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氛围变得微妙,余白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正想开口打破这份窘境,门外传来脚步声。
盘着一对大鹿角的酋长来了,很显然是找他们的。
想起阿实那件事,他心头紧了紧,刚才的窘迫被焦虑取而代之,怕自己给霍铎尔招来麻烦。
余白刚起身,就被一双大掌扶回原位。
“白,你在里头坐着,我过去和酋长谈谈。”
余白眸子充满担忧:“可是我怕酋长为难你,争端毕竟是因为我发生的,还是我去解释吧。”
霍铎尔示意他放心,对着酋长沉声开口:“出去说。”
酋长微微点头,两个兽人一前一后走远了。
余白钻出小帐子,遥遥瞥见霍铎尔和酋长交谈,听不见声音,只能尽力捕捉他们的表情。
如果两人表情有什么变化,他立刻过去把过错都揽在身上,生怕霍铎尔为了帮自己受到牵连。
余白焦灼地原地踱步,外头扬了阵风,很快,点点雪白从阴霾的云幕散落,他眉心一凉,步子刚迈出门口,就见霍铎尔回来了。
“谈得怎么样?”他快步迎上前,围着霍铎尔转了一圈。
“酋长没有为难你吧?”
眼巴巴地追问完,脑门一暖,兽人的掌心抚着发顶轻轻一揉。
“别担心,酋长不会为难我们。”
霍铎尔并非为了安慰余白而撒谎。
酋长的确没有为难他,还同他商量了另外一件事。
“为什么?”余白不可思议,“外面都传成那样了,酋长居然没有追究?”
霍铎尔岔开腿坐下,把余白拉到身前,仔细凝视。
“阿实是墙外的兽人,而且他没有能力。”
一墙之隔,就注定了城内和城外的兽人会遭受到不同的对待。
在兽族里,雄兽为了博取雌兽的青睐从而斗殴的事时常发生,尤其到了春季求偶的时候,雄兽们相互打起来没轻没重,打伤打残也是有过的。
酋长来找他们,不过是应付角牛族领头的要求,但具体怎么处置,还得酋长说了算。
阿实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兽人,比起霍铎尔与生俱来的力量,酋长心里自然有了取舍。
霍铎尔握着余白的手搓了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余白无言以对,听完方才的一番话,本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预料中的雀跃,反而多了些许思考。
“白,别担心。”
余白轻声应着:“好。”
*
赶在傍晚前,霍铎尔就抱着余白返回小屋。
刚出主城,居然碰到阿力。
阿力扭头看见他们,笑着招呼一声,赶忙围了过来。
“白!”
阿力嗓门大,这一嚎,周围的亚雌兽也陆续凑近。
以余白和霍铎尔为中心,附近靠了一圈兽人,尤其是亚雌兽,眼神里充满崇拜。
余白不明所以,霍铎尔更是一脸冷淡。
阿力道:“阿实被割角的事整个部落都传开了,别的兽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
他指了指附近的亚雌兽:“大伙儿都很感激你们,那个阿实过去不知道欺负过多少亚雌兽,他们去找酋长说起这件事,酋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认真搭理过。”
软得不行,硬的更是打不过。
阿实正值壮年,又是角牛族,在部落里可是最强壮的兽族了,加上常常跟那些犯浑的雄兽聚一起,亚雌兽们即使想报仇,也有心无力,根本不是这些雄兽的对手。
霍铎尔割去阿实的牛角,没三五个月都活动不开,那身使不完的牛劲也消失了。
阿力道:“大伙儿可高兴了!”
余白腼腆地笑了一下,被那么多双眼睛注视变得格外害羞,抱着霍铎尔的脖子没吭声。
等四周的亚雌兽都散去,余白这才从霍铎尔肩膀抬头。
“阿力,你去主城了吗?”
“对啊,”阿力挠挠头,“大哥想试试进城的考验,可他的胳膊前几年就落了伤,使不上劲,尤其天冷的时候,肉里的骨头总是发疼。”
他讪讪道:“我的力气远不如大哥,那块最小的石头咬咬牙还能勉强抬起来,可木箭没有一次能射中靶子,怎么也练不好。”
听着像骨折。
骨折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期,想恢复如初只能看运气。如果当初没做固定,等骨头长好之后,有几率长歪了,且今后在同个部位二次骨折的概率还是不小的。
余白和阿力口头交代了几句护养注意事项,说完,轻轻抿唇,抬眸瞅着霍铎尔。
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阿力和他关系不错,不意味着霍铎尔因为这份关系就要帮对方,霍铎尔为了搭建新屋已经够忙的了。
霍铎尔目光落在阿力身上:“过些时候我教你射箭。”
阿力:“哎?!”
“你救了白一次。”
余白唇瓣嗫嚅,圈紧了兽人的脖子。
霍铎尔拍拍他的后背:“不会为难。”
*
回到小屋,霍铎尔收拾了一下院子,余白在灶前烤火烧水。
他的视线追随兽人的背影,瞥见对方把角落的两块牛角拿出来,洗干净了用石刀打磨。
余白问:“这是?”
霍铎尔:“阿实的牛角。”
余白:“……”
他知道呀,霍铎尔打磨这对牛角做什么呢?
“牛角坚硬,很难折断,可以做成利器。”
尤其是角牛兽人的牛角,比野牛的更有韧性。
用过晚食,霍铎尔把牛角打磨得差不多了。
他把牛角递给余白:“拿着玩。”
余白睁大眼:“啊?!”
“防身。”
说着,霍铎尔把牛角塞进余白手心,再将余白的手握紧,换了个姿势。
“白,体型小不一定是缺点,小也有小的好处。如果再有兽人欺负你,可以先假装示弱,找机会靠近对方,接着,像这样——”
霍铎尔操控者余白的手腕调换角度,角尖对准自己的心口,再移到喉管。
这是兽人致命的位置,再怎么亲近也不会让谁靠近这里。
此刻,霍铎尔却把这两个部位暴露给余白。
“握紧牛角,只要是手边可以利用的利器,用尽力气刺穿那个兽人的弱点。”
余白愣住,
“白,学会了吗?”
余白:“嗯……”
不管出于什么情意,霍铎尔对他,已经远超了许多关系。
几乎事事有求必应,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还真心为他着想,教给他他保命的技能。
余白心里酸酸涨涨的。
他是这个世界里最弱小最平凡不过的“亚雌兽”,可眼前的兽人没有丝毫嫌弃他,更没有固执地将他锁在身边,认为他只能被保护,而是教他应对险恶的生存之道。
“白,你眼睛怎么了?”
霍铎尔放下牛角,捧起余白的脸端详。
余白眼眸一眨:“没事。”
他往前靠了靠,霍铎尔本能的展开手臂,用胸膛拥着他,小心往他后颈安抚。
霍铎尔坐在石块上,岔着腿抱紧余白。
怀里的身子没动,霍铎尔窥见亚雌兽眼角的水珠子,喉结滑了滑,想用舌头舔干净。
余白感动地靠着雄兽的胸膛。
“你太好了,霍铎尔,谢谢你。”
第32章
一连几天,余白都被霍铎尔带到部落主城。
霍铎尔风雪无阻,余白却丝毫不受寒冻干扰,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地被对方揣在怀里,睁眼闭眼只有两点一线。
主屋初建完成,霍铎尔将割来的几捆树皮进行表皮刮除,再用火烤一遍,弄干净了就能围在屋外,尽可能将有缝隙的地方遮挡严实。
余白在帐子里搓麻线,偶尔探出小脸看看霍铎尔。
他攥了把石刀出来,自告奋勇地替对方分担一部分工作。
霍铎尔点头,余白便连着圆木矮凳挨着兽人坐下,用石刀把树皮慢慢刮弄干净。
他人小,拿的石刀也小,做活儿没那么快,又细致专注,引得旁边的兽人频频看他。
霍铎尔道:“如今先用树皮围着,等以后多猎得几头野兽,再用兽皮替代更加暖和。”
余白:“用树皮也不错,慢慢来吧。”
部落里,哪怕是颇有技巧的青壮年雄兽,想捕一头大型野兽都得合作分工。
霍铎尔再厉害,光靠一个人猎那么多野兽,实在太危险了。
上次对方孤身入山猎几头灰狼的时候,回想起来,仍叫他心慌。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闲聊。
大部分时候都是余白主动开口,如果需要霍铎尔回应,这个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兽人都会出声应他,没叫场面变冷。
一来一回的,刮树皮这活儿,忙起来不至于太乏闷。
屋外响起踩雪的动静,闻声抬头,酋长过来了,身后跟着那天给他们引路的雄兽阿长。
酋长道:“忙着呢。”
说着,捋了捋发白的胡须,沿四周打量:“这屋搭得真快,瞧着也结实。”
又道:“前几天说的事,已经选好了。”
最后一句话显然才是酋长登门的意图。
余白停下手里的活儿,眼里闪过疑惑。
霍铎尔示意他坐好:“在这里待着。”
说完,走到酋长面前,平淡的目光从上而下的俯视:“有话出去商量。”
酋长笑呵呵地:“好,好。”
余白抬腿想跟,霍铎尔叮嘱:“白,等我。”
隔着门,视线越过一地积雪,余白远远望着前头,霍铎尔和酋长正在交谈,主城里的风很小,雪花近乎无声飘落。
即使寂静,此时也探听不到丝毫声响。
待酋长面带笑意离开,霍铎尔在门外拍干净肩膀的雪,身上没那么凉了才入屋。
余白凑到兽人面前,乖顺又疑惑地问:“在商量什么?”
怎么酋长还变了副态度似的?
霍铎尔:“过些日子,等山上积雪深了,会有不少野彘猪下山觅食,酋长召集一队强壮的雄兽进山捕猎。”
余白诧异:“那么冷的天还要狩猎”
他之前听阿力提起过,绝大部分兽族冬季都不会出远门,秋季屯食,天冷了就窝在屋内或者洞穴,最多分散在部落周围活动。
气候严寒,处处冰天雪地的,还要捕捉出没的兽群,想到这些,余白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非得在这个时候去么?”
霍铎尔点头。
酋长曾经派过两次兽人队伍冬季狩猎,面对兽群的突袭,效果并不好,兽人伤得伤,死的死。
见识过巨人族的力量后,欲望无穷无尽的酋长今年重新萌生了这份心思。
又碰上角牛兽人阿实这件事,酋长就有意派霍铎尔出去,希望能有所收获。
霍铎尔前几日跟酋长商量,答应了。
他带余白刚入城,为了打击一些兽族蠢蠢欲动的心,有必要借这次机会让兽族知道他的力量。
这样既能给酋长一个交代,还能向周围的兽族立了威,熄灭一些兽人阴暗的心思。
兽族崇拜强者,他立下那么大功劳,以后酋长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多照顾余白几分。
即使阿力和余白关系不错,但阿力身份普通,又在城外,并不能为了保护余白做出多大的付出。
酋长作为部落里地位最高的首领,有他帮余白说话,别的兽人也不敢太为难。
各中利益分配,霍铎尔不方便和余白说得太清楚,不希望他单纯的内心见识这些残酷。
过了正午,雪几乎停。
堆在屋内的树皮清刮干净,架在火上反复烤,工序做到这个程度便算完成。
霍铎尔扛起一捆树皮,绕着整间房屋踱步,选好位置,用麻绳将树皮绑在屋外,将窗户和门缝遮盖严实,不漏一丝缝隙。
只要先盖好主屋,便能带着余白住进来,别的地方慢慢修。
封好树皮,霍铎尔跟余白当场商量了搬家的事,他不假思索地答应。
他们打算午后带一部分生活用品到新屋。
午后,余白和霍铎尔从小屋打包了一部分用的物品,比如锅碗瓢盆,兽皮兽褥。
霍铎尔用麻藤把东西全部绑起来,右手运力拖动,左手则抱起余白返城。
寒风迎面吹,余白脸埋在兽人脖子里,闷闷道:“还是放我下来走吧。”
他开口说话的气息不停地往霍铎尔脖子喷,温温软软的,还有些香甜。
霍铎尔喉结动得厉害,右手的肌肉顷刻间鼓动偾张,身上的劲根本使不完。
回应时,声音都哑了。
“不累,抱着就是。”
说完,掌心隔着兽褥拍了拍那团柔软饱满,余白一僵,瞬间停止了向从霍铎尔身上滑下去的动作。
他结结巴巴地:“你、你干嘛又这样……别乱拍……”
霍铎尔看他乖乖待在怀里,浅浅的浮起一丝笑意。
余白又恼又羞,抿着唇好一会儿不肯说话。
入了主城,泥路边停着凑热闹的兽人。
他们围成几圈,把路都堵着了。
余白坐在霍铎尔怀里,抬眼就看到前方的场景。
几匹托着货的马倒在雪地里,货物散了一地,一名脑门、脖子上带着骨饰,穿兽袍的羱族侍者正在不停地挥着麻藤,朝准马腹抽打。
“起来,都起来,耽误了祭祀的时间,看神怎么惩罚你们!”
又朝一旁的猎马兽人吼:“还不快点把东西捡起来!”
被吼的猎马兽人,恰好是余白医治过腿伤的阿辛。
阿辛捂着断过的那条腿,半跪在雪地里收拾货物,边上是他的兽崽阿一,阿一跟着蹲下,短短的胳膊伏在雪地,帮他兽父捡东西。
羱族侍者道:“这些马耽搁了祭祀祷告神灵的时间,要立刻杀了才能请得神的原谅。”
阿辛连忙开口:“别杀它们,求大祭司施恩,别杀它们!”
