,如何让外人占据高位?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便算林统帅是陛下妻郎,此举也断不可助长!”

    “是啊陛下,林郎君是陛下妻郎,她当神威军的总统领,我们自然服气,可是林凤凰和王惊鸿都是龙渊国人,且此次大战,罪魁祸首便是龙渊国司马胜袖手旁观,害得我神瑶国城池接连沦陷,百姓伤亡惨重,可以说,龙渊国便是我神瑶国的仇人!”

    “此情此景下,陛下让龙渊国人身居高位,执掌兵权,这不是寒了神瑶国子民的心吗?”

    有琴明月端坐在龙椅上,双手紧攥座椅扶手,冷漠地俯视着大殿上神态各异的众人。

    心中气怒交加。

    这些老匹夫,果然又开始蹦跶了!

    “诸位爱卿弄错了,此战大获全胜,全赖林郎君及其手下的林凤凰和王惊鸿奋勇杀敌,他们乃我神瑶国的功臣。”

    “有功不赏,朕又如何面对奋勇杀敌的将士?又如何让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心服口服?”

    “此战,林郎君居首功,故而,朕决定,册封林郎君为朕之皇后,为国之上将军!”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

    旋即喧哗大作,各位权臣仿佛听到了什么石破天惊的消息一样,全都痛心疾首地喊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啊!”

    “林郎君虽则首功,可她只是区区一乡民,何德何能能做陛下的皇后?”

    “再则,她不过是碰巧打胜了一仗而已,但我神瑶国良将辈出,全都是身经百战的功臣,他们才是真正的功臣啊!”

    “区区一战之功,如何能当上将军?”

    “陛下怎可因为林郎君是陛下妻郎而偏袒过甚,此举未免叫臣子寒心!”

    “何况此战中,袁统领和有琴统领都为国捐躯,照臣看来,应当厚赏他们的后人和亲眷,如此才算公平!”

    “不错,两位统领为国捐躯,他们的位置必须要由我们神瑶国的将领担任!外人绝对不可担任统领之职!”

    众人七嘴八舌,竟无一人认同。

    有琴明月脸色冰寒,递给苏穗一个眼神。

    苏穗早有准备,连忙出列,开始和这些世家家主们唇枪舌剑。

    他心中其实有点无奈。

    陛下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止要让林燕然当皇后,还要封她为上将军!

    此等殊荣,就连他都忍不住要嫉妒林燕然了,何况是这些老狐狸?

    不过他明白,这正是这位新皇的高明之处,故意抛出来两个让权臣不可能同意的决策,一番讨价还价后,他们最终会同意一个。

    这番唇枪舌剑持续了三天。

    最终,权臣们妥协退让,同意册立林燕然为皇后,但是对她的上将军之职,坚决不同意。

    因为他们觉得林燕然以乡民之身当皇后,已经是对她所立功劳的最高赏赐。

    这份赏赐足以抵消她的战功,而皇帝既然要赏她,便也要赏赐其他人,所以这些家主又抢着往后宫塞人。

    表示皇帝既然要论功行赏,便该一碗水端平,不可令群臣寒心,更不可偏袒外人!

    除此之外,他们还要求罢黜林凤凰和王惊鸿的统领之职,改立神瑶国将领担任。

    至于死去的袁莹和有琴瑶的位置,有琴渊早就虎视眈眈,送上的名单全都是他的人。

    这是一场皇权和世家的较量。

    有琴明月强忍多时,心中杀意一阵阵掠过,可想到前世因为贸然动世家,致使朝政不稳,只能按捺住怒火。

    深夜,她微服私访慕容家,见到自己的母亲慕容清,向她求助。

    慕容清听罢,道:“我早知会是这个结局。”

    “你要册立林燕然为皇后,我不反对,登基大典后,便是大婚,如此一来,你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亲政,此举有利于你。”

    “不过,上将军一职,确实不宜立她,她既已有皇后之尊,上将军之位,便要另选他人,如此一来,方能实现权力平衡。”

    有琴明月对于这番话,并不认同,肃声道:“母后,除了阿然,朝中并无人胜任上将军之位。”

    慕容清凝眸望着她,语重心长道:“我儿,你纵然喜欢她,也不可赏赐太过,不然只会助长她的野心,何况,帝王之道,重在制衡,你若只立她一个皇后,日后必定祸患无穷,那些世家会不停地想办法往你后宫塞人,倒不如你现在全都收下。”

    她心中却是想着,女儿当真对那个妻郎上了心,这可是皇帝大忌,不如趁此机会多收些人入宫,分散女儿的心思。

    有琴明月双眸一寒:“母后,除了阿然,我不可能接受其他人!”

