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所有玩家已就位,特殊场全镇通缉正式开始!
在黑皮笔记本明确点出第三线大雾已至是某个玩家以某样线索开启的之后, 黎渐川就一直在思考,那名玩家是谁,那样线索是什么, 这场大雾又为何被突然开启。
但现在, 看着第一线这三个故事, 他对这三个问题的答案便都已有了大致的猜测。
当然,这猜测建立起来的前提是, 这三个故事皆为真实,没有半分弄虚作假。依黎渐川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真实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至于第二条线的三个故事,四姨太出嫁、玩家第一次谋杀丁局长和黎渐川杀玩家二号,从黎渐川个人角度来看,都不是特别重要。
其中很多东西他都已经了解,这三个故事只能为他得到的一些线索做做辅助印证, 让他所了解的情况更加清楚确切, 却不能给他一些新鲜信息。
而且, 第二张餐桌只剩冯天德一人, 他写出来的三个故事的真实性,不管别的玩家信多少, 黎渐川是最多只信一半。
“别都是一副上当受骗的模样嘛。”
冯天德翻着自己的手里的纸页,抬头扫了眼三张餐桌, 忽然笑道:“第二线夹在中间, 线索有限, 没什么大事发生, 不是很正常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我就算是真想解谜,也有心无力呀, 还都要仰仗各位。”
七号闻言,语气立马温柔了几个度:“看你这话说的,太客气了。不过既然要仰仗我们,那仅仅三个故事肯定不够,不如把你杀了冯天德后得到的他的一半记忆和凶案奖励,也分享出来?”
“我个人呢,也可以承诺一句,这局游戏,只要你不与我为敌,我绝不会主动去杀你。”
这顺杆子爬的话似乎让人有点没法接了。
可这是魔盒游戏,在座的都是老油条,人话鬼话只要想接,自然是都能接上的。
冯天德便顺势接上了一声惊喜的哎呀。
哎呀完,他笑呵呵道:“可以,完全可以,可是七号,你这空口白牙的我可没法信,晚餐的公正性也比不过真空时间,你要是真的诚心和我交易,必须得拿出你的真空时间来见证,我的我是不会拿的,留着有用。”
“你看,交易的机会就在眼前,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毕竟对你们这些一心只追求解谜的玩家来说,随时随地都能降临的黑白领域实在太过重要,尤其是在周围还有实力不低的竞争对手,自己并非独自领先时。因为高端局里,走到最后的玩家少有摸不到谜底的,说白了,很多时候抢的就是一个先机与正确率的高低。”
七号不知真假地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你是想让我用这个先机,来换你的线索?”
“糊涂呀,四号。”
“我可不是你的敌人,把我从跑道上往后拉,你就一定能赶超我上位吗?就不怕被别人悄悄截胡?这里没了我可还有的是别人在你前面。你这个想法可一点都不聪明。”
“这样吧,你换个思路,让我把我拥有的关键线索转让给你,这样我后不后退不好说,你却一定可以前进,与我并驾齐驱,或者超越我。”
“而且我知道你一直试图搅局,仰赖的是什么,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你真的足够相信它,愿意被它绑架一辈子吗?”
“交易要拿出诚意,四号,你要我拿出我的,你也得拿出你的。”
他低声笑了下,没再说别的,只道:“好了,就说这么多,我相信你会想通的。而且,你知道怎么通知我。”
冯天德瞥向七号:“我是很有诚意的,七号。你认为我没有诚意,会不会也许是那一半记忆和完成玩家凶案的奖励实在太过重要,我确实不想轻易给任何人呢。”
七号道:“好吧,实在谈不拢的话,我也只能回头找个机会把你杀了。到时候记忆和奖励,应该能完整地转移到我身上,我也算不亏。而且比起竞争对手,不安分因子更令我厌恶。”
“来杀我?”
冯天德耸了耸肩,很有些挑衅意味地道:“那你最好快点。我怕一不小心,我就拿到最后一样关键线索,解谜通关走了。”
不等七号对这挑衅做出任何反应,放下筷子,慢条斯理擦着嘴的宁永寿却突然开了口:“你不会是拿到最后一样关键线索,解谜通关的人。你去第三线去得太快了,时间太早了。”
“第一条时间线,开始于民国二十年七月十五晚八点,结束于七月二十八晚八点,25名玩家,13天时间。第二条时间线,开始于民国二十一年四月二十八晚八点,结束于五月初八晚八点,17名玩家,10天时间。第三条时间线,开始于民国二十二年七月十一晚八点,结束于七月十八晚八点,7名玩家,7天时间。”
“三线互通后,虽没有明确提出来,但第一线和第二线的剩余时间都已经变了,与第三线剩余时间一致。”
“没有哪条时间线会是只有劣势,没有领先于其它时间线的优势的。”
他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冯天德:“哎,他们不信,但我相信你是真的不认为第二线有什么优势的,否则你也不会杀了冯天德,就急匆匆赶到第三线,想早早加入主战场布局。”
“这种行为,明显是舍弃自己的优势场,而去进入别人的优势场,典型的扬短避长。”
“你如果知道第二线的好处,是不会这么做的。”
冯天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用想着套我的话,我只会说我想说,或我认为该说的。或者,你愿意和我来一场愉快的交易,互利互惠,那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宁永寿随意道。
“说句实话,从你舍弃了第二线的一切,第一个赶到第三线这一点上来看,在我心里,你早就已经被排除在了可能解谜成功的玩家的范围外。”
“你身上唯一有点价值的,就是冯天德的记忆和凶案奖励,但它们绝非唯一指向某些答案的线索。”
他抬手隔空点了点冯天德,画出一个小小的圈,意味深长地道,“还有那样东西,你死守着不放,但是,你真的觉得它能帮你实现你想要的吗?”
“忘了告诉你,我可是已经去过了第二线的蓬莱观。”
宁永寿也握有冯天德的部分秘密?
黎渐川眼神微动。
他注意到,随着这句话的吐出,冯天德的姿态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地变了一变,泄露出了一丝紧绷与警惕。
看来至少表面上,宁永寿和七号对冯天德的线索的莫名争夺,似乎是要落下句号了。
果然,冯天德只沉默了一阵,便开口道:“你应该已经到了第三线吧。交易可以,你来蓬莱观,亲自和我谈。”
“小条件,可以。”
宁永寿颔首,又偏了偏头看向七号,并不带什么得意炫耀地叹道:“你瞧,有的交易不是完不成,而只是威逼和利诱这两方面,总有一点做得不到位。虽然我觉得,你刚才应该只是试探,并不是真心想要这份线索……你有替代品,还是觉得这方面的线索于你的解谜不是特别重要?”
七号啧了声:“问出这个问题,你该不会是把我视为最大的对手,想知道我的解谜倾向和路线吧。”
“我友情提示你一句,不要小瞧在座的任何一位,包括和你同一张餐桌,看着已经被打击得心灰意冷、绝望崩溃的那位十二号。情绪可是人类最容易表演出来的东西之一。”
“还有打算和你交易的这位四号,猎物与猎人,不到最后的生死一刻,谁又能说得准呢?他着急来第三线,说不准为的不是什么主战场不主战场的,而是为了领戒一事,这可是得冯天德这个身份亲自主持的。”
“哦对,差点忘了,最后介绍一下我同桌的三号。”
“他虽然有一系列略显菜鸟的操作,一颗不是特别聪明的脑子,和一点未泯的在游戏内只可能吃亏、绝对讨不到半点好处的良心,而且很大概率还是第一次进入高端局,但他很强,也一直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需要做什么。”
“他甚至从你手里抢到了挖脑魔案。我猜这个案子原本是你想破的,但却缺少什么线索,慢上了这么一步。”
“我的直觉告诉我,或许他才是我们之中隐藏最深、最可怕的那一个。”
“要知道,有时候不是得到的线索越多越好,而是要关键且明确。”
七号一顿侃侃而谈。
被他这堪称无差别的攻击扫射到的玩家俱都或多或少地瞟了他一眼,但却皆没有发表什么言论。
除了黎渐川。
在得到隐藏奖励后,黎渐川对晚餐的交流的诉求不仅没有降低,反而变得更大了。
他需要一些情报来帮助他确定一下目前有些摇摆的解谜方向。而现在,宁永寿和七号便正在就这个问题隐晦地针锋相对着,这就是他想要的最好的介入时机。
时间已经逐渐逼近九点,旁观到现在,他也不必再等了。
“两位其实没必要在这里扭扭捏捏地试探来试探去。”
黎渐川嗓音嘶哑冷淡,打断了这两人似真似假的对峙,“七号,我猜你的解谜倾向里绝对有一个关键词,肉.体。至于二十三号,你的关键词和他恰恰相反,是精神体。怎么样,我的猜测对还是不对?”
这冷不丁的一个开口,就直接将餐桌上的气氛推到了剑拔弩张的最紧绷之处。
四周刹那间寂静无比,好像黎渐川说的并不是什么猜测,而是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禁忌之语。
几秒后。
十二号的喉咙里溢出一丝低笑,语气里充满了作壁上观的戏谑:“这是不是可以叫乱拳打死老师傅?”
冯天德的目光也凝固在了黎渐川身上。
七号沉默着。
宁永寿却忽地哈哈一笑,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坐直了身体,兴高采烈地拍起手来:“对,没错,非常对……所以你呢,你的关键词又是什么?你又更倾向于什么?”
黎渐川对众人的反应没有理会,闻听宁永寿的问题,也只不答反问:“你和七号都确定了大致的解谜方向,那肯定是已经在大雾未散时去过小定山或海面上的建筑虚影了,你们在那里看到了什么?是不是你们所见的,影响了你们的判断,让你们确定了现在的方向?”
“二十三号,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问题的答案,可都是空手套白狼完成不了的。”
“我不是四号,会被你利用好斗的弱点钓上钩。”
宁永寿摇头,不赞同道:“哎,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而且就像七号说的,不到最后一刻,你又怎么知道是我钓他,而不是他钓我呢?我若赢了,正常,我若输了,他可是大丰收。你猜当他手握真相,即将解谜时,会不会放过你?”
“要是我想得不错,你们之间有点小仇吧?你夺了他的线索?”
“哟,看样子还真是。”
“怪不得他想把你送进全镇通缉。现在就算特殊场全镇通缉开了,针对所有玩家,但游魂仍处于劣势中的劣势,再强的人,成了游魂,进了全镇通缉,可都很难活下来。”
“看样子,他是恨死你喽。”
黎渐川故作诧异地抬头:“你不恨我?”
“我点出了你的解谜倾向,虽然只有一个词,但这里可没有傻子。在掌握有一定线索的前提下,这个关键词,绝对是可以令人醍醐灌顶的存在。”
“你胸有成竹,已经把谜底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不允许任何人有能力来争夺,也看不起来与你争夺的人——高人一等,你没把我们其他玩家看作是与你一样的同类,可眼下,却竟然先是被一只蚊子缠身不放,又被一只大点的蚂蚱反咬一口,最后还要被一个我这样的蝼蚁在你身上啃出一个洞——这是你怎么能忍受的?”
他模仿着宁永寿的语气,嗤道:“看样子,你也恨死我喽。”
“三号,你想要什么?”
第三张餐桌上传来一道冷静却突兀的声音。
七号的目光落在了黎渐川身上:“单吃一家,我建议你选择我,我们合作交易过,算是有一定的信任基础。你也应该清楚,我不会因为你刚才的话非杀你不可。”
“通吃两家的话,等于玩火自.焚,我不建议,但如果你敢,我是很佩服的。”
黎渐川没有回答,只单手按在桌上,向前推出了两张空白纸页,沉沉道:“我的筹码是猎杀者KillA的一半记忆,包含现实与魔盒游戏,和我对另一方的解谜倾向的推测。”
“你们可以都不买,但前提是,也都真的相信对方也不会买。一旦隐形的天平出现倾斜,局势势必会发生变化。”
“我想没人会愿意自己身处劣势。”
黎渐川知道自己是在走钢丝。
但为求真相,这钢丝他却不得不走。
眼下情势在这里,宁永寿和七号百分之八十会应下这交易,可一旦晚餐结束,回归朋来镇,这两人绝对是必杀他的。
七号盯着那两张白纸,叹了口气:“看来你是想通吃。”
“三号,你这才是空手套白狼呀。”宁永寿道,“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觉得掌握了一点掀桌的权力,就真的可以把我和七号的赌桌给彻底掀了?你的威逼我不怕,利诱,诱惑也不足够。”
七号瞥了眼宁永寿:“可这场囚徒困境,你愿意赌吗?赌得起吗?你真的相信他的关键词猜测只是胡乱瞎碰的,没有任何重要依据?就算有重要依据,也不是你需要的?”
“我不愿意赌,也赌不起。”
他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黎渐川,直视着他道:“我买,交易吧。”
“原本我并不确定你有没有进小定山的大雾,又是否在大雾中看到了与我们所见的场景不太相同的东西,但我想,现在我可以确定了。与我们不同的,大雾中的所见,就是你掀桌的底气,对吧?”
“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你为什么是特殊的?因为身份的特殊性,角色的特殊性,还是携带了某样东西?”
“我猜是最后一个,是不是?”
黎渐川同七号对视着。
他看不到七号的眼睛,但却能感受到一股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穿透力,自七号目光中射来,好似隔着漆黑斗篷,都能让他被看个通透,所有所思所想,皆无所遁形。
如果换成一般人或普通玩家,在这样的凝视和咄咄逼问下,或许已经丧失了冷静和原本的节奏。
但黎渐川只是淡声道:“想知道,你可以自己来拿。”
七号撑在桌沿微微向前倾斜的身体一松,靠进了椅子里。
他笑了声:“我可不太想和你为敌。”
说完,招手要来了两张空白纸页中的一张,不假思索,执笔开始书写。
而另一张空白纸页,也在下一秒被宁永寿招走,落到了第一张餐桌上。
黎渐川也拿起笔,飞快地在纸上落下一行行文字。
短短两分钟。
纸张飞回,交易完毕。
黎渐川看着面前两张纸上对于大雾中海面疗养院所见所闻的描述,原本摇摆的想法渐渐找到了坚定的方向。
只是这个方向,还缺少最重要、最直观的最后一条线索。
他相信,宁永寿和七号在等的,也是这样一条线索。
为此,他们不惜任何代价,疯狂寻找,穿梭三线,洒下纸人,晚餐竞价冯天德,又甘愿被他以关于解谜倾向的推测威胁绑架着交易。
黎渐川想,自己这个不太聪明的人,大概比这两位大佬要更有头绪一点。
这可能要得益于信息差,思维误区,还有他那点七号嗤之以鼻的未泯的良心,或者……另外那点来都来了,怎么着也要抢冯天德一手的小气不甘?
总之,那句话说得非常对。有时候不是得到的线索越多越好,而是要关键且明确。
“铛、铛、铛——!”
分针悄然转动,西洋钟的钟声响起。
九点整,晚餐结束。
大雾已散的朋来镇笼罩在一片伸手难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不见往日半点灯火与热闹。
街上空荡,更无行人。
胡同深处一间老房子内,黎渐川进入常松的身体,睁开双眼的瞬间,身体蓦地一轻,游魂出窍。
与此同时。
蓬莱观,冯天德甩了甩拂尘,起身进入供奉着灵尊雕像的大殿,殿中,一应法事物什都已准备齐全。
林间,透明的巨大蜘蛛出现在山路旁,急速下行。
海边,一艘出海的船靠岸,宁永寿掸掸袍子,走下船来,反手扶住一只递来的纤纤玉手。
“曼晴小姐慢点儿,小心脚下。”
“出海一趟,没想到天都黑了。咦,船上开船掌舵的水手呢,怎的都不见下来?”
“曼晴小姐记岔了,今日的船是我亲自开的,哪来的水手?”