兽崽阿一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眼睛湿湿的,抱着他兽父的腿憋着声流泪。
阿辛断过的那条腿踉跄了一下,拍拍阿一的后脑,走到托着货的马面前,道:“快起来,要是不帮大祭司按时把这些东西驮过去,祭司和神明都会惩罚你们!”
马儿鼻子喷了喷气,呜呜哀鸣,蹄子一蹬,依旧无法动弹。
羱族侍者怒气冲冲地踹了马一脚,拿起挂在腰侧的石刀就要往马腹用力扎下。
阿辛阻拦,两人挣扭成一团。
余白喃喃:“那些马的脚蹄子上指甲都长那么长了,当然没办法正常行走。”
猎马兽人会些养马的技术,可技术不多,而且他们还没有护理马的意识,并不知道为什么养的马为什么过了些年头就走不动了。
余白看着哭得喘不上气的兽崽,心口忍不住酸涩。
他凑近霍铎尔耳边:“我想过去看看,或许有办法。”
霍铎尔把他放下,跟着往前走。
兽人看到巨人族,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阿辛,天这么冷,怎么还带阿一出来?”
阿辛搓了搓冻红的掌心,神情充满纠结和自责。
他张了张口,余白看着他说:“我可能有法子让这些马站起来。”
阿辛:“没办法的,我养了它们那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
围观兽族盯着他不断议论,羱族侍者怒目而瞪。
“别仗着你是巨人族就可以在羱族的领地为所欲为,如果得罪大祭司,这里的兽族不会欢迎你们!”
余白把话咽回肚子,仰头忘向霍铎尔。
“霍铎尔,有几句话想单独告诉你。”
霍铎尔弯腰,微微抱起余白,侧耳凝听他的交代。
很快,霍铎尔点头,取出别在腰侧的石刀,走到几匹马面前,半蹲着,手起刀落,快速精准地割去马蹄上卷曲的长甲。
第一匹马的长甲削去,腿脚轻松了不少,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仰头嘶鸣。紧接着,另外两匹马也相继站起。
“发生了什么”
"巨人族对这些马做了什么?它们竟然重新站起来走了。"
阿辛完全愣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白?!”
猎马兽人双目顿红,眼角激出热泪。
“谢谢你帮忙,白,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他语无伦次:“白救了我养的马——!”
“白真的太厉害了,不但能治我的腿伤,还能把倒地起不来的马全部救起来……”
四周的兽人全都看清这一幕,一时说不清看到的景象。
霍铎尔重新抱起余白,冷目一扫,围在路上的兽人连忙让开。
途中的这段小插曲很快过去。
回到新屋,霍铎尔搬来弄干净的木板,板子沿角落铺放,摆成一张大床,接着往上垫干草,麻布垫子,兽褥,垫得足够软和,厚了,才把余白平时盖的几张兽褥放上去。
余白负责收拾锅碗瓢盆用具,忙碌一阵,扭头张望,发现新床已经弄好了。
霍铎尔还要返回旧石小屋一趟,从土窑里带些食物过来。
两人分工忙碌,赶在天色完全暗下前,总算能坐下来休息。
下着小雪的夜晚,余白烤着火,和霍铎尔把陶锅里的骨头汤喝完。
饱腹后,他凑到门前,掀开门口两侧落下的树皮帘子,迎面的风雪没有城外那么大,甚至带了几分温柔,拂在脸上,凉丝丝的。
他笑着重新落下帘子,心里高兴,几乎围着烧水的兽人转。
“没想到那么快就能住进新屋。”
“霍铎尔,多亏你在,不然我也住不到那么好的地方。”
“霍铎尔,你快看,外面又下雪了……”
霍铎尔始终专注听着一串接一串的话,待余白用热水擦拭身子,又服了药,躺入床里滚了几圈。
新床比石屋的床大,霍铎尔不用再侧身睡一整宿了。
他雀跃地把这些心里话全部告诉对方,说着说着,语速含糊下来。
时间太晚,他又亢奋了好半天,此刻已经昏昏沉沉的,带着倦意蜷在兽褥里。
厚实的兽褥几乎把他的身子淹没,石盆里烧着柴,火光映照床尾,送来几分暖意。
即使如此,将睡未睡的他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背后一暖,火炉似的胸膛贴着自己。
余白手脚轻颤,随即放松身子,任由这股温暖包裹周身。
他偏过脸,靠在霍铎尔胸膛前,猫儿一样。
霍铎尔凝视埋在身前睡觉的亚雌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想着,拥紧纤细的身子轻蹭,直到胯骨下紧绷得有些痛了,胀了,这才带着不舍地微微松开。
也许到了春天,他的亚雌兽就不会回避自己。
第33章
冬季第二月,天微微透了丝灰亮,屋外就隐约响起些许动静。
余白缩在温暖的兽褥里,胳膊朝边上一伸,空荡荡的。
他拥着褥子坐起来,过冷的气候让他意识迷茫,眼皮止不住坠落,没过片刻又躺了回去。
再次睁眼时,屋内昏暗,但投入空气孔的光很明亮,偶尔落下一粒盐状大小的白,依旧是个下雪天。
余白慢腾腾从木架上拿起兽袍,连着套了三件,再披上一层狼毛披风,腿脚也用皮毛得严严实实的,哆嗦着推开屋门。
雪花断断续续落着,他双手揣在狼皮内,往墙角的方向靠近。
霍铎尔一早就忙着搭围墙,此时已经搭了一半。看他醒了,告诉他灶上有热水和蒸熟的食物。
余白掀开石锅,除了热水和食物,还多了碗姜汤。
他的体质容易着凉,霍铎尔知道姜水能驱寒后,早晚都给他煮一碗备着。
余白就着温水洗漱,眉眼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也没马上擦,捧起姜汤一口一口的啜着,很快,肚子热乎乎的,身子也暖和许多。
他舔了舔泛红的唇,道:“每天一碗就行,另一碗你喝,这个姜汤喝多了容易上火。”
“上火?”
余白思考了一下,词汇有限,不明白怎么向兽人解释其中意思,干脆露出几颗小白牙,用浅笑揭过。
灶前冒出柴火的轻烟,除了他们这屋,附近的兽族都没起来。
余白吃完,肚子里几分饱意,停下碗筷,拢了拢狼皮,想找点帮霍铎尔的活做,转了一圈,雪地吱吱呀地响,无从下手。
他从石锅里盛了碗热水出来,胳膊高高捧着,用木头搭围墙的兽人暂停了手上的动作,掌心前后都是汗,没接碗,而是倾过身,张嘴一接。
余白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喂,直到碗空了,才收回胳膊,
“要不要休息一下?”
霍铎尔道:“外头冷,白先进屋。”
余白只好回屋,他坐在木头矮凳上,靠着火盆取暖,拿起搓好的麻绳穿过木杆,慢慢把绳子编成布。
等这块麻布编好,打算先用来缝制成两人的短裤,来到异世一年,余白还是不喜欢空着裆,也看不惯霍铎尔空着。
冬季的部落实在太安静了,寒冷的天,靠着火堆很快就感到困倦。
余白勉强打起精神编麻布,思绪有些迷糊的时候,屋外传来交谈的声音。
他绕至门后,发现酋长又来找霍铎尔商量事情了,兴许商量的还是过不久出去冬猎的事。
商量得差不多了,酋长视线一转,朝门后的余白笑了一下,头顶的鹿角落了些雪花。
他和霍铎尔点了一下头,直接走进屋。
“白,我听说你救了几匹马,这些本事从哪里学的?”
酋长面须泛白,鹿角镌刻着年月的痕迹,看起来古朴又威严,随口的一句话,透露出几分气势。
余白比起这样的兽人年幼许多,经事又少,内心禁不住发怵,只得垂眸,在霍铎尔进来时,他想起来之前应对的法子。
“灰羊老兽人之前教的,很多兽人都不相信巫医,但她救回我的命,对我有恩情,所以她教的东西我都记了一些。”
余白轻轻对霍铎尔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能应对。
总不能事事都让霍铎尔帮他,该自己面对的,也要尽力学会处理才好。
余白理了下思路,整合过去听到的,看到的信息。
兽族目前没有训化养殖禽畜的意识,阿辛虽然是猎马兽人,但“养”马的办法很粗糙。
野马奔跑速度快,又有劲,兽人想猎得野马并不简单,经常被踢伤。
一些猎马兽人养马,多是圈起一块利于捕捉的空地,搭建围墙,之后想办法将野马赶入墙内围起来,过程逃脱了不少野马,剩下的一些,大多都以放养式的办法“养”在围起来的地方,并没有训化出驮搬货物的意识。
这些被圈起来的野马需要耗费不少的时间才能勉强认主,阿辛能带把圈起来的马带出来,已经十分罕见了。
余白在部落里还是第一次看到兽人牵马托运货物的。
连阿辛都不知道养护马的知识,他用已逝的老兽人作为借口,谁都无法查证真假。
余白道:“老兽人很聪明,可惜没什么兽人信她,我跟她学这些,她很高兴,教了我不少。”
他欣喜而腼腆的笑了笑:“看来学得还不错,至少证明了老兽人的法子有用。”
酋长:“这样……”
住在城外的兽人,酋长没太大印象,尤其还是个年老的亚雌兽,更不值得留意。
“看来巫医也不像祭司说的那样无用。”
目光一转,打量木杆上的麻布,眼睛瞬间亮了亮。
酋长靠近打量:“都是你自己做的?这些麻绳编出来的麻布看起来细多了,也是跟灰羊兽人学的?”
余白点点头。
酋长上手触摸了一把,果真不像部落用的麻布那样粗糙。
“白做的麻布实在特别。”
主城内每个月交纳的东西至少一半供到酋长手上,看上什么,底下也会送到他眼前。
霍铎尔道:“如果酋长想要这样的布,我们每月只交三石重。”
“三石?”酋长皱眉:“别的兽人都交五石。”
霍铎尔把余白揽到身边,继续交谈。
“酋长刚才也摸了这块麻布,比普通麻布好不少。老兽人教了白,白很快就掌握了,说明他很聪明,甚至比许多兽人都有想法,这些麻布制作的工序比普通的要费精力和时间,能交上去的自然就少一些,如果酋长不考虑刚才的提议,或许别的部落也会欢迎白这样的兽人。”
余白暗暗压下心内的诧异,没想到霍铎尔居然和酋长谈起了条件。
酋长多瞧了几眼余白。
部落里有巨人族兽人住下,消息一早就传开了,他也关注过,想把兽人招入主城。
霍铎尔话不多,平时除了和余白相处,从不接近别的兽族,
连带着,余白这个亚雌兽的消息他也陆续听到不少。
譬如救了兽人族,帮腿断的兽人止血治伤,还认识药草,今天又救了几匹马。
一件事还算巧合,可每一件都和余白有关,可见他说的话不假,从老兽人身上学会很多,并不是一无是处的亚雌兽。
酋长一番衡量,看向霍铎尔:“按你说的来。”
又道:“如果新制的麻布比原来的更好,能不能让白教会城里的兽人?”
羱族部落周围遍布麻藤,倘若织袍的技巧得到提升,和其他部族交换物产时,能换到更好更多的东西。
霍铎尔道:“这已经是另外一件事了,到时候再做商量。”
送走酋长,合上门,霍铎尔一双兽目对上仰着自己的眼眸。
乌黑水润的眼睛闪烁着崇拜,余白挨在兽人身边,心有余悸地开口:“我有点怕酋长。”
又道:“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我年龄没那么大,经历的事见过的东西不多,如果再长几年,说不定就能和你一样跟酋长谈条件。”
“嗯,我相信白。”
倒是余白害羞起来。
他刚才的话有点自卖自夸的嫌弃,可自从接触的兽人越来越多后,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的事,就算自己选择回避,对方也会找上门,不能总躲一辈子,要学会应对的办法才行。
“白,”霍铎尔习惯性岔开腿,把余白拉到中间,凝视他的眉眼,“你教阿力他们制作陶器,煮果酱,原来教过的就算了,等这些消息越传越广泛,利于提高你的名气。”
又不忘叮嘱:“但以后不要再轻易教会他们,到了主城,很多兽族看着你,尤其是酋长和大祭司,你会的东西可以和他们交换一切,不要轻易被他们牵着走。”
尽管霍铎尔不愿意余白卷入其中,可他实在太特别,被兽族发现是迟早的事,该把他会的,转化为优势。
余白喃喃:“住进城里也不轻松啊,人际往来不管在哪个时代都要应对。”
霍铎尔:“?”
余白讪笑:“我乱说的。”
“白不会乱说,是我跟不上你,头脑不够灵活。”
余白有些心急:“别这么说你自己,没有你的话,我哪里能住进城里呢。”
霍铎尔:“没有白,我早就死了。”
余白被对方的专注和认真感染到了,耳尖滚烫。
他轻轻低头:“我没你说得那么好……”
霍铎尔抬起他的脸:“白就是最好的。”
余白脸红耳热,小脸低垂,从兽人腿间后退了几步:“快去忙吧,早点忙完回来吃东西。”
霍铎尔盯着他红润的耳尖,嗓子很痒,想把那块软红细润的肉叼进嘴里。
余白没看到兽人眼底的渴望,跑到木杆前继续编麻布了。
**
午后一直飘着雪,部落沉浸在寂静的白色里,天地皑皑,直到夜幕笼罩。
天黑前两人就吃东西了,简单收拾后,余白喝了药洗漱,霍铎尔则又到外面加固围墙。
一整天,余白编了半块麻布,霍铎尔却用木桩子围好了四面完整的墙。
照这进度,最多半个月就能把土窑和灶房全部弄好。
余白靠着屋内唯一的一扇窗,敞开半面,隔着树皮帘子欣赏外头坠落的雪花。
他伸手接了一点,玩够时缩回来,沿指根挠了挠。
先前手就有点痒,余白觉得可能会起冻疮,此刻打量泛红且越来越痒的手指,确定自己要起冻疮了。
霍铎尔进屋关门,见他一直在挠手,靠近了捧起他通红的手观察。
“怎么会这样?”
