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马车被拉了过来, 竖立的长杆还是那么惹眼。
有人拉了电线过来,原本靠车轮转动发的电,改成了用手来转动。
夜晚电灯亮起来, 周围出现了骚动,所有人视线都放在了这边,没有人能够抗拒黑夜里亮起的灯光。
车队三五个人正围着马车忙碌, 很快抱出了一个不算大的仪器。
“皇上,请您随意写一句话,草民这边会传回京城。”
皇帝闻言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让马齐给朕对话。”
无线电报机前的人身影有些僵硬, 心里充满了对学院老师同学的歉意,可还是找来对应的电码发了过去。
其实就几行字, 这些人分工合作也花了一刻钟才发过去。
京城格物学院, 专门挪了一个空屋子用来放无线电报机, 廊檐外同样竖起了长杆, 这个长杆要远高于草原上那个。
像是接收到了信号, 在磁电波带动下,电报机主动在纸上印下一堆点点线线。
正在值守的人看了惊讶, “难道有问题, 怎么晚上发来电报?”
之前可都是白日才发, 还是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发送。
工作的指针停下, 值守的人迅速抽出纸, 然后掏出电码本翻译起来。
翻译出一堆数字后又翻开字典,他才看组列的文字。
“马奇:速速来跟朕联系。”
值守的人吓了一跳,这肯定不是自己开的玩笑,谁敢开这么大玩笑?
他连忙上报,留守学校的人真是脑壳子疼。
因为这事根本没法取信于人, 再说宵禁了,城门都关了,也没办法进去内城。
有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喜道:“不是送了两台有线电报给东家吗?要是试试那个?”
他们用有线电报机发送消息,很大概率能让宫里的电报机收到。
养心殿内,宝音眉头紧皱翻着各种支出。
今年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个困难年。
一下子开展两个大项目,直接消耗了她多年积攒。
可工开了就不能停,包头的建设不能停,京城修过去的铁路不能停,受灾的山西陕西百姓都指望做工挣钱。
她引了不少商人过去,目的不就是增加就业岗位,不然还能是便宜其他人?
不过这群人倒是厉害,一点一点寻摸,还真找到了金矿,虽然只是浅表矿也证实了包头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有金矿,消息扩散开,又不知道多少梦想发财的人跑过去。
除了西北的这个工程,她还另开了通往江南的铁路。
关中情况不妙,江南也没好到哪去,西边闹旱灾,东边就闹起来水灾。
像是安徽,三五年就闹水涝,区别是大涝还是小涝。
光是这条长长的铁路线就吸收了不少灾民,这条线也不能停,还得跟地方打好关系,让地主支援一些粮食。
两个工程一起开工,还得调集物资供应大军,哪怕是富可敌国的她也感受到了压力。
好在台/湾,和南洋都能调集到粮食,那边可以种三季,倒是还能撑住。
宝音看了看墙壁上巨型的大清地图,看到了辽阔的东北平原,心想着什么时候把这里开发了就好了。
可惜就算皇帝同意,满清贵族也不会同意,东北三省视为满洲国的留守之地,是他们最后的底牌,肯定不允许大量汉民进去开发。
她又看了看北边的金矿,她手里其实不缺黄金,正是手里有大量黄金才是她发行钞票的底气。
“是不是减少物资发放,改用纸钞来支付工钱?”
之前这些工程都是发物资,毕竟对于灾民来说填饱肚子才最重要,发了纸钞要是买不到粮食,又或是粮食被别人哄抢了,再被拉高价格,那才是扰乱市场。
经济市场扰乱容易,想要恢复正常却要耗费更多精力,再说这些工程都聚集了大量的人,就如同一个燃烧的气球,随时都能点爆。
为了减少必要麻烦,最开始都是发放物资,这是最快最好安定人心的办法。
现在嘛,已经进入正常秩序,倒是可以恢复经济贸易。
也正好借此推广纸钞,让更多人使用纸钞交易。
写下安排后,宝音看着墙壁上贴着的照片陷入沉思。
总觉得皇贵妃近日有点怪怪的,看着在忙着女学的事,在一些场合看她眼神总是怪怪的。
正思索着,耳边突然传来了动静,她回头就见是电报机发出了提醒。
她走了过去手按下指针,指针在卡纸上卡卡点了起来。
她皱着眉,有了电报机,她确实能够以最快速度知道外面的情况,这是以前太监带信不能比的。
只是外面发消息都是白天,天黑后还是头一回。
她拿着卡纸,顺手拿起了电码本和字典,坐在桌前翻译。
等全部翻译出来,眼睛瞪大。
“来人!”
她冲外面喊了一声,递过去一封信。
“马上送给太子。”
太子屋内灯光亮着,没一会儿就有小太监跑进来。
“殿下,养心殿来人了,奉命送信。”
“将人带进来。”太子感到奇怪,有什么紧急事非得现在传吗?
等拿到信后,他猛然站起来。
刚要喊人,然后又浮现了一个念头。
最终结果就是太子带着人深夜出宫。
马齐这会儿还没睡,今晚还不错,没有停电,有了电灯似乎不知不觉推迟了睡觉时间。
他前几个月才从山西回来,回来后又忙着山西查到的贪腐案,因为翻出来的人太多,账太烂,忙了几个月都没忙完。
这会儿还在书房忙碌。
“老爷,太子殿下派人传唤老爷过去,太子殿下在宣武门等着老爷。”
马齐很是吃惊,这么晚太子殿下竟然出宫了,难道是出了大事?
他也没问,飞快套上披风往外疾走。
门房已经将马牵过来,他翻身上去,前往宣武门。
路上还因为夜间骑马,被步兵营拦住,最终还是在他们护送下抵达了宣武门。
宣武门前立着不少人,显然九门消息灵通的都赶过来了。
太子很醒目,正站在关闭的内城门前。
看马齐过来,才一挥手。
“开门。”
内城门自然是不能随便开,但也要看下令的是谁。
若是宫中主人皇上还在,太子下令可能得先得到皇上允许,可现在是太子监国时期,自然是他的命令最大。
门一开,一队步兵在前面开道,还有事先起码到格物学院先将学院前后围起来。
“开门!”
门被从里面打开,步兵一点也不客气地推开开门的人,往里面走,将里里外外都控制起来。
留守学院的人一阵骚动,这群步兵动作也太野蛮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抄家。
大批人马出内城,自然被人关注到,都在猜测是哪家这么倒霉,半夜被人抄家。
太子领着马齐大步迈过门槛,这才提起请他过来的原因。
马齐惊讶,“皇上召唤奴才?”
太子点头,“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确实是这样没错,是真是假等一下就知道了。”
到了里间,有老师走过来领路,将两人领到了放置无线电报的屋子。
屋内值守的人恭敬将纸条递上,太子看完后转手给了马齐,然后询问这传信的原理。
老师主动讲解,太子听得一知半解,反正明白,就是像闪电一下能将远处的信息快速带过来,闪电速度多快他也不是不知道。
高空万米也是眨眼间即到。
马齐还是不太相信,可纸上的朕这个字没人敢随意乱写。
他开口,“跟皇上说,我来了。”
老师写下已来二字,自有学生帮忙翻译再将电报发出去。
没一会儿,电报机动了起来,就好像有隐形人在操控一下,将两人都吓得不轻。
指针停下,学生们动作迅速翻译,很快纸上翻译好的内容被送了过去。
马齐和皇上是发小,幼年做过伴读,所以非常熟悉皇帝的语气。
他冲太子点头,“是皇上的语气。”
太子眼睛一亮,“快些询问前线情况如何?再问问皇上何时回京。”
马齐看着手中的纸,皇帝问他京城现在状况如何,他转头要笔要纸,思索了一下将京城近日变化写下。
他也不是没有看到,那机器一次发的数字不多,都是分几次发过去。
他也尽量压缩字数。
就这么一来一回,就了解了边境情况,看着有模有样不像是假的,马齐心惊这传讯手段真不是神仙手法?
反正他是没能搞懂这到底是怎么传递消息的。
不提这边两人是如何大开眼界,就说草原上,皇帝和心爱儿子对话,也缓解了思念之情。
他也没有想到等了半个时辰,竟然等来了保成!
略微思索后,他又不觉得奇怪了,也是他急切,在千里之外传讯可没法让京城辨别真假,那边肯定是想办法将消息递进宫里了。
只有太子出面才能让马齐相信。
皇帝吩咐人将这些纸一个不落地收起来,打算回去后再跟那边对照,要是一模一样一次不差,才证明这仪器确实能够传递消息。
虽然很大把握确定是真的,他还是很兴奋,这意味着什么?
若是派遣密探带着仪器去各地,岂不是当地出现了灾情或是其他问题,他立刻就能知晓?
第252章
“汗阿玛的意思是一个月后应该能回京。”
太子言语中带着喜悦。
临近中午, 太子来了养心殿,带着雀跃说起了昨晚的奇幻见闻。
他一晚上都没睡,只因昨晚发生的事情太神奇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学院竟然能造出如此神奇之物, 比他打造的热气球还有如今已经习以为常的电灯还要神奇。
宝音得了这个消息,心里默默盘算着什么,然后回应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那你多催促些,让城内修缮速度加快,等皇上回京, 给他一座全新的京城。”
太子乐呵呵道:“儿臣已经安排下去了, 派人盯着呢。”
然后昂头看着屋顶,不敢正眼看她, 不好意思道:“贵母妃, 那个什么传讯的机器能搬到京城吗?儿臣想经常跟汗阿玛联系。”
宝音脸上笑容微减, 可还是同意了, “行, 我这就派人传话,你想放在哪里?最好有识字衷心的太监, 算了, 话过三人就不是秘密, 我让人教你怎么操作, 你想发什么就自己来。”
太子雀跃地应下。
等人一走, 宝音不由扶额,她没法说无线电报机只一台,还得做距离测试。
光是想另一台落在皇帝手里,就知道这实验半路夭折了。
本来是觉得大军在边界很安全,测试的学生去了安全也有保障, 没想到大军已经撤回,也就那么巧,他们都落入了皇帝手中。
那台在皇帝手里,这台肯定也没有用处。
算了,还是让格物学院再造两台,顺便研究一下高频低频波动,总不能没有保密手段,一台发射,其他人都能收到吧?
那不成了广播了?
太子得了好东西,催促着人去将机器从格物学院搬进宫,还专门让人在乾清宫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那长杆有些难装,格物学院的人还专门被传进宫安装。
等得了这么个好东西,太子也无心读书了,下午就叫来兄弟几个说要给他们看个好东西。
大阿哥满眼不屑,太子今日高兴,不跟他计较,这个乡巴佬知道什么?
这可是改变世界的东西,等会儿还不震碎他的狗眼?
屋子里只留了皇子们,太监宫女还有哈哈柱子都被赶到了门外。
“老三关门!”
太子喊了一声,顺便来开了电灯。
原本昏暗的屋内变得明亮,其他阿哥都一脸莫名,不知道太子在搞什么鬼。
太子笑呵呵地拿手中的字典和电码本指着电报机道,“你们信不信,我用这东西能联系到汗阿玛?”
大阿哥见太子白日里说胡话有些无语,“太子你该不是偷喝酒了吧?”