“哎,原来是这样。这些日子确是有些头痛,浑浑噩噩的……”
两道身影并肩徐行,渐渐走远。
数秒后,一堆稀烂的尸块从船后侧漂浮上来,由纸张拼凑,飞快凝成一个人形。
一个样貌几乎与真人完全一样,迥异于其它纸人的小纸人不知从哪里飞出,钻进了尸块拼的人形中。
这人立了起来,噼里啪啦扭动着关节和血肉,变为了一名水手的模样。
“差点还真被你阴了。”
“不等击杀喊话确认生死,而是这么着急离开,看来这全镇通缉确实是不简单呐……”
水手晃着脑袋往前走,走了没两步,一道绚烂无比的猩红烟花突然在朋来镇的高空炸开,化为一段巨大无比的血字。
“所有玩家已就位,特殊场全镇通缉正式开始!”
“对抗,较量,厮杀!”
“究竟是人类对永生发自本能的追寻与向往更胜一筹,还是万事万物有始有终,死亡亘古永存,死亡即为真理?”
“——让我们拭目以待!”
血色的感叹号滴落,如一片红色的光。
这光下,照出的是一张张没有五官的空白面容。
第252章 只要有这个小东西在,就永远都杀不死你吧?
近圆的月早已消失。
整片深黑无边的夜空上方, 好像有大片难以言喻的雾气,如一层一层厚重的幕布,一边翻滚着鲜血般的岩浆, 一边沉沉地向下压着, 令大地上的一切都倍感逼仄窒息。
血光取代月光, 在万事万物之上都染了一片朦胧晦暗的猩红。
“咚——!”
一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仿佛就在身边的沉闷震响传出, 似擎天巨人突兀踏临人间,引发骇人的地崩。
随着这震响的扩散,一阵无形的波动如微风般扫过整个朋来镇。
风停,嗡鸣带来短暂的失聪般的寂静。
这寂静持续了不到一息,便被突然打破。
宽阔的主街,弯弯绕绕的胡同,高楼, 老宅, 死物, 活物, 朋来镇中一切的一切,都在瞬间爆发出了无数迷乱而疯狂的呓语!
黎渐川只感觉自己刚从常松的体内飘出来, 就突然浑身发冷,大脑剧痛, 怪异迭生的幻象和呓语刹那就汹涌地扑了进来, 不由分说。
他猛地单膝跪了下来。
数不清的混乱、谵妄、恐怖、怪异, 在他的大脑中接二连三地爆炸, 让他有种自己所有的精神都要被轰成碎片, 碾成齑粉的错觉。撕裂与刺痛,搅拌与拉扯, 一切恍惚又破碎。
“不要去听,不要去想……不要去听,不要去想……”
一线坚韧无比的意志死死拉着黎渐川,令他保持清醒。
他紧紧闭上双眼,心底一遍遍地厉声默念着重复的话语,竭尽全力集中收缩自己的意识和感知。
之前的交易里,十二号给出的全镇通缉情报里,第一条就是需注意呓语冲击。
疯狂的呓语好似一个人或一群人癫狂发疯时的胡言乱语,充满了诡异。不要试图去细听这些呓语的内容,去分辨,去理解,否则精神将会被撕成碎片,永久消失。第一条线内,至少有四名玩家,死于这一条。
这呓语会笼罩整个全镇通缉的过程,但只要挺过它刚出现时,或玩家刚被通缉时遇到的最强的那一波冲击,之后就会好过很多。
大约二十秒后,黎渐川睁开双眼,目光逐渐由空洞转为清明。
他的大脑仍有些沉重眩晕,耳膜好像盖了层湿布般,总有细微鼓噪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呓语。但整体来说,意识清晰依旧,行动无碍。
“全镇通缉本身的原因,还是因为这是特殊场……又或者因为我不再在角色体内,而是游魂?”
“这呓语冲击的恐怖可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黎渐川简单思索着,顺便检查了下自己现在的状态。
他此时的游魂模样与他现实世界的相貌一般无二,其余包括镜面穿梭带来的烧伤,也都保留着,没有打一点折。
唯独在穿着上不同,不是他进入魔盒时的打扮,而是一套蓝白竖条纹的病号服。
这大概是游魂的统一穿着,十二号的游魂状态模模糊糊也能看出是这身衣服。而且和十二号一样,黎渐川也是透明模糊的,五官难辨,除非极熟悉的人,否则很难一眼认出他。
身为游魂,也就是精神体,差不多是和鬼魂类似,按理说是没有实体,脚不沾地,可以穿墙的。
但眼下全镇通缉下的朋来镇显然是没有这个常理的。
黎渐川刚才离开常松体内,向上飘起时就发现,自己被屋顶拦住了,没能直接飘飞出去。
而看向四周,常松这间旧屋内,无论是房梁墙壁,还是桌椅板凳,都被罩上了一层晦暗的红光,变得模糊朦胧起来。这红光不能细看,越看便越会觉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狂乱,仿佛有无数无形的蠕虫在顺着视觉神经,钻进眼球,钻进脑海。
正是这层离奇的红光,阻拦了黎渐川身为游魂的自由,也让他虽仍如游魂般轻飘无重量,却还有一定的实体存在,需如活人般脚踏实地。
这间屋子里唯一没有被红光笼罩的只有常松。
但十二号的全镇通缉情报里,提到的最多、最惊悚,也最匪夷所思、最需要注意的,便也是朋来镇的镇民们。
黎渐川适应着这具游魂尸体,轻飘飘地向前走着,小心地靠近那张旧木床。
常松方才被黎渐川操纵着睁开的眼只瞪了一下,便又迷迷糊糊闭上了。
他含混地砸巴着嘴,打着呼,似乎仍在酣眠中,看起来颇为正常。
可在黎渐川的的感知里,旧木床上的人早已没了任何呼吸起伏,不存半点生机。
甚至整个朋来镇,都在这全镇通缉里安静得不像话,好似也完全死了一般。
黎渐川谨慎地观察着常松,顺便检查了下周围的物品。
毫不意外地,没有任何发现。
黎渐川转身朝门口飘去,打算开门离开。
他背后,打呼磨牙梦话,一切动静依旧,唯有常松侧向窗内的脸庞上,五官突然如蜡般飞快融化。
“嘎吱——!”
木门被拉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伴随着这道轻响,黎渐川扶在门板上的双手猛地向后一缩,同时蹬地,身如一片鸿毛般侧扑向了一旁。
“砰砰砰!”
一连串激响瞬间而至,疯狂追了上来。
木床上的常松竟缓缓膨胀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怪异的巨大球体,无面,勉强能看出四肢躯干。
数十条细长黏连的软滑触手从他体内伸出,支撑着他,其中几条无声地袭击过来,被黎渐川躲闪后,直接甩在门板上,将门板与半边墙壁刹那轰得四分五裂。
黎渐川早有预料般的躲避似乎激怒了它们。
它们甩动得更加狂乱激烈,如巨蟒般,带着无形的尖啸朝黎渐川扑袭而来,速度快得几乎刺出音障。
黎渐川掌握着轻盈无比的身体,迅速地左右闪躲。
触手不断落下,又不断刺空,前后包围,左右封锁,几乎形成一座肉色的牢笼。
却仍被黎渐川游鱼般避开。
碎石木渣砰砰迸溅,旧屋的房顶被霍然掀开,猩红的夜空映入眼帘。
黎渐川再次闪开数条擦肩而过的触手,翻滚站起。他瞅准机会,猛地一跃,身体诡异弯折,硬生生从迎面劈下的一条条触手间旋身而过,跳出了房顶,逃出旧屋。
然而,逃出旧屋却并非是结束,而仅仅只是开始。
当黎渐川模糊透明的身影飘出屋顶,出现于半空时,无数张没有五官的面孔瞬间抬了起来,好似闻到腥味的苍蝇,全都在一刹的寂静之后,躁动疯狂地朝他冲来。
房屋里,院子中,街巷内,巨大超两人高的畸形球体完全挤满了整座朋来镇。
所有镇民好像都化身为了这惊悚可怖的怪物,长长短短的触手在空中混乱地挥舞着,或如蝎尾,或似肉条,或像树杈,诡异黏腻。
眼前景象之怪异,群魔乱舞都不足以形容。
一个畸形怪物,黎渐川凭借游魂的轻盈和自身的身手可以轻易躲避甩开,那一群呢?
更何况,黎渐川想要的不是单纯的闪躲和活下来。
他想在这里拿到他需要的最后一样线索,也是验证他修正后的一切猜测是否正确的关键。而这样线索,依照他的判断和眼下所见,应该就在这些化身怪物的镇民们身上。
黎渐川跳到另一座更高的屋顶上。
魔盒开启,一样样勉勉强强挤在里面的奇异物品飞了出来。
必被忽略的印章,动力血管与纹身贴模样的掌心箭,所有这些需作用在身体上的奇异物品,在精神体上依旧可以使用,只是被虚化了许多,变得透明,能力也大幅度减弱。
黎渐川只从中取出了掌心箭,贴在手心,银弓银箭,蓄势待发。
而其余物品并不受主人所处状态的影响。
血瞳匕首出现,被黎渐川一把握住,触感熟悉,寒芒噬人。
巴掌大的棕色小玩具熊坐上黎渐川肩头,嘴里咀嚼着魔盒里存下的黎渐川的一块血肉。边吃着,它边抬起自己小小的手臂,抛出拎在手里的迷你鸟笼。
鸟笼飞快升空,逐渐变大,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气息,覆盖百米,镇压一方,漆黑而华丽。
小巧的笼门打开,一片片黑羽从中纷飞落下,如大雪飘散。
黎渐川的精神感知轰地一下借鸟笼与黑羽张开,笼罩扩散方圆百米。
也就在这一刹那,过往二十六年每一张死在他面前的脸孔都从他的记忆深处翻涌而出。
它们扭曲地痛哭,狰狞地惨叫,谴责着他,咒骂着他,让他难以遏制地滋生出无数自责与愧疚。
夺人生命的愧疚,无力旁观的愧疚,救援不及的愧疚,保护不了的愧疚,太多太多,直接或间接地造成或无视了他人的不幸的愧疚——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记忆纷繁间告诉他,人生而罪孽,唯有死亡可以解脱。
被自身压抑多年的汹涌情绪一朝被鸟笼的负面效果激发,包裹上来,令黎渐川的双眼无法控制地淌下一行行煎熬痛苦的眼泪。
他或许远强于这世上大部分武器。
但他却绝不是一件武器。
黑色的大雪中,黎渐川重重喘了口气。
提起老旧的红酒瓶,他随意灌了一口,在将酒瓶甩回魔盒的瞬间,他便如一道闪电,悍然劈了出去!
“砰!”
黎渐川弹起离开时,他刚刚脚下站立的屋顶被轰然捅开,无数扭曲爬动的触手如倾巢而出的蛇群,蜂拥扑来。
其后一颗畸形的球体跃出,紧随而至,病态地蠕动着,似与若隐若现的呓语和谐交织。
甫一冲出,不到半米,无数黑羽便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将球体死死裹住,从半空中压下。
在它前方,黎渐川已迎面撞向了最先从胡同中爬出的数个镇民。
他飞快地在四周的高墙与屋顶上跳跃辗转,扭曲着自己的身形,又操纵着黑羽干扰,堪称顺利而流畅地于四面八方疯狂抽来的无数触手间迅疾穿梭。
一条条或横扫、或直刺而来的触手不断地追击着他,又与他擦身而过,轰轰砸落,爆发出堪比小型榴弹的威力。
黎渐川不打算和这些触手硬刚。
鸟笼有保护主人精神体,免疫一切针对精神体的攻击的能力,可在这场全镇通缉中,游魂的状态明显不同平时,不能完全以精神体而论。黎渐川估计鸟笼的能力会被削弱,不能再免疫一切攻击,但还是能给精神体提供一定的保护,不至于让主人轻易死亡。
其实没有奇异物品保护,面对这些触手的强力一击,黎渐川也自信自己不会当场死亡。
但这仅仅只是一击,如此多的触手,又怎么会只是一击?
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触手真正恐怖的绝不是这狠狠刺来的一击,如果自己被它们其中任何一条碰到、擦过、击中,那面临的极可能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后果。
胆大而不冒进莽撞,谨慎而不怯懦犹疑,永远是黎渐川执行一切任务的第一原则。
手持血瞳匕首,精神高度集中,蓝光于眼底疯狂闪烁。
黎渐川如真正的幽灵般,以堪称诡谲莫测的身手躲过触手,来到了距离他最近的一个球体怪物前。
球体近在咫尺,匕首猛地刺出,直接钉进了镇民没有五官的脸上。
被刺中的球体怪物触手受激,骤然狂舞起来,朝黎渐川癫狂裹来,想要将他活活缠死。
但不等它们抓到这位幽灵,黎渐川便咬牙狠狠往下一坠,号称无坚不摧的匕首倏地向下,一道血线乍现,整个膨胀无比的球体怪物在一瞬间被从头到尾剖了开来。
然而,诡异的是,这道血线划开,却并不像是切割了一个人,而更像是戳破了一个真正的气球。
随着一道古怪的噗嗤声,球体缓缓瘪了下去,触手们也骤然僵硬,噼里啪啦无力软倒下来。
中央一条血线被赫然撑大,潮水般浑浊奇异的半透明液体争先恐后地从中涌出,好像也有生命与情绪一般。
黎渐川跳上一棵树,躲避其它触手的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胶水似的涌出的液体。
一根试管出现在手里,与手掌一同消失,又一同于微光闪烁中出现在那些液体上方,再收回时,其中已装满了同样的液体。
与此同时,因神明之酒的负面影响,也有一点微醺的醉意涌上黎渐川的脑海,但与他的酒量相比,这点醉意可以忽略不计。
一击得手,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似乎有些太过顺利了。
而且,全镇通缉的怪物,这么简单就被解决了一个?
黎渐川心头下意识地闪过了一丝疑惑。
十二号在全镇通缉中停留的时间极短,能提供的情报里并不包括这些怪物被杀死后的事。
但如果真是这么容易,宁永寿和冯天德那样的玩家又怎么会表露出对全镇通缉的警惕忌惮与兴奋恐惧?
像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
在黎渐川将要镜面穿梭彻底离开这片战场的前一秒,胡同内流了一大滩的那片胶水液体突然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
里面渐渐显出一些很微小的圈圈,密密麻麻,好像刺球,又好像青蛙的卵。
它们钻出液体表面,几乎在短短一两秒内就飞速变大,膨胀了起来,成为了一个个新的球体怪物,与刚才被杀死的那个一般无二。
或者说,刚才那个球体怪物,本就没有被杀死。
黎渐川神色骤变,看也不看,猛地就把自己手里的试管扔了出去,镜面穿梭也立即开启。
但还是晚了一步。
试管爆碎的声音与巨大诡异的球体怪物同时出现。
穿过飞溅的细小的玻璃碎片,无数爆射而出的触手扑到了黎渐川身上,在他进入镜中通道的前一刻,将他死死缠住,瞬间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肉色蚕茧!
宛若被巨蟒裹缠绞死,强烈的窒息感与碾压感让黎渐川直接惨叫出声。
咔咔咔!
他没有身躯,但却好像能听到浑身骨骼被全部压断压碎的声音,或许这也是精神体不断碎裂的声音。
但即便如此,他如果真想再次开启镜面穿梭离开,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这些触手将他从镜中通道前拦下靠的不是蛮力,而是在接触到他的身体时,传递过来的无穷幻象。
这些幻象好像是一根炸着高压电弧的电棒,被触手们暴烈地插进了他的脑子里。
将意识与行动连接起来的某个桥梁在他脑中轰地破碎了。他的大脑一空,唯剩麻木空洞。
渐渐地,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
黎渐川觉得自己似乎坠入了一片深湖中,四周死寂无声,一片虚无。
他恍惚感知到这片湖中正在把他同化成一个与挤满了朋来镇的球体怪物没什么两样的怪物。他能感受到到别的怪物的触手,甚至影响它们,控制它们。
还有他自己。
他自己也在长出一根又一根新的触手,原本拥有的人类的五脏六腑在飞速融化,变为液体。
他想挣扎,却一时忘了挣扎是什么样的行为。
不等想清楚,又一晃眼,他就连挣扎这个想法都丢失了。
他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平静与安详,甚至想就此散去意识,回归到这种如在母体内的温暖安宁。
但不知道是什么还在倔强地牵引着他,拉扯着他,让他无论怎样都散不去这抹最后的意识。
信仰,信念,还是难以卸下的责任,与难以忘却的牵绊?