    慕容清道:“傻孩子,你只是收下,至于亲近与否,还不是你说了算?而对林燕然来说,皇后之位足矣,她得了这等尊荣,便该为你着想,若是她因此怨怼于你,那便是她的不是了。”

    有琴明月回到宫中,思虑良久,让多福去传回了林燕然。

    她定下封后大典之事后,心中那股隐隐约约的不安全都烟消云散,此时既想给林燕然一个惊喜,又想向她展示自己为此付出的努力。

    便主动牵着她手坐下。

    “阿然,这几天我和群臣唇枪舌剑,总算定下了一桩大事。”

    林燕然微笑道:“必是陛下的登基大典。”

    有琴明月凝视着她,对她这个称呼隐隐不满,不过此时急着向她展示自己的功劳,也是自己对她这些时日来辛苦的补偿,便语气略显激动地道:“不止是这件事,我和群臣定下,登基大典后一个月,便是封后大典,届时,我会册立你为我的皇后。”

    她说完,便期待无比地看着林燕然,急盼着她给与一种欣喜若狂或者惊喜交加的回应。

    因为此事她付出了很多努力,终于压下了心中所有的不安和心虚,可以光明正大地给她封赏了。

    林燕然的反应显得有些平淡,她眼神没什么变化,脸上慢慢涌出笑来,而后起身行礼道:“微臣多谢陛下册封。”

    这种反应让有琴明月很是失落,忍不住问道:“阿然,我封你为后,你不高兴吗?”

    林燕然点头:“当然高兴,多谢陛下厚爱,我其实高兴极了,只是没经历此事,实在不知作何反应。”

    她说着脸上涌满笑意,眉眼也弯了起来。

    有琴明月这才有些满意,道:“阿然,你我之间,无需言谢,你以后不必这么生分。”

    林燕然点头:“好。”

    心中不由自主地品味着这句话,这话当初是她对她说的,此时从她口中还回来,滋味真是天差地别。

    有琴明月凝视着她,见她脸上仍然挂着笑,心中越发满意。

    她斟酌了一番,开口道:“阿然,你既然是我皇后,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知晓。”

    “封你为后,是与群臣和世家讨价还价的结果,我为此付出了不少代价,届时后宫会多一些人,此举是为了平衡世家。”

    “但是你放心,这些人和宫里的太监宫女没有区别,我不会多看一眼,你可以理解吗?”

    说话之时,她紧紧盯着林燕然,观察着她的神色。

    林燕然很平静,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在她说完话,打量着她时,她适时地露出了更加灿烂的微笑,唇角飞快地上扬了起来。

    笑着道:“理解,我当然理解,我不是一直很理解你吗?”

    有琴明月并没有放心,仍是盯着她。

    林燕然继续道:“放心吧,我真的理解,世家那边,你尽可以多做安抚,既然都是闲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有琴明月骤然松了口气,再次感觉到,她是真的好,不止助她良多,还事事为她考量。

    她这时心头大事俱都落地,便如卸下了重担,心弦松懈下来,不自觉生了缱绻情怀,眉眼软绵着道:“阿然你真好。”

    主动握着林燕然的手,极欲她来抱一抱。

    可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叠翠在外道:“主子,苏相和沈舍人求见。”

    有琴明月知道定是为了登基大典之事,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去。

    林燕然松了口气。

    打算出去玉米地转转,这皇宫,是越来越待不下去了。

    正要动身,洪宝带着一名女官到来,眉开眼笑地道:“林郎君,陛下特地吩咐让我带织造局的人来给您测量尺寸,要恭喜林郎君,贺喜林郎君了。”

    林燕然眉眼淡淡,只勾着唇:“好。”

    女官带着两名小吏,一起为她测量尺寸。

    测完一遍,女官还要再做核对,林燕然已冷了眉眼,淡淡道:“下去。”

    女官被特别叮嘱过,何况此事又是为了量身定做凤袍,岂能马虎?

    便小心翼翼道:“林郎君,陛下特意吩咐了,让我们仔细测量您的身高尺寸,确保每一处都不能出任何差错,还请林郎君容下官再核对一遍吧?”

    林燕然背对着她们,眼底的冷意呼之欲出。

    “我说了,下去。”

    洪宝见状,连忙道:“哎哟,你们都测量过了,还要麻烦人再折腾一遍,怎么办事的,下去下去!”

    他很会看眼色,带着女官走了。

    宫殿瞬间寂静下来。

    林燕然站在原地,忽地晃了晃,身形竟是站立不稳。

    她猛地捂住胸口,跟着喉咙涌出一股腥甜。

    闭了闭眼,她将这口血强咽了下去。

    伤口不止没愈合,还又加重了。

    她找出渡清若留下的蛊神丸,服下一颗,而后又回到内室,自己对着铜镜给伤口上了一遍药粉。

    蛊神教的药果然霸道,刚撒上去,胸口就疼到钻心。

    前世何曾受过这份苦?何曾啊!