不然怎么醉成这样,都开始说胡话了?
太子白了他一眼,“等一下你就相信了。”
然后指着仪器说,“我等会将要传递给汗阿玛的话写下来,再将这些字翻成数字,数字再转换成不同的点线,只要在那个机器上按下去,远在草原的汗阿玛就能收到。”
“既然老大你不相信,那就老三来,你想跟汗阿玛说些什么?”
三阿哥配合道:“弟弟想说的话有点多,弟弟这就写下来。”
三阿哥拉开门,让人外面拿些纸笔过来,还交代了一句,“要炭笔。“
这些上书房都有,很快就取来了。
大阿哥坐在桌边写了起来,太子走过来一看,他已经快写满半页。
太子有些无语,“老三,你太啰嗦了,就写几个字,最好不超过五个字,还有你们也是。”
三阿哥一呆,将写过的纸放到一旁,在下面写上,儿胤祉给汗阿玛请安。
太子抽出笔直接划掉,在下面改为,祉请父安。
非常完美。
三阿哥一看,张大嘴巴,也不至于简略成这样。
太子拿起了字典。
“先找字典上的这几个字在什么位置。看到了吗?每个字前面都写了一小串数字,这是这个字在这本字典里的排序。”
“这些数字挨个记下来,别写串了。”
就四个字找起来还是很简单,写下十六个数字后,太子放下字典,拿起了电码本,翻到数字那页。
“看到没,每个数字后面都有一串点和线组成的图案。我们在数字下面画出来,不要画乱了,画完要检查,错一个都不行。”
所有点线都画出来,太子才教兄弟们如何玩转这电报。
“打开后就这样,一个点就点一下,一个横线就按长一点,这样输完三弟那句问候就传过去了。”
太子输完后,将纸放下道,“接下来等汗阿玛那边的回信,这时候要检查指针下面的纸,这个纸是不能缺的,要是没有纸待会儿可是会错过那边的回信。”
太子觉得自己讲得很清楚,弟弟们一定都听懂了,至于老大,那个笨脑子学不会也不能怪他。
几位阿哥见太子信心满满都半信半疑。
而另一边,皇帝正在半道上,他将大军开始拆分,分派到好几个方位。
本来战争就没结束,退回漠南也是战略性撤退。
真要带着大军撤回京城,那才是傻子才会做的。
他现在走的路线很大是重复了明成祖朱棣走过的,这位几次出征蒙古,可是封狼居胥的皇帝。
他要求不高,先将罗刹人打跑,将他们赶回苦寒之地就行。
下面有人来报,说是电报收到了信息。
皇帝略有惊讶,吩咐人翻译后取过来。
一看纸上面那几个字,他很是无语。
有老三在,其他儿子不可能少。
哪怕不在京城,他也猜到几个儿子正聚在一起等他的回复。
皇帝虽然无语,还是派人回话。
也就两字。
这边太子收到了回复赶紧翻译,看着第一个翻译的是朕字就有了不好预感,果然第二个字是安。
好嘛,这当是批阅请安折子呢。
其他阿哥见那头真回信了惊讶不已,争先恐后自己写话,自己翻译,再自己发送。
这一天皇帝时不时收到消息,简直是没停过。
虽然嘴上说儿子们不像话,嘴角笑意却没停过。
不得不说这样也为枯燥路途增添了不一样的滋味。
但是接下来就有些不可收拾了,不只阿哥们传消息,就连朝中重臣也开始用电报机传。
到最后皇帝都被他们烦到不行,谁愿意在外面还听这些无痛关痒请安的话?
宝音翻看报纸,上面有记录新城建立的进度,配着照片的那种。
刊登只配了一张图,更多的照片自然在她手里。
不能去现场市场,可不只能通过照片来了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皱眉,抽出了其中一张,紧接着她抿紧了嘴,脸上的寒意越来越重。
她狠狠拍打了一下桌面,带着怒气道:“他们怎么敢?”
这张照片上竟然有头发上插着草的人,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在卖身。
按照她的预定,到达新城的人只要有手有脚就能找到活干,就能活下去。
除非活不下去了,只能卖身。
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竟然一直没有暴露出来,还是说连她的人也在隐瞒着她?
她神色凝重,立马要传发电报传话去查清真相。
突然想到什么,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不知道是新城那边出了问题,还是京城这边有人将消息截下来。
总之她现在看谁都有嫌疑。
要说最信任的人自然是自幼一块长大的赤珠她们。
四人中有三个已经成婚,只蓝玉还是单身。
宝音思索后,决定派人将信送给蓝玉,送到她本人手里。
不是她不信任其他人,而是她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有私心也是正常。
报馆内,蓝玉听见有太监找过来还有些奇怪,都有电报了,主子怎么还让人传信?
小太监是见过蓝玉的,飞快从袖子里抽出了信递过去。
“贵妃那边交代,这信只您一个人看,莫要传给其他人知道。”
蓝玉立刻谨慎起来,“我知道了。”
她回到了报馆,抽出了信,在看清上面内容是眼睛不由瞪大了,紧跟着生出了愤怒,手抓紧了信。
有人背叛了主子?
真是不可原谅!
报馆派遣了不少人混在淘金者之中的前往新城,有些装成了商人,有些拿着债券大模大样去分地。
很快新城那边的消息不断传来,因消息不够灵通,并不知晓京城这边已经研究出了可快速传播信息的电报。
信息整合后很快落入宝音手里。
宝音看完叹了一口气,终归是有人没有坚持住,本来是期盼着他们成为拯救者,最终还是被权力迷住了眼,自己成了恶龙。
她心情不是很好,这条长征的路上有人掉队,有人半路退出,她早有预料不是吗?
她也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在宫里这几年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了狠下心肠。
抽出一张纸,她写了安排和处置,先摸清这个人的同伙,再利用此人钓鱼,将队伍清洗一番。
写完后,她靠在椅子上,情绪不是很高。
其实也不是没有什么预感,这么大的商业版图,光是靠她遥控操控,肯定给别人操作的机会。
只是露露手指,就有三辈子都难赚到的利益。
后世信息爆炸,不还有人扛不住诱惑伸手?
更不要说现在了,只要不暴露,足够三代人花了。
第253章
背叛这种事总是让人难以释怀, 也让宝音萎靡不振了几日。
这几日她想过很多背叛的理由,是她对他们不够好吗?
怀疑到最后甚至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不过她很快结束这种内耗, 甚至有些冷酷地想,怎么可能是她的错?分明是有些人欲壑难填。
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她去了御花园散心。
御花园跟畅春园比有些迷你, 假山里传来小孩的笑声。
听着这无忧无虑的笑声,心头的烦恼淡去一些,她走了过去, 看到几个小格格正举着纸做的风车在亭子里转圈跑。
她想了想, 好像是翊坤宫的小格格,好像是在郭络罗氏身边养着的。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 然后看见绕过假山朝这边走过来的一队人。
“臣妾见过宸贵妃, 贵妃姐姐今日怎么有闲来御花园?”
或许是在畅春园见识过宝音的好脾气, 这几位嫔和贵人语气里透着亲近。
宝音笑了笑, “难得天气好, 出来透透气。”
时间滑到九月下旬,能明显感受到气温在变, 特别是早晚温差有些大。
她们相互推推搡搡, 最前面的人被推了出来。
“宸姐姐, 听说外面有一样东西, 可以跟皇上对话?”
宝音原本不错的心情一下子变差了, 心里叹息一声,她脸上笑容却没有变。
“你们都知道了?没错,是有一个,在乾清宫放着呢。”
她这意思便是在说,她们想要跟皇上联系上, 找她没用,找太子去。
当然不可能。
后宫没得到允许,是不能去前朝去,更不要说现在皇上不在宫里,太子年岁渐长,哪怕是庶母也得避嫌。
但宝音例外,她住在乾清宫的隔壁养心殿,本就属于外朝。
两宫人都多,里里外外人多眼杂,倒是也不用担心传出难听的言语。
宝音没有心情逛御花园了,跟这些嫔妃分开后,回了养心殿。
回到书房,她让人都退下,托着腮心情还是低落。
扫到眼前的箱子,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过送进宫的论文了。
翻开箱子,她就这么不合礼仪地蹲在箱子前,随意拿起了最上面的论文。
才第一个就让她眼睛一亮。
竟然有人试图用胶片拍下一个个连串的画面,然后放在一个黑暗的箱子里,用齿轮快速转动这些胶片不就成了一个动起来的故事了吗?
这就是清末时的西洋景也叫拉洋片吗?
要是换成小孔成像仪,将黑箱子里的图片投放到外面光幕,再配上声音和音乐,这不就是电影的雏形吗?
宝音来了兴趣,拿着论文到桌边坐下,抽出纸将自己的想法写进去,还给制定了任务,拍一集《西游记》出来。
她又想到胶片太珍贵了,说不定做出来的胶片还不够拍一部电影,便想着可以画一部动画。
动画那就更简单了,用废掉的胶片就能办到,废胶片上的图案都挂掉然后在上面作画,最初的动画不就是这样一帧一帧画出来的吗?
畅春园好像还有不少报废的胶片,回头传话让人整理出来送学院去,说不定新年就能看到放在大荧幕上的动画片了。
洋洋洒洒在纸上写了不少,她又在箱子里翻起了宝贝。
吹着热风的风扇。
这个原理就简单了,用电来烧铁管,后面加个风扇,这样吹出来的就是热风了。
宝音也没嫌弃,还给了鼓励,让对方试着往制冷方面研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将空调给研究出来了。
翻出了不少宝贝,原本让宝音烦恼的人和事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背叛她的人不需要在意,她只要一直往前,自然有前仆后继的人跑来追随她。
***
大军分散后皇帝便将剩余的军队驻扎在乌兰察布蒙。
这里再偏西南一点就是新城包头的位置,当然乌兰察布蒙也足够大,这里去包头,差不多是京城到大同的距离。
秋日景色好,也没有了蚊虫的烦恼,皇帝在等待前线消息的同时,有了骑马狩猎的心事。
草原上自然有野兽,野马野牛野羊,猛兽便是狼了,
狼若是泛滥,最先受到威胁的是草原牧民,因为狼会钻入羊圈咬死羊。
皇帝自然喜欢捕猎凶兽,就好像康熙二十一年那年他东巡,一路猎杀不少老虎,为地方百姓除害。
这年代的猛兽跟后世被圈养起来的萌兽有很大区别,是真正会袭击人的猛兽。
后世其实也是,只是有一段时期召集人进山捕杀野猪猛兽,才让不少猛兽混成了保护动物。
说到底这也是数量减少到一度濒临灭绝,国家才出台了保护政策。
皇帝看不上野羊野牛,出来打猎自然是猎杀猛兽,杀吃草的动物并不能展现他的威风。
一队人马跑了近百里,终于发现了狼群痕迹,还没找到狼的踪影,先听见了枪声。
皇帝神色一凛,周围的侍卫自是将他保护起来。
再派人去查看,好家伙开枪的竟然是他的好表弟鄂伦岱。
皇帝那叫一个气,立刻将人叫过来痛骂了一顿。
身为他的侍卫,第一重任就是保护他的安全,他小子倒好,当真带他来打猎了,竟然中途离队私自离开。
鄂伦岱没觉得哪里不对,皇帝身边那么多人缺他一个也不少,干什么非得让他跟着?