无论是什么,都让他成了一个固执的囚徒,一直坚守着这抹意识,不死不弃。
这好似漫长无比、永无尽头的坚持不知过去了多久。
忽然,一尾火红的鲤鱼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不知为何,在看到这尾鲤鱼的瞬间,黎渐川的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了上一次晚餐时黑皮笔记本上的那句话——“嗯,让我想想,再添加一小撮亲和力数值吧,这对于生活在朋来镇的人来说,还是相当重要的。”
亲和力!
他作为打通三条时间线的优秀读者,曾获得的奖励!
这个完整的想法刚一在黎渐川的脑海内成型,火红的鲤鱼就突然张嘴,朝他吐出了一个彩色的泡泡。
刹那间,幻象的输送停止,沉抑的湖水陡然由死转活!
肉色蚕茧外,数十道微光狂闪,四周所有可以被称之为武器的尖锐物品都被精神力量借助微光操纵拿起,在被清晰勾勒出来的瞬间,齐齐砍向蚕茧。
漫天黑羽降临,紧随而至,一层又一层覆上蚕茧,死死拉扯。
下一刻,无数紧缠在一起的触手砰砰炸开,化作血色碎肉。
一道透明的人影从中跌出,重获自由。
黎渐川落地,晃了晃脑袋,正要立刻提起精力躲闪无数条再次瞄准他的触手,却在抬头之时,浑身上下突然冒出飞速蔓延的层层寒冰。
只一眨眼,这些寒冰就已将他整个游魂都冻成了结结实实的冰块。
冰块刚刚凝结,触手们便已到来。
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黎渐川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隔着冰层看着自己被无数触手在瞬间扎成筛子。
冰层咔咔碎响。
剧痛侵袭,死亡的感觉让他虚幻透明的四肢都忍不住痉挛抽搐。
痛到满是模糊血色的视野里,一条飞毯出现在空中。
宁永寿还是那一身得体的马褂长袍,坐在飞毯上,正微笑着低头看着他。
四周的球体怪物甩动着触手,却对他恍若未见,毫不攻击。
他操控飞毯快速靠近过来,停在黎渐川身前,伸出手颇有耐心地扫开一些碎冰渣和血污肉块,将棕色的小玩具熊从中捡出来。
“只要有这个小东西在,就永远都杀不死你吧?”
宁永寿端详着小玩具熊,眼瞳闪着灰色的光,“承伤替死类的奇异物品啊……现实世界有哪家势力有这种实验品吗?”
“不管了,我还挺喜欢的。以后,这就是我的了。”
他捏着小玩具熊,在黎渐川眼前晃了晃。
旋即便是精神感知入侵,要趁人之危,与被死亡攫取了全部心神的黎渐川争夺小玩具熊的所有权。
然而,这争夺却只进行了一半。
宁永寿突然闪身,躲避背后乍现的微光。
而就在这微光亮起勾勒武器的同时,一根箭矢在宁永寿手边凭空出现,将小玩具熊钉住,直接带着其消失无踪。
宁永寿笑容一滞。
无数触手的穿透中,黎渐川闭了闭眼,颇有些熟能生巧地将自己再次从死亡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呸地一声吐出口血沫,歪头看向宁永寿,桀骜地扬了扬眉,嗓音嘶哑道:“……你这飞毯也不错,我也挺喜欢。”
“杀了你,它就是我的了。”
话音未落,周围触手忽地全部齐根断下。
镜面穿梭开启,黎渐川消失在了原地。
第253章 ……这是我为你预言的未来。
“嗯?”
宁永寿操纵飞毯立即升空,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双眼微眯,向四下扫视:“闪现, 还是隐匿遁形?”
突然, 一道道微光在他周身四面八方疯狂闪烁亮起。
刚才围攻蚕茧的乱七八糟的武器们被飞快地勾勒出来, 齐齐砍向飞毯上的宁永寿,粗暴而狂烈, 几乎将飞毯上这一小片空间舞成密不透风的绞肉场。
面对这样大的动静,宁永寿却动也不动。
一层层寒冰在他四周凝结,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一样样武器的进攻,并将其飞速冻结。
“扰乱视线这一招,再用第二次可就不好使了……”
宁永寿笑着吐字。
话音未落,猛地侧头避开穿透空间突袭而至的掌心箭,从袖内抽出一柄刻满了血槽的尖刀, 反手朝一道快速凝聚在背后的黑影霍然一刺。
呼啦一声, 宛如林间鸟儿扑飞, 尖刀刺空, 不见人在,只有无数黑羽炸开。
宁永寿眉心陡然一压, 还不及更多反应,便突觉喉间一凉, 继而头颅高飞。
他望见了自己僵在飞毯上的身躯, 血喷如注。
在那具陡然僵直的身躯的一侧, 一道透明虚幻的人影褪去隐身效果, 手持匕首, 维持着一跃而起稍稍滞空的姿势,出现在飞毯旁边。
“隐、身?”
他喃喃地念着, 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更大。
头颅落地翻滚,这诡异开心的笑容也被血污悄然遮蔽。
一击必杀。
黎渐川却并没有当即就放下心来。
他一脚将宁永寿的无头尸体踹下飞毯,操控身体压下飞毯,轻飘飘落地,然后便麻利地取出了一个宁准给的毒素瓶,准备对宁永寿来一个赶尽杀绝。
毕竟人头飞起,击杀喊话却没有传来,总要再谨慎点才行。
毒液滴出瓶口,落向尸体,却扑了个空,只溅在了地面青石上,激起一阵强力腐蚀带来的汽雾。
宁永寿的身体与头颅同时消失了。
黎渐川神色一凝。
这时,整条窄小胡同内所有的球体怪物身上突然全都烧起了幽蓝色的火焰。
怪物们无声嘶吼尖啸着,触手疯狂乱甩,墙壁轰轰倒塌,树木横飞,四周刹那就被照得如同白昼下的诡异炼狱。
但黎渐川却完全来不及去观察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致命的危机降临。
他在瞬间就毫不犹豫地开启了镜面穿梭,想要闪离原地——却迟了一步,空无一物的空气中好像有什么突然划过,黎渐川本能地旋身一躲,左半截身子就忽地一麻一痛。
视野里,他的一条胳膊和半只耳朵被削飞出去。
殷红的血水立刻糊满了他大半张脸,真实的剧痛感更为强烈,完全不像是只反应在精神体上的。就好像他这个游魂自打从无数触手裹成的血色蚕茧里逃出后,就发生了新的异变,似有若无地拥有了□□的感知一般。
黎渐川脑海内念头急转,忍痛迅疾后退。
无数破风声传来,竟是漫天泛绿的银针。
银针来处,飞毯倏地掠起,一个古朴的天青色竹筒突兀出现,悬浮半空,源源不断地发射着淬毒的银针,使其如大雨倾盆而落,将要把这片天地都织成绝无生路的天罗地网。
黑羽紧随降临,抵挡干扰银针。
隔着黑色大雪与毒雨的狂暴对冲,黎渐川的目光死死锁在了飞毯上方。
仅过一息,宁永寿的身影就出现了在了飞毯上。
果然,他没死!
这个结果不出意料,但黎渐川却仍是心底一沉。
这意味着宁永寿极可能也有承伤替死类的奇异物品,怪不得他对突然降临的死亡威胁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而且,突然亮起蓝火照亮所有镜片,再加上于镜片附近闪现袭击、隐身出现……这不就是镜面穿梭的翻版吗?
但依照处里对魔盒游戏的调查,目前还没有发现游戏给予玩家的这些特殊能力存在相同或相似的情况。
所以宁永寿这是盗取学习,还是复制粘贴?
这种盗取或复制完全还是不完全?能持续多长时间,又有什么限制?
是特殊能力附带的某样效果,还是某个奇异物品的能力?
种种怀疑,在被削掉胳膊却不见敌手时,就已经从黎渐川心底钻了出来。
他知道在魔盒游戏内,在那些诡异的奇异物品和特殊能力间,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不能以常理推测。他没有立即镜面穿梭离开,就是想亲眼看到宁永寿的出现,证实自己的猜测。
一旦确定,就等于对方手里的牌至少明了半张,不再如十二号口中所说的那样强大神秘,诡诈莫测。
黎渐川脑内闪着无数念头,身上受的伤被小玩具熊转移走的同时,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黑羽的淹没之中。
下一刻,宁永寿也从飞毯上突兀不见。
整条胡同除了被蓝火燃烧挣扎的球体怪物,和被玩家气息吸引、疯狂赶来的更多的球体怪物外,只余鸟笼与飞毯高悬,黑羽与银针对峙,一时竟有些诡异的空荡宁静之感。
满地破碎镜片倒映着青蓝色的火光,宛如炼狱妖莲遍地。
不知过了多久,某块镜片内盛放的光影突然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
随即,胡同内便好似多了一缕无形无相的风,肉眼无法捕捉,精神感知却似乎能模糊寻到。
而当这缕风真实出现时,鸟笼与黑羽逸散出的浅淡黑雾也瞬间浓郁了起来。
感知由此扩散。
黎渐川借着这恍惚一刹的捕捉,毫不犹豫闪出镜中通道,血瞳匕首在手,朝着一个方向狠厉刺去。
匕首落处,如尖弹激射穿透,空气泛起涟漪,飚出一串鲜明飞扬的血花。
黎渐川微微闭眼,以对人体构造过分的熟悉猛地顺势一转刀锋,向外割去,半片血肉带着衣裳碎片隐形消失,横飞出去。
攻击见效,黎渐川却并未乘胜追击,而是立即开启了镜面穿梭,想要闪离原地。
他可不相信宁永寿连一件控场感知类的奇异物品都没有。
果然,就在他隐身身形即将消失时,一道凉风自后向前飞快地切过了黎渐川的颈侧,只差一点就是削首。
凉风尽头,宁永寿扣着翡翠扳指的手持短刀出现,旋即便也无声消失。
胡同又静了。
但这次的宁静却没有维持多久,镜片于蓝火中闪烁,无形的风与空气涟漪再度出现。
两人不约而同地利用着镜面穿梭的闪现与十秒隐身,只凭模糊感知,进行着一场几乎无声无形的拼杀。
肉眼完全失灵,黎渐川的身体随直觉与感知诡异地弯折扭转,时而闪避跃起,时而翻滚侧扑。
刀锋与镜片带着无穷杀机在他的指间与微光中闪烁出没,攻向敌人,顺利地带来一道道极其刺激人类肾上腺素的血腥味道。
这攻击时而落空,时而被更强大的力量反震回来,撕裂身体与精神。
还有偶尔的冷箭,常从防不胜防的奇诡角度袭来,直取黎渐川要害,宛如隐藏在冥界的勾魂刀。
宁永寿的力量与身手,与他相差绝不算大。
这或许就是他愿意被黎渐川引入这场疯狂对拼中的原因。他自信自己将是赢家。
刀与刀,拳脚与拳脚。
狂猛的进攻与狡猾的退防,正面的交锋与四面八方的干扰控制。
这场属于隐身者的近战厮杀,只有连续不断的短暂碰撞,与迅疾无比的悄然消失。
四周不见除球体怪物外的任何身影,却频频传来短刀相接的声响,激烈刺耳。
一片片、一块块血肉不知从何处被削下,鲜红喷洒,腥臭四溢,逐渐为整条胡同铺上一层肉糜做的毯。
毒针与黑羽疯狂穿梭,仿佛机枪与炮火对冲犁地,几乎淹没整条胡同。
掌心箭刺破空间,时隐时现,飞毯无声飞行,忽高忽下。
或许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也或许二十分钟。
也或许更短,或更久。
黎渐川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精准计算。
愧疚负罪的强烈情绪与醉酒效果双重叠加,烧伤痕迹与越来越多的漆黑且硕大的羽毛在黎渐川的身躯上分庭抗衡,各自占领一半身体。特殊能力与奇异物品带来的负面效果逐渐严重,令他的大脑昏沉煎熬,仿佛在烈火与冰窖中被反复拉扯浸泡。
精神负担太重,他敏锐的感知也开始溃散。
当然。
宁永寿的状态似乎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他的闪现终于出现了一次停顿,飞毯掠过,将他飞快显形的身体卷起,急速冲上高空。与
此同时,周围的蓝火忽然全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又一层迅速扩散铺来的厚重白霜。
白霜层层叠叠,眨眼覆盖住胡同内的所有碎镜片。
镜片咔咔作响,一个接一个无声炸碎,化作半点镜面也无的飞粉。
宁永寿一身血污,皮肉狰狞,白骨裸.露,踉跄着坐倒在飞毯上,双眼恍惚,面色青黑好似中毒。
他压着止不住的咳嗽声,少了三根指头的手掌翡翠扳指绿意通透,哆哆嗦嗦抬起,从怀里摸出一条半红半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揩去嘴角的血迹。
血迹边,是他显露出的一丝意兴阑珊的无聊笑容。
“咳、咳咳……你比大部分的猎杀者还要棘手,但……咳、但也就是这样了……”宁永寿于高处俯视着下方,嗓音虚弱嘶哑,“好了,玩也玩够了,你的深浅我也试出来了。”
“主动出来,咳咳……交出线索,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或许我还能让你选个舒服点的死法。”
无人应答。
胡同夜色诡寂,呓语萦绕,球体怪物畸形扭曲。
“咳咳咳……你似乎还存在一些侥幸心理,难道是刚才的近身战斗让你有了一种和我旗鼓相当,甚至可以将我战胜的错觉?”宁永寿笑容不变,咳嗽着开口道,“相信我,那仅仅只是错觉。”
“你是一个天生的战士,这完全没错。”
“强大的战斗本能几乎是刻在了你的基因里,让你拥有近乎完美的力量、技巧、心态、战术,和对于危险的敏锐感知……咳,你也经历过很多战斗,有血与火的洗礼。”
“如果你再多走一些副本,多拿一些魔盒,假以时日,或许真能成为一个强大而老练的魔盒玩家。注意,是成为一个魔盒玩家,而不是一个战士……咳、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也许真能打败我,战胜我。”
“但现在,绝对不可能。”
“哈,为什么不可能呢——首先,咳、我们来说说你的特殊能力……它叫什么?”
“我猜是镜中闪现,镜面通道,镜子戏法?差不多吧,就是某个诸如此类的名字。咳咳……你应该刚获得它没多久,有二十场游戏吗?没有吧……有的话,它不会这么单薄,都没几个附加能力,你对它的使用也不会这么不够小心,这么不知节制,这么粗陋浅薄,这么……让人一看就知道,绝对算不上高端局里的资深玩家……”
“肆意地挥洒镜片,毫无顾忌地暴露隐身,这特殊能力在高端局简直被人一猜一个准。”
“我、咳咳咳……我想你以前在魔盒游戏里遭遇的敌人应该都很弱吧,弱到让你用特殊能力简单配合一下你的战斗能力,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们,结束战斗。”
“当然,这一点你过强的战斗能力也需要背锅。但凡你的身体再弱上一点,你对特殊能力的研究就会更重视一分。咳咳、咳所以……魔盒排行榜上的玩家仅仅只有十个,各大组织公认的资深玩家也无法超过两百。”
“特殊能力在现实世界无法使用,无法锻炼,只有进入副本打生打死,才能真正磨合,化为己用。”
“很多玩家都不能正确看待它……觉得它太弱,或自以为它足够强。”
宁永寿慢慢晃着头,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不管强还是弱,他们都认为想要废掉一个人的特殊能力非常难。不,咳、恰恰相反,这一点都不难。瞧,就像你这项特殊能力,只要镜片被遮盖或毁掉,是不是就是废了?”