    她惨然一笑,跌足在凳子上,忍痛良久,直到浑身都痛的有些麻木了,才伸手摸出一个瓷瓶来。

    里面是她这三日来配制的止痛丸,有一定的麻痹作用,还可助眠。

    她匆匆服下一颗,就爬上了床,太痛了,只有睡去才能抵挡那种身心发冷的痛感。

    接下来几日,林燕然一直昏昏沉沉。

    也不知是心情原因,还是大战中劳累过度以致于身体虚脱,伤口迟迟不见好转。

    她只能一直吃止痛丸压制疼痛感。

    有琴明月每日归来,看见的便是她沉沉睡去,她先是失落,接着便往她怀里钻,可是林燕然睡得极沉,便连她钻到她怀里,也没什么反应。

    到了第五日,林燕然忽然发起了高烧。

    有琴明月这才从叠翠口中得知,林燕然的伤口一直没好,这几日都是自行上药。

    她脸色大变,忙招来御医为她诊治。

    林燕然已烧的糊涂了,用了药汤也不见醒来,有琴明月猛然想起她上次信息素爆发时昏迷的模样,心中再度生出不安。

    这股不安立刻将所有的不安串联在了一起,像是一点火星子,点燃了她心中所有胆气不足的情绪。

    譬如发慌、不安、心虚、后怕等种种情绪。

    她终于放下所有政务,守在林燕然身边。

    好在一天一夜后,林燕然退烧醒来,她更瘦了,脸色也更白,散乱的青丝萦绕在脖颈间,胸口上的衣衫又染了血。

    眉眼淡淡的,看上去便如一阵缥缈青烟,随时会被风吹走。

    有琴明月心中的那股不安立刻浓了起来,扑到她身上,声音慌怕:“阿然,你怎么样,你吓坏我了,你有没有事?”

    林燕然没什么表情,怔了一会儿才道:“犯困,我想再睡会儿。”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面对。

    有琴明月不舍地看她睡去,亲自为她掖了被角。

    等她一走,林燕然就睁开了眼,她现在除了让自己陷入昏迷状态,实在没有别法坚持下去。

    偌大皇宫,并无她容身之地,如今林凤凰和姬越也因为身份原因,不能留在宫中,她只能独自等着约定的时间到来。

    两日后,登基大典。

    有琴明月寅时就穿戴完毕,一身明黄色的十二团龙十二章纹衮服,高贵、尊崇,荣华无双,恍若九重天的女天帝下凡。

    林燕然也跟着起来了,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瞧着她。

    有琴明月走到她面前,凝望着她:“阿然,朕穿这身好看吗?”

    林燕然极其认真地看着她,这一眼,异样深邃,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意味。

    有琴明月再度涌出一股不安,莫名觉得她眼神有些怪。

    “阿然,你为何这般看着朕?”

    林燕然展颜一笑,笑容衬着她苍白的面容,显得清美至极。

    “好看,失神了。”

    这句话让有琴明月无比受用,待要抱抱她,立刻被叠翠和湘雨拦住。

    “主子,衮龙服绝不可弄皱,吉时将至,还请主子尽快前往太和殿。”

    有琴明月只好压住旖旎之思,不舍地看着林燕然道:“阿然,你也快些更衣,和群臣一起参加朕的登基大典。”

    林燕然尚不是皇后,无法和她一起进去太和殿,只能以神威军总统领的身份,和群臣们站在一起。

    林燕然脸带微笑,温声道:“好。”

    有琴明月走后,整座宫殿就冷清了下来。

    她身边没有配备任何婢女、太监,叠翠和湘雨也随着有琴明月走了,此时寝宫只有当值的太监和大内侍卫。

    如此倒也方便了她。

    她立刻背起自己的小包袱,包袱里面只有当日从凤凰镇带来的五六件旧衣裳,既然要走,还是走的干净点。

    此时天尚未亮,她趁黑来到玉米地。

    今日刚好是第十日,玉米完全成熟了,她摊开包袱,开始掰玉米。

    要的不多,十几个就够了。

    等她掰完玉米,发现皇宫早已戒严了,无论哪个方向,都是一列列巡逻的禁军。

    躲避过了禁军的巡逻,迎面撞上暗星带着死卫在逡巡。

    林燕然心中一惊,悄无声息地退回玉米地,却不曾想,已被暗星感知到,她带着人快速朝玉米地靠近。

    林燕然屏息。

    暗星来了,离去。

    接着是禁军一队队来回巡逻。

    禁军走后,又来了大内侍卫。

    看来一时半会是走不掉了,只能再等等。

    林燕然干脆躺了下来,头枕着地上掉落的玉米叶,仰面望天。

    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顺手摸出一粒止痛丸,丢进嘴里。

    却不曾想,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等到再睁眼,夕阳西下,天边晚霞似火。

    外面兵荒马乱,到处都是跑步声,夹杂着各种喊声。

    “这里没有,继续找!”

    “快点,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找不到你们就人头落地!”

    林燕然眨了眨眼,浑身一激灵地爬起来。

    玉米地被人猛地扒拉开,有人惊喜交加地喊道:“找到了,我找到了!”

    “林郎君在这里!是我找到的!”

    林燕然眯了下眼睛,听见一队队士兵正在火速赶来,她飞起一脚,将地上的包袱踹进了玉米地深处。

    很快,这里就被围的水泄不通。

    禁军、大内侍卫、太监,还有暗处的死卫。

    洪宝从人群里挤进来,满面焦急。

    “哎哟林郎君,你怎么能躲在这啊,害得我们快把皇宫翻了个遍,你不知道——”他说着压低声音,用手挡着嘴道:“陛下本来正在太和殿祭天,等出来往奉天殿走时,忽然发现百官队伍中没有林郎君你,便吩咐老奴赶紧去叫你,结果老奴左找右找都找不到,陛下派人来一遍遍催问,老奴只好如实告知,然后陛下雷霆大怒!”