本来皇帝心疼他遭罪,还被宝音塞进队伍里特训,当时看到人瘦了不少,脸上耳朵都被冻裂开了,还有血渗出。
他这一心疼就让他回家了,这次出征还将他带出来,就是打算让他混点功劳。
结果倒好,本来因为吃苦成长了不少,现在一看全被打回原形了。
当初就不应该管他。
皇帝越想越气,准备回去让绿营将人领回去。
鄂伦岱一脸倔强表情,皇帝训斥后正要让他回去反思,这时远处又传来枪击声。
皇帝反射性看向队伍,冷声问,“检查一下,是不是又有人擅自脱队。”
这边数过后,便有人来报,没有少人。
既然不少人,哪里来的枪声,总不能是噶尔丹绕过边境突围到内部来了吧?
当即有人劝皇帝撤离。
“不如由奴才去探个究竟?”
鄂伦岱二话不说主动请缨。
他在皇帝身边困着,干得最多的是射鸟,太没意思了,哪有去战场上有意思。
鄂伦岱又不是傻子,故意跑出去,再惹恼皇帝不就是想去战场自由撒欢吗?
他以为自己来了战场上会建功立业,实际上却是跟在皇上身边,连提刀的机会都没有。
话音刚落,就有其他侍卫争先恐后请求。
皇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咂摸出味来。
能在他身边做侍卫的要不有来历要不有实力。
前者混个资历,后者才是保护他安全的主力。
现在站出来的都是前者。
他倒是要看看他们是在搞什么鬼。
“都去都去。”皇帝挥挥手。
“就响了几声,应该不是大军。”
再说地面也没传来震动。
鄂伦岱瞪了其他人一眼,真是晦气。
队伍里跑出去七匹马,驮着侍卫们向枪声响起的方向奔去。
没一会儿就有人来报。
“皇上,前面是个部落。”这侍卫表情似乎有点怪异。
“这个部落好像有点不对。”
一听不是敌袭,皇帝放下心来,再听侍卫描述,也对前面的部落起了兴趣。
“天色还早,且一起去看看。”
“驾!”
等皇帝一群人翻过了山坡,看到远处草丛中搭建的铁皮房子立刻明白了对方说得不对是什么意思了。
见多了草原上的蒙古包,突然出现了一个四方四正的铁皮房子可不就不对?
铁皮房子前后各有三个巨型轮子,前面有二十匹马拉着。
鄂伦岱等人已经下了马,将房子给拦住。
皇帝等人靠近,就见到房门打开,八人走了出来。
“尔等是哪个部落,这是前往何处,这房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也看出了这些人就是普通的牧民,风吹出来的高原红,淳朴的脸跟见过的普通牧民没什么区别。
皇帝问话自然说的是蒙古语。
其中年纪大的那位用蒙语一阵叽里呱啦一阵解释。
听得皇帝满心无语。
原来这一片是某旗放牧之地,前脚部落才转移到新的马场,后来有商队找上门,说羊养多了草场很难恢复过来,需要人工干预。
还推销了不少草种,和这样的铁皮房子。
这些人是部落留下撒草种的人,铁皮房子是用来遮风挡雨,放草种的。
皇帝一听点点头,这种撒草种的事他也派人干过。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觉得坏了,因为羊跟牛不一样,牛只吃长出地面的那部分,羊吃草可是连根一块啃掉。
这两年羊毛交易日渐上涨,几乎所有部落都加大了羊群数目,初期看不出来异常,时间一长,这草原上岂不是跟漠北一样?
还有他之前派人洒草种,效果其实不是很好,洒下去的种子有不少被鸟吃掉了。
“你们的种子给我看看。”
皇帝没有主动暴露身份,哪怕穿着皮甲,普通的牧民也认不出他的身份,最多只当作蒙古贵族。
有人进屋后捧着一捧黑色泥丸,泥丸有指甲盖大小。
皇帝捡起一个捏了捏,有点硬,一用力还是捏碎了。
里面包裹着三四粒草籽,那泥团也不是纯粹的土,最里面那层有点类似草木灰。
“这包起来有何用?”
牧民道:“草籽包起来不用担心鸟吃,也不用担心被冻死,等到来年春雨一场雨下来,外面这层泥土就会化开,里面的种子会发芽。”
“而且这也不是普通的泥土,里面加了肥,去年我们就撒过一小块,前年还是稀稀拉拉的草皮今年变得茂盛……”
第254章
皇帝被请进了铁皮房子里, 里面有点闷热,四面窗户被打开,风穿透进来, 倒是带走了一些热量。
车上一半地方铺着一麻袋麻袋的种子,再就是烧过的牛粪和泥土搅混着,气味有点冲。
原来圆球就是几个人在这房子里滚的, 还有那滚药丸的木头工具,先铺土,再撒草籽, 再铺一层, 同盖子一压,再来回滑动几下, 几个不怎么硬实的圆球就成形了。
泥土都是现挖的, 稍微翻晒过, 没有干透, 这种做了圆球, 包含的水汽和现在的温度都不至于让草籽发芽。
皇帝看了牧民的操作后,思考着回头朝廷也这么操作。
他还安排了一批在陕西黄河两岸种草种树, 那边的徭役基本是干这个了, 还不是为了治理黄河。
特别是黄河两岸, 退耕还林, 不允许种地, 不都是为了下游着想?
“刚才好像听见了火器声音。”
皇帝看了身边侍卫,自然有人站出来询问。
“是,是烟花。”
其中一位牧民站出来,将一个圆柱形状的纸制烟花拿出来。
“是这个,放出后, 能让周围百里的人看见,种草的不是我们一行人,一共二十组,每日会放出烟花告知其他人我们的方向,避免有人迷失方向。”
一望无际的草原,只是走错一点,等回头就找不到部落了,在草原上落单很可怕。
皇帝把玩这烟花,然后就看见窗户外的远方升起红色烟花,那烟花又高又亮,还持续了很长时间才散去。
在蓝天白云中极为显眼。
皇帝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念头,这比军中用的传讯方式好多了。
可一想已经有电报,已经有了很好选择,没必要再选用这种已经过时的传讯手段。
“附近可有狼群?”
牧民指了一个方向,“昨夜休息时有听见那边有狼叫。”
皇帝上马一群人跟了上去。
***
格物学院,这一两个月可是出尽了风头,要是说在这之前还被视为不务正业,那么现在超出所有人想象的发明哪怕只拿出一样就能让儒家崩溃。
儒家能自圆其学说,却有个难以遮挡的漏洞,那就是一套理论依托于君权神授。
这样的理论一代一代填充,到本朝基本上已经形成六艺之外均为邪说。
而格物学院做的哪一个不是在掘儒家的根?
多年前皇帝试图用西洋学说来代替儒家,最后失败了。
因为君主集权制依托的就是儒家这一套。
你用西洋那些,只用技,没有道德控制,将人心败坏。
多年后,又冒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有点刁钻,她不跟他们正面来,人家只培养自己需要的人才,这些人不做官,也有高额收入。
偶尔挂着内务府的名头,地方官员都得客气点。
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她,也不是没有人阻拦,只是汉人在朝廷内的声音太小,满族贵族官员才不管什么道统之争。
在他们看来那个女人是自己人,汉人才是应该警惕,没有帮着那个女人对付他们已经不错了,怎么可能反过来帮他们?
统治这片土地千年的儒学自然不甘心被取代,自然也试图反扑,围绕最关键的那个人私下里的算计就没有停止过。
不管是利益被侵,还是直接受害者,这些人不约而同站在了一起。
……
一个又一个爆雷消息传来,宝音察觉到不对,自己的人被腐化的有点严重。
几乎各行各业都有,唯一没有被牵连的反而是海外。
她看着面前的传信,陷入沉思当中,随后将数据收集起来画起了坐标轴,横轴是省名,纵轴是次数。
按照各地爆发的次数,画好后连接线后,很明显江浙皖事件最多,湖南湖北其次河南河北再次,广东和京城这边排在下面,其余的四川、甘肃连姓名都没有。
她托着腮,笔尖在纸上点了点,现在就很明显了,闹出事情最多的是江南,其他地方应该是串联,有部分人跟着胡闹,也有作壁上观。
江南哪个势力最多?
当然是士绅,这些前朝就没有干掉,更不要说现如今了。
她再看看统计爆雷的人里,大部分是中饱私囊,损害了商行的利益,排在第二的是收用美色,后宅背着收钱,这些人被迫拉下水。
上次商行就已经缩减过一次,放出去大批优质资产,一些有野心不安分的人也放了出去。
没想到这些老实点的心里也打起了小主意。
“也对,看着原本不如自己的人,开作坊发了大财,他们只能拿那点死工资,心里当然不平衡,改革开放时不就有过这种吞并国有企业的吗?”
人在历史中学会的教训就是永远不会受到教训。
出现这种事不也是有所预料吗?
宝音一手托腮一手点着纸。
可是呐,她不是国有企业,她是大财阀,她不跟他们讲道理。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月色,轻声道:“天凉了,有些人该破产了。”
消息传入江南,泰山商行给出利好消息,明年预计收购五百万斤新丝。
还给出了比去年高两倍的价格,银行这边也给提供了抵押贷款,可以用地契来抵押,低利息,时限是一年。
两道消息以最快速度在江南传播开,这已经不是养蚕户的狂欢,而是整个江南所有人的狂欢。
深秋寒风瑟瑟,却抵挡不住大家想要赚钱的心。
小到街头茶馆,大到高昂的酒楼几乎都是在谈论一件事,那就是泰山商行宣布的收购新丝计划。
还有银行的抵押贷款计划分明是鼓励家有土地的人拿着地契来抵押。
随便一个人都能算明白这笔账。
“你用十亩地来抵押,地你还种着,地契抵押给银行能得到土地价值五成到七成的贷款,要是买通官伢这价格做得高,或许能贷出比房价还要高的银子。”
“这笔银子只借一年,一年到期后只需要偿还本金再付一笔很小的利息,地契归你,地也没荒着。”
“中间贷到这笔钱可以雇用大量短工来养蚕,这笔钱少说可以赚十倍利润,也就是说你什么都没有付出就能凭空得到十倍利润……”
“这……听着怎么有点晕乎,世间还有这种好事?”
“泰山商行的名誉你还能不信任,人家生意做得大,还能看上你的这点仨瓜俩枣?”
“今年生丝不是丰收,卖不出去,最后不还是泰山商行兜底,听说泰山商行为了处理掉这批新丝,组建了船队将生丝运送到西洋交易。”
“应该赚了不少,不然也不会提前下订单,五百万斤生丝啊,今年整个江南也没有这么多产量,听说蜀地正在派人争取这笔订单,这白赚钱的机会可不能让它给跑了!”
“有了新式纺织机,生丝的需求量本来就暴涨。”
这样的声音到处都是,这些年泰山商行在江南的经营没有人怀疑对方的信誉,更不要说还有银行在。
这么大的产业他也不可能坑他们。
三倍到十倍的利益,只需要伸伸手就能拿来,有几个人能忍得住?