“依赖某一样单一的事物建立起的东西,是很容易被摧毁的。”
胡同内,镜片炸碎的声响此起彼伏。
霜雪覆盖,将这处小小的天地瞬间变作了浅淡的银装素裹。
“再说你的这些奇异物品。”
宁永寿咳嗽声渐渐被压了下去。
他的状态似乎有所好转。
稳着涣散的目光,他微眯起眼,扫视着下方无数披上霜白的镜片:“你那把冰片一般的匕首,气息奇特,是件不俗的奇异物品,但能力好像有点鸡肋,大概是能切断一切物体,无论多么坚硬?我听说有位资深玩家有一套防护盔甲,据说能抵挡任何兵器,不管其多么锋利,你应该和他去试试身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呀……我拿到的那件叫作避难所的奇异物品,你知道吧,大概也可以算在这类‘盾’里,但对你的匕首来讲,大概是不够看的。”
“所以,你的这些奇异物品在我心中,那把匕首可排第一。”
“其次就是那根可以跨空间的小箭,要知道,即便是在魔盒游戏里,时间和空间方面的能力依然是比较罕见的。而比起空间,时间自然是更加更加地稀少,数十场游戏走下来,我几乎没有见过时间方面的特殊能力或奇异物品。”
“时间空间相关的特殊能力或奇异物品,即使有,大多数也都很弱小,仿佛是魔盒游戏有心在阻止人类去获得真正接近神明的力量。”
“哦,说正题。”
“和那根小箭并列的,是你那瓶红酒,也是有跨空间的能力,而且在实际用途上远胜那根小箭。但发动时有微光闪烁这点,可以说是个巨大的缺点了。除非冷不丁地偷袭,不然但凡是在战斗中,敌人感知扩散,戒备四周,都很容易就会注意到微光的出现。”
“另外,我估计它对精神的消耗也是非常巨大的。你的极限也就是撑起三十道微光,我约莫也是这个数。随着战斗时间的延长,能支撑的微光会越来越少,你刚才最后一次动用时,只剩下了不到十道,不是吗?”
“至于和我有缘的那只小玩具熊,承伤替死类奇异物品太过难得,哪怕是一次性的,价值也远远超出其他任何奇异物品。它不是第一第二,而是完全超脱排名之外,可遇不可求。”
虚弱之感渐渐从宁永寿的声音里褪去。
他随手丢开帕子,懒散靠坐在飞毯上,转着断指旁的扳指,淡淡道:“还有这些黑色羽毛,除了控场、扩散感知外,还能当作比较脆弱的武器操控,干扰敌人,前者算是个不错的能力,后者嘛,就算了……”
“再看那个只会在天上挂着的鸟笼,应该是防护类的奇异物品吧,对你的精神体也能提供一定的保护?我在和你争夺那个承伤替死类的小东西时就猜到了。”
“如果这里没有什么奇异物品能为你提供一些精神感知上的防护,你在被那些触手缠裹时就已经死了。能在那场争夺里轻松胜过我,且于全镇通缉中如此有恃无恐,敢和镇民怪物直接动手,你必然是有所倚仗的。”
“那股无形的精神影响,就来源于高空,就是那座鸟笼。你认为有它在,你作为游魂不会死,对吗?”
“可这里是全镇通缉,而你是被整个朋来镇通缉的游魂。”
宁永寿笑着道:“你也可以逃。但真的逃得了吗?”
“这里将会被封锁,而你一定会死在这里,三号。”
“……这是我为你预言的未来。”
黎渐川立在镜中通道内,看着原本明亮的通道口一个个熄灭破碎,逐渐减少。当所有镜片都被摧毁时,他就将无法在镜中容身,只能被迫出去。
但他也不真的是单纯的傻子,只定位了自己的镜片,实际上在对敌时只用自己的镜片穿梭,是他的惑敌之策,让人以为他只能穿梭这些镜片,而忽略其他。他还有一些后路,一些另外的选择,比如书铺老板家的镜花摆件,比如李家别庄的某个梳妆镜,比如主街公寓一扇能映出人影的窗户。
可就在宁永寿刚刚说出封锁两个字时,那些后路忽然全部暗了下来,如被切割去了另一个空间,无法感应。
如同言出法随。
他的特殊能力真的只是预言?
黎渐川强压着脑内的抽痛迷眩,不等其它镜片再继续碎裂,便挑了一个通道口,一步迈了出去。
三十道微光齐齐闪烁勾勒。
借这微光掩护,黎渐川一跃而起,于隐身状态下迅疾冲向高空,出现在宁永寿身后。
黑羽簇拥,短暂的滞空中,血瞳匕首笔直刺出。
宁永寿霍然回头,微微一笑,匕首连带着黎渐川的手掌手臂,瞬间便有白霜凝结,刺骨的冰寒带着强烈的麻痹感随之而来,令他立时僵硬。
几乎同时,宁永寿眉梢忽地一挑,略微侧头,恰好避开了突兀出现在近前的掌心箭。
“同样的偷袭招数,第三次用,就是对付傻子可都不一定管用了……”
话未落地,宁永寿指间忽地一凉,满面笑容骤然僵住。
他立即低头伸手,飞毯、毒针、无形的风与白霜瞬间疯狂涌来。
可到底晚了一步。
一根扣着翡翠扳指的手指被一片普普通通的铁片割下,坠入紧贴出现的第三十一道微光内。
不及刹那功夫,这根手指就已经带着那枚翡翠扳指在另一道微光内闪现,进入了高挂的鸟笼之中。
笼门闭合,内外空间轰然切断。
霎时,所有白霜消融不见。
黎渐川开启镜面穿梭,抓过鸟笼,又闪到驾驭飞毯迅疾追来的宁永寿的视野死角,一刀削过。
头颅抛飞,鲜血喷薄!
黎渐川以匕首和黑羽钉着飞毯落地。
宁永寿的尸身滚下,在落地的一刻便飞速复原。
同时,一枚玉佩摔出,伴随着清脆的响声,名为避难所的奇异物品在宁永寿四周展开。
“依赖某一样单一的事物建立起的东西,是很容易被摧毁的。”
看着避难所内恢复如初的宁永寿,黎渐川桀骜的眉眼铺着血色,唇角微勾道:“二十三号,这句忠告我还给你。”
宁永寿的脸色已不复从容悠闲,只余阴沉。
他冷冷望着黎渐川,肯定道:“你认识那枚扳指。”
“不,不认识。”
黎渐川诚实地摇了摇头:“我进游戏前还没来得及去查奇异物品的资料,对现实世界实验品也不怎么关注,了解绝对算不上多,只接触过那么几个研究所或实验室的藏品。”
“我怀疑它,主要是因为你太蠢。”
宁永寿眉心一跳,眼底隐有怒火难压。
黎渐川淡淡道:“为了掩饰,你有事没事就会转转它,应该还改变了它的外形,让它成为一枚翡翠扳指,与宁永寿的身份喜好相匹配。可再怎么掩饰,你心里也都清楚,它是一件强大而珍贵的奇异物品。它非常重要,你不能丢弃它,也不能让它被破坏,尤其是它面对的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匕首。”
“隐身战斗时,我就发现了你对你这只手的在乎。”
“是单纯在乎这只手,还是在乎手上的东西?一枚普通的翡翠扳指,值得你这么在乎?”
黎渐川漫不经心地扬起眉,嗤笑道:“事实证明,我赌赢了。”
“我没有把握在你还活着的时候,去和你争夺这件奇异物品的所有权,但只要让你没办法继续使用它复制来的那些特殊能力,我的胜算就高了不止一成。”
“而且,你的复活也不是毫无尽头的吧,不然你也不会冒险现身在我面前,和争夺玩具熊。”
“你对它的需求太明显了,二十三号。”
黎渐川的目光拨开混沌与迷乱的神智拉扯,锋利依旧:“你这样的人,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喜欢谋定而后动,隐于幕后,操控他人吧?你说,你对这件奇异物品的强烈渴望,你在此时此地的出现,究竟是你自己的欲望驱使,一时冲动,还是也有一片纸人,悄悄地贴在了你的背后?”
第254章 十秒能做些什么?
宁永寿眼神一凝:“纸人……什么意思?你说这是某个玩家的手段?”
黎渐川盯着他, 冷厉的神色浮出讥嘲:“看来你也不是全无所觉,这样装下去可就没意思了。”
“七号的纸人buff当然很有可能令你变得冲动,煽动你的某些情绪, 或者让你下意识忽略一些细节。但如果你说你是真的毫无防备, 对这些纸人完全不了解, 轻而易举就中招了——不好意思,这个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
“如果你对第三线的玩家不熟悉, 你绝不敢直接现身来杀我。”
他的眼底蓝光时隐时现,按着身内身外无数混乱的负面影响:“我猜,你启动后手,从前线来到第三线的时间,不是今天晚餐后,而是晚餐前,而且大概率就是在那场大雾前后。你已经花时间摸清了第三线玩家的大致情况。这些纸人属于谁, 你心知肚明。”
“将计就计, 请君入瓮, 一石二鸟……这种戏码你以为我没看过?”黎渐川冷声道。
飞毯趁着两人交谈对峙之际, 已如滑不溜手的泥鳅般,从黎渐川身下窜走, 逃进了避难所内,畏畏缩缩地躲在宁永寿背后。
黎渐川不在意。
他暂时没能力和宁永寿争夺这件奇异物品。
宁永寿比起黎渐川, 至少身体表面上看起来已恢复了正常, 复活得完好无损, 但内里却好像比之前更为虚弱痛苦了。他甚至已不能站稳, 只好半倚半靠着飞毯, 躲在那片半透明的淡蓝色光罩内。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一石二鸟……三号,你是在向我展示你的汉语水平?”宁永寿扯了扯唇角,“抛开别的不提,我若真是有你说得那般厉害,怎么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自己算计进来了?”
“你不是第一次出手,我只要打探过,就会对你的实力有了解。难道我不清楚有旁人窥伺在侧的前提下,贸然对你出手有什么后果?”
“一个承伤替死类奇异物品,很珍稀,但我也不是没有。它值得我出手,但不值得我这么冲动地出手。”
这确实也是黎渐川所疑惑的。
宁永寿这样的人,再如何设局,也不该这么不留后路地把自己栽进去。
但若不是宁永寿真栽了,那要么是他真的入了别人的陷阱,要么就是他还另有后手,眼下被困的境况不过是一时迷惑人眼的手段。
宁永寿忽然兴味索然地叹了口气:“这次是我不够谨慎,太急了,低估了你,低估了第三线的玩家。我认栽。但你该不会以为你才是最终的赢家吧?”
“现在这种情况下,单凭你自己是绝对杀不死我的。就算你能杀,你又敢杀吗?费尽心机杀了我,你的结局又会是什么?”
“还是说你要和这个耍纸人的合作,与虎谋皮?”
“当然,你还有一个选择,在这位七号到来之前,你我坐下来讲和,我们互换线索,联手来对付这只小黄雀。”
“怎么样,考虑考虑吧。”
他的语气变得格外认真诚恳:“如今我们三方是最强势、也最接近真相的,三方对峙,互不相让,要想打破平衡,总得有人做出选择。”
黎渐川不为所动:“我的选择就是杀你。”
他半点不信宁永寿这番唱念做打。
“你何苦这样油盐不进?”
宁永寿苦恼地按了按额角:“三方之中,你我都不占优,只有躲在暗处那个是真没损失。我们两个若不联合起来,难不成还真他施施然出来做这个渔翁,将我们都收拾了?还是说你还藏着什么底牌,极有自信,不管面对什么状况,都能一直赢下去?”
宁永寿眼底精光一闪,落在黎渐川身上,暗藏试探。
黎渐川披着半身黑羽与血污,面容扭曲,神色却冷凝不动,似尊石像。
片刻。
宁永寿一笑,疲惫地坐倒下来,让飞毯卷起,撑在他背后,如个喋喋不休的药贩子般,继续劝道:“你仔细想想,眼下最好的方式,是不是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先解决了躲在暗处的黄雀,再进行一场公平公正的解谜对决?”
“这总好过受制于人,对吧?”
“你要是答应,为表示结盟的诚意,我可以先给你一条涉及谜底的关键线索。”
在所有的真相就欠缺最后一条关键线索的情况下,这似乎是一个任何玩家都无法拒绝的交易。
黎渐川好像也动摇了,他沉默半晌,道:“……你用真空时间?”
宁永寿迟疑了几秒,道:“可以。但这场交易里,我要再加一个条件——你的真空时间与我共享——你我都很清楚,游戏对局进行到现在,还幸存的玩家距离真相或许都只有一步之遥,没人会轻易用出真空时间,我用了,我就失去了随时可以开启真空时间解谜的机会。”
“我不可能让自己陷入这种完全被动的情况,所以为了这场交易的公平公正,共享一下你的真空时间,不过分吧。”
完全不过分。
若宁永寿不提这个条件,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是居心叵测,别有所图,但他提了,就好似真把这交易变成了诚意十足的模样。
见黎渐川又不言语,宁永寿又道:“有真空时间作保,你还不信我?三号,警戒心过多,有时候反倒是缺点。在魔盒游戏里,最大的赢家往往都是赌徒。”
说着,他话锋一转:“还是说,你在这里同我周旋,是在拖时间,等着那位七号?你和他绝不是盟友,所以你在等什么?”
“……不得已的火中取粟,还是胸有成竹的一石二鸟?”
黎渐川仍是没有作声。
见状,宁永寿肩背一绷,好似才意识到什么般,面色陡然一沉。
他环顾四周,目光如鹰隼逡巡,扯出笑容,扬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来都来了,咱们的小黄雀还不打算出来亮个相吗?”
一阵短暂的寂静后。
血污与残肢狼藉遍地的狭小胡同内,一张张大小各异、色彩形状尽皆不同的纸人从四面八方的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它们或悬浮,或站立,或晃晃悠悠,尽皆用空洞的眼珠看向胡同中央对峙的两人。
在无数纸人上方,一只狸花猫出现在墙头。
它蜷着长长的尾巴,慵懒而又漫不经心地蹲坐下来,俨然一位被诡异簇拥的无冕之王。
按照身份轮换的规则,今天的七号应当就是狸花猫。
只是让黎渐川感到诧异的是,这种情况下,七号竟然还敢真身前来,而不是如往常一样,谨慎地只派出纸人。
是即使他轮换到狸花猫身份,狸花猫也并非他真身,还是说,这与现在的全民通缉时刻有关,他和宁永寿都不得不真身现出?
“两位都在等我,这可实在令我一个小小玩家受宠若惊。”尖细的声音响起,一个惨白的纸人从狸花猫的背后立起来,“别紧张,都别紧张,亲爱的们,我需要再强调一遍,我真的是一个友善可亲、乐于助人的好玩家。”
“话说,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两位在做交易?加我一个怎么样?”
纸人嘻嘻笑着:“两位放心,其他游魂都已经死在了这场全镇通缉里,蓬莱观的那个盗版冯天德也已经被我想法子间接干掉了。不出意外,整局游戏只剩下了我们三个。我知道我们都是可爱善良的好玩家,所以,结成盟友,友好互助,团结一致,共同携手破解谜题,应该就是我们一致的选择。”
“合作共赢嘛,两位觉得呢?”
它又看向黎渐川:“三号,你该相信我的。我们已经进行过一场交易了,连真空时间都没有用,但结果是双方都很满意。伙计,你至少得给我打五星好评,顺便将我推荐给二十三号才行。我可是个很有信誉的人。”
黎渐川无语地闭了闭眼。
总感觉和七号这类脑子不太正常的人交流多了,他的精神状态也会变得非常堪忧。
宁永寿道:“这么说你不是等我和三号两败俱伤,然后来坐收渔利的?”
小纸人委屈叫道:“当然不是!二十三号,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哪怕在船上你差点抓住我的本体,杀了我,我也不会用这些阴损的手段,魔盒游戏里再没有像我这样光明磊落、以德报怨的人了!”