    “她直接丢下了登基大典,亲自带人到处找你,林郎君,陛下可真是操心你,你待会儿可别跟她置气,万事都顺着她……”

    他还没说完,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就自动分列两旁。

    洪宝连忙跪了下去。

    只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诸葛威和多福的簇拥下,匆匆赶来。

    林燕然静静地望着,心脏不由自主地怦怦乱跳。

    打败了慕容海,解决了有琴斐,就连独孤云,她也拼着伤口裂开的剧痛将之逼退,想必以此人的心性,日后不会再踏足神瑶国。

    能为她解决的风险,都拼尽全力解决了。

    但是脑海里的红字却没有发生变化。

    今日溜走,原本是计划中,没想到会因为一粒小小药丸出现差错。

    难道此刻要应验红字?

    这么想着,更觉心如死灰。

    有琴明月脸色冰寒,秋高气爽的天气,她浑身像是结了冰似的,从头到脚都笼罩着一股寒气。

    老远就看见了林燕然。

    秋日的黄昏,已有些许凉意,风掀起她的秀发和衣摆,轻轻拂动。

    林燕然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异常平静地看着她。

    这让她心里的不安又翻了个倍。

    坐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上时,她俯视群臣,想要看到那双明亮又饱含情意的眼睛,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林燕然的身影。

    不安化为了有形的害怕。

    她忽然尝到了从所未有的难受滋味,失去的滋味。

    直到这一刻找到林燕然,她的害怕像是蔓延出来的井水,终于停止了翻涌。

    她匆匆来到她面前,看着她。

    林燕然仍是平静和她对视着。

    没有人说话。

    周围人山人海,但是寂静的像是只有她们两个人。

    有琴明月见她不说话,心底的慌乱又开始往外冒,双手失措一样,匆忙去解身上的崭新皇袍,叠翠和湘雨忙要来帮忙,被她挥退。

    她亲自解下皇袍,近前一步,用一种有些试探又小心翼翼的姿态披在她身上。

    “阿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说出话来,声音后怕又透着几分委屈。

    林燕然猝然笑出来:“怎么会呢?我就是看玉米熟了,想要摘几个给你尝尝。”

    有琴明月再也忍不住,扑进了她怀里。

    “阿然,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林燕然胸口骤痛,却没哼出声,强忍着道:“你知道我近日吃了药就嗜睡,本来想摘玉米给你品尝的,却不小心睡着了,你不怪我没参加你的登基大典就好。”

    有琴明月是觉得遗憾的,没能在登基大典上见到她。

    可是此刻她身心都充满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不安和慌乱还在笼罩她,哪敢有所埋怨,埋脸在她怀里道:“阿然,我不会怪你,但是你不可再随便乱跑了。”

    她抬头凝视她,审视着她的表情,心底还是有着不放心。

    林燕然面带微笑,软声道:“好。”

    回去寝宫前,她还专门摘了几个玉米交给洪宝。

    “去让御膳房烹饪成美食,献给陛下享用。”

    有琴明月后怕的心情略微稳定。

    林燕然虽然没参加自己的登基大典,可是满心满肺都念着自己,种的玉米也想着给自己尝尝。

    可是到底感受到了几个时辰的失去,她回到寝宫就一直缠着林燕然,林燕然像是做错了事一样,乖乖陪在她身边,用晚膳时极尽体贴地给她夹了许多菜。

    有琴明月越发高兴,觉得又像是回到了当初。

    夜间二人早早同眠,她今日心绪大起大落,此时被林燕然拥在怀里,止不住生出旖旎心思,这心思从那日清晨起就生出来,一直被各种各样的事打扰。

    到了此时此刻,她忽然不想再等了,她想现在就给她。

    仿佛给了她,她就能真正安心下来,再也不会害怕了,再也不会不安了。

    “阿然。”她趴在她怀中,仰面凝视她。

    “嗯。”林燕然应了一声,垂眸瞧着她。

    有琴明月心跳微微加速,被这一瞧,顿时低下头去,脸贴着她的颈窝,低低声道:“阿然,我们可以做夫妻了。”

    林燕然听见这句话,脸色悚然一黯。

    这一刻,胸口的痛似是猛地渗进了心脏中,化为绵绵密密的钝痛。

    她不知道有没有人懂,她形容不出,但是她真的很难受,很难受很难受。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就像是她一直捧着一颗鲜红的心,过五关,斩六将,披荆斩棘,历经沧桑后,终于抵达了通关终点,有个机器音对她说:“你过关了,允许你摘下我的心了。”

    那种经历过重重审视、多番衡量,最后被允许过关的感觉。

    真的不是她想要的,真的。

    太痛了。

    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

    这一刻,她的心,仿佛在被千刀万剐,可是她面上依旧带着平静的笑,忽然一个翻身,将有琴明月压在了身下。

    有琴明月心跳骤然加速。

    砰。砰。砰。

    很清晰,很响亮。

    林燕然撑着双臂,俯视着她,慢慢俯首,朝她接近。

    有琴明月的呼吸瞬间停滞。

    阿然是不是要来吻我了?