余白“嘶”了声,轻声解释:“太痒了,挠了会儿就变成这副样子,霍铎尔,我要长冻疮了,你的手没事吧?”
霍铎尔把手掌翻开他看,余白“嗬”一声:“都长冻疮了,怎么也不跟我说?”
也对,霍铎尔每天都冒着雪在外头建房子,兽人的体质再强壮,却并非无坚不摧的。
霍铎尔道:“能忍。”
除非重伤,对于他来说都只是无关痛痒的。
余白瞪去一眼:“坐好。”
霍铎尔:“……嗯。”
余白跑去角落翻了翻篓子,拿起一块土姜,用石刀削皮,接着用刀柄剁蓉。
他回到床尾,拿着汁水四溢的姜块沿着兽人的手背反复涂抹。
“姜汁可以治冻疮,促进血液循环,实在痒或者疼得厉害,就把土姜,也就是辣辣根剁成这样往长冻疮的部位抹。”
霍铎尔反握住余白的手,拿起姜块往他的手指四周仔细涂抹,力道很轻,怕碰坏了。
“白,这样疼么?”
余白:“……就擦一下手,哪里会把我捏疼呀,我的冻疮没你的严重,随便抹点就好。”
正说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叫声从不远传来,隐隐的,夹着尖叫。
余白话顿,明显呆住,耳尖很快就跟氤了血似的。
他从霍铎尔掌心里抽出双手,跑去把木窗合紧。
房屋没有隔音材质,兽族天性奔放,这会儿气氛正欢。
余白:“我、我还是继续去编麻布了,再弄一会儿就睡了。”
他埋头就走,霍铎尔起身跟在身后。
余白回头,差点撞到兽人腹部。
他眼神飘飘往下一滑,落在兽袍撑起来的位置,震惊得连忙后退。
“霍铎尔……你干嘛跟、跟我……”
他藏到木杆后:“实在不行,你找个角落自己……自己来,别跟着我了,”
他有些心惊,霍铎尔撑那么高的跟着他,想要干什么?
霍铎尔哑声:“白……”
余白:“快去吧,这事我帮不了你!”
霍铎尔没辙,还真找了个角落,摆着大床的角落,
他拿起余白时常盖的兽褥一角,依稀留着温暖干净的气息,
霍铎尔用兽褥一角包好,气息粗急。
身后,余白看的瞠目结舌。
第34章
余白很久没睡过那么安稳的一觉了。
不受病痛干扰,风雪都隔绝在屋外,墙面用树皮堵得严严实实的,房屋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净,床头一侧的石盆还留有木柴燃烧的余温,形成一方温暖牢固的小天地。
他犯了懒,慢腾腾从兽褥里坐起身,涣散的视线在屋内飘了一圈,忽然凝在木架上晾的那块方形兽褥上。
倏地,脸颊涌起尴尬又羞耻的红云。
夜里令他尴尬的画面再次浮出脑海。
昨晚他亲眼目睹了霍铎尔干那档子事,本来想叫对方收敛一点,可霍铎尔不仅没收敛,反而大马金刀地岔着腿,目光直直攫着他,没有丝毫掩饰的想法。
余白一双眼睛躲躲闪闪,最后背着身猫在墙角里蹲得腿都麻了,霍铎尔才停了手上活儿。
能盖的兽褥就那几张,弄脏了一角,霍铎尔干脆用石刀单独割了那块,没扔,洗干净了就晾在屋里。
余白盯着那块兽褥,过了半晌,默默移开视线。
这天一早,余白缩在床里编麻布,没争着出去帮霍铎尔搭手了,怕看到对方觉得尴尬。
兽人都这样毫无羞耻心,他心里也明白,所以过个两三天,没那么尴尬就好了。
在外头挖土窑的霍铎尔忽然进来:“白,阿辛找你。”
余白“呃”一声,不自在地低着头,小声道:“知道了。”
霍铎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地去院子里挖土窑。
*
门外,阿辛叫道:“白——”
猎马兽人提着一筐粉粉豆上门:“这个给你。”
余白腼腆道:“不用带东西过来。”
“你又帮我一次,该送的。”
阿辛道:“今年我的腿还没恢复,不能进山里狩猎,没准备什么肉给你。”
“我跟阿力打听,听说白每日都吃粉粉豆,家里只剩我跟阿一,吃不完那么多粉粉豆,就想给你们带来一些,收下吧。”
阿辛话都说到这份上,余白就收了一筐豆子。
“白,那天你的兽侣割去马的蹄子后,为什么就能站起来了?”
余白想起霍铎尔昨天的嘱咐,有些迟疑。
阿辛连忙开口:“如果不方便告诉我,那就算了,毕竟这是你的本事。我不能白白学了去。”
余白唤住对方:“阿辛,我可以告诉你,但这事,如今只能你知道,可以么?”
“你将那些野马圈起来,它们活动范围受限,久而久之,蹄子上的指甲自然就长了,就和我们需要定期修剪指甲一样,马也要修剪指甲,否则它们的指甲长了,就会影响活动,严重的时候没办法站起来。”
阿辛恍悟:“原来是这样……”
他为什么想不到呢?
余白:“这些马儿活动量减少,长期下去马蹄就会越长越长,你可以间隔两三个月给它们修一修马蹄。”
阿辛连忙点头:“白,谢谢你教我,圈了这些马几年,我都没发现还能这样养马,如果不是腿伤了搬不动重物,我都没想到可以训练它们搬东西。”
余白:“昨天的事……”
阿辛脸色为难:“我上次拒绝祭司带我上火台治腿,把祭司惹怒了,所以这几天帮祭司干活赔罪,希望明年祭司向神明祈福时,不要驱赶我和阿一。”
城内的兽人分工明确,共同维护主城的稳定发展,祭司没法为己所用,很多劳动力都是让城外的兽人来做的。
余白动了动唇:“可你的腿有伤,还没好利索,他就使唤你搬那么多东西……”
这不就是有意为难么。
阿辛叹气,语气充满自责:“这事也怨我,阿螺他们的伤恢复得很快,我这条腿却断断续续的,没能照顾好阿一,还连累了你。”
说着,猎马兽人很是忧心:“白,昨日我领着马儿把东西送到祭司手上时,他听说是你让马儿重新站起来,脸色有点不好,万一明年的祭祀礼上拖累了你……都怪我……”
兽人崇拜自然神,每年春后都跪在祭祀台下诚心的向神明祷告,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如果得罪了大祭司。很有可能被驱逐出祭台。
阿辛充满愧疚:“我现在就去找大祭司向他解释清楚。”
余白阻止对方,想了想,居然也能参悟出一番听起来挺能唬兽人的话。
“阿辛,别害怕,我们的生活好坏只靠自己的一双手来创造机会,只要心里有神明,神就无处不在,所以在哪里祭拜都一样,只要诚心,神就能听到我们的祷告。”
阿辛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满眼崇拜,磕磕巴巴地开口:“白,刚才的话你是怎么知道的?听上去好有道理。”
又虚声道:“比……比大祭司说的还要好……”
余白浅浅微笑:“总之不要担心,快回去吧,让阿一那么小的兽崽独自待着也不好。”
阿辛重重点头,很快拖着有些瘸的腿冒着风雪赶了回去。
目送阿辛离开,余白走向挖开的土窑,从口子上抻着小脸张望。
和阿辛说完话,他对霍铎尔的那份别扭尴尬忽然一下子就淡了。
兽人忠诚于他们的想法没什么错,他这样不理霍铎尔,反而有些伤了对方的心。
刚露头,霍铎尔便举着一把木锄,走到土窑口子下方。
“白。”
余白“嗯”一声回应,眉眼弯弯的:“我来看你忙得怎么样,需要喝水或者吃东西的话和我说一声,锅里都热着,马上给你送过来。”
霍铎尔目光炙热,微微点头。
余白被这股炙热灼得脸颊也跟着泛热,他笑眯眯的,清了清嗓子:“那我进去编麻布了,午后就开始缝短裤。”
撂完话,他兔子似地跑开,霍铎尔想都没想,从土里钻出来跟了进去。
*
屋内,余白抖抖发顶的雪粒子,转头看见堵在门外的身影,那么高大,叫他心头一悸。
“你、你怎么一下子就回来了……”
霍铎尔在门外,薄唇微微一张,还没开口解释,屋内的亚雌兽又说话了。
“先进来喝点热姜汤,别仗着身体强壮就不把生病当回事。”
霍铎尔进屋,大岔着腿想接过余白递来的姜汤,碗忽然挪远了。
余白愧疚道:“你手上都是泥巴,我拿着,就这么喝吧。”
霍铎尔盯着他,张嘴咬着碗把姜汤咕咚咕咚喝干净,喝完,嗓子眼又辣又热,对上余白关切愧疚的眼睛,体内燥得简直能喷出火来。
他想说话,想抱一下余白,或许能缓解这股紧绷的状态。
这么想,就直接问了。
“白,我能抱一下你吗?”
余白扭捏:“……怎么突然说这个。”
见他眼神瞥开,霍铎尔目光黯然,浅灰色的兽目更加灰暗。
余白:“……”
他不太利索地答应:“好、好吧。”
身子挪了挪,主动走到兽人岔开的腿间,挨在霍铎尔胸膛前面。
“这样可以吗……”
余白尽量使自己放轻松,想起从前生病时,也很希望亲人能抱抱自己,从中获取能量。
“我们是兄弟,不是兽侣,就算是兄弟,也能互相抱抱的。”
霍铎尔用没有泥巴的手臂环着怀里的身子,不太理解余白话里的意思。
“为什么兽侣不能抱?”
余白:“我和你是合作结契呀,我们是兄弟,又不能做兽侣。”
"白,在许多兽族里,兄弟是可以结契的。"
余白倏地睁大双眼:“啊……!”
“结契,是到神树下让神明见证的那个结契?”
霍铎尔:“嗯。”
所以霍铎尔不理解白为什么当他是兄弟就不能结契,明明兄弟可以结契的,
他到现在仍想不明白,可他愿意和白结契,所以就答应了。
余白傻眼。
“那、那一直以来,你都当我是……兽侣?”
霍铎尔点头。
余白:“可是……”
霍铎尔轻蹭他柔软的发顶:“白,我们结契了,可是我发现你有些不情愿。”
余白:“……”
此刻头晕目眩的,心跳又慌又快。
他发现霍铎尔真把自己当成兽侣对待,可……可他从没向对方坦诚过,他不敢就这么接受了。
想起身上的病灶不知道有没有彻底消除,万一还留着隐患,又或者他活不了多久,岂不是伤了霍铎尔的心。
余白眨了眨濡湿的眼睛,一时陷入了无措。
**
心里怀着事,没两日余白就起不来了。
他头沉得厉害,腿似乎也开始隐隐泛疼,这让他在梦里都流着泪水,生怕疾病发作。
半夜,余白捂着隐隐抽疼的小腿坐起,身旁的兽人一同醒来。
“白?!”
霍铎尔把余白颤抖的身子抱入怀中,掌心擦拭他湿漉漉的脸颊。
余白紧紧抿唇,睫毛还是闭着的,眼尾泛出泪花。
他嗫嚅着,满心恐惧:“霍铎尔,我腿、腿疼……”
霍铎尔掌心伸进兽褥,拢着他两条小腿轻轻摩挲。
“哪里疼,白?”
余白摇摇头,眼角始终淌着细碎的泪。
霍铎尔伸着舌尖慢慢舔干净,因为余白说不出具体哪里疼,掌心便沿着每寸肌肤按揉。
过了很久,余白掀开颤悠悠的眼睫,抽了抽通红的鼻尖。
“不疼了……”
他嗓子哑得难受,霍铎尔去给他倒水。
过程,也没舍得放开余白,直接抱着他去灶前盛了碗水,又放腿上坐好,慢慢喂他水喝。
“好点了吗,白?”
余白轻轻点头,眼睛还红着,看起来很可怜。
霍铎尔心脏揪紧:“如果羱族部落的祭司治不了你,我带你去别的部落。”
余白倦倦地掀动眼皮:“去哪里?你的部落么……”
霍铎尔:“不是。”
又道:“巨人族避世的地方很远,而且……那里无法让兽族居住。”
霍铎尔神情划过一丝黯然。
“那里笼罩着越来越多的瘴气,死在瘴雾中的族人很多。这些年族人都相继离开了,不愿回去,他们说山神抛弃了巨人族。”
似乎说起不该说的话题,余白哑然。
他想道歉,霍铎尔手掌换了个位置,捂着他的脚踝揉了揉:“还疼吗?”