提及两人恩怨,宁永寿也面不改色,只温文一笑:“抱歉,谨慎起见,我自然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了,何况你我之间还有生死之仇。不过现在把话说开了,就好了。”
“而且您看,这不巧了嘛,我也是个友好善良的好玩家。我厌烦打打杀杀,能合作共赢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就算是你我愿意放下仇怨,结盟合作,三号想要杀我的决心却实在很难磨灭呀。况且,三人合作还有一个最大的矛盾,那便是魔盒只有一个,共同解谜后又如何分配呢?”
狸花猫笑着眯起眼,小纸人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我的魔盒归我,你们的命归你们。”
“哎哎哎,先别急着拒绝,想清楚,一定要想清楚。不合作的话,我就只能杀了你们,再从你们身上挑挑我需要的线索了。能捡一条命,这还不算合作共赢吗?人可不能太贪心呐。”
宁永寿将笑容缓缓收起,神色阴鸷地看着狸花猫:“你打得破避难所?”
“为什么要打破?”
狸花猫歪了歪头:“我只需要杀了你就行,不需要打破避难所。二十三号,你猜你之前下船时进行的清理彻底不彻底,你身上是不是还留有我的纸人?”
黎渐川抓紧时间恢复着自身的伤势和状态,同时也在暗中检查他这具游魂身体,看是否有纸人悄无声息地侵入了进来。最终结果是并没有什么发现,这不令人意外,游魂的特征很可能并不适合纸人附身。
他观察着宁永寿和狸花猫的对峙,却见宁永寿忽然看向他:“看到他的态度了吗,三号?你不应该再继续犹豫了。”
黎渐川皱了皱眉。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这两名玩家,最后落在了狸花猫身上:“七号,这就是他为你我预言的结局。如果不想认命,就联手杀了他,之后解谜与谋夺魔盒,各凭本事。”
小纸人兴奋地大笑起来:“就等你这句话呢,我的好朋友!我还以为你已经愚蠢得被他骗住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一点都不介意多冒一点风险,尝试一下有趣的一石二鸟。”
“很幸运,也很可惜,你还没蠢到那个份儿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知道谁是鹬与蚌,谁又是真正的渔翁?
话音未落,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微光狂闪,黑羽如大雪飘摇,纸人蜂拥而起,发出嘶鸣怪笑。
避难所淡蓝色的光罩内忽然现出一圈手拉着手的透明纸人。
它们确实隐藏在宁永寿身上,没有被清除,但却并不如七号所言,拥有强大的攻击力,可以将宁永寿击杀。
为了足够好的隐蔽性,势必要丧失一些其他能力。但它们的出现并非全无用处。
它们紧贴在避难所内侧,齐齐散发出淡淡的黑气。
黑气眨眼充斥整个避难所内。
很快,仿若有无形的手由内向外敲击,咔咔脆响传出,避难所瞬间便真如一只倒扣的玻璃碗般,迸出道道裂纹,继而轰然碎裂。
避难所被毁,面对两名玩家的联手攻击,宁永寿却似乎并不慌张。
他半点不把四周针砭肌骨的无数杀机放在眼里,也不再摆出那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样子,只早有预料般微微一笑,反手拉过背后卷起的飞毯,手腕一抖,将其展开。
“还真是不能小瞧你们,本来我是不打算动用这件奇异物品的,但可惜,你们都太聪明了。只是再多的聪明,也仍是强不过命运呀。三号,你猜对了,这就是我为你们预言的结局,好好享受吧……”
宁永寿悠然笑道。
飞毯浮空,不知何时,其原本一片空白的内里竟出现了一副画作。
画作无比写实,纤毫毕现,以宁永寿为中心,将整条幽深的胡同全部描绘了出来,包括袭来的纸人,飘飞的黑羽,墙头的狸花猫,和身影即将消失在碎镜片里的游魂。
这真实得好似不是画作,而是把四周的一切切实地拓了进来。
画作完整展开的刹那,一阵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所有的声音立时消失,所有的物体顷刻凝固不动。
是时间——
时间被静止了!
奇异物品,“时之魔毯”!
能力一,展开魔毯,漂浮飞行。
能力二,收拢魔毯,献祭自身部分精神体与真实世界寿命,令魔毯自动作画,绘制自身精神感知范围内的一切事物。作画时间二十分钟,不允许被打断。画作完成,除魔毯主人外,画作涵盖范围内的一切都将进入时间静止状态。静止时间,十秒。
十秒能做些什么?
喝下一口水,伸出一个懒腰,亦或是一次生死胜败的位置颠倒?
在时间成功静止的这一刻,宁永寿脸上的笑意褪尽,只余阴冷。
他身躯一软,融成了一道漆黑的影子。影子一分为二,一个驾驭飞毯杀向狸花猫,一个蔓延去碎镜片,绞杀游魂。
他毫不浪费,要利用这十秒,奠定自己最终的胜利。
然而,下一秒,就在他马上就要捕获这两只只能坐以待毙的猎物,将要将其击杀时,两种不一样的剧痛却在几乎同一时间袭击了他。
一种来自无数透明的密密麻麻的金属丝线,吹毛断发。
它们被纸人们拉扯连接着,在狸花猫四周形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无形防线,影子冲来,只一瞬间,就被切割成了丝片。
另一种则是一类毒,无色无味。
它不知何时被泼洒在一些碎镜片附近,也沾了一些在黑羽上,或许空气里也充斥了部分。如果没有提前从某位博士手里拿到解药针剂,并注射它,那唯一的下场就只有在痛苦中痉挛麻木,永久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想要覆上镜片的影子惨叫着,飞快显出人类的躯体来。
宁永寿浑身抽搐,栽倒在地,最后连声音都失去,如同被强力麻醉般。
十秒时间到,飞毯落地。
黎渐川从镜片内走出来,讶异地看向倒在面前的宁永寿,然后毫不迟疑,一刀割下了他的脑袋。
他不知道宁永寿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速度简直比瞬移还快,但战斗本能让他第一时间选择了先杀再说。
他不认为宁永寿的替死复活是无穷无尽的,更何况,七号选择这时候出现,应该是没有放宁永寿一马的打算的。他必然对宁永寿的后手有所防备,也对他的复活手段有所了解。
果然,狸花猫看着墙头被金属线削了片,由影子化为人体的宁永寿,虽有疑惑,但还是操纵纸人抛出了三个银色手机:“他的承伤替死类奇异物品。”
黎渐川看过来。
这东西他实在眼熟。
“这套银色手机原本有九支,也就意味着九次复活机会,每次复活都要消耗一部分生命力,并给自己增添许多病症,如果将其中某一支送给某个人,那在自己死亡复活时,持有手机的人会随着那支手机一起消失。”
小纸人趴在狸花猫头顶,道:“在九次机会用完之前,它的主人绝不会死。而当九次机会用完,这件奇异物品就会从主人手里消失,没有知道它去了哪儿。直到九个月后,它才会再次出现,并且是随机出现在全球任意一个地方。”
“这地方可能是商场,可能是手机维修店,也可能是某个人的家里,总之,没有什么规律,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它出现的地方一定会是有手机的地方。”
“它之前被封在墨西哥一家私人研究所内,研究所失窃,它就也丢了。没人知道它落到了谁手里,只有我,神通广大,摸到了一点小线索。只是我也有点没想到,那个人这么大方这么愚蠢,竟然还会把这样强力的奇异物品拱手送人。”
黎渐川扫了狸花猫一眼:“他为什么还不复活?”
小纸人道:“我在上面贴了纸人,但只能压制一小会儿。你最好快点毁掉它们。”
黎渐川道:“你要我动手?”
小纸人笑嘻嘻:“你动手,击杀喊话跳你的名字,奇异物品和魔盒也都归你,这还不满意?别担心,这可不是什么圈套,我们是朋友嘛,我怎么可能给朋友设陷呢?我只是胆小,不敢杀人呀。”
如果不是身体状况不佳,黎渐川简直想翻个白眼。
他嗤道:“我看你是知道二十三号现实世界的身份,忌惮他身份背后的某个人、某些势力吧?”
小纸人半点没被激到,反而无赖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他就在这儿,你不杀,我可就不管了。刚才应该是他的某件奇异物品吧,类似偷取时间,时间静止什么的?再来一次我可就受不了喽。”
被人当刀使的滋味自然不好,但只是一点情绪而已,影响不了黎渐川的判断。
他很清楚,不论七号做出什么选择,他都必定要杀二十三号。两人已经结仇,留下二十三号这样的敌人,绝对是后患无穷。
黎渐川取出一瓶腐蚀性极强的药剂,用黑羽抓着,附着上了层层黑气,送到银色手机上方,开瓶倒下。
三支银色手机渐渐融化成一滩诡异银水。
银水蒸发,消散于无。
“King killed Prophet!”
击杀喊话响起,大约迟了两三秒。
黎渐川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道击杀喊话好像有点怪怪的,比起之前还要更加冰冷机械。
“宁永寿的特殊能力到底是什么?”黎渐川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狸花猫抖了抖耳朵,倒也没避而不答,只是懒懒道:“你有猜测,我也只是有猜测,真正的、确切的肯定是已经无法得知了,只能大致知道是和预言、引导命运、安排未来、加诸设定之类的有关。”
“魔盒游戏赋予每个玩家的特殊能力都不相同,玩家经过一场场游戏,也会为这项特殊能力加加减减许多东西。要是单凭交战就能把特殊能力猜出来,那也只能是面对新人玩家,或者刚刚更换了特殊能力的老玩家,他们还没来得及妆点他们的特殊能力。”
这个回答和黎渐川预想的差不多。
对于宁永寿的特殊能力,他也仅是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关键在于,他始终相信没有玩家能真正预言未来。所有被安排好的未来,都重在一个安排,只要能够冲破安排,就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宁永寿已死,奇异物品散落。
黑羽和纸人们已经默契地开始瓜分起来。
黎渐川拿到了包括翡翠扳指在内的三样奇异物品,狸花猫则收起了包括飞毯在内的其他东西。
两人目前的状态和实力明显都是七号占上风,黎渐川相当能屈能伸,对这分配毫无意见。
此外,经过与宁永寿这一战,黎渐川也意识到,奇异物品这种东西也并非是越多越好。
当然,如果七号真想要出手的话,他也有自信,自己不见得就是被杀的那一个。
狸花猫似乎看穿了黎渐川的一些想法,小纸人忽然大大地咧开嘴,尖尖笑道:“大部分奇异物品就这么分给了我,你却好像真的是一点不甘心都没有……哎,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这样吧,我给你一些小小的提醒。我这样的老实人是不会占你的便宜的。”
它晃了晃脑袋:“第一个小提醒,要更多地看重你的特殊能力,少关心一点那些奇异物品。我只听说过有封禁奇异物品的副本,没听说过有封禁特殊能力的副本,你懂吧。”
“第二个小提醒,随身携带的奇异物品数量最好控制在五个或五个以内。”
小纸人啧了声:“奇异物品这东西,既包括现实世界的实验品,也就是我们能拿到魔盒里,在游戏里用用,在现实里躲远点的这些,也包括魔盒游戏里的某些怪异,也就是那些真正有生命意识的,我们半点碰不得的。前者呢,本来就不多,甚至可以称得上稀少,许多大佬玩家都不一定有多少。你信不信,就算是魔盒排行榜第一的Ghost,手里都没有超过三十个奇异物品……”
黎渐川一边警惕四周,一边撩起眼皮扫了眼狸花猫。
不信,他还真不信。
“而且奇异物品用得多了,也有两点坏处。”
狸花猫没有意识到魔盒排行榜第一的家属就在眼前,继续说着:“一是容易产生依赖,还妄自尊大,觉得自己有这么多奇异物品,简直厉害得没边儿。你以后多走几个副本就知道了,奇异物品可不是万能的。它们在低端局是完全禁用的,高端局有的副本也禁用。要是它们真的无往不利,那我们这些玩家和世界上那些组织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进行基因改造和机械仿生研究?”
“外物终究是外物。”
“第二个坏处,你现在也应该意识到了。奇异物品的负面效果是会叠加的,对精神体的消耗也是非常巨大的,拥有的越多,消耗越大,也就越接近疯狂。当数量达到一定的程度,不使用,仅仅只是携带在魔盒里,都是一种很大的负担。”
“所以很多老玩家都会严格地控制自己奇异物品的数量,同一类型的不会都留下,也尽量避免会叠加的负面。老玩家里有一件两件的,算穷的,维持在五件左右,属于正常。超过五件,又在十件之内的,已经是魔盒排行榜以下相当强大的玩家。至于十件以上嘛,要么是神仙,要么是疯子。”
这两个算得上是相当诚恳的提醒,倒是让黎渐川对七号有点刮目相看。
这些老油条,都有点让人摸不透。
“行了,时候不早了,就不在这儿耗着了。”狸花猫懒洋洋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不管是你还是我,距离谜底都只剩一步之遥,既然我没把握杀你,你也没把握杀我,那就拼脑子吧。”
“不跟你废话,找线索去喽。”
“对了,最后一个小提醒,冯天德我没杀,是我骗你们的,哈哈哈哈!”
小纸人嬉皮笑脸地使劲挥手。
狸花猫转身,带着它的纸人大军沿墙头向前奔跑,只一错眼,便消失不见。
黎渐川紧绷的神经终于微微一松。
他也没有继续停留在胡同内,没有纸人和宁永寿的控场帮忙阻挡,四周有更多的球体怪物涌了过来。
他不打算和它们硬碰硬,只利用镜面穿梭离开,于镇上某个偏僻之地偷袭了一只球体怪物,取了一管黏液。
这次他早有防备,在液体异变之前就将其关进了鸟笼里,果然顺利地阻止了异变。
带着这一管液体,黎渐川不顾伤势,再次镜面穿梭,轻车熟路地潜进了丁家老宅内,四姨太的秘密实验室。
路上,黎渐川从某个镜片的画面里看到了十二号那只蜘蛛的尸体,看来她到底还是死在了全镇通缉里。
她勉强算是他的战友吧。
黎渐川想了想,走出那块碎镜片,将一朵路边采来的小白花放到了那具蜘蛛尸体旁。
次日七月十五,细雨蒙蒙。
特殊场全镇通缉结束,蓬莱观开坛做法,朋来镇派人领戒。
黎渐川也冒着雨气,走出恢复安宁的朋来镇,登上了小定山。
一切谜团,便将在今日解开。
第255章 午时已至,开坛领戒——!