    她忽然忆起被她吻过的滋味,心脏像是被电了一下。

    以前的每一次吻,都仿佛凝结为一种颤栗的情绪,堆积在她的心头,令她期待着,又紧张着。

    林燕然的嘴唇,在距离她三寸远的地方停下。

    她盯着她,眼神中涌出一抹疑虑。

    这也让有琴明月生出疑惑,且异常害羞。

    “阿然?”

    林燕然忽然皱眉道:“你还记得刚回来神京城时,先皇派来影卫偷听我们床角吗?”

    有琴明月迷惑又羞赧地望着她,不解其意。

    林燕然继续道:“你知道我最恨人家偷听我的床角,所以我后来杀了影卫。”

    “我忽然想起来,暗星是不是也在听我们的床角?”

    暗中盯梢的暗星,悚然一惊。

    只听林燕然道:“她不会要一直听下去吧?她是不是还要听我们今晚做几次,每次用什么姿势做的?”

    有琴明月的脸色刹那间红透,发出了蚊吟般的声音。

    “……阿然。”

    林燕然的语气却越来越认真,继续道:“你知道我真的很讨厌被人听床角,如果我知道她偷听了,我一定会杀了她,到时候你不会拦着吧?”

    “哦对了,她吃了我两颗脱胎丸才成为大宗师,可我听说她一直在背后说我坏话,这人是不是人品有问题?她真的可靠吗?”

    “她不会偷听了我们床角后,还到处乱说吧?”

    有琴明月被迫重视起来她的话,轻声道:“阿然,我不会允许她偷听的。”

    暗星听到这里,已浑身冷汗涔涔。

    想也不想就飞身而起,遁入了远方。

    再听下去,人头不保。

    林燕然侧耳倾听,感知到她离开,唇角轻轻勾了起来。

    她又翻身躺了回去,打了个哈欠道:“算了,还是等你明天叮嘱她后,我们再做夫妻吧。”

    有琴明月也被这番话弄得兴致全无,心中羞恼不已,暗道明日一定要招来暗星,好好审问一番。

    她朝林燕然看去,见她已经闭上眼睛,刚才有多期待,此刻便有多失落,且夹杂着说不上来的感觉。

    林燕然又忘了来抱着她。

    以前,她分明最喜欢抱着她。

    她们都好久没有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同眠了。

    她怅然着,也幽怨着,抬起她的手臂,往她怀里钻去,贴着她睡去。

    丑时末。

    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林燕然突然睁开眼,而后慢慢抽离出自己的身体,轻轻下了床。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喝。

    凭借她的智商,天下间什么权势地位得不到?

    不过是,不屑为之罢了。

    暗星,你受了我两颗脱胎丸,却背后各种搬弄唇舌。

    送你一场帝王猜忌,是你应得的。

    她喝完水。

    床上的有琴明月没有任何动静,睡得很沉。

    她开始穿衣,还是自己那身旧衣。

    穿好后,像是一条影子,走出了寝宫。

    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要暗星不在,没人能发现她的踪迹。

    她飞快来到玉米地,找到了自己遗留的包袱,背上,翻越皇宫的高墙。

    神京城的夜,浓如墨。

    不疾不徐,一路潜行。

    很快,神华门近在咫尺,她纵身而起,如一只夜鹰,攀附在城墙上,手足并用行走在阴影中。

    登上城楼的刹那,回头遥望。

    点点宫灯,勾勒出皇宫的轮廓。

    永别了。

    收回目光,她跳下城楼,融入黑暗中。

    如影子,极速奔跑在暗夜里。

    约莫十里,便见一棵大树下,停着一匹马,马旁还有两名黑衣骑士。

    林凤凰和姬越正等着她。

    “主人!”

    “燕然姐——”

    林燕然冲他们点点头,飞身落在马背上,勒住了缰绳。

    “走吧。”

    马蹄声响起。

    纵马狂奔间,姬越回头张望着神京城,眼底涌动着猩红的光芒。

    他本以为主人想通了,打算执掌大权,没想到她竟要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

    姬越心里很不好受。

    可是看着那个前方狂奔的背影,他咬牙追了上去。

    主人永远是主人,就算离开神京城,她也能闯出一番基业!

    再行五十里,又见到一群人。

    王首春、王惊鸿、林雄、陈小花……都在等着她。

    “郎君!”“郎君!”“燕然姐!”

    每个人都喊了一声。

    林燕然也环视着他们,问道:“人都齐了吗?”

    王首春道:“齐了。”

    林燕然便道:“那走吧。”

    可是众人都没动,每个人都看着她。

    林燕然挤出一个笑:“走啊?”

    王首春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睛。

    “郎君,你别笑了,你笑的比哭还难看……”

    队伍默默地出发了,无人说话。

    林燕然脸上的笑,像是大风一样,散尽了。

    走到某一处,天色微微泛亮。

    她忽然捂住胸口,支撑不住地弯下了腰,骏马感知主人动作,放慢了马蹄。

    “呕。”

    一口血,喷了出来。

    “郎君!!!”