余白摇头,想起刚才自己哭得无法遏制的模样,有些害羞的把残留湿痕的脸埋向兽人火热宽厚的胸膛。
良久,他抽了抽小腿:“可以放开了……”
兽人一直握着他的腿摩挲,挺舒服的,却也难为情。
掌心抽空,霍铎尔神色失落。
余白的腿脚比绝大多数兽人的小,细腻温软,握住了就不想松手了。
重新睡下的余白瞥见霍铎尔还盯着自己的腿,忙藏进兽褥里。
霍铎尔也重新躺下,赤着胸膛,严丝合缝地抱紧余白。
雪夜飘飘,心里都有事的两人拥得格外紧,好像只剩下彼此,靠得更亲密了。
第35章
连续几日落雪,余白愈发不好熬了。起了烧,觉也睡不好,有时好不容易睡下,又受梦魇惊扰。
半夜,惊醒的余白又是一身汗,秀气的眉心皱成一团,睫毛挂着濡湿的细汗。
他半睁眼,眸子有些迷茫和惊恐,等到意识清醒,才注意到霍铎尔正在给他擦汗。
余白连续几天喝药,每次醒来嗓子眼直接泛苦,不由反复舔了舔唇。
一杯温暖的水送到唇边,他看也没看,就着对方的动作慢慢咽下,喝了半杯就直皱眉头。
连喝水嘴里都泛苦味。
余白身子恢复的速度始终很慢,他恍恍惚惚的,手隔着兽褥放在腿上。
霍铎尔用热水浸过的麻布把他胳膊关节和脖颈都擦了擦,大掌来到小腿周围按摩。
“又疼了吗?”
余白点头,又迟疑地摇头。
此时他已经分辨不清楚腿究竟是真疼还是假疼,这些疼痛出于病理因素多一点,还是心理因素多一点。
霍铎尔不管他真疼假疼,照着前几日那样,捂着他的小腿来回按摩。
余白暼了暼眼眸,神色脆弱,流露些许委屈和依赖。
“谢谢你。”
在异世,一场风暴,一场降雪,寒冷和失温很轻易地夺走一条生命,能活下来的都是捱过去的,没捱过去的,早就死了。
如果没有对方的照顾,他恐怕已经又死了一次。
霍铎尔一僵:“我们是兽侣。”
余白犹豫地点了点头。
睡了几日,他浑身懒散,即使此时疲惫,却也睡不着。
霍铎尔去了灶前,从石锅里拿出留有热温的肉蛋羹。
肉剁得很碎,蛋打散了,混着些许碎姜和咸豆匀在一起,再洒点素菜叶子放进水里蒸。
一碗肉蛋羹蒸得微微鼓起,余白觉得像个小蛋糕。
他这几天吃得少,所以霍铎尔在锅里总留着食物,方便随时吃。
余白吃了半碗就不太想吃,霍铎尔收起来,很快回到床头,让他靠在怀里。
“这几天麻烦你了……”
因为他的病,霍铎尔干活也时常分心,间隔一段时间都要进屋查看他的情况。
霍铎尔握着他的两只手包在掌心:“白,你在怕什么?”
余白抿唇,心里掀起波澜。
看他这副模样,霍铎尔不知所措。
兽人的心思多是直来直往,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立刻去做。
他的亚雌兽却不像许多兽人那样,看起来柔弱,但心底想些什么让他猜不透。
余白动了一下被霍铎尔搓得热乎乎的小腿,反复舔了舔唇角。
“我……我其实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迎上那双震动的兽目,他继续涩声开口,“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能被老兽人救回来完全是意外,可体内的病灶究竟有没有消失……”
他摇摇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病已经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程度,谁都医治不好。”
“霍铎尔,我的腿又疼了,得那个病,身上总是疼,或许我过些日子就死了,一两个月,半年,一年,总不能拖累你。”
霍铎尔:“……”
余白垂眸,听不到回应,以为兽人被自己说服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有些失落。
“白,即便这样,我也不会弃你不顾。”
余白豁地抬头,怔怔望着那双浅灰色兽目。
久久地,他濡湿疲倦的眼里多了几分鲜亮:“那……我们之间就算完全坦诚,没有秘密了,是不是?”
霍铎尔点头。
余白眉眼弯弯,放在内心的秘密说出来后,轻松了很多。
他满心依赖地靠着背后温热宽厚的胸膛,未过多时,忽然不舒服地转了个角度,看样子是想下床。
霍铎尔扶着他:“去哪里?”
余白小声道:“上厕所。”
霍铎尔目光不解,余白换了个说法:“方便。”
他喝了水又吃了点肉蛋羹,需要排解一下。
身上一暖,只见兽人用褥子裹着他,再把他横腰抱起来,带到屋外。
“天冷,就在这里吧。”
兽人们大多都去附近的林子或者荒地找个角落解决,余白入乡随俗,做得遮遮掩掩。
可这会儿霍铎尔要他在房屋周围解决,他连连摇头:“去远点的地方,”
一来怕羞,二则是在居住的房屋边缘解决,会带来卫生隐患。
霍铎尔见余白坚持,只能趁着雪夜带他到就近的一片林子里,
余白解决生理问题后,回了屋内用热水洗澡,
这一晚折腾得太久,天快亮时,他疲倦地靠在兽人怀里缓缓入睡。
窗外白雪纷飞,余白觉察搂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越牢固,他被对方往前托了托,柔软的臀部贴在温热结实的腹部上,那只大掌也伸进兽褥里,放在他腹前贴着。
他迷迷糊糊地扭过头,心想怎么越搂越紧了?
可贴着自己的身躯实在太温暖了,余白喜欢这股暖和,只好吞了声,放任黑暗卷入梦境。
*
白天,余白靠在床头喝药,对上闪烁着关切之意的兽目,他苦着嗓子笑了笑:“身上轻多了,身体应该在好转。”
他起身,在霍铎尔的护送下又到附近的林子解决了一下生理问题,被抱回去时,商量道:“找时间在附近建个茅房吧。”
霍铎尔:“茅房?”
余白:“就是解决刚才那些事的地方。”
他解释:“可能你觉得麻烦,不过建茅房比随处找块地来得方便,容易管理,囤积的废泄物以后能拿来当肥料,种菜的时候很有用。”
回了院内,余白捡了根木棍,在雪地上画出大致的茅房构造。
“咱们喝的水、排泄的废物,其实最好集中管理起来,尤其是排泄的地方不要靠近饮用水源,避免喝了不卫生的水感染疾病。搭茅房也是为了减少生病的几率,在房屋附近排泄,很容易让我们接触到滋生的细菌,导致生病。”
“到时候再试着找地下有水的位置,如果运气不错,在房屋周围打口井,这样一来,取水也方便,不用每次都到河边。”
余白手肘撑着膝盖,手心捧着脸眺望白茫茫的远处。
“别的兽人咱们管不了,先过好自己的就行。”
霍铎尔听到这话,耳朵抖了抖,很快答应。
自从夜里亚雌兽坦白了心里的秘密,对他比从前更加亲近了。
雄兽在喜欢的雌兽面前总会费尽心思的表现自己的能力,霍铎尔也不例外。
**
余白断断续续病了几日,今日好不容易有点精神,霍铎尔想着讨好他。
彼时这个巨人族雄兽从挖好的土窑出来,割一大块猪肉,提在手里沿着部落主城转一圈,和圈了彘鸡的兽人做了交换。
上次圈养在院子里的鸡和野兔都被风暴卷走了,余白身子虚,听他说鸡汤滋补,时下寒冷,山里猎不到野鸡,霍铎尔只能拿猪肉跟圈了野鸡的兽人对换。
那兽人看见霍铎尔提着又大又鲜的猪肉,爽快答应。
比起骨头多,清理起来麻烦的鸡,他们更喜欢吃肉多没什么骨头的猪肉。
霍铎尔提着两只鸡回到院子,宰杀的时候余白从屋内捧了个碗出来,颤悠悠的走在雪地里,呵出嘴边的冷气,把碗放在雪地上。
“放出来的鸡血装进碗里,不要像之前那样浪费了。”
霍铎尔不解,但照做。
余白笑着解释:“鸡血可以做成血豆腐,倒进沸腾的水里煮熟,吃了有益血补虚的作用,不仅鸡血,猪血也是一样的,下次杀猪的时候,用罐子把猪血盛起来,别再浪费了。”
霍铎尔沉沉回应:“好,”
有了余白的教学,霍铎尔已经能简单掌握一些蒸煮炒炖的办法,不再像大多数兽人那样简单的洒点咸豆水煮。
趁铎尔炖鸡汤的时候,余白转身回屋,他靠在火旁,拿起细细的骨针缝制麻布。
半晌,余白支吾着唤:“霍铎尔,你进来一下。”
他因为不自在压了压嗓音,可在外面准备食物的兽人还是捕捉到了。
门口出现一道高大身躯,霍铎尔入屋后在他跟前屈膝半蹲,和他平视着。
“白,什么事?”
余白眼神轻飘飘地滑落:“你站起来,我给你量腰胯的尺寸,不然怕这短裤穿着不合适。”
霍铎尔照做。
当他看着余白拉起一根麻绳,两条胳膊穿过他腰胯时,五感顷刻上升到最敏锐的程度。
他的兽侣靠他靠得那么近,细白的手指轻轻触动,只这瞬间,余白松开麻绳,兔子似的往后跳开。
他盯着那傲然宏伟的角度,闷着声,红了脸,攥起麻布回到床头背对着,露在头发外的耳尖沁了血一样。
之前他把霍铎尔当兄弟,见着了,就算尴尬还能勉强调侃几句。
如今知道在兽族里兄弟也能结契,而霍铎尔把他既当兄弟又当兽侣,那之前的约定……可能都不作数了,
霍铎尔完全没理解他的意思,而是认真把他当成兽侣来着。
这人对他动不动就这样,余白羞得慌,又有点怕。
“你、你自己弄,我不管啊……”
他在网上看到过一些同性情侣的视频,在评论区里懵懵懂懂地大致了解到是怎么做的。
余白晃晃脑袋,下意识绷紧膝盖。
他都没接受霍铎尔,不能做,也做不了的。
背后,霍铎尔粗气地“嗯”了声,转身去拿晾在木架上的那块兽褥。
嗅了嗅,还残留着余白的味道,便又熟练地裹了上去。
余白听着背后那一下接一下的粗气,如坐针毡,渐渐地闷出些汗。
他并着腿屈膝膝盖,直到霍铎尔出去了,才颤颤巍巍地掀动眼睫。
半晌后,余白垂着脸换了件兽袍,端了盆清水蹲在角落里默默清洗。
第36章
天阴蒙蒙的,飘着一点鹅毛似的雪。
部落四周有的地方结了冰,已经是入冬的第三个月了,
余白闷在屋内近乎一个月,身子可算有了明显的好转,每日吃吃睡睡的,颊边盈出些软软的肉,精神状态还不错。
他最大的活动就是搓麻绳,缝制麻布,有时霍铎尔进屋,就看到亚雌兽怀里抱着块麻布蜷在兽褥里睡,几乎陷入一圈毛绒绒里。
火光照出他颊边莹润的淡粉色,就算是沉闷惯了的霍铎尔,此刻也忍不住曲起手指,用最不显得粗糙的那一面指腹,轻轻往余白脸颊戳了一下,屏息凝视,内心软得不可思议。
余白刚被戳脸就醒了,下意识抓住脸旁边的手。
“唔……?”余白有些茫然,“霍铎尔,你在干什么?”
霍铎尔:“进来看看你。”
余白眼睫弯弯,从厚实的兽褥里爬起来,接着从一旁拿起叠好的麻布……短裤。
他断断续续花了一个月才弄好。
亚雌兽漆黑的瞳仁渍着湿润的水光,亮滢滢的:“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霍铎尔接过:“这就是白说的短裤?”
余白:“嗯~”
他眸光往兽人胯边瞅了瞅,又很快别过视线:“下边穿短裤就不会……晃得厉害了,而且也不会随意暴露……”
霍铎尔看了眼自己的兽侣,直接解开兽袍,结实健长的身躯微微弯起,抬腿把短裤穿上。
余白早在对方脱得时候背过身,听到低沉的“好了”,这才转回头。
霍铎尔没穿回兽袍,只穿一件短裤,在他面前转了半圈。
兽人有意展示自己的傲然身躯:“白,这样么?”
又道:“穿起来有点不自在。”
余白遮遮掩掩地:“嗯……过些日子就能习惯的,快把兽袍穿上,等会儿该着凉了。”
霍铎尔沉默地等待片刻,瞥见亚雌兽总垂着脸没往他身体看,神情露出一丝灰暗,重新穿起兽袍。
余白轻捂脸颊,舒出于一口气。
他起身下地,绕过兽人转去喝了半杯热水。
此时走到门口,透过缝隙打量周围。
新屋已经初建完毕,地窖挖好,搭了个柴棚,每到春夏还能改造出一片菜地,四周用削成尖头的木桩子搭成围墙,到时候可以牵几株瓜果之类的藤苗缠上去种着,日子久点,总能长成一片绿意。
余白推开门,站在门后搓了搓手。
屋内和屋外两种气温,他呵着气慢慢踏出大门,霍铎尔紧跟着那团毛绒绒的背影。
“白,外头太冷了。”
余白眼睫挂着薄薄的雪絮:“快一个月没走出门口,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让我出来透口新鲜空气。”
又道:“刚才我看罐子里好像快没水了,要不要去打水?”
住进新屋后,余白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取水。
“霍铎尔,你带我过去,顺便四处转转。”
他轻声轻语的,霍铎尔没办法说个“不”字。
霍铎尔一手拎储水的罐子,一手抱起余白出门。
大概两碗水的脚程就到了。
几个打水返回的兽族看见巨人族抱着亚雌兽来取水,纷纷打量。
他们齐齐心想:嗬,打个水都要把亚雌兽抱身上,太奇怪了,没在哪个部落见过这样的兽侣。
连走路都不会的亚雌兽,巨人族为什么要和他结契?