一时间张家抵押了百亩良田,听说死对头王家抵押了千亩立刻觉得自己吃亏了,抵押的地加到两千亩。
这种低利息的银子不拿总觉得自己吃亏,再说就算生意没成,这点利息对自家来说也是九牛一毛,要是成了那赚的就大了。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有赌性,这种一看赢面很大的,就没有人能抵挡得了。
这种火热反映到市场上,那就是蚕种价格上涨,一张纸已经超出了往年价格。
今年蚕丝丰收,小赚不少的养蚕户也没有想到到了秋天竟然还能赚一笔卖蚕种的钱。
那一张张蚕种价格飞快炒起来,还有桑树,炒到普通小户买不起被踢出局,这场新丝利润眼见着被大户联手吞下。
江南的消息都在宝音的掌控之中,甚至蚕种价格都是她让人抄起来的,小户被踢出局反而是好事,不必被战火波及。
她目光已经放在清洗队伍上了,泰山商行开始了自下而上的清洗,任何人都可以匿名举报,将不干事的上司提下台,位置不就空出来了,怎么争到时候大家各凭本事!
这叫什么?
狼性文化?
出局的她也没有大开杀戒,只要没有犯原则性错误,都是下放到下面,觉得丢脸那就辞职。
清洗展开的开始就有不少人选择离职,她全都批准了,但是也下达了通知,有问题自己报出来,别到时候查到身上,被送去见官。
现在自曝,给个挽回的机会,小惩大诫。
反正根据爆料的人又抓出了不少问题。
泰山商行轰轰烈烈的清洗并没有传到外界,或者说还未被外界所知。
本来就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哪怕“自愿”离开的人也避而不谈。
老东家够地道了,他们这些离开的人,商行还是支持他们创业,愿意给一笔无利息创业资金。
这也算是给了一条后路,不把人逼到绝路孤注一掷,这也是宝音在后世吸取到的智慧。
第255章
□□喇嘛的使臣济隆前来乞降。
为谁而来?
众人心里都有数。
托牛痘出现, 传播进草原,天花已经不再是让人避之不及的绝症,牛痘甚至通过草原传到了罗刹国。
原定历史上, 第一次征战噶尔丹时,噶尔丹大军受到了天花袭击,又因为战败才连夜北逃。
这一次虽然不是原定历史上的时间, 可清军来势汹汹比原来历史上还要凶猛。
突破噶尔丹的驼城后,大量士兵溃散,这些一部分成为清军的战功, 一部分被卖给了大军后方的商人。
不一样的原因, 同样的结果,噶尔丹打败后连夜逃跑。
皇帝没能抓住人, 跑到边境将罗刹人给揍了一顿。
济隆是来为噶尔丹求情。
按理说两方交战没有一个出家人参与的份, 后世一个国家两股势力, 一个和尚跑过去不自量力讲和, 那是自寻死路。
可时代不一样, 清朝将喇嘛教捧得太高了,这个教还关乎这藏区的安稳。
这个济隆自然也有这个分量参与这件事。
皇帝接见了济隆, 跟接见罗刹人的使者不同, 他表现得客客气气。
济隆是来为噶尔丹祈降, 还送来了噶尔丹的降书。
皇帝看完后若有所思, 还是客气请济隆去休息。
噶尔丹是不是真的要降, 众人都知道这不可能。
一个趁着平三藩期间,毫不客气地要跟皇帝南北分治的人,怎么可能来乞降?
这不过是缓兵之计。
皇帝看得很清楚,他倒是想一鼓作气打到西藏、回疆。
可天时不合适。
还有大军出征半年,已经卸掉了那股气。
多少人盼着还乡?
他想打, 今年也不成,不然也不会被漠北的严寒逼退。
“朕准备答应。”皇帝思考后跟旗下将领开口。
“皇上慎思,那噶尔丹哪里是肯屈居于人下的人?怕是权宜之计,我们不能麻痹大意!”
“是啊皇上,要是放虎归山,怕是会席卷重来!”
皇帝手指点在椅子的扶手上,他抬头,“朕又岂能不知噶尔丹跟朕是虚词诡说,只是他要时间朕也要时间。”
他可以等到明年春天攻打回疆,可是如此仓促下来,他得到的是一个完整的回疆,还是个少数民族反叛不断的回疆?
关键是那么远,回疆地盘那么广,怎么进行补给?
这次作战,之所以打了一个富裕的仗,那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支撑他。
想到前几日收到的电报,皇帝收敛了心思。
“打葛尔丹不急,回头抽出闲来,叫他下来签订盟约,他要不敢那就是有异心。”
到时再名正言顺打一顿就是,打的噶尔丹兵力耗尽,打得经济崩溃,才是他施恩新地的时候。
再说他叫噶尔丹他敢来了吗?上一个吃教训的可是鳌拜!
下决定后,皇帝隔了两日才召见济隆,接受了噶尔丹的乞降书,还亲自赦谕给噶尔丹。
然后便是大军撤退的消息。
有了电报,自然也是第一时间传进了京城。
早前乾清宫就传出了皇帝归京的消息,大家一直不敢确认。
现在终于确认了,算了一下,御驾回到京城应该是十一月中的事了。
宫里绝大部分人都欢喜雀跃,而太子则忙碌起来,将没事干的大阿哥都派去巡视外城的修缮进程。
此次修缮,工作交给了两个县。
就连地皮也是两个县找到合适的卖的,各卖了多少钱都存入县衙账户,专款专用只能用在修缮自家地盘。
太子的工作就是自己下来巡视,或派人催促加快进度。
之前拿到电报机就猜测到圣驾要回京的消息,太子就催促过一次,现在得了准确消息,怕下面人拖拖拉拉,他干脆将兄弟们堂表兄弟,凡是能派上用场的都派了出去。
这么一群红带子黄带子纨绔子弟出行,好家伙街上本来为数不多的摊位直接搬走了。
城外五里地就有夜市,税收还低,去哪里不是做生意,暂时避开这群惹不起的爷再说。
少了摆摊的,不得不说城内整洁许多,但这些都是拿税换来的。
县衙的人连阻拦都不敢,更别说是劝,只能寄希望这群小爷玩满意了快些回能成去。
这群皇亲国戚子弟也不是没有用处,起码工程加快了,还怕赶不上圣驾回京,拉了一批家奴过来帮忙。
“那是哪里?”其中一位腰间系着红带的宗室子弟指着一转弯突然冒出来的高建筑问道。
这个建筑太奇怪了,外表看着像木头箱子,临街的一面是像石碑一样排列整齐的窗户。
这会儿房子还没完工,边上的竹木架子还未拆除,光是走过去就能看见这房子的高大。
进过宫的都能看出,这房子比宫里最大的宫殿还要大两倍。
“超规制了吧?谁家这么大胆子?”
“就是,王伯家的正殿也才这里一半高。”
“谁家呀,怎么没人管?”
有人认出来了,小声提醒,“还记得户部之前陷入的那桩官司吗?”
“户部不是已经脱身,最后也没受到什么处罚。”
“不是,我是说,这房屋就建立在当时引起官司的必争之地上。”
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要是那位,别说大胆,天都能给捅下来。
“啊,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去用膳吧,用火锅,听说聚贤楼养着四五头鹿,每天杀一只,轻薄的肉片在滚烫红油锅里一烫,再粘上麻酱韭菜花和香油,别提多美味了。”
“走走走,今天哥哥请客。”
大家非常一致地调转脚步往回走。
因为想起来了,这建的是北京会馆,是对外迎客的那种,别管什么身份给钱就能住。
关键是他们自己家都投了钱,做了北京会馆的股东,北京会馆赚钱,等于自家赚钱,这不就等于自家生意吗?
谁会拆自己生意的台?
默契走人,也没人对这超出规制的是嘀嘀咕咕了,还有人起了好奇心,打算等开业后来住一住,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不同。
十一月二十一日,圣驾抵达京城的时间要比原本预定时间晚了不少。
皇帝回京第一件事就是祭拜祖宗和天地,昭告他胜利归来。
连着忙碌了十多日才闲下来,又因为快到新年,真正闲暇的时间并不多。
闲下来的第一时间就是召人询问今年京城水稻种植情况。
今年是在京畿周边推广种植早熟水稻的第一年,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或许是京城这边变化太大了,数不清的东西要关注,明明通过无线电报就能联系到他,却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
这里点名太子,最后那段时间,无线电报基本上被太子霸占,其他人发消息都是缩减了再缩减。
这事一直记在心里,回京后自然是第一时间询问早稻普及情况。
顺天府总督将早熟水稻夸赞了一番,“因为收获早,又种了一季麦子,百姓能多有一季粮食,这都是受到皇恩浩荡。”
皇帝挥手,嘴角却高高扬起,“那就继续推广,明年在东北三省种,各地皇庄都种,长江以南也可以适种。”
“各地气候不同,让各地官府拿出一小部分官田试种,寻摸出合适的种植时间再推广民间。”
处理完政事,他才起身往养心殿走去。
回宫这些天,要处理的事一件接一件,见不完的人,做不完的事,连睡觉时间都是挤出来的,现在终于抽出时间去养心殿了。
养心殿变化不大,无外乎外面道上多了路灯,院子里也一样。
皇帝走进去,陆陆续续行礼。
他径自走进书房,就看见坐在桌旁托腮波动手里小铜盒子的美人。
没有理会他,他走过去搂住人肩膀,“是谁惹着我们娘娘了?”
[谁说话就是谁。]
他走到一旁坐下,带着笑容问,“若是我招惹的,我向你赔罪,若不是,我可不背这个罪名。”
“娘娘在我心目中如仙女,我岂敢惹娘娘生气。”
宝音转头好奇地问,“你是去打仗了,还是去进修嘴皮子了?”
他冲着她张开手。
她慢吞吞走过去抱住了他。
亲了一口头发,皇帝叹息一声,“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宝音掐了他后背一把。
[说人话。]
“我对你思之如狂。”
宝音脸上的笑容叹了口气,“得了,这满宫里都是你思念的人,我又排得上什么名号?”
皇帝放开她,微微歪了一下头,“其他人如何跟你比?”
两人重新坐下,皇帝仔细打量她,“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秋日不是该帖膘的时候,怎么比我出征前还要瘦。”
[什么贴膘?你当是养牛马?]
她提不起精神缓缓将这段时间下面的乱摊子说了,“没什么胃口。”
皇帝侧头,看向梁九功,“还不去宣膳。”
他又好声好气哄她,“我陪你一块吃点,底下人不懂事,敲打一番,还是不长记性就换了,还能当奴才用?”
三两句又带到了格物学院上。
“格物学院可真是超出朕想象,朕打算将其整合入国子监,招揽更多生源就读。”
[别!]
宝音阻拦,“你也不怕士绅将你骂一顿,国子监可是天下学子心目中的顶级学府,你把格物学院弄进去,还指望进去的人去当官?”
“培养官员的和培养工科的分开,你想要扩建格物学院,就给个好的名头,不如就叫皇家理工科技大学。”
[早知道格物学院被你盯上了,想拿你就拿呗。]
第256章
他想要格物学院对于宝音来说是好事。
格物学院放在她手里就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学校, 哪怕做出了许多惊天骇人的东西,也被主流归于小道。
主流是什么?