    众人大惊失色,齐齐围上来。

    林燕然撑起身子,反手抹了下嘴角。

    她脸色白的如同凝结的霜,可她的声音,平静的像是永远都不会生出涟漪的枯井。

    “我没事,走吧。”

    第130章

    卯时初。

    有琴明月缓缓醒来,下意识往旁边摸去,结果摸了个空。

    凝眸一望,身边空空如也。

    林燕然不在床上。

    睡意一下子消失无踪。

    她坐起来,朝外喊了一声:“来人。”

    叠翠和湘雨早就等候多时,立刻端着洗漱用物,鱼贯而入。

    “主子,我们伺候您更衣吧?”

    有琴明月盯着她们。

    “林郎君呢?”

    叠翠和湘雨闻言一愣,一起抬头瞧去。

    只见龙床上锦被凌乱,主子墨发披散肩头,独自拥被而坐,身边却不见林燕然。

    二人的眼睛瞬时睁大了一些,眼底涌出巨大的迷惑来。

    “主子,我们一直守在外面,并未听见林郎君起身……”

    有琴明月心底骤生阴霾,昨日压下去的所有不安,正在凝聚。

    没耐心听婢女解释。

    “找。”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同时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巨大的怪异。

    林郎君昨日丢下女皇陛下的登基大典,跑去玉米地睡觉,今日又不伴在女皇陛下身边,偷偷离开寝宫,这是想干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不好好侍奉陛下,反而到处乱跑?

    洪宝带着一群太监,弯都不转,直奔玉米地。

    “林郎君——”

    “哎哟,林郎君,你快别管玉米了,快出来吧,陛下到处找你呢?”

    “林郎君?”

    玉米地中没有任何反应,四个守着玉米地的小太监四脸懵逼,小心翼翼挤到洪宝跟前。

    “洪公公,我们一直守着玉米地的,没看见林郎君过来啊?”

    洪宝却压根顾不上听他们说话,吩咐道:“你们四个跟我一起,钻进玉米地里找寻,别不是林郎君又在里面睡着了!”

    “其他人往周围找找,看看林郎君在不在?”

    “还愣住干什么?找啊!”

    所有太监都忙不迭地散开,往周围找去,洪宝则亲自带着四个小太监,钻进玉米林中,细细查找,一边找一边呼唤。

    “林郎君?”

    “林郎君你在吗?”

    洪宝带人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将整片玉米林仔仔细细搜寻了三遍,最终确认,林燕然不在玉米地里。

    他钻出来,顾不上摘除沾在身上头上的玉米叶子,焦急地环顾着偌大皇宫。

    “林郎君不在玉米地,会去哪呢?”

    “她平时除了呆在寝宫,就是来玉米地啊……”

    伺候过两任皇帝,八面玲珑的老太监,这一刻左思右想,竟然没了主意。

    皆因他思来想去,忽然发现,林燕然自来到皇宫,整日便忙的脚不沾地,留宿寝宫时,早出晚归,早起去军营,归来是深夜,便是不出宫去忙时,也都是在和女皇陛下议事——

    她好似,连御花园都没去逛过。

    唯一闲下来的几天,就是这次大战归来,每日在寝宫养伤,吃了药就半睡半醒,醒来也是默默坐着。

    洪宝懒得去和多福争风头,便都守在寝宫,有时见到这幅情形,便忍不住劝她出去走走。

    林燕然便会来玉米地转转。

    洪宝这时一想,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不过他可不敢细想,赶紧带着太监们往其他地方细细搜寻。

    与此同时,诸葛威正在审讯当值的大内侍卫和禁军。

    暗星也带着死卫在皇宫各个角落巡视。

    一个时辰后,暗星先来汇报。

    “主子,属下已经找遍了皇宫,没有发现林郎君的踪迹,也没有发现异常。”

    有琴明月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完仍是沉默。

    暗星不敢多言,匆忙退了出去。

    暗影偷偷问她:“主子是不是和林郎君闹别扭了?”

    暗星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再胡言乱语,我罚你去倒夜香!”

    暗影被吓住,腹诽不已,却一个字不敢多说。

    暗星心里惶惶不安,昨夜她离去时,主子明明还和林郎君郎情妾意,结果早晨醒来,人就不见了。

    不会真因为自己的盯梢闹别扭了吧?