黎渐川到小定山山脚下的时候, 那里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属于李二太爷。
今年中元节本该来领戒的是李家李新棠,但他已死在了昨日,李家找不到人, 着急忙慌的, 也就只能请出这么一位年迈老人来顶包了。
除车夫外, 马车内外已无人了。
黎渐川从旁掠过,因没了全镇通缉的显形效果, 便真如魂魄一样透明不可见,没有人影,只带去了一丝森冷寒意,令正在拴马的车夫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左右望了望,颇有些疑神疑鬼的惊悸。
这样的日子,朋来镇又那样多的神鬼传说, 常人总是难免多疑畏惧。
没错。
天亮时分, 特殊场全镇通缉结束后, 整个朋来镇的异象都尽数消失了, 所有疯狂蠕动进攻的球体怪物也都缩回了各自的屋子,重新变回了“常人”。他们好像完全不记得前一晚的狂乱。
镇内没有留下一丝异样的血污, 死在全镇通缉里的镇民怪物,也都被默认为不知何时离家远去的人。
黎渐川知道, 这里有一种力量在掌控着整个副本, 修补漏洞, 掰正扭曲——眼下这些只是一点小小的表现, 更深层次的, 只有从三条时间线的相互影响和玩家游戏时间之外的空白时间段的变化,才能窥见一些——他如今已经确信, 这不仅仅是魔盒游戏本身的力量,而是与那位神秘的孙朋来脱不开关系。
毕竟,这局副本的很多变化之间都有明显的矛盾之处。
有些变化很符合魔盒游戏的目的,也比较遵从游戏的底层原则和逻辑。
有些则好像恰恰相反。
只要厘清这一点矛盾的根源,黎渐川那块名为真相的拼图,就能真正完整起来。
而能够解开他最后这点迷惑的,不出意外,就在这次领戒。
这场将蓬莱观和朋来镇看似松散实则紧密联系起来的法事,好像一直都不显山不露水地藏在暗处。
所有人似乎都知道它的存在,但所有人似乎又都对它并不了解。它蒙盖着层层迷雾,让人难窥究竟,仔细看来,才发现它居然才是那根将所有碎珠串连起来的丝线。
因为这线极细,所以之前没有玩家特别重视它。而现在,不会再有玩家忽略它。
黎渐川抵达蓬莱观的时候,脚下的青石山路已被细雨彻底洇湿,两侧林叶滴下一串又一串郁郁的绿,令整座山林都分外鲜碧。
山林深处,蓬莱观依旧如上次见到般,静默无声地屹立在那里。
只是比起上次,眼下的蓬莱观大门敞开,里里外外都挂满了黄幡,明显是一副将要开坛做法的模样。而黎渐川,身边也不再有宁准陪同,只独身一人,一路上山。
想到宁准,黎渐川便又抬头看了眼。
他记得当时宁准就是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就匆匆离开了。那是小定山更深处,也是大雾笼罩时,疗养院虚影浮现的地方。
他是察觉了什么异样,还是感知到了故友孙朋来的存在?
黎渐川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惑人的桃花眼,眼底下意识就飘起了笑意。
“两位施主,午时将至,领戒法事就要开始了,切莫再要停留于此。”
正值黎渐川出神思索时,一道熟悉的童声传来。
随这声音,有三道人影从蓬莱观的大门内迈出来。
其中两人眼熟,一是蓬莱观遇到过的小道童,一是深受李二太爷信重的老管家,还有一人小厮打扮,约莫也是李家人。
小道童在劝这两仆离开。
可两仆却不愿离开,老管家道:“仙童,不是我等为难观中,而是往年皆没有这个规矩,都能允家里人在观外等候,不是非得下山去。而且你也瞧见了,我李家出了意外,这次领戒来的不是年轻一辈,而是我家老爷。我家老爷已是这般大的年纪了,倘若有个好歹,我们是真没法交代。”
“就当真不能如往年一般,就让我们候在这林子里,等待法事结束?”
小道童也为难,但还是摇头道:“不瞒两位施主,这是观主的意思,今年领戒法事不关观门,亦不能留外人在小定山上停留。”
老管家愁苦哀叹,却也没有别的主意。
冯大师既发了话,那就是改不了了,他便也只能领着小厮下山去。
果然,冯天德不仅没死,还明显有倚仗有秘密。大摇大摆办领戒,也并不怕别的玩家来杀他。这人看着轻狂疯癫,但其实不然。
目送那两仆下山行远,黎渐川没有立刻踏进蓬莱观内,而是寻了一棵参天古树一跃而上,俯瞰整座蓬莱观,观察其内的情况。
观内阴阳太极模样的小广场上,已布好了道场。
道场正中央列出了一座法坛,被广场四角那些镶嵌着怪异眼球的石像拱卫着,升起血红色的炉烟。法坛上一片空荡,除了一座香炉,没有任何供奉或做法之物。
法坛前一左一右立了两名道童,底下李二太爷跪坐在蒲团上,背对着大门一动不动,不只是吃了那所谓的药丸睡过去了,还是仍清醒着。
这分明是场寻不到规矩的、不伦不类的道家法事,不见庄严浩荡,反倒有种奇诡气氛。
观内又如此寂静地又过了一阵,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殿后,冯天德一身黄色法衣绕了出来。
他的模样似有些奇怪。
脸上垂盖着一道朱砂写就的黄符,遮掩着他的五官,令人看不真切。而行走之间又有种说不清的虫类的扭曲感,好像他走来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虫。他手上还捧着一个被黄巾盖住的物件,黎渐川猜侧,那大概率是领戒需要用到的唯一一件东西,李新棠的爹曾亲眼见过的活人脑。
冯天德一路快步行来,径直将那物件放到法坛上,然后伸出两手,一手一个,直接将两名小道童拖到面前,用力掐死。
这一举动太突然,黎渐川没想到,两名小道童也猝不及防。二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叫,便没了气息,软倒在地。
“别怪你家观主心狠,谁让这法事的一切都有定数,若多了你们两个,旁的就要少两个了。那可是你们观主的客人,可不能少了。”冯天德怜悯地喃喃说着,又一扬拂尘,将黄巾掀开,朗声喊道,“午时已至,开坛领戒——!”
这喊声遥遥传出,如晨钟扩散,几乎覆盖整座小定山。
黄巾落下,一颗犹在跳动的人脑现于法坛之上。
人脑甫一出现,广场四角的怪异雕像便震颤抖动起来,其上锁链与黄符全部齐齐掉下,昨夜全镇通缉时听过的那种混乱呓语再度出现,飘荡于整个蓬莱观上空。
这呓语不同于昨夜的攻击性,而是似乎对游魂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黎渐川头脑发昏,只觉浑身轻飘飘的,控制不住地从树上飘下,如一只飞蛾似的扑进蓬莱观里,扑向那颗人脑。
他心中警铃大作。
漆黑鸟笼飞出,笼罩在他头顶,却也只是让他飘去的速度暂缓了一下。
黎渐川无法,只能打开笼门,操纵鸟笼将自己抓了进去。等到笼门闭合,那股奇异的吸引力便好似被一把刀突然切断般,瞬间消失了。
黎渐川恢复神智,立刻抬眼看去。
果然,李二太爷身上也有一道魂体浮出,似是想要飘走,奔向法坛的人脑。
但李二太爷体内却好似有一根钩子,牢牢勾着这道魂体,令他昏昏然闭着眼左摇右摆,却怎么也逃脱不走。
黎渐川见状,想过是否取出第二日时李二太爷给李新棠的领戒药丸吃下去,但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这心思,暂时没有行动。
他对这领戒有几分猜测,还需要证实。
四周,狸花猫也不知何时趴在了道观的墙上,其内一道女性魂体飘出,被无数纸人死死裹缠住,滞留在半空,不断挣扎。很快,女性魂体操纵魔盒放出一根形似普通麻绳的勾索,直接套住自己脖颈,将自己吊在了空中,方才止住这股吸引力。
观内法坛前,冯天德正微仰起头,瞧着两个浮出水面的魂体,唇角恶意地勾了起来。
很显然,他对这情景早有预料,这一手也正是针对来旁观领戒的玩家,借刀杀人。
“贫道这场小小的法事,竟能引来这般多的关注,真是惭愧,惭愧。”冯天德道,“两位昨夜搞出多少热闹,又搅出多少风云,强大得很,怎么现下却都畏缩起来了,若非贫道相请,连面都不敢露?”
“你瞧,在空中吊着多难受,快下来吧,快下来陪贫道一起领戒。可怜贫道观中两名小道童,全是为两位而死,两位却还这般不领情,藏头露尾,推三阻四的,实在不该呀。”
他戏精似的晃着拂尘,兴致勃勃地说着。
七号吊死鬼似的吊在空中,虽没被吸到人脑上去,却仍受呓语影响,昏沉半闭着眼,闻言也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黎渐川开口道:“四号,你不是真正的冯天德,做不了领戒法事。”
冯天德略有夸张的肢体动作一停,笑道:“三号,这种时候你还想套我的话?你明明已经猜到了,重要的是这场法事做的地点,做的方式,而不是主持这场法事的人。”
“可惜,你猜到得太晚了。你们都晚了。”
他道:“我知道你们都已经做好了解谜的准备,还差一点关键,对吧?这点关键就在这场领戒里。所以无论你们找到了多少线索,去杀了多少玩家,我都不羡慕,也不着急。最后兜兜转转,你们都是要来这里的,都是要来找我的。”
“但我这个人呐,只喜欢看有趣的事。”
“你想,要是你们千辛万苦地找到了最后串连一切的那根线,在即将获取那根线、在距离谜底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我点了把火,把这根线烧了,你们会怎么样?”
“哈哈哈……光是想想你们的表情,我就觉得有趣极了,有趣极了!”
冯天德真心实意地开怀大笑起来。
黎渐川扫了眼他身后那颗人脑,道:“你就真的不想解谜,不想拿魔盒?”
冯天德道:“我当然想。如果你们足够慷慨大方,愿意用你们的所有线索来换取我不毁掉这根线的承诺,那我也不介意来做一桩双赢的好买卖。但你们都太小气了。昨天二十三号那么真诚地和你们交易,都被你们干掉了,我很难相信你们。”
黎渐川听完这话,沉思片刻,忽地挑眉一笑:“看来你死守着蓬莱观,线索也是真的有限。”
话音未落,他直接打开了笼门,放任自己被人脑陡然吸去。
在将要扑上人脑之际,魔盒开启,黎渐川一手往嘴里倒入药丸,双脚落地扎根,不再飘动的同时,一手取出一柄匕首,朝李二太爷脑袋上一刺。
一道血线霎时飞出,恰好飙到了法坛上那人脑之上。
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冯天德措手不及,想要阻止却完全来不及,只见人脑落血,瞬间便跳动加速,好似当即从沉睡中醒来了一般。
他头顶,吊挂着的七号也早就无声地睁开了眼,她可以阻止黎渐川,但她没有。
“你疯了!”
冯天德面上黄符倏然化作飞灰,露出他好似爬虫蠕动的脸,狰狞无比。
他要去夺那颗人脑,人脑却变作透明,继而消失不见了。
随着人脑的消失,整个小定山连同朋来镇,都仿佛地震一般,轰然震荡起来。
细雨停止,天空乌云倒卷。星辰如雨纷纷陨落,日月并肩出现,山石低低哀泣,树木弯腰伏倒。蓬莱观化作齑粉坍缩,山下所有房屋街道好似活了过来,缓缓蠕动起来。
大雾再次弥漫,遮盖一切。
“咚!”
“咚——!”
巨响自大地深处传来,如天雷砸碎耳膜。
在这仿佛天塌地陷、末日降临一般的场景中,黎渐川看到前方的迷雾中缓缓走来了一道身影。
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真空时间。”
黎渐川冷静无比地吐出了四个字。
第256章 所有走到这里的玩家,都值得一个触摸真相的机会,难道不是吗?
黑白世界降临。
所有声音被抽干, 所有色彩都退走。
时空凝固在了这一刻,将周遭的一切都变作了一幅静默单薄的素描画。
炉烟维持着蜿蜒盘旋的姿态,飞溅的血液静止在半空, 纸人与黑羽, 吊起的七号, 扑在法坛前的冯天德,迷蒙昏睡的李二太爷与其魂魄, 还有被钉在原地的黎渐川——无论静物,还是活物——他们都成为了这幅画的一部分,不再自由。
唯独有一个存在是例外。
破雾而来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简单的T恤短裤,趿拉着拖鞋,好像刚睡醒一样,半闭着眼,有些浑噩地迈着步子, 硬生生闯进这幅安静的画内, 成为其中唯一的动态。
他周身好似有两种力量在进行着一场残酷的拉锯对抗。
这导致一些扭曲的空间波动断断续续地出现着, 像是马赛克, 又像是坏掉的电视机上蹦出的雪花。
“监视者孙朋来违背真空时间规则,试图保有绝对自由……第一次警告, 请迅速停止该行为!”
机械女声在这片时空内突然响起。
这警告似乎是把年轻人恍惚的神思拉回来了一些,他停下了脚步, 有些迟钝地抬起眼, 慢慢笑了下:“别这么小气。睡得太久, 突然被叫醒, 正常人都难免糊涂, 更何况我这种连脑子都没有了的不正常人呢?”
警告依旧响起:“第二次警告,请迅速停止该行为!”
年轻人无奈:“好了, 我就站在这儿,不动了还不行吗?”
“从你和我签订契约的那天起,这个副本就不是你的私有物了。我们就像是合租室友一样,我原谅你偶尔的冒犯,你也该容忍我一两次小小的逾越,你觉得呢?”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知道真空时间是你绝对占有的地盘,我保证,我没有侵略它的打算。”
“我只是想看看这场游戏对局的结局。”
这番好像隐藏了许多秘密的话奏效了。
第三次警告未出现。
魔盒游戏偃旗息鼓,默许了孙朋来暂时存在于这片黑白区域内。
了解了这场短暂而又奇怪的谈判,孙朋来也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他转过头,昏沉的目光一一扫过不远处凝固静止的玩家们,最后理所当然地落在了黎渐川身上。
黎渐川神色不动。
冯天德和七号都眯起了眼,没人贸然开口。
四周静了一阵。
孙朋来突然道:“我听说,你在吃宁哥的软饭?”
黎渐川:“……”
这个问题来得实在太过猝不及防,黎渐川一下子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语言来回应。
自家老婆喂的,那能叫软饭吗?
那叫爱心午餐!
黎渐川自认是个从不要脸的货色,但这种反驳却还是有点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而且这句话的重点明显并不在软不软饭。
黎渐川从这句话里,判断出了两件事。
一是他在大雾中看到的,曾和孙朋来有过交谈或交易的人,八成就是自己,双方大概率是熟人,且是友非敌。二是孙朋来还没有见过出现在这局游戏的宁准,可能是宁准没有关于他的记忆,所以没有去找他,也可能是孙朋来避而不见。
孙朋来应该也没想从黎渐川口中得到什么回答。
他打量着黎渐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说起来,这次你混得好像确实不怎么样。”
“走过的副本少,魔盒没几个,能力不强,脑域开发程度也不够高,按理说,你现在还相当弱小,来这里,是来早了。但你在变,其他的一切也不是原地踏步。他们也在针对性地进行着调整、改变,进步的速度简直吓人,和上次完全没办法相比,从这一点上来看,你又来晚了。”
“但世界上也许就是没有万事俱备的十全十美。”
“上次你那么强大,准备得那么充分,可最后的结局却只像个笑话。这次你至少是走在正确、好吧,是目前还算正确的那条道路上,但实际上的结果,没有人可以预料到……”
孙朋来神色茫茫然地说着,仿佛是沉入了自己的世界。
这里还有其他玩家,黎渐川不等孙朋来说出更多的隐秘,适时出声打断他:“我想看看你的大脑,你真正的大脑。”
孙朋来略有些散乱的视线重新聚焦,望向黎渐川。
“我破了挖脑魔案,也成功参与了领戒法事,将你唤醒。我想,我的这点要求应该可以被实现。”黎渐川道。
孙朋来笑了笑:“当然。事实上,想要获取我的帮助,或者说,想从我这里拿到最后的线索,最根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赢得我的好感,哪怕只有一点。”
“我们早就是熟人,我也很感激你。你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唤醒我,我依然会选择为你提供一些帮助。但这很有限,而且如果你不提,我也是不会主动提供的。”
“因为在你这个作弊玩家之外,你们这一局真正获得我的好感比较多的,其实是这位新鲜的冯大师。”
他看向冯天德,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你只是三分猜测七分赌,冯大师却是真正了解这条隐藏规则的——它就藏在蓬莱观中。”
黎渐川道:“冯天德直到最后关头都死守蓬莱观,七号看出古怪却并不杀他,单凭这两点,就足够我怀疑他,把三分猜测变成七分,赌一赌完全值得。等到你出现,这所有猜与赌,也就都变成了十分的确定。”
孙朋来想了想,认同了这个说法:“你们玩家总是好赌的。”
眼见话题来到了自己身上,冯天德再不装聋作哑,直接开口道:“灵尊,既然你认可我满足了隐藏条件,那是否意味着我也可以寻求你的一点帮助?三号是例外,我才是真正的规则允许,你可以向他提供帮助,我不在意,但我也需求同等的待遇。”
“这局副本属于你,但也同样属于魔盒游戏。是游戏,就永远需要遵守游戏规则。”
孙朋来道:“你想要什么?”