儒家认可的那一套。
只要不被儒家认可那就是小道,就是不干正事。
现在被他接手, 就等于得到了国家的支持,光是生源上就放宽了渠道。
往后他再从改名的皇家大学里提拔几个人,那意义就不同了, 就算比不上国子监,地位也达不到哪里去。
对这件事宝音反而是举双手赞同。
[这次医学院的师生也理工了,要不也成立一个皇家医学院, 专门培养医生, 攻克难疾?]
“可。”
军中是有军医,这次出征时跟随的医学生并不是应召入伍, 而是自己组成的志愿者主动参加。
这些人在战场上治疗外伤是一把好手, 多少失去胳膊和腿的都是他们救回来的。
也正是因为他们积极在奔波战场上救治伤兵, 这次人员伤亡名单才会那么低。
他一贯是有功必赏, 更不要鼓励医学是好事, 人活在世上总是会生病,医学发达, 他的生命也能得到保证。
“可, 我会赏赐钱地建校。”
宝音建议, “城内的地有限, 不能轻易赏赐, 不然阿哥们长大了,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建府。”
“建大学不如就放在城外,学生要做的就是专心学习,不受外界繁华诱惑。”
“在西边圈一块地,将大学都迁过去, 建立一座大学城如何?”
“大学城?”皇帝嘴里念叨,有些好奇地问,“后世的大学都是另建一座城安置?”
“那倒不是,而是将城市里的多所大学都集中在一起,这一片区域被称为大学城,并不是真的一座城。”
她打了个比方,“比如六宫,一个宫殿是一所大学,彼此紧挨着,大门一关自成一座大学。”
“学生们放在一起,那边商业只允许卖学习生活有关,娱乐的不允许放入,让学生们专心在里面念书,如何?”
皇帝想象了一下,要是有这样一座大学城在,国子监怕是都没人看得上。
先帝年间要是有这么一座大学城,里面聚集着全国的聪明人,他怕是也会想去里面学习。
沉吟一声,他侧头看她询问,“私库还有多少银两,不够我让户部拨一些。”
宝音报了一个数,皇帝惊讶,“怎么会这么多?”
竟然有近一千万两,要知道离京之前他只给私库留了不到十万两,其他都用来购置粮草了。
“哪来的这么多?”他想想觉得不对,倭国那边送来的黄金他没有收入私库而是存在其他地方,关键是才启用,各皇庄折现后的现银有多少他心里也有数。
听说宫里修缮一番,又拉了电线通了电,他就猜测这笔钱用得差不多了。
没有别的收益,这笔钱从哪里来的?
宝音若无其事道:“哦,新城那边传闻发现了金矿,一不小心这债券价格高涨,全国各地富商挥着银票收债券,内务府和你手里持有的我都卖了,算是小赚了一笔。”
没错,当初债券出售,皇帝自己也买了不少持有,他作为战争的主导者,自然是知道这是一场必胜的战争。
债券握在手里是有赚不亏。
他买了二三十万两债券,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几百万?
[不是八百多万,还花了不少,八百多万是花剩下的。]
从未感受过钱袋鼓囊囊的皇帝大手一挥,“这建大学的钱我出了!”
宝音点头,“那行,回头安排内务府送来大学城的构造图,再将工程登报,向民间招标。”
说起大学城,宝音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皇贵妃建了一所皇家女子学院,暂时安排在东三所那边,皇室宗室和五品以上官员女子都能申请入学。”
“是不是该乘着这个机会也挪出去?”
“女子学院目前不适合放在大学城,不如先安置在什刹海那边,那边有兵马司巡逻,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表妹怎么有了建女子学院的念头?”
对上他探究的眼神。
宝音主动承认。
[是我,我鼓励的。]
随后她眯起了眼睛,用危险的语气问,“怎么,我们万岁爷也赞同女子无才便是德?”
他苦笑,“我何时这么想过?”
要是赞同,他会同意让公主们出宫上学吗?
想到这里他若有所思,“是该建一个,公主们去外面上学我总不放心,在皇宫边上每日也能回宫。”
宝音抱着茶杯喝水,“那你跟皇贵妃亲自说去,她应该会很高兴。”
“你跟她不是挺好?”他都看见两人一起拍的照片了。
说起拍照,皇帝心痒痒,他还不知道这照片是怎么拍出来。
他也知道自己安全最重要,不能让印着自己真容的照片流入民间。
若是到了反贼手中,怕是闹出事端出来。
不过在宫里拍一些无妨,留在自己手里欣赏。
宝音面上露出了一丝烦恼,“哎,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最近看我眼神有些怪怪的,你自己去说,要是可以帮我问问原因。”
他抿了一下嘴,掩盖掉嘴角的上扬。
可惜没成功,对上了她愤怒的眼神。
“好好好,我帮你去问。”他笑呵呵道。
***
“可真是罕见呀,皇上竟然想起来我承乾宫了?”
看见皇帝大步走进来,卫氏领着抱着小阿哥的奶嬷嬷退下。
佟佳氏看见皇帝走进来,行了礼后,带着打趣口吻开口。
皇帝嘴角噙着微笑,“朕听说表妹开了一家女子学院,还放在了东三所?”
佟佳氏微笑回答:“暂时放在这,等选了合适的地方再搬过去。”
皇帝摇摇头,“朕没有说东三所不行的意思。”
说着他提起了宝音的建议,“回头在西岸选一块地,也不需要多大,宗室女和官家女去哪里也合适。公主们到时搬到慈宁宫附近,去上学也方便。”
佟佳氏眼镜一亮,脸上笑容真切许多,微微一蹲身,“那就谢谢表哥了。”
她起身笑道:“臣妾以为您不会同意,还是宸妹妹劝了我,说您心胸宽广,不是那种见不得女子读书,恨不得困在家里的人。”
皇帝摇头,“行了,也别为朕戴高帽子。”
他端起茶杯顿了一下道:“现如今世道变革太大,离京半载,再回来差点认不出京城。”
“皇子们该出去见见世面,公主们也一样,不能困在宫里坐井观天。”
“公主们肩负抚蒙的重任,待嫁之前让她们多宽松一些,见过了世面,也不会困住自己。”
想到自己女儿多是早逝的命运,皇帝心里也不好受,想要蒙古稳定,只能一代一代将自己的血脉强行融入进去。
这是无法改变的国策。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如今交通便捷,等铁路修去草原,嫁过去的公主想回来就回来,不用像现在这样来去就得两三个月。
佟佳氏眉眼低下来,她想到要是自己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活着……
皇帝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突然笑了一下,提起了宝音说的那些话。
“……她让我问问你原因。”
佟佳氏一扫颓废,挂上了幸灾乐祸表情。
“什么呀,怎么能说我看她眼神奇怪,明明是她做的那些事就很奇怪。”
她一一点评,然后忍不住道:“跟您比,她更像是一位合格的丈夫。”
皇帝脸上的笑容消失。
好家伙,出去一趟,后宫差点被人端了。
***
新年临近,到了封笔的时间。
皇帝叫了几个看重的人一起去外城走走,主要是看看京城的变化,这其中便有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变化很大,原来还有文人气息,现在也多了杀伐果断的气势。
也是没办法,在山西官场沉浮一番,若不是没有快刀斩乱麻的决心,他怕是也得被拉下水。
山西官场只能说烂透了,全然是王朝末期的做派,京中外派过来的,没多久就会被拉下水,很难有明哲保身的人。
倒是有几个山西出去做官的都是廉洁作风。
只能说见识到家乡为官混乱,这些山西出去的反而能够廉政,因为官方的妖魔鬼怪提前见识过了,出去后注意些再难中招。
纳兰容若捡了一些事说了,哪怕只是管中窥豹,也足以证明山西官场的混乱。
皇帝叹息一声,“又岂止是山西,多个省还是明朝时的做派,连潜规则都没变,朕信赖的满族官员过去后也会迅速被同化,有时手段重一点,又有不好的声音传进京。”
这也造成一个奇怪现象,有的过山虎,地头蛇打不过,就上下串联送对方高升。
特别是山东,都快成了孔家的天下。
聊了一会儿山西,皇帝心里有了底,然后站在路边看着路灯。
随后发现了什么问道:
“城里看着人少了不少,摆摊的也少了。”
这个纳兰容若知道。
“在北边,今年的冰赛结束后,那边圈了个固定场所用来摆摊。因为只收摊位费不收税,小摊小贩都去那边了,临近年节火车做活动,一文钱就能进京。”
“拉了不少天津卫和通州的百姓过来,城里见那边更热闹,应该是去凑热闹去了。”
皇帝意外,“走,去看看。”
第257章
西山车站已然发生了很大变化, 围绕着车站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城镇。
十字街道,就这么一圈一圈围绕着车站向外蔓延。
一行人先去了东城花费一文钱坐上了火车。
车上人都挤满了,最后还是纳兰容若派人跟车站那边商量, 最后在新一班火车上多加了一个封闭式车厢,他们上的便是最后这个封闭式车厢。
车厢内放置了桌椅,摆放得跟旁人家的大堂一样, 桌上放置了玻璃花瓶,里面竟然放了一束鲜花。
当然走近后才发现花是仿花。
这种车厢在车站算是常备,就是为某些身份贵重的人准备。
车厢挂上, 不到十分钟就抵达了西山。
下了车, 就是一阵烟火气息,不知多少人在站台售卖东西。
皇帝等人被侍卫护着, 旁人看了他们身份不同, 自然是没敢靠近, 其他人没有这个优待, 耳边叫卖声可谓是震耳欲聋。
出了车站就是长达近半里路的吃食街, 各种吃食,全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可坐下来的吃客多, 都愿意坐下来吃个油条喝一碗热乎乎的汤汁。
“电都通到这了?”看见了沿途的电线杆, 皇帝随口问道。
当即就有人回答了, 还顺便夸赞了一下太子。
“太子殿下心善, 见外城道路破旧,特意想了法子将路都修缮一番,民间百姓对殿下也是心怀感恩。”
皇帝笑着摇头,“这银子钥匙用来多建一些房屋,让百姓度过严寒更好。”
路修得再好, 也是面子工程。
这话让这人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事好。
皇上离京之前可是对太子宠爱有加,现在怎么反而像是对太子有些不满。
有人猜测是不是太子做的太好,引出了皇上的危机感。
自古可没有几个太子能顺利登上皇位。
这次西山之行,最大的变故出现了,皇帝对太子的不满也私下里悄然传开。
转头过了新年,一开大朝就是砸下一个大雷,多地官员联合六部要求审查这次军需补给,理由是某家供给粮草的商行有以次充好的行为。
这目标俨然对准了泰山商行,这次大军出行,哪有什么某家商行,实际上就一家,这不就是跟宸贵妃干上了吗?