    她赶紧吩咐了暗影一声,带人出宫寻找。

    紧接着,洪宝满头大汗地跑来跪在殿前。

    “陛下,老奴已经带人将后宫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没有找到林郎君……”

    他声音弱了下去,抹着汗,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端坐在软塌上的女皇。

    有琴明月脸色很差,神情间满是阴郁,两手攥握,眼眸深邃,沉默着,一言不发。

    洪宝慌忙低下头去:“陛下,玉米地老奴也找了好几遍,林郎君没在里面。”

    叠翠和湘雨见主子不答话,赶紧给他做了个手势,让他继续去寻找。

    又过了两刻钟,诸葛威匆匆赶来。

    “陛下,微臣已带人找遍了皇宫,未发现林郎君的踪迹,微臣还严审了昨夜当值的禁军和大内侍卫,亦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没有人闯入皇宫,也没察觉任何人离开皇宫。”

    洪宝负责的是后宫,诸葛威负责的是后宫之外的地方。

    合起来,便是整座皇宫。

    再加上暗星的搜索。

    都没找到林燕然,说明林燕然已不在皇宫了。

    有琴明月的神情更加阴郁了些。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

    林燕然昨日才答应了自己,不再乱跑,谁知今晨醒来,她就没影了。

    失控的感觉笼罩着身心,让她既惊且怒,怒中又充斥满不安。

    指尖越攥越紧,直到感觉到一丝疼痛,她才沉声道:“往宫外找。”

    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开始往宫外寻找。

    这些伺候皇帝的奴才,可不是那等推一下动一下的牛马,他们最善于急主子之所急,当即便兴师动众地出宫寻找。

    但凡林燕然可能出没的地方,他们全都找了过去。

    公主府最先传回消息。

    但是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安。

    “陛下,林郎君不在公主府内,林郎君的老乡,共计六十三人,也都不在公主府了。”

    “他们分成了两拨人马,第一拨人,共计四十八人,七日前以出城经商为由,领了官牒而去。”

    “第二波人,以王首春为首,包含林郎君手下的五名亲卫、厨师陈小花、姬越等人,共计十五人,他们对城卫处说,得了林郎君的允许,要去神威军探访老乡,两日前出城去了,至今未归。”

    “大家都知道神威军中的林凤凰统领和王惊鸿统领是凤凰镇人,所以不疑有他,当场放行。”

    汇报完毕,大殿中陷入死寂。

    须臾,女皇陛下沉声问道:“可有留下任何物品?”

    公主府的代管家卢贵忙道:“陛下,奴才已经找遍了公主府,他们没有带走公主府任何物品,也没有留下任何物品和信件,只带走了他们自己的东西。”

    他说完忐忑不安,因为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王首春等人要出城探亲时,没有拿公主府任何东西,他当时还觉得奇怪,表示可以代为买一些礼物和点心,但是被婉拒了。

    因为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值得疑心的地方,对方又没有动用公主府任何钱银,他根本想不到往上汇报。

    女皇陛下没有再说一个字,端坐在上位上,寂如古钟。

    第二个传回消息的,是神威军大营。

    “陛下,神箭营统领林凤凰、常胜营统领王惊鸿,两日前以要随着林郎君一起参加登基大典为由,离营而去,至今未归。”

    “林统领手下的六名弓手,王统领手下的八名亲卫,全都一起走了。”

    女皇的沉默,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上方才传来一句沉沉的话。

    “可有物品或信件留下?”

    “启禀陛下,两位统领均未有信件留下,他们的住处已经仔细搜索过,铠甲、头盔、军中所配军衣、兵器等一应用品俱在,便连……便连此次大战中的赏赐,一共五千两,也留在了床头。”

    有琴明月听到这里,脸色悚然一变。

    因为她感觉到,这其中的意味。

    他们都走了,来的时候是什么样,走的时候便是什么样,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就连她的赏赐都没有带走。

    她先是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接着便是因为恐惧而滋生出来的震怒。

    “大将离营,为何没有人疑心?为何没有人来报告于朕?”

    底下人战战兢兢道:“陛下,林郎君是总统领,两位统领又都是林郎君的亲信,他们说要追随林郎君参加登基大典,且只带走了几名亲卫,末将便没有疑心。”

    “末将失职,请陛下降罪!”

    有琴明月神情阴郁,眼眸幽沉,半晌,开口道:“神威军诸将失职,按军法处置。”

    神威军将领走后,暗星像是幽灵般,降落在大殿的阴影中。

    有琴明月满面阴沉地盯着她。

    暗星心头惶恐大作,跪下去道:“主子,属下已经仔细检视过,林郎君,恐怕已经出城去了。”

    有琴明月阴郁的脸色猝然苍白了下来,端坐的身体也仿佛遭到了重击,整个人都因为这句话变得沉寂如渊。

    暗星不敢抬头,继续道:“属下找到了所有打更人,有一人在丑时末看见一条人影,从寂静的长街上的飞掠,因为一闪而过,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便没当回事……属下还走了一遍神京城出城最近的路,发现部分屋脊有新鲜踩踏的痕迹。”

    “这才确认,林郎君应该是出城去了。”

    她汇报完毕,久久没有听见任何回应,心中惶恐越来越浓郁。

    就在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有琴明月忽然从座位上起身,仓促去了后殿。

    暗星偷偷瞥去,只见自己主子脚步趔趄,身姿显得十分踉跄。

    她心中顿时涌出更多的惶恐。

    林燕然出城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怪就怪在,她手下的所有人,都不见了。

    就像是一夜之间,都蒸发了一样。

    走的干干净净,没有带走皇宫、公主府和神威军的任何东西,来时什么样,走时什么样。

    而且走的静悄悄的,直到此刻大家才发现他们走了。

    不止她觉得不可思议,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林燕然突然不见了。

    而她刚立下滔天功劳,再过一个月,陛下还将封她为后。

    等待她的,是泼天富贵,是所有人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尊荣。

    皇后,那是天底下仅次于皇帝的位置。

    听说陛下还打算册封她为上将军,那可是真正的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这样人生最风光的时刻,她居然这么悄悄走了。