冯天德咧嘴一笑。
他的面皮下,无数线虫疯狂蠕动,钻来钻去,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令人作呕。当这快意而癫狂的笑容出现时,这恶感便更重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在某一局游戏里,遇到了一个非常心仪的怪异。我知道游戏内的怪异虽然也属于奇异物品的范畴,但却不能被利用,也不能被魔盒收纳。”
他同孙朋来对视着,轻声道:“可它是那么强大,那么完美,如果我能拥有它,成为它的主人,我将无惧任何困难。而它也答应了我,愿意被我使用。”
“没有任何一个玩家可以拒绝这样的诱惑!”
“我拼命寻找各种办法,想要把它纳入魔盒内,想要成功拥有它。我简直疯了一样,为了它去屠杀魔盒怪物,去挑衅监视者,甚至去质问游戏本身。终于,在那局游戏里结束前,我找到了一个法子,用魔盒将它成功收纳。”
冯天德的目光箭一样钉向黎渐川和七号,疯狂而又清醒:“哈,非常难以置信对不对?你们是玩家,你们很清楚这个举动有多么令人不可思议,这是在挑战魔盒游戏的规则!”
“我做到了,但也付出了我永远永远都无法承受的代价。”
一直安静的七号突然开口道:“你被它污染了。”
冯天德颤动的眼珠一凝。
“绝大部分玩家只知道怪异是奇异物品中不能被收纳、不能被利用的那一类,却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不能被收纳、被利用。”七号的嗓音是女性中偏沉郁沙哑的类型,“如果你接触过足够多的怪异,就会发现这个答案非常简单,那就是它们拥有自己‘生命意识’。”
“它们是生命,不是物品。”
“生命与生命之间永远无法真正和谐共存。一个生命的生存、成长、进化,都需要挤占其他生命的生存空间。”
“玩家没有足够强大的精神感知去将怪异这种生命驯化为物品,反而很容易被怪异蛊惑,污染,丢失自己的生存空间。”
七号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冯天德,嗤笑道:“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自命不凡的蠢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遇到的那个怪异就是现在你体内的那个东西吧。”
“它进入了你的魔盒,也污染你的精神体。你返回现实世界,就一切安然无恙,但只要你进入游戏,它就会开始侵蚀你,逼疯你,直至杀死你。”
“最开始,你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些。我想,你应该是带着它连续不断地进了好些副本吧。等到你意识到它的恐怖时,你已经停不下来了。”
冯天德扯起嘴角:“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是半个疯子了。我的精神体被污染了太多,损失了太多,就算回到现实世界,再也不进魔盒游戏,我也不可能好好活下去了……我已经成了一个虚弱多病,时日无多,偶而还会精神失常的废物。”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进入魔盒游戏,拿更多的魔盒,变得更强,去找解决它的办法。”
“我从满怀信心,到失望,绝望……我的思维已经紊乱,完全没办法再认真寻找线索,成功解谜。我知道,我失败了,我败给了它,败给了自己的欲望,自己的愚蠢……我快要死了。”
他仰起头:“没错!就是在这个副本,就是在现在,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我都要死了,你们、你们!你们凭什么还能好好活着,好好去解谜,去拿魔盒,去继续接下来的人生?”
“不好,那样不好……”
冯天德幅度微小地摇头。
他带着昭然的恶意与怨恨看向黎渐川:“三号,你真的是我遇到的最让我恶心难受的玩家了。在你闯进蓬莱观抢线索时,我就已经对你非常重视了,但没想到,这样的重视程度竟然还远远不够……你比我想象中更加、更加棘手!如果没有你搅局,这时候我早就已经欣赏到你们与真相擦肩而过的痛苦与绝望了。”
“等我欣赏够了,腻了,我就唤醒灵尊,让他杀了你们。让你们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剁成肉酱,或者融化成烂泥,再或者变成牲口,被解剖,被炙烤……我想,在我生命的尽头,能欣赏到这样的风景,也就死而无憾了。”
“所以你真的很可恶呀。”
他悲伤地叹气:“我的陪葬节目被你搞砸了。所以现在,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只有最后一个卑微的、可怜的请求。”
黎渐川冰冷地同冯天德对视着。
他已经猜到了冯天德的打算。
果然,下一秒,冯天德转过头去,哀戚地朝孙朋来道:“灵尊,我知道你应该是不会答应帮我杀了他们了,那么,我的请求就只有一个——请你答应三号的请求,把你真正的大脑展示出来,展示给这里在场的所有玩家,而不仅仅是给三号!”
他大笑起来:“所有走到这里的玩家,都值得一个触摸真相的机会,难道不是吗?”
“灵尊,我知道你不可能不答应我的请求!”
冯天德是真的疯了。
计划全部落空,就把矛头直接调转,直指破坏了他计划的人。
所有玩家都距离真相只差一步,黎渐川迈出了这一步,冯天德怨恨他,就干脆把其他玩家也都硬生生往前拉上一步。
你们不是想解谜吗?不是追求真相吗?
那就都来吧,都上吧。
没有鲜血铺路,没有白骨祭奠,那就用最精彩的推理对决,代替血腥的生死搏杀,来为他的葬礼欢庆!
“这是合理的请求。我不会拒绝。”
孙朋来道。
这个答案黎渐川并不意外。
不说两人没什么交情,就算有,孙朋来只要还在这魔盒游戏里,就不可能完全无视游戏规则。
真正令黎渐川在意的是,显现出真实魂体的七号竟然一直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或疑惑。
她好像对这一切发展早有预料。
这给黎渐川一种感觉,仿佛走到莫名其妙公平决战这一幕,有她的推动安排,而非某种程度上的偶然。若真是这样,七号才是他最该警惕的真正的敌人。
孙朋来沉吟:“既然这样,那我就效仿一位老朋友,给各位分发答题卡吧。”
随着他的话音,雾气凝聚出一套套纸笔。
纸是牛皮纸,上面写着答题卡三个字,笔是普通钢笔。
黎渐川看着飞到自己面前的答题卡,目光有些怪异。
孙朋来的老朋友和圆桌审判那局的答题卡有什么关系?他记得那答题卡也自称过是自己的老朋友。
“聚精会神,你们的精神感知就能握起钢笔,在答题卡上书写谜底。各位尽情解谜,不论先后,只看解谜完成度的高低。”孙朋来道。
所有纸笔成型,最终却不是三份,而是四份。
第四份停留在较远的一处,两道细小的影子从黎渐川和七号的魂体上被抽离出来,在那处凝结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几乎要与雾气融为一体。
黎渐川三人都朝着那个方向看去,模糊人形露出一个笑,正要说什么,却发现三人脸上都没有露出什么诧异错愕的神情。
很显然,宁永寿没有真正死去,还一直都悄悄附在黎渐川和七号身上,偷窥他们的行事与线索这件事,这三人都有所察觉。
其他人怎么察觉的,黎渐川不清楚,他自己是从杀死宁永寿起,就一直保持着怀疑态度的。
宁永寿死得有点太快,太简单,太无所谓了。而且当时响起的击杀喊话,也让黎渐川觉得不对劲。那乍一听很像魔盒游戏的击杀喊话,但细微处却有不同,更像伪造。
可宁永寿要是没死,设计那一出的用意又是什么?
黎渐川思来想去,只能想到,比起自己和七号,他缺失的线索太多,想要尽快解谜,就只能想点主意来从他们身上窃取。
猜到了这一点,黎渐川之后的行动,包括对线索的整理,都刻意进行了隐瞒误导。
在他这里,宁永寿等于是做了无用功。
“你们……奸诈!”
宁永寿见状也明白过来,面色一僵,阴沉咒骂。
七号面露讥嘲:“给你贴了个‘自作聪明’的小纸人,你还真是不辜负它。”
宁永寿目光阴冷地盯着七号,忽地一笑:“七号,这一局你一直都没有亲手杀过玩家,跳出过击杀喊话。但你的真实身份,我已经猜到了。就算成功通关了这局游戏,你以为你还能再多活几天?”
七号冷笑,不以为意。
不等这唇枪舌剑真正来上一轮,孙朋来便将其打断:“我清醒的时间有限,四位,请安静下来,向脚下看。”
话音刚落。
众人脚下的雾气便忽然散开了,四双眼睛下意识地朝下望去,便发现自己好像置身空中云上一般,身边是星辰,脚下是流云,而更下方,则是主街南北贯通,胡同弯弯绕绕的朋来镇。
不,这不是朋来镇——这不仅仅是朋来镇,更是一颗人脑!
“不需要寻找我的大脑,你们一直都在看着它,不是吗?”孙朋来的声音透出一丝模糊而奇异的笑意。
黎渐川神色微动。
魔盒无声开启,一件又一件可以确定为关键线索的物品从中飞出,无处着落,便漂浮在他的四周。
他缓缓收回望着脚下朋来镇的视线,精神感知连接钢笔,毫不犹豫地在答题卡上落下了笔尖:“我个人认为,如果抛开玩家的存在,单独来看这局游戏本身的话,它的谜底是相当简单的。
说它简单,是因为一旦有玩家找对了方向,真正触及到了孙朋来这个名字,那么就已经接近了真相。
所以,本局游戏解谜的难点就在于,如何把这个名字从泥泞的剧情中挖出来。
本次我选择老法子,按时间线顺序来进行推理解谜。
但这里的时间线要分为三个视角,一是孙朋来的视角,二是这局副本自身的视角,三是玩家视角。
我想再没有哪一个法子,能比这一个更加清晰明了、更加简单直观地将真相完整呈现了。”
黎渐川顿了顿,飞快整理着脑海里的乱麻,将其一条条清晰理。
“首先,从孙朋来的视角来看,一切事情的根源大概要从现实世界的2038年说起。
在这一年,他五岁,作为加州潘多拉疗养院的A1系列实验体,被植入了所谓的永生细胞……”
几乎同时。
七号、宁永寿、冯天德三人面前的钢笔也尽皆动了起来。
第257章 所以,这盘棋一定要一直下下去……
“加州潘多拉疗养院, 这是个非常值得一提的地方。
但我对它的了解,或者说世界上大部分人对它的了解,都是相当有限的。现实世界关于它的资料, 再结合从雾中疗养院虚影得到的线索, 只能让我在这里对它做出一个大致的描述。
这对本次解谜来说, 大概是能起到一个奠基的作用。”
书写与口述自然不同。
在答题卡上,黎渐川也稍稍改变了自己惯常使用的口吻, 让纸上的文字尽量正式简练,颇有点给处里写报告的既视感。
疗养院的照片漂浮在他身前,微微泛光。
“这家潘多拉疗养院的原身是加州克丽丝疗养院,兴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
2037年4月23日,克丽丝疗养院被买卖,由一家经营不善的私人疗养院,变作了潘多拉基金会名下的疗养院。
同日, 疗养院改名为潘多拉疗养院。
在这个时间段, 没有人会在意一家默默无闻的深山疗养院的变化。而之后, 当God实验室从这里横空出世时, 现实世界的各大势力想要调查,却又发现, 一切都已经晚了,他们根本找不到潘多拉基金会的任何线索。这家基金会就好像凭空消失了。
说回潘多拉疗养院。
不出意外, 该疗养院在2037年易手改名时, 就已经从一家正规普通的疗养院, 变成了非法实验基地。
第一批A1系列实验体, 也就是从这个时间开始, 进入到疗养院中。
从疗养院虚影的一些细节中可以看出,疗养院获取A1系列实验体的方式有两种。
一种是实验体自愿入院。
这类实验体基本都是有父母亲人的, 他们身染怪病,常规医疗手段已经无法医治,家庭条件也不允许用更高更昂贵的技术维持他们的生命。无奈之下,他们的亲人就将他们送进了疗养院。而潘多拉疗养院对外打出的旗号,就是收容十岁以内罹患怪病的孩子,参与医学实验,进行免费治疗。
父母亲人代替他们签下一纸同意书,生死与未来就全部从外界,转移到这间小小的疗养院了。
孙朋来就属于这一类。
还有一种方式,就是疗养院派人外出捕捉符合某些限定要求的孩子,带回来成为实验体。
而A1系列的所有实验体,不论入院方式是哪一种,最终参与的实验都是同一个,即‘造神实验’。
目前,我对这个实验的了解只有以下几点:
第一,它从未被人在现实世界提及过,但在游戏世界,这不是我第一次听说它。
第二,它具体的实验目的、实验内容、实验方式未知,依我猜测,大致是有注入‘永生细胞’等身体改造,脑域或精神类改造,和特殊方式驯化洗脑等项目。另外,顾名思义,它也肯定与所谓的‘造神’、‘神明’、‘God’,以及现实世界的救世会、冈仁波齐的天空漏洞等有脱不开的关系。
第三,它在A1系列实验体上进行的极可能是初次实验,实验持续大约四年半,从2037年5月左右至2041年年末。
第四,这项实验失败率极高,最终疗养院在2041年年末认定实验进入瓶颈,决定做出改变。而新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清除现有的所有失败实验体,将其焚化。
孙朋来是被焚化的失败品中的一员,只是疗养院对他,或对永生细胞大概并不算特别了解。孙朋来体内的永生细胞,让他从焚化炉中活了下来,由一堆灰再次变成了一个人。
至少外表上是这样没错。
2042年1月1日,造神实验因实验体的反抗暴动而终止,潘多拉疗养院被大火焚毁大半,孙朋来幸存。
当然,在现实世界大多数资料上,都称该疗养院专门收容问题儿童,以残忍的刑罚进行治疗,后消失在了一场地震中。知道的越多,我越对这份资料持怀疑态度。”
黎渐川谨慎地没有提起宁准的名字。
答题卡的纸越写越长,空白位置被雾气不断补充着。
“孙朋来被某种催眠手段暂时抹除了在疗养院内的记忆。他逃出了疗养院,经加州政府安排,进入一家正常的福利院生活。
可此时的世界已经不正常了。
我需要提前申明一点,这里的世界,暂指孙朋来的现实世界。
它与我,以及所有魔盒玩家们身处的现实世界相似,但又很是不同。我所窥探到的最大的不同点,就是孙朋来的世界正在进行一场世界大战,卷入了许多国家与组织,而我们的世界仍旧以和平为主。
我认为疗养院虚影中展示的孙朋来的记忆并不是虚假的,但我暂时无法确定它和我们的世界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哪一个是真实世界,哪一个只是几乎与真实世界相同的副本世界,又或者它们全部都是副本世界,或全部都是真实世界?