还看什么皇帝当众表露对太子的不满,现在最重要的是朝堂对于泰山商行的宣战。
养心殿内,宝音很快得到了消息。
毕竟就发生在隔壁乾清宫,她想不知道都很难。
手中的墨水掉落在纸上,她也没有了闲心雅致练字。
很显然,儒家一派终于忍受不住她在皇帝耳边的蛊惑,建立大学城就是挖儒家的根据,这些人悍然出动就是要她的依仗。
不然也不会一出手就以雷霆之势直冲泰山商行。
泰山商行已经不完全是一个普通商人,更像是后世的财阀,手下经营着数不清的商业,还掌握多个城市的衣食住行,养着数不清的人。
已然成为庞然大物。
这个庞然大物已经捆绑了国家的金融,不能倒塌,也不能倒塌。
十万漕工就能让朝廷对于漕运束手无策,就更不要提绑定上千万人的泰山商行。
宝音走到窗户边,院子里还残留着未化干净的雪,院中央也只清扫出了一条十字形的路供人方便。
一枝梅花放置在窗台前的瓷瓶里,跟瓷瓶上的梅花相呼应。
她兴致来了,想到了昨日收到的迟来惊喜,她张罗人在墙壁上挂上白布,然后又拉上了窗帘,在昏暗中,摇动仪器让光打在白布上,一段不算清晰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镜头出现在白布上。
她低估了用胶片做动画的速度,因为从未有过之举,浪费了不少时间,有时候几张胶片之间不连贯就会显得动作奇怪,有时候人物图像大小不一致又得重来返工。
还有上色问题,总之忙碌了好几个月,才弄到她手里的这个成品。
这算是她私人定制,花了不少钱,可是千金难买她高兴。
隔壁乾清宫就泰山商行一事闹得不可开交,满臣大部分是站在泰山商行这边,他们有不少人投了银子靠着泰山商行吃饭。
汉臣拿到这个把柄咬死不松手,就是要彻查,还得要求户部一起动起来,查泰山商行的税。
满臣中又分三派,一派中立,一派站泰山商行,还有一派倾向汉臣。
汉臣这边有一部分中立,还有一部分是打定主意要咬泰山商行。
不能让宸贵妃势力再膨胀下去,再膨胀下去,就该发展成国中国了。
再说无论哪个王朝对于经商都是打压,要不是这个商行一开始是贵妃的私人产业,他们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能想到才短短几年,商行就膨胀成了庞然大物,有些在地方上说话比官府都管用,以后哪个是国家的主人?谁说了算?
宝音自得其乐,放完了整套的三打白骨精,觉得可以拿出来放了,便吩咐人送去了南府。
“安排人编音乐,说台词,都按照戏本子来,我要白话文那种,话剧,若是不会让南府去宫外走走,回头配合好了,我要去听听。”
吩咐完后,宝音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已经想好应对招数了,重新拿起笔,继续练起字。
这边有对付她的招,她可没想过放过他们。
自古道统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退后。
今日乾清宫闹出的事太大了,导致下朝时间一拖再拖。
等退朝已经临近午时。
不说安置在乾清宫里的上书房皇子们都听到了消息,连慈宁宫那边都有所耳闻。
太子听政时是很惊讶,惊讶之后是震怒。
在他看来以后他会继承皇位,宸贵妃又没有孩子,也不打算生孩子。
他对他如亲妈一样孝顺,那庞大的商业版图必然是归于他手。
再往前还有比他还要富裕的皇帝吗?
有人想要冲泰山商行下手,这不就是跟他瞄准了他肺管子戳吗?
下朝后,皇帝刚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正准备宣膳,就听闻太子求见。
皇帝皱眉,太子有点冒失,不必说是为了早朝上的事而来。
太子这点浅显的心思他如何看不出来,身为太子他就没意识到自己被人拿着一块诱饵给忽悠得团团转吗?
若是旁人这么逗自己儿子,皇帝必然会勃然大怒让对方知道什么叫雷霆之怒。
可逗自己儿子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
“汗阿玛,儿臣不认同李玉等人所言,泰山商行爆出负面消息,已经被宸贵妃处置过,相关人员已经送去地方官府,这些是个人所为,况且泰山商行这回积极调动粮草,又未引起地方粮价上涨,大体来说对朝廷有功才对。”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才放缓语调。
“儿臣认为这个当头惩处泰山商行有些不合时宜,依儿臣来看这些人怕是在报私仇。”
他将之前户部官员给宝音设圈套,引发各省京官因会馆土地一事闹出的矛盾说出来。
在他看来,一定是看皇帝回京了,他们想打击报复。
皇帝冷静听完,然后只问了一句,“朕听闻在畅春园时宸贵妃用一种游戏教了你们一堂课,这作业我也看见了,你可有想过大商人跟大地主有什么不同?”
“或者说这两者本就是一体,士绅是挖王朝的根,大商贾又何尝不是?”
太子被问住了,哑然片刻讷讷道:“这不一样。”
皇帝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哪里不一样?”
太子飞快地转动脑筋,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宸母妃的商行就跟内务府一个样,怎么能跟别的商贾划分一起?”
皇帝笑了一下,然后带着玩味笑容问,“谁告诉你泰山商行是宸贵妃的产业?”
傻儿子,给人骗得团团转了不是。
太子一下愣住,磕磕巴巴道:“不是吗?”
皇帝很肯定地告诉他,“不是。”
“前两年朕也以为泰山商行是贵妃的产业,查明之后泰山商行跟贵妃明面上没有任何关系。”
太子急忙道:“这,这怎么可能?”
“若不是宸母妃的产业,她如何指使得动,外界谁人不知泰山商行就是宸母妃一手建立起来的?”
皇帝放下了杯子。
“不,你说得不对,泰山商行是贵妃成立得不错,只是从一开始就不是放在她名下,她实际上是泰山商行的债主。”
“不对,或许说她是泰山银行的债主,她将自己的钱借给银行,银行在用这些钱投资泰山商行。”
“泰山商行发展时又借了银行许多钱,银行不仅是泰山商行的大股东还是泰山商行的大债主。”
“而贵妃又是银行的债主,这就是她名义上跟泰山商行没有关系,却能间接控制泰山商行的原因。”
太子瞪大了眼,“竟然还有这番操作?可是她就不怕泰山商行脱离她的掌控?”
皇帝笑儿子太年轻。
“泰山商行有什么?泰山商行的作用就是推广银行发行的纸钞,只要纸钞发行权在手里,她怕泰山商行失控吗?”
“真金白银都储存在银行的银库里,哪怕泰山商行被人夺走,她还是能够重新扶持一个新的出来。”
“朝中那些人都没有看明白,针对泰山商行有何用?”
第258章
“所有人只看到累累果实, 谁会关注平平无奇的树干和根部?”
“他们想将泰山商行拆封解剖撕得七零八落后吞入腹中,利益让他们失去了理智,看不见蕴藏的危机, 哪怕看见了也会视若无睹。”
“在他们眼里,抢到手的才是他们的,吃不了拿不下的扬成灰烬也不能便宜别人。”
太子皱眉, “可是,泰山商行既然护士宸母妃名下,那还能保住吗?”
皇帝起身, “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了, 没事多听听朝政,多涨涨见识, 要揣摩他们做事的目的, 别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太子一脸不服气, 他被谁牵着鼻子走了?
见皇帝往外走, 连忙跟上。
皇帝走出南书房才回过头, “朕去养心殿,你若是无事且去回去多看看书。”
太子这才停下脚步恭送他离开。
养心殿内, 宝音唤来了南府的人询问配音进度。
问完她刚打发走人就见皇帝走进来了。
“通往江南的铁路何时能竣工?”
“若是皇上将八旗士兵都拉起修, 我保证三年就能完工。”
“若是您愿意投银子, 我也能给你保证三年内完工。”
[出钱、出人你就选一个吧。]
皇帝:“那我出五百万两, 从私库出, 尽快将铁路铺设到江南。”
说着又谈起了这次的遗憾。
“说是放过的噶尔丹一马,其实都知道是放虎归山,大军这边是可以一下将西藏和回疆收复,可那里距离帝国太遥远了,收回来也得有大军驻扎。”
“还不如先稳住江南, 再慢慢地往边境修铁路,等铁路布满天下,哪里还有噶尔丹的容身之地?”
[新疆和西藏在后世就是不稳定区域,我们国家也花费了很大力气来经营,就这样西方还总是想我们内部搞分裂,搞内部混乱,不让国家崛起。]
“这些地方和漠北一样要小心经营,用心经营,每个百十年是不见效果,慢慢来吧。”
宝音倒了杯奶茶递给他。
皇帝把端起来嗅了嗅,“怎么有红枣的香味?”
“放了红枣肉煮出来。”
皇帝抿了一小口,又随口提起来太子被她拿商行遛这件事。
宝音不在意道:“反正你以后也会拿皇位遛你的儿子们,我提前让他们适应一下,也多长长记性不是?”
皇帝张了张嘴,“这能一样吗?”
宝音无语,“哪里不一样?”
她的商业帝国也很大的好不好,皇子们日后肯定会盯上,钱这东西对于夺嫡用处太大了,她还等着免费的人上门给他用。
太子会盯上,她一点都不觉得稀奇,能不能拿到她的财产就看他们本事吧。
她神情雀跃起来,[走拍照去,我都想好了,今天去景山拍!]
景山才是皇宫的后花园,御花园跟景山比那就是个小花园。
皇帝跟着起身,今天要做的早就约好了,他还特意换了一身衣服过来,只是没想到大朝放了大雷,晚了这么长时间。
“先用膳,我还没来得及用膳。”
宝音奇怪。
[不是早下朝了吗?]
“太子担心你……”
他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间,“大朝发生的事你已经听说了吧?”
宝音撩了一下袖子,若无其事道:”哦,知道了。”
“可要朕出手?”
宝音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先跟他们过过招,不打一场怎么收场?”
皇帝惊讶,“怎么打?”
宝音微笑,“商战吗?当然是用商场的那些交手,官方作为裁判要是下水,那就是掀盘子不用玩了。”
皇帝听明白了,这是将战场限制在商场上,他想了想这样一来也不是不可以,倒是能看看那些商人跟朝中官员有紧密关联。
虽然很可能大部分都是,有些还是宗室觉罗的门人,能摸清一点是一点。
她一旦应下挑战,怕是连之前站在她这边的贵族们都会反水。
泰山商行分解带来的利益太大了,谁能忍受得住这么庞大利益的诱惑?
宝音陪着他用了点膳,然后去景山拍了不少照,这些回头她想办法用蜜蜡封起来,再藏到养心殿的房顶上。
说不定后世维修故宫的时候还能翻出来,她可是很希望自己没白来这个世界。
大朝的一颗地雷,直接拉开了泰山商行查账的序幕。
这可不是仅限于京城的查账,户部一声令下,全国上下凡是有泰山商行涉及的产业都要将账目搬出来供衙门派人来查。
说实话商税才施行两年,许多人根本不关注,自开门做生意,从城门经过那就是交税了,只要不进城在外买卖谁还上赶着交税?
一般这种行为叫走私,不涉及大批买卖,朝廷也不会管,哪怕走私也是查特定的产业,比如盐酒铁茶粮这几类。
像是卖几颗菜,卖几颗蛋这谁管你?
现使用的商业税法还是宸贵妃支持施行,听说相应律条制定还征求了这位的意见,就连实施前也让这位审核过。
谁能想到第一次浩浩荡荡的查税案是从泰山商行查起?