兽人们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直愣愣盯着看。
余白面子薄,被好几双眼睛盯着,脸瞬间热乎乎的。
他小声:“放我下来走吧。”
霍铎尔有点不高兴,可还是把自己的兽侣放到雪地里。
余白步子轻,也小,拖着笨重的兽皮,走起路来雪地发出轻轻地簌响声。
他左右遥看,望见不远处凝了冰的河面。
“那里就是取水的地方么?”
霍铎尔:“嗯。”
余白:“一起过去。”
他正要走,却被霍铎尔抬手挡了挡额头。
余白眼睫一眨,纤长的睫翼刷着挡在额前的大掌。
“怎么了?”
“白,我们要从右侧绕过去。”
余白不解:“前面这条路不能走?”
旁的兽人本来是看热闹的,可瞥见眼前的亚雌兽乖乖的,模样也怪好看,鬼使神差地说道:“那里不能走,地湿,又烂,天热的时候生了一大片痒痒草,碰到就会手痒,脚痒,全身痒!”
余白:“……”
霍铎尔皱眉,领着余白靠右侧的路面步行。
余白好奇:“还有这种草?”
旁的兽人对他似乎没有太大恶意,余白心里轻松了几分。
他示意霍铎尔停步,独自站在原地,微微抻长了脖子往前张望。
毛绒绒的领口露出一小截颈子,比雪还洁白,又细腻,兽人们视线好,低头打量了一眼,有些怔了。
余白在一片薄薄的雪泥里,找到枯了一片,甚至已经腐融的植物杆子。
他出神地观望,
倏地,“啊”了声。
他攥住霍铎尔的拇指:“我好像知道这是什么。”
霍铎尔:“白?”
余白眸子闪着晶晶的亮光:“过去看。”
霍铎尔:“可是……”
余白提起微长的兽褥,迈大步子,脚步还有些匆忙。
霍铎尔跟上前护着。
*
雪地里,几个围观的兽人没走,好奇地打量蹲在痒痒草地里的亚雌兽。
只见他伸手拨开表层的雪,抠出被雪压塌的痒痒草杆子。
霍铎尔浓眉一拧:“白,碰到它手会痒。”
余白不语,仍是闷声端量手上的植物杆子。
半晌,他露出小白牙,笑得腼腆。
“我知道这是什么了,霍铎尔,能挖开这些泥巴吗?”
没等对方答应,他自己上手就要挖。
霍铎尔立刻挡了一下:“我来挖。”
兽人速度快,三两下就挖深了湿润的泥地,看到泥土里裹着椭圆形的茎块。
剥开泥,露出茎块的表皮。
余白笑出声:“真的是芋头。”
霍铎尔:“芋头?”
余白解释:“是一种能吃的食物。”
他左右打量:“能不能挖一些?”
说着,迟疑道:“需不需要和酋长报备?”
霍铎尔讲究效率,挖开脚底的泥土,掏出许多半个巴掌大的茎块。
旁的兽人忍不住围上前:“这是痒痒草的茎块?”
“挖了有什么用”
余白剥开茎块的泥:“这些痒痒草的茎块可以吃。”
“能吃?”兽人豁地睁大眼,几双眼睛对视,其中一个连忙跑远了,去跟酋长通报。
没多久,酋长拄着骨杖赶来。
他巨大的鹿角落了细碎的雪花,胡须愈发白了,微微喘气,忙问:
“听说痒痒草的茎块能吃?”
余白点点头。
“我们怎么信你的话?碰到痒痒草的杆子全身都很痒,吃了它的茎块岂不是更痒?”
余白:“碰到芋头或者芋杆皮肤发痒,是因为它有比较刺激性的物质,有些兽人会对此过敏,也有的不会过敏。”
兽人们听不明白,酋长也不明白。
“这、这是什么意思……”
余白捧着茎块,扭头打量霍铎尔:“痒么?”
霍铎尔摇头。
他浅浅笑道:“你们看,霍铎尔就不会过敏。”
他们挖了一罐子芋头回去,身后跟着酋长和围观的兽人。
听说那片痒痒草的根茎能吃,闲得发毛的兽人们都赶来围观了。
余白干脆让霍铎尔在门外搭个简单的石灶,刷洗陶锅后,把洗干净的芋头放进去煮,又往火堆里丢了几块。
被一圈兽人包围,余白往霍铎尔身侧藏了藏。
“这是什么锅,没在部落里见过。”
“我知道,好像主城外的有些兽人用这种,说是火烧出来的。”
“难道是这个亚雌兽教的?”
“熟了,这么快就煮熟了?”
“肯定没熟,时间那么短,锅都没烧热。”
余白夹起出锅的芋头,吹了吹飘散的热气,等凉一些后剥开表皮,嗅了嗅,露出欣喜的神色。
他当着无数双眼睛啃了一口,进食的速度比较慢,不像许多兽人那样狼吞虎咽的,看的在场的兽族眼睛都呆了,不自觉吞样嗓子里的唾沫,
余白分了另一半给霍铎尔,剩下的拿给酋长。
酋长看他没事,低头咬了一口,细腻粉绵的口感,和野薯有点像,但又有些不同。
酋长:“当真能吃。”
兽人外圈一道身影不停跳跃。
“白,白——”
余白看见外圈的阿力,朝他晃了晃胳膊。
阿力好不容易挤进来:“刚入城,就听说你发现了能吃的食物,是什么?”
余白把剩下的芋头分给他,阿力连皮都没剥,径直咬了一口。
余白提示:“要剥皮的。”
阿力呵呵一笑:“好吃,有点像吃野薯,又有些不一样。”
像野薯野瓜这些素食素虽然没有肉来的珍贵,但他们并不能每天吃肉,日常需要大量的素食饱腹,周围的几种瓜薯都吃腻了,如今发现新的食物,自然高兴。
“这个亚雌兽太聪明了,刚才说了好多话我都听不懂。”
"难道是神教会他的?"
“连锅都能烧出来,比石锅好用多了。”
酋长微微抬头:“白,跟我过来。”
余白下意识往霍铎尔身上看,对方跟了过来,
见此情形,酋长没有反对。
屋内,酋长一双锐利的眼睛打量余白。
“你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知道连大祭司都不知道的东西。听说都是跟灰羊老兽人阿婼学的,但我不信,如果她真那么聪明,不会瞒了大伙儿那么多年。”
霍铎尔沉声:“族长,白是我的兽侣。”
余白朝对方摇头,想了想,为难地开口。
“我从东边来的,落了水,顺着水飘了很远,当时就要死了,后来被老兽人救回一命。”
酋长:“东边?”
东方是太阳神升起的方向,看不到尽头。别说走到东边,就是想踏出这片建立了几个部落的平原都很难。
余白想起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亲人,神色难掩悲伤。
“回去的路途太遥远艰辛了,甚至根本无法跨越那么大的范围,这辈子,我已经没办法见到亲人。”
酋长看他单薄瘦弱,心知这些话绝对不假。
再厉害的兽族都走不完充满未知危险的蛮荒大陆,他们所接触的,只是大陆一角。莫说林海里的野兽毒虫,如果运气不好,遇到兽潮,那将会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酋长叹气,想着余白是个那么聪明的亚雌兽,放出去别的部落都会抢着要,这么聪明的兽人,定要留在自己的部落里。
“那你安心留在羱族部落,部落欢迎像霍铎尔这样的勇士,也欢迎像你一样聪明的兽人。”
“有什么需求,你就来跟我说。”
像余白这样聪明的兽人,放在其他部落都会被供为祭司。但他来的时间不长,酋长对他还有几分防备,只好让他先留下。
大祭司已经好几年没得到神谕发现新的物产了,余白或许受了神的引导才来到羱族部落,否则他为什么没飘到其他地方?
送走酋长,余白松了口气,往后踉跄退了几步。
霍铎尔搀着他的胳膊,微微一抱,打横抱在怀里,来到床尾,让他靠在身上。
余白道:“总算躲过酋长的疑心。”
乌黑湿润的眸子浅浅弯了弯:“霍铎尔,我厉害吧?”
刚才他说那些谎话的时候心里直打鼓,怕露陷。
可听到霍铎尔告诉族长自己是他的兽侣时,就滋生了莫名的勇气。
自己虽然没有霍铎尔强壮的身躯,让人畏惧的力量,可他比一根筋的兽族多了几分头脑,这就是他的优势。
他胳膊勉强环住霍铎尔的腰,脸埋在结实的胸膛上。
“不要小看我哦,我不光只会藏你在身后,也有能保护你的能力的。”
霍铎尔冷淡的目色流淌着一片柔和,恨不得把余白揉进胸膛里。
须臾后,余白努力拔起被霍铎尔按在胸前的脸。
“干嘛揉那么用力……我鼻子都疼了。”
霍铎尔兽目一暗,低头,在他泛红小巧的鼻尖舔了一口。
第37章
两人依靠着在屋内相拥,火热的体温像火炉包裹余白,他昏昏欲睡的,冬天很容易缺觉,差点又被霍铎尔抱着抱着就入睡了。
不久之后,他想起门外还有不少兽人要应付,外头隐隐传来叽叽呱呱的议论还没停过。
余白:“酋长走了吗?”
霍铎尔不想管,只想抱着自己的兽侣一直待在屋里。
余白收回挨着兽人的脸,小声催促:“就去交代一声,不能都把他们晾在外头,好歹是酋长。”
霍铎尔:“嗯。”
答应了,但收在余白腰后的大掌没放下。
余白低头,拉开他的手,率先站了起来。
霍铎尔没出去,只能让他到外面把围观的兽人们都打发离开了。
*
和余白预料的一样,围观的兽人都没离开,甚至又来了好几个,连酋长也没立刻走。
他们把煮熟的芋头分完了,对陶锅好奇的兽人,一边烫着手一边把陶锅端到面前打量,他们做了个实验,用残留的火种升起火候,这种锅的加热速度比石锅快许多。
出现在门口的余白被那么多眼睛注视,原本想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
霍铎尔跟来,他就借着对方的身材优势,藏到身后。
看他有些怯怯的样子,霍铎尔皱眉,目光扫向端着石锅的兽人,示意放下。
这锅目前只烧出两口,如果碰坏了,简直浪费了白的精力。
被霍铎尔目光警告的兽人放下陶锅,挠了挠头。
酋长看着过于内敛怕羞的亚雌兽,抬手往发白的胡须一摸,做出副和蔼的姿态。
“白,这些都是你做的?”
余白:“我出主意,跟霍铎尔一起做出来的。”
酋长:“能不能把怎么烧这种锅的办法告诉我们?”
如果部落里兽人都能用上这种锅,可以很大速度的提升煮食物的时间,节省柴火。
听城外的阿力说,这种锅煮食物的方式比石锅多。
余白瞅向阿力,阿力挠挠头:“我什么都没说。”
阿力虽然敬畏酋长,但想起余白的处境,就硬着头皮没吭声。
好在白和他的兽侣很快就出来了,否则凭阿力自己,也强撑不了太久,再晚出现片刻,他就什么都招了。
他上次听白说了烧制陶锅的法子后,回去告诉他兽父和阿姆,但出于各种情况,还没开始烧呢。
余白仰头,眸子轻轻掀动,向霍铎尔示意。
他不仅把烧陶的办法告诉阿力,在风暴之后,还大致和几个亚雌兽提起。
如果酋长花点时间查证的话也能查到,不如就在这里答应酋长的请求,换取对方的好感。
霍铎尔微微点头,余白依旧站在兽人身后,和求酋长对话。
他答应了这份请求,当着围观兽人的面,将烧陶的法子告诉他们,用什么材料,怎么做陶坯,如何建烧窑,烧多久,烧到什么程度都详细告之。
大部分兽人都蒙着,没能马上消化,连酋长也半皱着眉。
酋长身边的阿长用木炭在石板上飞快的划拉,或许在把余白的话以兽人能理解的方式记录下来。
至于听明白的兽人,已经不顾时下寒冷,准备到河边砸开冰面,从河底挖些黏土回去尝试着做陶器,还有些踏入生长痒痒草的范围,用木锹挖开雪地,摸出底下的茎块收进篓子里。
酋长离开前深深看着余白:“白,羱族部落会永远感激你。”
烧陶器的消息就像冬日的风,吹了一阵,部落里的兽人都知道了。
同时,他们开始对余白这个亚雌兽有些改观。
本来以为巨人族兽人的兽侣只是个再弱小不过的亚雌兽,可没想到亚雌兽脑子很聪明,还大方地把烧陶的法子告诉部落里的兽族。
天上落着小雪,但此刻并不妨碍部分兽人掏黏土准备烧陶的热情,连族长也亲自带人准备材料,打算尝试烧出一点什么。
*
小院恢复了宁静,余白踩着雪,慢慢踱步走回屋檐下。
霍铎尔把外面的陶锅和木材收拾好,阿力还没离开,也站在檐下,傻笑着和余白说话。
“白,你刚才好神气,酋长看你的眼神,”阿力在眼睛上比划,“跟发光一样。”
霍铎尔平时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余白主动挑开话匣子,捧场地回应几声。
今天阿力进城,嘴里的话哗哗没完,余白在屋内窝了将近两个月,大部分都是他先开口找话。
对于和自己关系不错的阿力并不回避,眉眼浅浅着听对方说话,感受久违的热闹。
余白忽然问:“除了痒痒草,部落附近还有没有让兽人觉得奇怪的东西,或许它是有用的。”
阿力挠头:“诶?”