    所有人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

    有琴明月也想不明白。

    她仓促来到后殿,先是朝着桌面看去,没有信件,没有物品,什么都没有。

    她又奔去龙床边,掀开被褥抖动,期盼着里面可能藏着什么物品,但是没有。

    接着掀开枕头,枕头下空空如也,依旧什么也没有。

    她猝然跌坐在床边,阴郁的脸色开始一点点发白,越来越白,两只手扣着床沿,雪白的肌肤下,青色的细筋正在根根凸起。

    就在这时,叠翠低低叫了一声:“主子,林郎君留下了这个。”

    有琴明月猝然回神,发现她和湘雨站在梳妆台前。

    脚步匆匆走近去,看清那是一只细长的锦盒,盒中放着的,正是母后当日赠送给她的那只青玉簪。

    玉簪静静地放在锦盒中。

    她伸出手去,却竟不敢触摸。

    为什么?

    她已经立她为后,昨夜还对她袒露心意,愿和她做夫妻,身心都已决定交付她,皇后的位子也只给她,可她突然就这么不见了。

    到底是为什么?!

    有琴明月想不通,不明白,不理解,甚至根本不敢相信,她真的走了。

    叠翠和湘雨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内心惶惶不安,二人默默对视一眼,一起低下头去。

    林郎君为主子做的一切,她们都看在眼里,她对主子那么好,为主子拼了命一样做所有事,本以为她要和主子夫唱妇随,将神瑶国治理的越来越强大,可没想到她突然走了。

    半晌,有琴明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急急问道:“箱笼里可找过了?”

    叠翠忙道:“主子,奴婢和湘雨第一时间就找过了,林郎君带走了她的六件旧衣。”

    “朕为她置办的新衣呢?”

    “都在箱笼里,一件不少。”

    有琴明月的指尖一点点扎进掌心,剧痛侵袭的瞬间,她慢慢问出一句话来。

    “她可有穿过哪件?”

    叠翠和湘雨越发惶恐,想说又不敢说,可是主子的情绪明显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叠翠硬着头皮道:“……林郎君一件没穿过。”

    她说完这句话,感觉到一股极大的不安,慌忙又道:“主子,奴婢曾劝她试穿,她说穿惯了旧衣,那些时日她一直在养伤,缠绵病榻,也少有机会穿新衣出门……便一直未穿。”

    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没了声音。

    将头勾到了胸口上,压根不敢看自己主子一眼。

    到了这一刻,有琴明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燕然不是出城了,而是走了。

    大殿里的空气正在急速降温,一股寒意侵入肌肤,令叠翠和湘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许久,枯坐在梳妆台前的有琴明月又沉沉地说出一句话来。

    “这么说来,她带走了她的人,带走了她的旧衣,带走了她从凤凰镇带来的一切,却什么都没给朕留下,就这么走了……”

    “甚至连只言片语也没有给朕留下……”

    声音低沉,阴郁,充满了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郁卒情绪。

    也不知是问句,还是自言自语,听得叠翠和湘雨越发惶恐不安。

    两人从未见过自己主子这样的姿态,像是紧绷的弦,随时随地会碎裂,又像是上涨的井水,一直往身体上蔓延。

    沉闷的让人快要窒息。

    “主子,也许林郎君是带人出城游玩去了,说不定很快就回来……”

    叠翠说到这里,不敢往下说了,因为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话。

    “暗星。”

    暗星第一时间现身在角落里:“主子,属下在。”

    有琴明月抬起头,看她。

    忽然想起昨夜林燕然的话。

    林燕然不喜欢暗星,甚至想杀她。

    “昨夜为何没有发现林郎君离开?”

    这句话让暗星悚然一惊,脸色惊惶。

    “答朕!”女皇冷喝。

    暗星凛然不安,仓促道:“属下思及主子和林郎君是夫妻,不便近身盯梢,故而离远了些,想必林郎君便是那时离开的。”

    有琴明月一听此言,便知昨夜的话,是林燕然刻意为之。

    她就是要借机支开暗星,好偷偷走掉。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朕?

    她任由指尖扎破掌心,鲜血淋漓,剧痛连心,却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何要突然离开。

    要是有不满,为什么不说出来?朕都封她为后了,朕连身心都要交付她,难道有什么要求还能不满足她?

    为什么要这样无声无息,不留一字地走掉?

    为什么?

    暗星越来越惶恐,忍不住伏身下去道:“主子,让属下去把林郎君追回来吧?她是丑时末走的,属下快马加鞭定然来得及追上。”

    有琴明月被这句话惊醒,眸如霜刀,阴冷盯她一眼,而后断然道:“传旨,着暗影、诸葛威、湘雨,即刻带人出发,务必将林郎君追回来,有任何消息,八百里加急传于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