一些晚一步收到消息的都很迷茫,在很多人眼里,泰山商行跟朝廷是脱不开关系。
皇帝小老婆的生意不就是皇家生意,跟朝廷不也是一家的,怎么一家人还能撕逼?
不管民间议论纷纷,反正这个注定要登陆历史的大事还是拉开了大幕。
此刻无人知晓,这个查税带来的后续风波,间接引起了江南经济动荡,不知多少土地易主。
这个案例后期一度成为工商经济学院必学的一堂课。
后人乃至这件事的当事人都怀疑这件事是不是早有布局。
泰山商行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记账程序,也有自己的审核机制,这一套有多环环相扣又有多复杂,总算是被户部官员和各地清吏史摸清楚了。
紧接着就是面对山海一般的纸质账本。
泰山商行涉及各行各业,可以说主要是赚钱的生意都有涉足。
这不是上面下令,而是有一套奖励机制激发泰山商行的管理层扩大经营。
但是泰山商行有个宗旨就是不去夺走百姓的买菜钱,他们可以跟百姓合作,指定了收购的蔬菜品种不论是制作罐头也好还是放在百货楼售卖也好,总之不会自己种。
因为大规模种植很容易挤垮本就不易的小民。
土里产的只收不种,种也是种粮食谷物玉米红薯这类主粮。
主粮也是多用来存储,用来调节市场。
这就导致泰山商行光京城这边的总部就有两个院子的账本,这账本还是三进四合院的那种,足足堆满了两个四合院。
户部官吏只进了其中一个院子,就不得不回去求救了,这个账本,凭借他们三五个人,花十年也不一定算得完,这还如何找得出问题?
要问泰山商行自己怎么查账?
这里就有个小秘密,泰山商行的稽查部内部有几套查账的公式,只有将特定时间金额代入,只要不符合公式的结果,那账目肯定有问题。
你账目做得再好,看起来很正常全平好了也没用,因为不符合数字规律性。
这玩意是后世经过一代一代演化出来的,放在现在那就是个大杀招。
比如说一张现金流表格,一行+三行+八行=九行,说破天差了一个小数点那也是有问题。
还有各表之间的勾稽关系,是普通人常用的流水账能比得吗?
没有专业学过,连账目怕是都看不懂。
户部这边求救就是这样的原因,找一些有会记证的来验算吧,他们年纪大已经跟不上了!
就在各省查账查得如火如荼时,江南也陷入了忙碌之中。
首先遭遇哄抢的就是桑树叶,市场上的桑树叶供不应求,乡下有种了桑树的没有养蚕,每天夜半起床采叶子,然后天微微亮就蹬着自行车往城里跑。
城门口就有收新鲜桑叶的,一篓子给十文钱,这比卖菜还赚钱。
有些人干脆连自家蚕种都卖了,领着家人上山去采野生桑叶。
整个江南仿佛陷入了养蚕的喜悦中,所有人都围着蚕在转。
有些地方不产桑叶,只能唉声叹气看着别的县发这笔财。
泰山商行被查税的事也传入了江南,并没有引起多大风波。
跟大多数人一样,江南的人都觉得这事是声音大雨点小,查皇帝小老婆的账,就算真走私偷税了又怎么样?
皇帝还能将自己小老婆给砍了?
说不定这钱也有一部分进了皇帝自己的口袋。
有些人不上心,还将这件事当作闲暇趣闻,见面聊天的话题。
转眼间清明节这是今年收的第一批茧也是春茧。
大量春茧收获,品质还很不错,大家自然都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
联系泰山商行,这边收茧工作也照常,等收完全部茧,几乎人人都大赚一笔。
然后泰山商行又给出了一笔更庞大的订单。
“万万斤?”
“没错,听说商船去西洋,在那边拿到了一笔更大订单。”
“这些蚕茧一部分是用来做被子,一部分是用来防治,一部分可以制作缝合伤口的线,西边不少国家在打仗,他们那边对于蚕丝有很大需求。”
江南各地都有这样的讨论声出现。
五百万斤的蚕茧就能让他们吃得嘴边冒油,就更不要说翻了二十倍的利益。
整个江南所有有家底的都拼尽全力想要咬下最大的一口肥肉。
银行这边也适时推出了三个月的短期借贷,哪怕利息比之前高,也有不少人借了。
这点利息跟获得的利益相比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被利益杀红了眼,也上了头,没有人敢这个时候泼冷水,少些的清醒言论反而惹来别人的敌意。
你是不是别家派来的,是不是故意捣乱想要独占这块肥肉?
七月,随着泰山商行曝出走私情况,再到泰山商行宣布内部重整,一切商业交易暂停后,江南大部分士绅都傻眼了。
谁能想到查账查到最后,他们倒了大霉。
第259章
江南的一封状纸直接将朝廷陷入了混乱之中。
可谓是满人入关以来从未发生的重大事故。
事情是这样, 四月份江南的绝大多数士绅都拿着自家的地契去银行贷款,所涉及金额高达近两亿白银。
这笔欠款本就是高利息短期借款,到了七月底就是最后还款期限。
到了八月银行开始上门催促还钱, 许多人周转不过来,按照合同规定,地契会被银行收走用以拍卖, 所得款项偿还欠银行的债款和利息,若资不抵债,剩下的钱欠债人还得继续还。
本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可江南的士绅不认这笔账, 他们认为这里面是有人设套让他们往里钻,他们不服气。
关键是这件案子江南的几个织造局也牵涉进其中。
皇帝在避暑山庄召见了两江总督。
“说吧, 跟朕说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两江总督低眉垂眼将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江南那边大概说法是泰山商行按时收购蚕茧, 他们也能拿到银子周转, 也能将欠款还上, 银行也没理由没收他们的地契。”
皇帝嗤笑一声, “他们个个家大业大,就拿不出这笔银子先将钱还上?还是说觉得人多势众, 银行不敢跟他们撕破脸面?”
两江总督忙道:“主要根源是他们觉得泰山商行和银行是一体, 觉得这事是泰山商行故意拒收, 导致他们手里蚕茧堆积如山, 又卖不上价。”
“若是泰山商行按照原来说法, 早点收购蚕茧也没这回事。”
皇帝敲打桌面,面无表情问,“泰山商行那边什么反应?”
“自六月开始便断开了大额交易进入内部整顿,这边问了,说没办法接手蚕茧生意, 因为走私消息暴露后,里里外外都在整顿,银行也断开了跟他们的交易等待上面查账,他们有心收蚕茧也没有钱收。”
泰山商行走私盐的事并不是卖私盐,泰山商行本身就有盐引,自是内部有人做了手脚,提供给食品工厂的盐是走私盐,报账是按照官盐来算,拿走了中间差额而已。
这只能说是监管出了问题,不能说泰山商行自己走私,不过所卖的酱和罐头含有私盐部分,说走私也不能说不算。
这个问题朝廷这边还在商量如何处罚,肯定是有一大笔罚款,目前还没个结果。
“织造局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卷入进去的?”
皇帝就很不解,难不成织造局也养起了蚕不成?
两江总督沉默后道:“有人挪用的织造局的税款私借盈利,这部分金额过于庞大未能收回,才会爆出来。”
皇帝揉了揉眉头,“所以织造局有人拿朕的银子出去放印子钱,现在收回来了,让朕帮着擦屁股?”
他差点没给气笑了。
两江总督没再说话了,事实就是这么魔幻,这人还不是别人,正是皇帝的奶兄弟家,
这事说来也是皇帝默许的,皇帝南巡住在曹家,曹家要修园子接待皇帝,用的都是最好的,哪里负担得起,皇帝就允许曹家借用皇帝的钱袋子织造局来赚钱弥补亏空。
本来只借出一两个月,就能拿回大笔的利息,也不耽误秋时将税上交户部,谁能想到最后连本钱都没能收回来。
现在江南都乱成一团麻,原本占有大量土地的士绅手里的地契被银行收走。
银行还是折价远低于市场价格拍卖,哪怕他们手里有多余的金钱,也用来抢这部分土地了,到最后还有大量地契不知道落入了谁的手中。
现在情况就是,一个原本拥有千顷土地的士绅抵押了手中八成土地,这些土地换来的钱全部换来了无法变现的蚕茧。
蚕茧无法变现,手中的现银又无法赎回抵押给银行的地契。
银行那边一点也不讲情面,时间一到地契就被没收,然后进入拍卖流程。
士绅肯定不愿意祖传的土地流失,便拿出家底去拍回来。
结果有人烘托价格,银子花出去了,也没将全部土地拿回来,这买地的钱又不足借贷的钱,还掉本金利息后还欠银行一部分,还得继续还。
反正就这么一操作,江南都变天了,因为大部分土地都不在士绅手中。
这一场全江南人的狂欢,到最后的赢家竟然是一开始被踢出局的小民小户。
他们一开始手中的蚕种被强迫或自愿卖出拿到了一部分钱,后来卖桑树叶又拿到了一部分钱,这钱早到手了,也因为从一开始被踢出局,手里哪怕也滞留了一部分蚕茧也没亏到哪里去。
皇帝喝着茶理清这里面的关系,然后问,“市面上应该能消耗一部分蚕茧才对,哪怕泰山商行不收其他布坊和织造局也应该能吸纳一部分才对。”
两江总督低下头:“在夏蚕未收前市面上就多出了一批低价优质蚕茧,比春茧价还低一点,这些蚕茧被布坊和织造局拿下了。”
皇帝一下子明白了,“也就是他们已经储备了足够的丝源,哪怕后期市面上蚕茧价格一跌再跌,他们也拿不出足够的钱来囤货?”
市面上的蚕茧稀缺已经饱和,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缺口其实是泰山商行创造出来的,泰山商行找了借口不收,也别管什么理由,只要不收,这缺口也就没了。
他已经看到一双无形的黑手在江南操纵风雨。
“江南的地落入了谁手中?”
两江总督有些为难。
皇帝瞥了他一眼,“怎么很难说?既然更换地契,肯定要去衙门重新制作地契,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过你?”
两江总督低声道:“一部分被赎买了回去,还有大部分落入两个势力,一个是新城里的商行叫昆仑,还有一个是内务府下面的皇商,说是领了上面差遣。”
皇帝顿住,得了,这锅转头撂他头上了。
“内务府哪来的钱?”
银库的钱不是拿去修铁路了吗?剩下那点他还修了避暑山庄。
他都白扔出去那么多真金白银,再花点钱享受一下怎么了?
避暑山庄这边才修了框架,多寒碜呐,有了钱,当然是再扩建了。
两江总督自然是不知晓,他哪里敢问内务府的财路。
皇帝陷入沉思。
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昆仑商行不用说了,肯定是某人的白手套,说不定就是一空壳,连卖地的钱都是跟银行借的。
再盘算江南的得与失。
江南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得到了一大堆消化不了的蚕茧和债务,失去了大量土地。
这些都是士绅的损失。
那朝廷呢,朝廷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税,从士绅手中拿走的土地往后可以正常收税。
失去的不过是织造局借出去的那部分税收,这些也不是不能收回,只是时间可能要久一点。
表面看江南经济受到重创,好像影响到了稳定,可往深了看完全是好事。
这地在士绅手里,和在某些人手里是两码事。
皇帝觉得再看看,他还是没完全搞懂这里面还有什么套路。
为什么这些士绅跟失心智一样愿意将家里的地契拿出来跟银行借高额利息的贷款。
土地可是这些人立身之本,他们有钱了只会买,为何会愿意拿出来抵押?