余白打个比方:“就像兽人不喜欢辣辣根,因为它的气味很冲,又或者痒痒草,很多兽人碰到会痒,也不喜欢,除了这些,还出现过别的东西吗?”
他这样解释,阿力马上理解。
“有倒是有,”阿力道:“想起来了,去年我跟大哥到神台拜神,从火神山周围绕了一段路,在那边的山里,结了一些果子没熟颜色时的果子。”
阿力皱着脸,似乎不太愿意回忆那股味道。
“那东西就跟我小手指一样,不大,一直都不熟,尝了几口,我就哭了,嗓子太难受了,火烧一样,喝很多水才能慢慢缓过去。”
“听阿姆说是因为火神离开,火神山熄灭了那些果才长不熟,以前火神山没熄灭的时候,那些果子应该是能长熟的。但是火神离开了,为了惩罚兽族,周围不再温暖,也惩罚兽人吃了那些不熟的哭哭果会不断流眼泪。”
余白精神一振:“吃了嗓子像火烧一样,流眼泪?”
他心里起疑,顺着阿力的话不断猜测,隐隐觉得对方描述的东西很像辣椒。
火神山没熄灭时被火神庇佑的地方常年温暖,不落积雪,在气温符合的条件下,长出辣椒也是有可能的。
“从部落到你说的那个地方,要多长时间?”
霍铎尔收拾完院子,看见自己的兽侣和阿力说话说得入神了,微微皱眉,径直来到他背后。
阿力一僵,瞥见白用手攥了一下霍铎尔拇指,雄兽脸色些稍微缓和,他才继续开口。
“从部落到火神山的神台,大约要走两日,从神台走到那个地方,还要再走半日。”
余白心想兽人的脚程普遍比他快,想要独自去查探哭哭果究竟是不是辣椒,最好要霍铎尔带他过去才好。
目送阿力离开后,余白和霍铎尔回屋,他坐在床尾思考接下去的打算,兽人则蹲在他面前凝神注视。
门外的树皮落下,室内灰暗,一旁烧起的木柴照亮木床这方空间,也带来温暖。
余白眼瞳里两簇火焰摇摇晃晃,雪白的脸颊镀上一层暖色,看起来更加团乎软和,似乎很好捏的样子。
他没有动,想事想得入神。
霍铎尔没说话,就这么半蹲着陪他。
良久,余白“唔”一声,有些诧异:“霍铎尔,你一直在这?”
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坐在边上就好,蹲着腿不会麻么?”
霍铎尔道:“不会。”
又开口:“这样可以看着你。”
余白垂眸,心想兽人真是直白,总是说,或者做些叫他难为情的话或者举动,
可霍铎尔把他当成兽侣,没像其他雄兽对自己兽侣那样……就很好了,他不愿意的事,对方没有强迫他接受。
余白放松了情绪:“等气候暖和些,我们到阿力说的地方转转,我怀疑哭哭果是一种很重要的香料,如果符合猜测的话,那些不熟的哭哭果可能是青色的辣椒。”
他盯着霍铎尔的肩膀:“我走不快,到时候想让你带我过去。”
霍铎尔眉宇扬起浅浅的一丝笑:“好。”
被兽侣需求,是他最求之不得事,如果在其他方面对他索取的愈多就更好了。
*
午后,睡了一觉的余白和霍铎尔到河岸附近的湿低挖芋头。
午前这里聚集不少城里的兽人,四处散落着刨过的泥坑。
取水的河很宽,沿着湿地找到块落脚的地方,余白和霍铎尔用木锄头挖开泥巴,摸出底下的芋头。
因为没被兽族发现过,芋头数量很多,而且块头大,没多久,他们的篓子就几乎满了。
回到院里,余白让霍铎尔到土窑里割几根彘猪的排骨,他挑出几块大芋头,去泥洗干净后切成块,装了满满的一盘,接着准备其他香料。
晚上,余白做了芋头炖排骨。
开锅后,满锅香味扑鼻,他咽了咽嗓子,迫不及待地要和霍铎尔分享。
他尝了一口汤,也赶紧让霍铎尔尝尝。
芋头经过炖煮后变得十分浓稠,且与排骨混在一起煮,煮出来的汤汁更加润滑软糯,浓郁鲜美,不管是芋头还是排骨,格外好吃。
余白慢慢啜着汤,唇色润亮,舒服地眯起眼眸。
霍铎尔很快就把满满的一碗汤和菜吃完,又添了第二碗。
余白吃完一碗时,霍铎尔已经吃到第三碗。
他闷闷失笑:“下次再给你做。”
霍铎尔喉结滚了滚,灼灼望着他。
余白:“怎么不吃了?”
霍铎尔身体都是暖的,他道:“你先吃。”
余白点头,加快速度。
霍铎尔有个进食习惯,每次吃到第三碗就等他,直到他慢慢吃饱,才把剩下的食物吃干净,没有浪费半点。
*
又落了几日雪,一场暴雪过后,部落就像凝固起来似的,兽人这些日子没出过门。
可也就在这场暴雪停止后,霍铎尔有了动静。
他要出门了。
连着一个多月的雪天,万物沉寂,冰冷。
在山上过冬的野兽这会儿估计捱不住饿,粮食吃空,会在雪停后下山觅食。
按照酋长上次说的计划,冬猎就在这时候进行。
余白早早起来,看着霍铎尔收拾东西。
他带了柄的石刀,石叉,背上还有弓箭。
比起辅助作战的武器,自身可以召唤植物的力量才是主要的战斗能力。
余白踩着兽皮和兽毛制合而成的短靴,围着他转了片刻,有些焦虑。
“不去冬猎不行吗?”
霍铎尔单手把他抱起来,揽在手臂上:“会尽快早点回来,食物都给提前割好了,藏在地窖里,下去直接拿进屋煮就好。”
又道:“我让阿长巡逻时多关照这边,有什么需求或者重活儿,可以叫他帮你处理。”
自从部落里有人烧制出陶器后,酋长对余白就格外上心,他吩咐在身边的阿长多关照这边,如果余白又有了新的发现,可以最快告诉阿长,让阿长向酋长传话。
且大祭司对余白有点意见,尽管被酋长压制了让他不要乱来,可因为担心会生出其他事端,索性让阿长帮着多看点。
阿长跟了酋长好些年,在部落里有一定的名声和影响力,祭司平时看他也不太顺眼,出于酋长压制,也没怎么过他。
余白记住霍铎尔的叮嘱,裹着大衣,摇摇晃晃地踩在雪地里,跟着对方走到部落中央的空地。
被召集的兽人勇士已经集合完毕,加上霍铎尔,一共二十人。
城里的雄兽都有兽侣,他们的兽侣和余白一样,都给自家雄兽送行来了。
余白满脸不舍,霍铎尔屈膝半蹲,同样舍不得离开他的兽侣,
可冬天太冷,到处都是不化的积雪,这时候带余白出去,很容易就把他冻死了。
余白:“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霍铎尔:“好,”
答应完,掌心捧起他的脸,像上次余白生病时要他亲亲额头那样,薄唇贴在白皙的额边,嘬嘬几口。
余白脸一下子红了。
霍铎尔不知道怎么亲的,嘬出的声音跑进他耳朵里,让旁边的兽人也注意到了。
“他们在干什么?”
“舔他?也不像啊。”
余白捂着额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让内敛的他快要羞死过去,心跳加快地跑开了。
直到勇士队伍离开部落,他又后悔,心想刚才不该因为怕羞躲开的。
第38章
荒野外,一望无际的冰雪。
一只兽人队伍维持着阵型行走在这片苍白茫茫中。
他们身躯强壮,意志顽强,即使如此,少了城墙的防护,凌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从他们身上刮过,在他们露出的、仅能肉眼看到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青红色的痕迹。
太冷了。
时而迎头直吹的大风带来了很大的阻力,让他们缓下步行的速度。
严酷的环境虽然增大了出行的难度,可很大程度上减少毒虫蚊虫的叮咬,很多野兽这时候也不会出来,能出来的……基本都是在冬日里保存着战斗能力的大型猛兽。
他们步入一片荒林,风势削弱。
霍铎尔走在中间侧翼的位置,进入积雪覆盖的林子后,格外留意四周可见的植被,打量被封在冰块里的植物。
与羱族部落相靠的陆地,总是秋季短,冬天来得很快。
不少在入秋时没有完全熟透的果实,还未掉落,就因为冬天的落雪结冰被冰封起来,串在枝头,在冰块未化前一直被这么封存着。
霍铎尔留意观察周围,顺手敲了几块冰,取出里面的果实装进挂在腰侧的麻布袋子里。
兽人们出行也会带能装东西的物件,但大多数都是篓子,看见霍铎尔的麻布袋子,和他走得近的问:“你那兽侣做的?”
霍铎尔:“嗯。”
兽人道:“挺特别的,没见过。”
“这些野果吃不了,能吃的话早就带回去了。”
霍铎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收集的果实都是带回去给余白的。
自己的兽侣认识的东西比祭司还要多,如果有用就留下。
和他的细致不同,别的雄兽心思就简单多了。
这支兽人队伍虽然集结了强壮的勇士,可他们的心并没有往一处使,不会想着非要猎得几头成年牦猪或者牦牛才回部落。
即使没猎得那些,他们也会收集些别的东西给酋长一个交代。
兽人们都将自己的性命放在首位,能活着回部落就行。
至于原因很简单,部落里的雄兽一旦死了,他的兽侣和兽崽将会被其他年轻力壮的雄兽全部继承。
如果没有新的雄兽继承,失去兽侣的雌兽就相当于没有了繁衍能力,所以会失去留在部落的资格。
队里的雄兽都吸取了曾经的经验,猎物没抓到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丢了自己的雌兽和兽崽。
领头的雄兽阿森抬头,做了决定。
“已经出来六日了,如果再碰不到小型的兽群,就沿着来时的方向返回部落。”
别的兽人没有异议。
正在此时,霍铎尔让兽人们停下。
他隐隐嗅到一股气息:“来了。”
离他最近的羱羊兽人毛毛问:“什么来了?”
毛毛半跪着趴下,兽耳几乎贴在冰面上。
他脸色微变:“有大家伙靠近这边。”
阿森作为队伍领头,决定着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他做了短暂的考虑之后:“先看到底是什么,如果……”
如果能合力绞杀就算完成了这次冬猎的任务,如果没办法,马上撤退。
这句话没等他说完,立刻让兽人尽快找安全的地方避开。
“是棕山熊,三头!”
棕山熊在冰天雪地里可是横行一方的霸主,它们的身躯坚硬无比,爪子上的力道更是重得惊人。
它们把很多野兽当做食物,包括兽人。
误入闯它们领地的兽人就有不少被它们吃过。
可它们不是独居猛兽么,为什么一来就是三只?!
如果遇到狼或者豹,以他们的能力还有一战之力,可这些棕山熊力气出奇的大,谁被它挥一爪子打中,很有可能把内脏打碎。
兽人队伍全部就近找了物体掩藏,有的躲在树干后,有的爬上树,有的干脆刨个可以趴下的坑,用雪堆在身上盖着。
他们屏起呼吸,紧张得脸上都是汗。
谁都不敢动。
两头大熊带着熊崽横行霸道穿进这片荒林,爪子也不老实,这边拍一下,那边拍一下,引得雪花簌簌落下。
大熊爪子歘地一下,树干立刻出现个洞。
棕山母熊的爪子在树洞里掏了掏,再伸出来时爪子湿乎乎的,它舔了舔,很甜,嗷嗷几声,招呼它的熊崽吃。
见熊崽吃了,棕山母熊才松了口气。
它的熊崽生下来就不好养,差点死了,两熊为了熊崽没分开,好不容易把崽子拉扯到这么点大,如果能抓到四脚兽或者两脚兽给熊崽补补就好了。
树上落的雪掉在棕山母熊头上,它有点疑惑,自己都没打树,为什么……
熊动了动耳朵,忽然嗷一声,顺着声音的方向盯着树上。
这里有两脚兽!
藏在树上的兽人胆都要吓破了。
他大喊:“怎么办?!”
两头大熊伸着爪子往树干上打,树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塌了。
藏在树上的阿林掉到雪地,肯定就会被棕山熊一爪子掏破胸口。
阿林是领头阿森的弟弟。
见状,掩埋在雪地里的阿森哪里肯看着弟弟被熊吃掉,爆呵一声,从雪地钻出。
他喊:“大家都别动,我来引开它们!”
作为队伍的头儿,他有必要付出更多。
阿森朝棕山熊挥手,紧接着拔开发软的腿就往反方向跑。
运气好点,他能引开熊,保住其他兽人性命,运气差点……用命换回族人的命也不错。
熊崽还在掏甜甜的树浆吃,熊爹熊妈都跑去追阿森了。
吃着吃着,熊崽发现不对,在雪地上踩了一脚,被踩到毛毛闷闷痛哼一声,熊崽歘地一爪子下去。
别看熊崽小,但它们蛮横霸道的基因是骨子里带来的,即使熊崽,路过的成年的野兽也不太敢主动招惹。
爪子堪堪抓破毛毛避开的身体,他拖着流血的腿跑开,熊崽追上,再来一爪时,只见荒林里的树群轰轰发响,地面冒出许多藤蔓枝条,拧成好几股,全部缠在熊崽身上。
霍铎尔最先现身,他动用能力操控着四周的植物,藤蔓形成巨大的笼子,还从地下伸出许多,分开缠住熊崽四肢,厚厚的藤蔓笼子又完全罩在它身上。
毛毛捂着流血的腿,直呼:绝了!