……
“因为本来就没想过失去。”
宝音扔了一些花瓣在泡澡桶里。
夏日炎炎,哪怕是避暑山庄也没法跟空调屋比。
她喜欢傍晚泡澡,只是没想到今日他会跑过来。
[在这些人眼里,只是暂时将地契押在银行,等钱赚回来,再赎回来就是,又不耽误土地上的收成。]
[只是没有想过没钱赎,会是什么下场。]
皇帝隔着帘子问,“所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没错,愿赌服输,成年人可没有反悔一词。]
[再说银行支付的都是真金白银,账收不回来会成为烂账,烂账多了银行也会破产,银行快速将地契拍卖出去平账有什么问题?]
[站在银行这边没错。]
[泰山商行陷入走私的负面新闻,资金流被银行断开,在查清之前资金无法解冻,也无法进行大规模交易,这有什么问题?]
[泰山商行也不想变成现在这种情况,泰山商行付出的可是信誉,商行的信誉可是金招牌。]
皇帝点头,“这是说到底是江南那些人利欲熏心,忘记了只要做生意就得有风险。”
宝音从泡澡桶里起来,披上浴巾道:“没错,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赌输了,这种事也没人拿着枪逼他们,输了那就自认倒霉。”
她掀开帘子走出来,“还有什么要问的?”
皇帝走过来一把将人抱起来边往里屋走,边问,“内务府哪来那么多钱购置土地,莫非在外面还有未能收回的小金库?”
宝音摸着他的头,感受到脖子间急切的湿热道:“内务府也有投资广东的洋行,这笔钱是收回来的,买了地后又抵押给银行,拿到钱后又买,这样重复拿地,只要银行允许可以无限重复。”
“这地内务府不要,可以让给我。”
皇帝抬起头,“我何时说不要?”
宝音收紧了浴巾,嫌弃道:“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去清洗,身上都是汗……”
第260章
扬州某座繁华的园林内, 几乎整个江南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达了这里。
烟雨扬州什么最出名?
有人说是瘦马,有人说是美轮美奂的园林。
然而公认最出名的还是富可敌国的盐商,无论是扬州瘦马还是冠绝天下的园林都是盐商创造的产物。
而今日整个江南的有点名头的人全都汇聚扬州, 只为借助扬州盐商之力来扳回一城。
不,或者说反败为胜。
“……林兄可是林知州的族叔?久仰大名……”
“王兄这里错,我们是同姓, 坐着一起聚聚。”
近千人汇聚在偌大园林中,大家彼此交流,很快形成了一个个小圈子。
没一会儿园林的主人家派人来请一众人入座。
宽大的花园内摆放着一个个圆桌, 大家依次围着桌子坐下, 很快有模样清秀的丫鬟来端茶倒水。
最上首是张空着的桌子,比其他人要高上一些, 没一会儿进来了六七个人, 其中两位身份特殊, 竟然是江宁织造和苏州织造。
这两位可以说是鼎鼎有名的皇商, 也是众人心知肚明被皇帝安排在江南的眼线。
一众人骚动了片刻, 似乎意外这二人竟然会被请来这里。
这个园林的主人姓江,在扬州算是数一数二的大盐商。
他请几位贵客入座后, 便跟着站起来看向前方昨晚席位的人。
“多谢诸位看得起在下, 本次就由我先抛砖引玉, 再请各位轮番致辞。”
江姓盐商先给众人介绍了几位重客, 再说明请他们过来的原因。
“这次不只是大家损失严重, 两位皇商同样如此,众位之中就有借织造局银子的人,尔等未能弥补损失,织造局这边就收不回欠款,这亏空补不上, 内务府那边要是算起账,这边也逃不过,大家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先摒弃前嫌,集合力量度过这次南关再说。”
有人举手道:“老夫同意。”
“在下也同意。”
同意的声音络绎不绝,更多人都是冷眼旁观。
江姓盐商笑笑,然后再次开口,“那行,先请王员外说话。”
一位看起来干瘦的中年男人站起身道:“在下江宁人士,本是书香门第,这次被泰山商行使了小手段被抢走了三千顷良田……”
他深吸一口气,“这些良田都是祖上一点一点攒下来,如今被人夺走,我实在是不甘心,这种利用旁门左道抢走别人家良田的手段简直让人耻与为伍。”
“可是如今,泰山商行利用名下各种行当让利百姓,靠着让出的小恩小惠赢得了百姓的名声。”
“明明是泰山商行以下作手段抢走了我们祖辈留下的土地,民间反而对他们多有夸赞,简直就是倒反天罡!”
“我建议大家集结起来,共同组建一个商会对抗泰山商行。”
“预期摇头晃尾祈求他们来收购蚕茧,不如我们集结力量自己开设纺织厂,自己生产布料抢泰山商行的生意,不仅要抢国内生意,还要抢海外生意。”
“若是让泰山商行再这么发展下去,今日他们可以光明正大掠夺我们的良田,明日他们就可以让我们破产,我们不应该任由他们拿捏,应该集合起来打败他们!我今日要说的就是这些!”
王员外大声说完后,喘口气坐下。
这话当即引起了大家的愤慨,毕竟在座几乎都是这次事件中的受害者,全都是手里失地的大地主。
祖传的土地就这么被人强行掠夺走了这谁能受得了?
一直以来只有他们在受灾年间会想尽办法掠夺农民土地,一下子几代人积攒全赔进去了,这谁能承受得了?
该死的银行一点多余的时间都不愿意给,一过期限连宽容的时限都不给,直接组了拍卖会,就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家土地被便宜出售。
一些陌生名字买地时出很低的价就能买走,轮到他们就有人哄抬价格,要高出原来土地近三五倍的价格才能买回。
最后钱花了,拿回的土地却不多。
可恶,简直就是戏耍他们!
“泰山商行和银行本就是一体的,这次就是他们自导自演,让我们抵押土地跟银行借贷高利息借款。”
“摆明了就是等着我们还不上,抢走我们的土地,可恶的是地方的法院也是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
不断地抱怨声音响起。
曹玺咳嗽一声,众人声音变小,他放下茶碗说道:“地方法院是按照现行商法判案,此次事件完全是泰山商行钻了漏洞,我已经上奏朝廷补上此漏洞。”
“现在埋怨也于事无补,大家手中损失巨大,又不愿意将手中的蚕茧便宜卖给泰山商行,那就按照大家所言开办一大型纺织厂,我江宁织造局愿意参股,还愿意提供出海商队,尽快让大家弥补上损失。”
“至于失去的土地,这个只能再想办法买回了,这一点我怕是帮不上忙。”
曹玺说完,有一位盐商也主动开口,“泰山商行如今陷入私盐案件,不如我们集中力量,让他们的精力都放在私盐案上,我们大家集合起来,在各行各业打压泰山商行。”
“泰山商行虽然庞大,可说到底,在地方大家才是坐地虎,是龙也得盘着,大家共同出力,哪怕不让泰山商行元气大伤,也会让他们陷入焦头烂额当中……”
“泰山商行在我们县收购了不少棉花,我这次回去就跟他们抢收,断了他们的货源!”
“我子恩师在江西,听闻泰山商行在那边重建窑洞,试图重建宋时巅峰瓷器,我们也开窑跟他们抢海外市场!”
“没错,泰山商行的主要赚钱生意都是海外贸易,我们要断了他们一臂……”
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战胜泰山商行已经指日可待,大家脑子发热,出钱出力,当场歃血为盟。
***
承德避暑山庄。
皇帝和宝音携手登山,“喇嘛庙就建在这里。”
宝音指着另一个山头,“那边建个清真寺。”
有了钱,皇帝想扩建避暑山庄了,要知道每年有三分之一时间是在避暑山庄度过,他自然想将避暑山庄扩建得更大更雄伟。
宝音是无所谓,反正能留到后世,建就建呗,建的时候这里还可以藏一点东西。
她准备在某个寺庙下面建一个密封的密室,藏一些抄录版后世失传的书籍。
吹了一会儿风,皇帝看着她的侧脸开口:“江南那边你怎么收场?”
“听说泰山商行已经重新启动了收购蚕茧的计划,只是江南有一伙人聚集起来拒绝收购,还决定自己组建工厂?”
他笑笑,“你弄出来的纺织机可真是厉害,没想到成为别人手里的利器,人家织了布来砸你的生意。”
宝音撇嘴。
[你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别忘记了,织造局也是卖布的,砸的也是织造局的饭碗。]
织造局可不只是为皇室进贡,同时还掌控江南的纺织行业,是内务府的皇商,皇帝的钱袋子。
每年交上来不少银子。
当然也养肥了这条产业链上的不少人。
皇帝摇摇头,“江南的税大半是盐税。”
她再次吐槽。
[全国盐税两千多万两,只扬州盐商一年就能赚一千五百万两,说到底盐引只养肥了一大批盐商,就没想过盐政哪里出了问题?]
皇帝被噎得说不出话,伸手捏住了她两片嘴唇。
“你就不能说点让朕高兴点的话?”
[忠言逆耳!]
她沉默了片刻没在心里指指点点,而是开口道:“泰山商行的私盐案现在查到哪里了?”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不信你自己不知道。”
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
“我当然知道,只是让你明白,这时间就没有不能钻的漏洞。”
泰山商行下面的一个酱菜和罐头作坊被爆出用的是私盐后,很快就被户部抓到了把柄一样,派人去查泰山商行的盐库。
泰山商行本身就有盐引,虽然不往外卖盐,可也算的上是盐商。
然后,就查出了很大问题,泰山商行库存了大批精盐,比如今的官盐品质还要好,关键是远超出了泰山商行所持有盐引规定的重量。
查案的官员以为查到了大型走私案,这次能把泰山商行按死,说不定还能拉一堆人下水。
结果越查越不知所措,最后只能将案宗封了呈交上去。
内阁拿到手,只觉得捏到了浑身长满刺的刺猬不知该如何下手,这案子最终还是到了皇帝手里。
本来他是避嫌来着。
皇帝嘴角一抽,想起了她拿到盐引后的骚操作。
事情是这样,最初泰山商行只拿到了一万斤的盐引。
这点对于大盐商来说不算多,而泰山商行拿到手后去指定官方衙门买盐,只要粗盐不要精盐。
同样一张盐引,换来的粗盐重量和精盐重量不是同日而语。
反正换到远超一张盐引重量的盐后,泰山商行用了自己提炼盐的办法,提炼出了更加纯粹的精盐。
然后拿着精盐跟其他盐商换取粗盐。
就这样换了提取,提取再换,从最开始的一万斤盐引积攒了庞大数量的盐库存。
这些盐泰山商行也不往外卖,只内部消耗,就这还有远超盐引规定的重量。
你要说他贩卖私盐,这盐都是光明正大来的,算不上。
你要说他没走私,偏偏又有超出所购买盐引规定重量的盐。
皇帝看完她这操作,都不能不佩服,只一个盐引就被她玩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