熊崽不停地嗷嗷叫,不用多久就能把另外两头熊引回来。
霍铎尔冷静地指挥:“你们全部去救阿森,我在这里拖住它,救了阿森后立刻离开这片林子。”
荒林应该是棕山熊的领地,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兽人们连忙架起毛毛,绕到侧面的路往阿森跑的方向寻找。
阿森被抓破了手,雪地上有血迹,找到他并不难。
于此同时,两头成年棕山熊听到自己的熊崽呼救的声音,嗷嗷地跑起来带起一路雪花,救崽去了。
巨响让霍铎尔准确估却出棕山熊的距离,在它们赶到前,他迅速离开,穿过层层雪林,往阿森的方向赶。
阿林和两个兽人站在崖边,其他兽人不敢靠近,怕把地方踩裂了,导致阿森掉下去。
阿森受伤后眼看着就要被棕山熊抓到,他来到这处悬崖,被熊吃和落崖他选择第二种。
于是跳下山崖,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涯边生长的一根树干,此刻摇摇晃晃的挂着,距离崖顶有点距离,兽人想用麻绳拉他,可长度不够。
阿林看到霍铎尔来了,眼眶通红地上前:“山神,你有山神之力,求你救我大哥!”
霍铎尔微微点头。
山神之力在植物分布的地方就能使用,无论山崖上下都有树群,霍铎尔催动能力,手臂上的纹身一样的图腾颜色越来越深,无数藤蔓树根从山崖伸出,缠住阿森。
巨人族天生神力,霍铎尔左手控着树根,一个人就把阿森从半山腰处拉上来。
阿森吐了一口鲜血,别的兽人纷纷围着。
阿森咧嘴一笑:“没、没死。”
他多看了几眼霍铎尔。
明明霍铎尔那么厉害,这一路上却沉默得像个影子,遵从他的指挥,并没有因为厉害而看轻他们。
阿森浑身难受,道:“我受了伤,没办法再带领你们,接下去的路,都听霍铎尔的,没意见吧?”
雄兽们互相对视,摇头。
扬起一阵雪花,覆盖着他们离开的脚步。
**
余白望着屋外的雪,忙把树皮帘子落下。
这几日他觉睡不踏实,早早就醒了。
天气太冷,没办法在外头活动,编好麻布后,就从角落里拿了块石头,照着脚底下的泥地锤,把泥土夯实了。
兽人没有让泥地夯实的念头,地面稍微湿一下,或者淋了雨,就容易变成泥泞的烂路。
余白坐在矮凳上锤地,听到门外有人喊他。
是阿长。
阿长拎了两石罐水,是专门给他送水的。
路边都是冰,余白身子也薄弱,霍铎尔交待过阿长平日帮余白送水,所以阿长每天都过来。
余白打开门,进来送水的阿力闻到陶锅上炖的食物,咽了咽嗓子,把罐子里的水放在专门的位置。
他“咦”了声,踩着脚下的地,又跳了跳。
“白,这地比平时踩着舒服。”
余白道:“我用石头把地夯实一些,这样走起来能好一点。”
阿长:“还能这样?!”
他看着余白,半晌都说不出话。
余白:“怎么了?”
阿长结巴了一下:“白,我觉得你是个善良又大方的好兽。”
至少比大祭司好多了。
大祭司都想不出那么多好的法子,而且每次给兽人看病,收取许多粮食和布。
他道:“这件事我不会和酋长说的,如果是其他兽族和羱族交换你知道的那些东西,酋长得送好多东西呢,可酋长……”
就算阿长跟在酋长身边做事好些年,如今看,酋长是不是有点不地道了。
酋长对余白什么表示都没有,只让他平时多照看一点,别让余白被祭司欺负,也不知道酋长在想什么。
余白被夸好兽,腼腆地笑了一下。
“都是一些小事,我只想和霍铎尔过得安稳点,没想那么多的。”
他问:“霍铎尔他们几时才能回来呢?”
阿长:“这,我也不清楚,最快也要十几天吧。”
余白有些失落,他勉强振作起精神,把编好的一部分麻布交给对方。
“这个你拿去交给酋长。”
*
第二日,酋长来了,阿长也在,两手各拎着一大块肉。
余白把他们迎进门。
“白,你做的这块麻布……”
酋长手里拿着麻布,话一顿,盯着余白头顶上的东西看。
余白戴了灰毛帽子,脑袋被毛绒绒的包裹,耳朵也被两片垂下的毛绒绒兜住,看起来很暖和。
“这是什么?”
余白摸了摸帽子:“哦……是保暖帽。”
酋长看着和平时踩起来感觉不同的地面,再看四周摆放整齐的锅碗盆,陶锅里不知道在煮什么,冒出很香的味道,继续细看,发现余白穿的兽袍都和他们穿的样式有点不同,似乎更加严密保暖,不会漏风。
连这保……暖帽子,也是第一次见。
酋长怀疑余白是其他族的祭司,可哪个族有那么年轻弱小的祭司?
“白,你……能不能把会的东西教给我们我会给你送肉,送布,想要什么,只要族里给得起都能换。”
余白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
他不会交谈,却还记得霍铎尔的叮嘱,还有阿长说过的话。
于是一脸柔弱老实的模样,往旁边踉跄着倒着坐下。
酋长哪想到他说倒就倒,加上余白生得太单薄,很小只,这么倒下,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余白埋着脸,睫毛颤动着:“酋、酋长,我不舒服,脑子昏昏沉沉的,想休息几天,可以么?”
几天后,说不定霍铎尔就回来了,他就不用应对了。
好不容易送走酋长,余白捂了捂因为撒谎变得很烫的的脸颊,有些懊恼,有些想念霍铎尔。
如果他长得像霍铎尔那样冷酷,就不用心虚地装生病了。
霍铎尔让他不要什么都告诉别人,余白记在心里,会乖乖听对方话的。
第39章
距离霍铎尔出去冬猎的日子,如果余白没记错的话,已经过去了十四天。
这些天对他来说格外难熬,虽然有了遮风避雪的住处,足够填饱肚子的粮食,还有保暖的兽褥兽皮,但这些并没有让他足够安稳。
也许是因为记挂着霍铎尔的安危,他始终有些提心掉胆,每到夜里,周围发出点风吹草动的响声他就醒了。
这天迷迷糊糊地睁眼,透过树皮帘子外面投入屋内的光,余白猜测时间应该不早了。
在异世,除了祭司或者很有生活经验的兽人会计日甚至计时,大多兽人也像他一样浑浑茫茫的,对时间没太大概念。只知道冰雪消融,叶子绿了是春天,树群茂密是夏天,果实成熟,草木黄了就代表入了秋。
其实余白有段日子也会记时,可那时候他经常生病,一昏迷就是很久,渐渐地,计算的日子也就对不上准确的,于是放弃了这个做法。
余白起来后简单吃了碗蒸蛋,冬天没什么活,于是在院子里小转一圈,雪花在脚底下吱吱作响,他甚至无聊地堆了个小雪人。
阿长来给他送水的时候,看到小雪人,只觉得精致可爱。
高高大大的兽人几乎趴在地上好奇地打量:“白,这是什么?”
自从在部落主城住下,余白听到的话,最多的就是“这是什么?”。
他好声好气地解释:“雪人。”
阿长拿手戳了一下,在雪人脸上戳出一个坑。
“……看起来好像不能吃。”
余白浅浅一笑:“摆在院子里看的。”
自从霍铎尔出门冬猎,他每天堆一个,已经堆了十几个。
阿长“嗷“一声。
余白问:“外出冬猎的兽人,还有几天能回来?”
阿长也不清楚。
过去两次外出的勇士队伍,约莫一个月才回来,而且是空手而归,带着满身伤,还有的死在了冰天冻地里,被野兽咬死的。
但这些他没有和余白说,亚雌兽看起来太单薄了,这么瘦弱,告诉他那些消息只怕身子撑不住。
送走阿长,余白回到屋内,烤着火,从一个小石罐里摸出几根尖利的骨刺,慢慢打磨出小孔,做成针的样子。
霍铎尔出去的第十七天,余白隐隐从风里感受到另外一股气息,他有种春天就快降临的预感。
天色很早暗下,傍晚之前院子里就黑漆漆的。
余白在屋内烧了火,他夜里睡不安稳,白天一睡就是一下午,此时刚醒来没多久,脑子沉沉的。
忽然听到外头似乎热闹起来,有兽人大喊“回来了”。
他心念闪动,赶忙打开门往外头跑。
积雪太深,又乌漆嘛黑的,余白踩着雪摔了一跤,被跑出的兽人扶起来。
“哪家的兽崽摔跤啦,也不看看自家崽子。”
余白拂开膝盖和脸上的雪花,在夜里看不清的兽人仔细瞧了瞧:“嗷,原来不是兽崽,是你这个亚雌兽哇。”
余白好脾气笑,把身上拍干净后,遏制着加快的心跳,问:“出了什么事?”
兽人道:“出去狩猎的勇士们回来了,听说得了猎物,大伙儿都跑去看呐。”
余白眼睛一亮,哪里还站得住,迈开腿继续跑。
他裹得笨重,跑起来艰难,兽人轻松跟在他旁边,唏嘘道:“要不要带你过去?”
没多久,余白就气喘不已,他摇摇头,把兜帽拨正,吐出嘴里的毛绒绒。
“没、没关系。”
直到出来的兽人们都停在主城中央类似广场的地方,集体等着回城的兽人勇士,酋长也急忙赶来。
高大的兽人把视野堵了个严实,余白看不见,他急得原地转了圈,双手推起脚边的积雪,堆高了,扶着雪慢慢爬上去站起来。
借着燃烧的火堆光线,余白看清楚有一队兽人走入视野内。
先是几个强壮结实的兽人抬着杀死的猎物进来,有猛羊,牦猪,彘猪,一直数到第七只才停下。
二十兽人规模的狩猎小队能一次性猎到七头成年野兽,这在部落里前所未闻。
围观的兽人纷纷惊呼,酋长也笑了出声。
走在最后的兽人,那道最高的身影在所有兽族中最为瞩目。
霍铎尔拖动着我木藤编成的网,里面躺着因为伤势加重而不能动弹的阿森。
“阿森受伤了!”
“那么重的伤,不会死了吧?”
阿林听到,沉声一嚷:“你才死了,我大哥可是和熊搏斗过的勇士!”
兽人唏嘘:“和熊搏斗?居然还能活下来……神灵保佑啊……”
阿林又道:“什么神灵保佑,是霍铎尔救了我大哥,没有他,大哥早就跌下山崖了。”
出行的兽人勇士多多少少都添了伤,阿森伤得最严重。
酋长上前查探,连忙吩咐兽人把他抬到大祭司那里治疗。
接着,笑呵呵地望着满员回来的兽人:“好样的,你们都是我羱族部落的勇士,今晚部落会为你们点起篝火庆祝,大伙儿留下一起吃肉!”
周围响起嗷嗷的欢呼,余白紧盯着霍铎尔,对方似有感应,回头望向了他。
余白抬起胳膊挥了挥,心想自己的样子可能有点呆,不过四周晦暗,应该看不清楚。
霍铎尔走出被兽人包围的中央,渐渐走到他面前。
“白……”
余白:“你回来了。”
他慢慢从雪堆上滑回地面,被霍铎尔扶了一把。
余白还是喃喃自语着:“听说你们回来,我就跟着大伙儿出来迎接。”
他仰起脸,尽力睁大了眼睛,看不太清楚。
夜里起了风,风越吹越大,霍铎尔也越走越快。
余白想说慢一点,刚开口,风呛入嗓子眼,还没咳嗽,整个身子一空,很快被抱起来。
他搂住对方脖子,挨近以后用鼻子轻嗅。
一股寒风冰雪的气息,夹着点浅淡的血腥味。
他心里一紧:“你受伤了?”
霍铎尔没说话,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院子。
走进主屋,门刚合上,余白全身一暖,紧接着有些疼。
霍铎尔把他的腿往腰后一挂,原地站着不动,紧紧拥着他。
余白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胸膛里急速跳跃的心脏。
他安静下来,胳膊搂着兽人的脖子不吭声,被抱疼了也不吭声。
久久,霍铎尔轻嗅他的颈子,手掌裹着兽袍里的两片柔软掂了掂。
“轻了。”
余白脸微微热:“没有,这些日子吃完睡睡了吃,脸都圆了。”
说着,往兽人肩膀一推:“你去坐下,我看你有没有受伤。”
霍铎尔:“小伤,很快就能恢复。”
余白坚持:“先看一看。”
霍铎尔便抱着他岔开两条大腿坐稳,把又把他放在一边腿上。
余白:“……”
这样还怎么检查?
霍铎尔松手,兽目里隐含不舍。
余白细心检查,就如霍铎尔说的一样,除了几道皮外伤,没别的重伤。
他往一道结成血痂口子吹吹:“还疼么?我拿点药粉给你抹上。”
霍铎尔被吹气的胳膊肌肉一紧,掌心揽在兽侣腰后,下意识按揉,带到跟前还想继续抱。
余白被兽人这样对待,没有推拒,就是支支吾吾的,眼睫半落,一句话不吭。
霍铎尔松开手,余白抬眸,有些不解,间夹着失落和松了口气的心绪,跑到木架子前翻找药粉。
霍铎尔嗅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原本想多抱一会儿自己的兽侣,身上脏,还有股血味,这才勉强松开手。
他起身,边走边放下身上的麻袋,一件件解开兽袍。
走到灶前,用石碗从锅里装了温热的水,倒入麻布往身上擦拭。
余白捧着药罐回头,一瞬间看清楚火光旁边大咧咧擦洗身体的兽人。
他连忙收起视线,霍铎尔匆匆擦洗一便,把落在地上的兽袍捡起,重新找了件干净的换上。
兽人的兽袍很多都是简单的样式,一块布肩膀两边打个口子,手臂穿出口,袍子在身前交叉拢起,腰部系根麻绳就算成了。
走动的时候步子迈得太开,或者蹲下,就很容易暴露黑丛丛的地方。
余白小声提醒:“床尾有两件我给你缝的短裤。”
霍铎尔点头,没有马上穿,继续岔着腿坐下,目光灼灼盯着余白的脸看。
余白半垂脸颊,捧起兽人那条有伤的胳膊涂抹药粉。
“这两天先别沾水,结了痂,很快就恢复的。”
他又害羞地弯弯嘴角:“要是你晚回来两天,这伤只怕都不用我看了。”
霍铎尔喉结滚动,大掌握住余白的手包了起来。
火光噼啪跳动,余白快被对方毫无遮掩的目光盯得快要昏死。
他耳尖热乎乎的,眸子颤悠悠转开,忽然“咦了”声。
“袋子里怎么有东西在动?”
霍铎尔回神,大掌搓搓他的手,松开后拿起麻布袋,从里面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东西。
余白惊讶:“这是……狗崽?”
细看,又好像不是狗。
霍铎尔:“牦狼崽。”
余白:“啊……狼?”
霍铎尔:“我们在雪山遇到和野兽缠斗的狼群,绕了路离开,在一处山洞看到一窝狼崽,其他崽子都冻死了,剩下这只就顺手带回来。”
余白:“要养么?”
霍铎尔:“嗯。”
如果养好了,就放在余白身边,只要他离开,牦狼还能护着,如果养不好,狼不听话,那就杀了。
“白,这头狼崽送给你。”
余白欲言又止,还想开口,却见对方把狼崽子抛进干草堆里,丢给它两块肉。
霍铎尔洗干净手,把围着狼崽打量的余白打横抱起来。
余白:“啊……”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厚实的兽袍一件件被解开。
霍铎尔把他放在床里,手臂交叉困起来揽在胸膛。
“先睡觉。”
第40章
石盆内的火柴已经添换过一次,此时烧得正旺,源源不断向床边送去暖源。
余白已经醒了,霍铎尔回来后他难得发懒,此刻惬意地赖在床上,和他一起赖着没起来的,还有拥着他的兽人。
隔几层兽褥,他的腿被霍铎尔夹着,揽在腰腹前的大掌也止不住揉了揉,似乎还想往更深的地方去。
霍铎尔俯下头,反复蹭着兽侣的耳朵,滑嫩嫩的,又按捺不住张开嘴叼住,刚含着耳垂软肉嘬了一口,立刻被一只小而纤细的手推开。
余白推动霍铎尔的脸,手心都是对方喷出来炙热的鼻息。
从前这样,他总是躲开,可这一次却没有……
他心里很慌,有些烦躁,还有着说不出的欣喜。
但羞耻心最终占据上风,只要霍铎尔靠近,他就像被烫到一样颤抖。
余白没办法,往兽褥里钻,使劲把自己裹成蚕蛹形状,咕蛹几下。
半晌,嗓声闷闷哑哑地开口:“再……再这样,我以后就不跟你一块睡了……”
或许这句话对霍铎尔起到了威胁,对方纹丝不动。
余白往撑得很明显的方向瞄去,立刻把脸藏进兽褥。
霍铎尔都没穿他做的短裤。
他红着脸,几乎喊了一声催促:“自己去解决!”
霍铎尔那双兽目盯着背身蜷缩起来的兽侣,目光灼灼,有些狠,充斥着蛮横,最终却都像潮水一样慢慢退开。
他忽然低头,扒开兽褥往余白脖子上一拱,鼻峰抵着纤细的颈子用力吸了一口,像发泄似的。
余白怔怔,霍铎尔松开他,转身去拿起已经洗干净叠起来的兽褥方布,掌心一裹。
高大的兽人坐在床头,大咧咧岔着腿,呼吸越来越粗,目光始终直勾勾看着他。
余白都快被看熟了……
直到周围飘了股挥散不开的气味,兽人用力吐了口气,起身去打水。
余白……
他丢了魂气的,没敢往四处张望,听水声停下,霍铎尔拿起床尾的短裤,穿好。
大掌拍拍兽褥里蜷成一团的兽侣,开口时声音又沉又暗,带着些需求不满的感觉:“白,先起来吃东西。”
余白“唔”一声,等周围安静了,这才露出双黑溜溜,仿佛蒙着水的眼睛。
霍铎尔没走,坐在床头等他。
余白睫翼一抖,打量兽人眼底的血丝:“你……你已经好了吧?”
石盆里的火烧得很大,可冬猎刚回来的兽人火气比那盆火还要旺盛。
他刚才都被霍铎尔吓到了。
前几次还稍微有所遮掩,会背着他,现在却……
余白有些羞恼,还有点心虚。
直到吃完东西,也没开口说一句话。霍铎尔又是个沉默寡言的,屋内瞬间安静不少。
“呜——呜——”
稚嫩的叫声从角落传来,打破两人僵硬的气氛。
余白捡起从干草堆滚下来的牦狼崽子。
这小崽子已经能睁眼了,在能遮风挡雪的屋内休息一夜,又吃了肉,体力恢复几成。
余白翻开它的四肢检查,手指忽然一湿,狼崽张口就咬在指腹上。
他脑袋一片空白,来不及反应时霍铎尔比他更快,拇指和食指并拢,抵进狼崽的嘴里迫使它张嘴。
狼崽呜呜几声,口水流了一地。
霍铎尔丢开它,捧起余白刚才的被咬的手指检查。
“有没有伤到。”
余白:“……没事。”
被嘴巴含住的指腹除了有点湿,没别的伤口。刚才狼崽张嘴的时候,稚嫩的牙尖轻轻抵着,并没有咬他。
余白看着兽人紧张的神色,心里一暖,他性子本来就好,这会儿早上积聚的那股别扭顷刻间烟消云散。
霍铎尔依旧握着他的手指,目光一冷,扫向被丢在干草堆旁边的狼崽上。
余白见他似乎起了杀心,连忙过去把狼崽抱起来,摸了摸它的脑袋,道:“它还小,刚才也没乱咬人。给几口吃喝,驯养成功的几率还是有的。”
这牦狼崽子刚带回来一天,如果被杀了余白觉得有点可惜。
霍铎尔道:“养不熟。”
余白轻轻一笑:“我们才接触不到一个晚上。”
又说:“等它真的想咬人了,到时候你再处理它我也无话可说,保证不管了。”
余白挨到霍铎尔身边,抬起的眼眸亮滢滢的。
“毕竟它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兽侣这么说,霍铎尔再硬的心都软了。
他微微点头,目光仿佛被余白那双闪烁光芒的眸子吸着。
也就在这一刻,霍铎尔道:“白,你长高了。”
余白神情看起来有点傻气:“诶?!”
他弯腰把狼崽放下,围着兽人连转几圈,之后抬起胳膊比划。
“真的长高了一点。”
余白眉眼堆着笑,掩不住欣喜。
他想了想:“难道前阵子腿疼是我多想了,腿疼不是因为疾病,而是……因为我要长个子?”
虽然长高的个子不是很明显,但经霍铎尔提起,余白又特别留意,按目前的形势,也心满意足了。
他现在净身高应该有一米七四左右,只要再突破几厘米,哪怕在兽人世界里这个身高根本不起眼,但这份微小的变化已然满足了他的心愿。
余白从灶头底下摸了块烧过的木炭,接着走到平整的墙角,按照头顶的高度,在墙上画出一道身高的刻线。
霍铎尔不在的这大半个月,余白将屋内收拾得干净整齐。
兽人目光疑惑,抬起脚多踩了几次泥地。
“白,这是?”
“冬天不方便外出,闲着也是闲着,我用石头把屋内的泥地都夯实了,就算弄湿,泥地也不会显得太烂。”
又道:“等天气暖和,条件好点的时候,多准备一些木板切成合适的形状,把它们铺在地上,到时候入了冬,还能往木地板铺一层毛毯子。”
霍铎尔完全没想过还能这样,眼神灼灼,很想把自己的兽侣抱起来做点什么。
余白接触到兽人的眼睛,心口紧了紧:“你……”
没说完,部落响起一阵接一阵的号角声,连续五次后停止。
霍铎尔:“这是酋长召集勇士的信号。”
余白把狼毛披风裹上,被对方抱在臂弯里带出门。
**
没落雪,只吹了点风。
酋长已经命人把带回来的猎物宰杀完毕,出行的兽人队伍最先获得奖励,他们各获得四十石重的肉,把每个月交纳的五石肉割去,总共到手三十五石重的肉。
其余的肉,多数充进部落所有,其他兽人只能分配到一点。
旁观的兽人羡慕不已,和雄兽前来分肉的雌兽则挺起腰杆,炫耀自家雄兽的威猛勇武。
酋长笑着说道:“希望羱族部落能出现更多的勇士。”
用号角声把兽人都聚集到中央,让他们亲眼看着外出的兽人分肉,就是为了刺激胜负心。
有了嫉妒和竞争,才能变得更强大,成为部落里坚不可摧的武力。
雄兽的力量强大,这意味着别的兽族不敢进犯部落,而他们部落可以招纳更多寻求庇护的部族,更甚至吞灭,夺取更多的资源。
余白的视线从酋长充满笑容的脸上移开,此时霍铎尔拎着一大块肉,新鲜的肉落下许多血和油脂,不方便继续抱他。
余白跟在对方身侧,回到院子,先将猪肉没滴完的血用罐子接起来,稍作处理,把整块肉放入地窑储存。
霍铎尔用猪胰子搓手,冷水往手背一泼,骨节立刻泛红。
余白道:“锅里有热水。”
他盛来一些,兑入凉水,摸着温了,让对方用温水清洗。
“霍铎尔,你头发又长了。”
出去一趟,霍铎尔头发和胡子都长了不少,看起来相当粗糙和野蛮。
余白把带柄的石刀找出来:“把头发理一理,不然看起来像个野人。”
霍铎尔没意见,随手扯了点干草铺在地上,一腿曲起,方便余白靠近自己。
狼崽子正在干草堆里打滚,被抢了一小半,不敢怒不敢嚎,躲得远远的,藏在草堆用小眼睛打量面前的两脚兽。
大个子两脚兽很少出声,可他力气大,一根手指就能拧断它的脖子。
小个子两脚兽手里拿着什么,摸着大个子脑袋,嘴里还叽叽咕咕地说些它听不懂的话。
霍铎尔半躬着身躯,像对余白服软似的,手臂抱上那截柔软纤细的腰肢,任由石刀把头发割落,露出锋利深邃的五官。
余白摸摸霍铎尔耳后的颈,吹了吹:“不小心割到一点皮肉,出血了。”
霍铎尔:“不疼。”
倒是一股股温暖的气吹得他手臂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
没了那头潦草黑发和胡须的遮挡,兽人露出的眼睛充满了更多掠夺的意味,余白心头一震,推开圈在腰后的手,跑去割了点碎肉喂狼崽。
他蹲在角落里,不敢乱看。
冬猎回来以后的霍铎尔,好像随时随地都想把他吞了。
**
冬日最后的尾巴一点一点悄然离去,吹进部落的风逐渐夹了草木清新的味道,还有野兽挥耗体力后残留的气息。
河岸的冰已经消融,从遥远高山淌来的水面漂浮着些许绿色草叶。
春来了。
春初刚来的前几日,也是兽人部族最不安静的时候。
天灰蒙蒙的亮起,余白在一阵疼痛中清醒。
他眼睛都没睁开,拍了拍箍在身前的手臂。
近些天霍铎尔抱他的力气越来越大,每次余白说了都会松开。
可今天说了以后霍铎尔是松开了,可盖在他脚边兽褥却腾空起来,原来揽着腰的手臂换了处位置。
余白动了动脚,没能及时缩回来,反而岔成一字。
他心一紧,把兽褥掀起,绷着腿半坐直前身。
屋内昏暗,霍铎尔和他休息时很少穿兽袍,喜欢用温热的胸膛暖着他。
此时兽人肩背就像起伏的山峦,鼻梁嗅着,他想动也动不了。
外头隐隐约约响起叫人尴尬的声音,余白迷迷茫茫的,很热。
他想踢开霍铎尔的时候,咽下一丝尖叫。
余白抖着被禁锢的身,觉得腿上很可能掉了块肉。
“唔……”
窝在干草堆里的牦狼崽子抬起小脑袋,看不懂两脚兽在做什么。
春季的时候,它狼父会叼着狼母亲的后颈,很多收也会这样。
可大个两脚兽没有叼小两脚兽的脖子啊。
狼崽子舔了舔柔软的腹部,不知道底下有什么好叼的?
大两脚兽按着两脚兽,照着柔软氤血一般的细缝又是嗅又是伸舌头。
*
余白用力踹了一脚,揣在霍铎尔脸上。
霍铎尔偏过脸,身上汗津津的,没有避开,没有恼,沉默地盯着余白,不住吞咽喉管。
余白又恼又怕,还没有一丝力气。
他努力蜷回湿乎乎的腿脚,紧了紧胯骨,浑身罩满了一股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