这一切在这里必然没有答案,也与谜底关系不大,我暂不深究,只以孙朋来的世界为基础,继续这场解谜。
在这个世界,因战火愈燃愈烈,孙朋来注定无法过上平静正常的生活。
2045年,他所在的福利院被战火摧毁,他成为难民,被政府送往纽芬兰岛的难民营。流离失所的痛苦,战争带来的阴影,还有各种孩子尚还无法理解的人性与绝望,终于在日积月累之下,将孙朋来的正常状态打破了。
他开始走向失控。
圣约翰斯第三公益医疗援助中心接诊了他,发现了他的古怪。
但不等援助中心做出什么反应,潘多拉疗养院的残存势力就寻着味儿,再次找上了孙朋来。
孙朋来的记忆在这里出现了一段空白。
但联系他之后出现在魔盒游戏内的情况,以及和曾经的我的部分对话,我推测,他在被疗养院残存势力抓走后,就被送进了魔盒游戏内。
据孙朋来所说,他们需要他的永生细胞,来制造某些东西,所以让他在魔盒游戏内,维持着不生不死的怪异状态。
而孙朋来,最初明显受制于潘多拉,也受制于魔盒游戏。
——以魔盒游戏内外作为分界,上面的一切就是孙朋来在现实世界的部分,是他的前半生。
简单总结,他的前半生大约可以分为四个阶段。
5岁以前,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大致上应该是父母双全,身患怪病,普通而又辛苦。
5岁到9岁,他属于潘多拉疗养院,在这里他被注入了永生细胞,一边适应着永生细胞,一边过着小怪物一般的生活,身体和思维都开始逐渐脱离正常人类的范畴。
9岁到12岁,他生活在福利院,平凡快乐,永生细胞也安分下来,好似从不存在。
12岁到融进魔盒游戏前,他在难民营逐渐走向奔溃,在接受治疗时被发现,重回了潘多拉的掌控之中。”
写到这儿,黎渐川停了停,往回扫了眼,没发现什么遗漏。
这一部分在孙朋来的记忆里呈现得相当清晰,理顺其中关节,增添一些线索,都不难。
拥有了这相当清晰的一部分作为基础,再去分析孙朋来这个人和之后的一切,都会更加简单。
“在正式转入孙朋来和副本本身双视角来进行解谜之前,我还要先讲一下刚才提到过的空白期,即孙朋来融进魔盒游戏,到曾经的我来到这个副本第一次将他唤醒,这两个时间点之间的情况。
这段空白期的线索太少,只有一个,就是曾经的我与孙朋来的对话。
依据这个线索,和我对这对话双方的了解,我大胆猜测,‘我’之所以来到这个副本,就是为了唤醒孙朋来,与他达成某个交易,而孙朋来沉睡在魔盒游戏内,一直处于浑噩痛苦的状态,他期盼‘我’能帮他解脱。
交易的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但交易的最终结果之一,就是孙朋来摆脱了潘多拉的控制,与魔盒游戏订立了一份契约,从单纯的监视者变成了这局副本的实际掌控者。这局副本也因此发生了一些变化,成为现在的模样,拥有现在的规则。
用这个猜测把这段空白期填补好,有关副本的谜题就可以顺利解开了。”
黎渐川的心跳微微加速。
他知道,自己只凭一段模棱两可的对话做出这样的猜测,还以此为基础解谜,绝对是在豪赌。
其实他完全可以略过这些不提,这与孙朋来的前半生一样,都处在一个模糊地带,可以算作谜底的一部分,也可以不算。要是只有他自己在解谜,他一定会尽量略过。
可偏偏,现在不仅是解谜,而更是竞赛。比的就是谁的答案更完整详细,正确率更高。
他必须要冒险一点。
“接下来,时间线已经到了孙朋来摆脱潘多拉,融进魔盒游戏,正式掌控这局副本的时候。
在这里,可以把副本本身的视角也并入进来,以双视角继续往下看。
这时候的孙朋来,算是与魔盒游戏共同做着副本的主人,只是魔盒游戏是整体创造与底层规则,而孙朋来更偏向于具体的操控。这种操控,我认为是将精神与肉体都融在了副本里,而并非只有其中某一个。
朋来镇是他真正的大脑。
因为他本身已经不是人类,再加上永生细胞的改造,所以这颗大脑实际上已经不算人脑,只是外表仍大致相似。
主街将这颗大脑分为左右半脑,胡同弯弯绕绕,可以算作脑沟。生活在镇中的镇民,则是被永生细胞侵蚀过的一些神经元和神经胶质细胞。
第一次看到的高空下的小镇、小镇地图形状、十二号对全镇通缉的描述,都让我隐隐产生了这个怀疑。直到昨晚,我从镇民变成的球体怪物体内取到了液体,在阮素心的实验室做了简单的实验分析,才终于确认了这一点。
它本身是一颗真实的大脑,经由强大的精神影响扭曲,呈现出玩家所见的模样。
而朋来镇外的部分,则是孙朋来的身躯。
永生细胞和孙朋来如果是交战的双方的话,那么他们之间的这场战争,孙朋来其实是处于劣势的。
他的身躯早已经被攻占,被永生细胞完全改造,这在潘多拉疗养院中就已经基本完成了。所以身躯部分,是永生细胞的领地。
只有隐藏着人类之所以为智慧生命的奥秘所在的大脑,还处于战争状态。这里是孙朋来‘自我’最强的地方,也必然是永生细胞最想要攻占的地方,他们双方一直在这里对抗,拉扯,互不相让。
那么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孙朋来和永生细胞明明是一体的,他又为什么要和它们厮杀呢?
原因很简单,就是孙朋来曾经亲口所说的,他想要寻求‘解脱’。
摆脱潘多拉,融进魔盒游戏,并不是他最终的解脱,他仍被永生细胞纠缠着,仍被这痛苦的回忆和对一切的怀疑纠缠着。
‘我’没有杀他,他就只能寻求自杀。
福利院被毁后,他的精神就已经失常。
他经历过太多次死亡与复活,这让他分不清真假虚实。他对自己的存在,对生命,对世界,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认为只有死亡才能验证自己是否是真实的,所以在难民营时,他才会做出自残自杀的行为。
他想要体验真实,确认真实。
但从某个层面上来说,他又是永生不死的,所以他永远无法真的自己杀死自己。
这种矛盾、对抗,就是玩家们所见到的朋来镇的古怪。
立场和目的了解了,那这局副本的情况也就很清楚了。
站在孙朋来的立场,他想要自杀,于是找上了蓬莱观,用一场挖脑魔案,让蓬莱观成为了自己的代言人,树立了一个灵尊的形象,蛊惑拉拢镇民,让他们去杀死其它永生细胞。
因此,朋来镇出现了源源不断的凶杀案。
他也借助玩家这把刀,给出制造谋杀的游戏规则,让玩家帮他去对抗永生细胞。
而与之相对的,在永生细胞的立场,它们一直在反抗这种自杀。
它们也是孙朋来的一部分,也能影响副本。所以,朋来镇外的身躯部分的永生细胞会在朋来镇镇民减少时进入镇子,成为新的镇民,玩家也可以选择成为侦探,去破案抓凶手,变相地驱逐灵尊的信徒。
这种对抗战争里,有一点需要清楚,那就是永生细胞是无法被真正杀死的——镇民之间互杀,即便当时死了,之后也会复活——无法复活的,就如其他镇民所说的一般,是背叛了永生之神的,永生之神剥夺了他们的永生能力。
孙朋来作为这个永生之神,对永生细胞的复活能力,如果真能说剥夺就剥夺,那他又怎么还会处在如今的自我挣扎之中?
他必然早就已经自杀成功,死去了。
真正能剥夺这种永生的,应该是玩家,或者说是魔盒游戏赋予这局副本的规则,让规则下的玩家可以通过进入躯壳、认知周围、制造凶案与破解凶案等方式,影响这种永生复活。
被玩家影响到的镇民,就成为了被永生之神抛弃之人,被杀无法再复活。
这大约不是‘真正杀死’,而是‘污染退化’。
既然无法杀死,那就让永生细胞退化回去,不再是永生细胞。
这从玩家谋杀成功的结果,和全镇通缉时镇民们针对凶手们过于明显的疯狂中,可以猜到一点。
写到这里,想必谜底里有一点也清晰浮现了出来。
是的,这局游戏的说明人其实也就是孙朋来的意识。这股意识里掺杂了自杀的主体和永生细胞的影响,所以金色钢笔和黑皮笔记本总是会做出一些古怪而矛盾的说明。
总之,这局副本里一切的剧情与凶案,不论大与小,不论制造还是侦破,归根结底,就是一场自杀与自救的拉扯对抗。
对。
我认为孙朋来是仍存在自救意识的。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永生细胞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它们的行为根本上是受孙朋来潜意识里想要活下去的那一面的影响,它们所谓的永生之神,其实也正是孙朋来自己。永生之神的态度和行为,也就是孙朋来自己的态度和行为。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镇民们对待灵尊和蓬莱观的态度如此奇怪——它们不知道孙朋来具体的存在是什么,但却一直能够意识到,他对它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这场战争中,还有一个微妙的平衡点,那就是领戒。
这应该和孙朋来没什么直接关系,而是蓬莱观和朋来镇共同协商制定的规矩。
不管是对于蓬莱观来说,还是对于朋来镇来说,孙朋来,或者说神明,永远都是凌驾在它们之上的。它们摸不透神的想法,也不知道神的痛苦,它们只想自己不被神抛弃。
而它们认为自己对神来说,定位不是信徒,而是棋子。
在它们的视野里,它们自认自己分别是黑子与白子,灵尊与永生之神是执子对弈的棋手。它们并不知道这两者实质上是同一个人,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它们只知道自己绝不能被自己的神明放弃,成为弃子。
如果棋盘上黑白任意一方占优,棋局就即将分出胜负,而当棋局结束,棋子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这盘棋一定要一直下下去,黑白任何一方都不能占据绝对优势。
于是它们默契地定下了领戒法事。
魔盒游戏知晓这件事,应该也对其施加了影响。我推测,那包药粉就是它给予的。
每年一次,朋来镇的代表上山。
如果这一年,朋来镇更强,那么经过一系列繁琐而无用的仪式后,代表会拿到蓬莱观的药粉,将其洒入朋来镇的地下水中。
药粉会侵蚀一些镇民,让他们中的一部分丧失永生复活的能力。
而如果这一年,蓬莱观更强,那么冯天德就会利用孙朋来给出的那个人脑雕塑,稍微唤醒一点孙朋来的意识,永生细胞迅速侵蚀孙朋来露出的精神意识,强大自身,便又能维持住平衡。
魔盒游戏想必也会对这侵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它来说,它唯一的目的应该就是让游戏一直维持运转下去,所以黑白子的这局棋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分出胜负的好。
这大概就是它在这局副本表露出来的立场。
对了,刚才上面好像提到了孙朋来手里的人脑雕塑,没错,不管它看起来多么像活的,我都认为它仅仅只是雕塑。
当然,我并非没有在它和朋来镇谁才是孙朋来的大脑这个问题上出现过纠结和摇摆。事实上,我差点就判断失误,直到看到那张小镇地图,才重新找回了正确的思路。
现在我完全可以肯定地说,它不是孙朋来真正的大脑,但它和孙朋来真正的大脑之间必然是存在联系的。
从挖脑魔案的始末,冯天德对待人脑雕塑的态度,以及冯天德恢复玩家记忆后却仍固守蓬莱观不出,还偏偏好似对山下事情了如指掌这三点来看,我推断,人脑雕塑极可能是与孙朋来大脑相连的一个微观复制品。
真正的大脑发生的一些动静,都会反应到复制品上。而复制品也会反过来,影响真正的大脑,只是这种影响会更轻微一些。
因此,这次领戒,我刺了李二太爷,让他作为永生细胞的鲜血大量地泼溅在人脑雕塑上。这种刺激由雕塑传递到了孙朋来真正的大脑上,就将他成功唤醒了——现阶段最能刺激孙朋来的,自然只有永生细胞的生死。
至于我为什么会在最后这么关注这场领戒呢?
四个原因。
一是因为它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件把朋来镇和蓬莱观连接起来的事。
二是它是除了那些虚无缥缈的过去外,唯一一件与孙朋来有直接关系的事。
三是冯天德一直龟缩在蓬莱观,肯定有问题,有倚仗。
四是副本明里暗里,通过特殊场全镇通缉或其他事物,一直都在告诉玩家们一件事,那就是第三线才是最适合解谜的地方,而第三线和其他两线相比,还有一个比较明显的特殊之处,那就是它的玩家参与时间内,恰好包含了领戒法事这件事,前两线则没有。
到此,这局副本宏观的谜底部分就已经大致呈现完毕了。
之后,就要开始讲一些更细微的部分了,玩家的视角也因此需要并入进来。”
黎渐川闭了闭眼,小憩了两秒。
孙朋来的脑细胞究竟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他的是快要死完了。
钢笔短暂滞空后,又重新动起来。
“这局副本的第一条时间线开始于民国二十年农历七月十五晚八点。
这是玩家正式开始参与这局副本的最早时间点,也是玩家视角真正开始的地方。
在这之前,不论挖脑魔案,还是别的什么,都只是‘背景’,它们所发生的‘以前’,不一定就真的是几天前——相信我,孙朋来被唤醒,捧着脑子去找冯天德这种事,绝不可能是每局副本都会来上一次的,而是很早很早之前就已既定的。
所以,这局副本真正开始的时间,就是民国二十年七月十五晚八点。
而这局副本的具体剧情有趣就有趣在,它主线不变,而围绕主线所发生的一切只有少量是由副本而来,大量却是由玩家改变、创造的。
其中副本占据的是报警规则,谋杀成功与失败的规则,侦破凶案的限制与规则,还有涉及孙朋来的部分。剩余部分,则基本全由玩家主导,自由度相当高。
这也意味着这局副本与其它常规副本相比,主线不明,剧情混乱,解谜说简单简单,说困难却也困难。
在并入玩家视角后,为了避免我剩余部分的谜底也跟着出现这种混乱,我决定把整个副本剧情,依据时间线,分成六段来进行具体分析。
第一段是孙朋来醒来到第一线开始的这段时间,第二段是第一线的十三天,第三段是第一线结束到第二线开始的无玩家参与阶段,第四段是第二线的十天,第五段第二线结束到第三线开始的无玩家参与阶段,第六段是第三线开始至今。”
第258章 孙朋来对她、对整个副本来说,究竟是什么存在。
“按照顺序, 我们先来分析第一段,即孙朋来被‘我’唤醒后,到第一条时间线开始前这一部分。
这一部分是这六段时间里, 唯一一段没有玩家干扰参与, 无论副本重启过多少次, 它都是不会被重启的。它属于‘既定的背景’,是游戏开始前的前情故事, 只能被了解,无法被改变。
由此可见,这也是目前最容易被理清的一部分。
从目前得到的线索来看,这一部分主要包含两件事,一是挖脑魔案,二是阮素心初到朋来镇的经历。
一切要从民国二十年的七月初十说起。
这一天,应当就是孙朋来成功与魔盒游戏订下契约, 重塑了这局副本的日子。
他知道自己已经濒临失控, 为了寻求安宁与解脱, 只能趁着这次难得的清醒, 尽可能地做出安排。
他将自己真正的大脑捏作朋来镇,又以自己的精神意识与魔盒游戏融合, 赋予这一切真实与生机。
最后,在他即将再次疯狂, 陷入昏睡前, 他通过梦境的影响, 让冯天德前往朋来镇找到了他。
他对冯天德施加了影响, 让他成为了自己最虔诚的信徒, 协助自己对抗永生细胞,又从自己的体内挖出人脑雕塑, 送给了冯天德。
冯天德受到孙朋来力量的影响,神智癫狂扭曲,这段记忆也几乎模糊不清,因此,他也误认为自己就是这桩挖脑魔案的真凶,为脱身,在之后毫无心理负担地寻了个替死鬼。
很巧的是,同样是在这一天,家在杭州的阮素心北上北平,途径冀南的朋来镇,不慎坠山而死。
应当是义庄的老瞎子发现了她,将她收殓到了镇上的废弃义庄。
孙朋来精神失控之际,阮素心这颗永生细胞恰好处在已经死去却还未马上复活的阶段,孙朋来的一缕难控的精神体被这具细胞尸体吸引,进入了这副身体里。毕竟从本质上来说,永生细胞属于孙朋来,这副身体也同样如此。
之后,阮素心死而复生,发现自己体内似乎多了一个人。
永生细胞的本能想要躲避孙朋来,也想要侵蚀这缕精神体,于是阮素心下意识地前往了县城,离开了孙朋来的大脑,希望能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让这缕精神体顺顺利利地被她完全消化。
如果说孙朋来与永生细胞的战场,最大是这整个副本世界的话,那么最小,就是阮素心的身体了。
他们在这具身体内不断交锋,具体表现就是阮素心不定时的疯病,也就是孙朋来这缕精神体偶尔浑噩醒来时,做出的一些疯狂举动,施展出的无法解释的怪异能力。
有些人发现了这其中的猫腻,选了永生细胞的阵营,与孙朋来这缕精神体敌对,便被杀了,譬如济世药房的老大夫,丁局长的大太太。
当然,他们实际上并不是‘死’了,而是被孙朋来吞到了阮素心这颗细胞里。
永生细胞的总量并未减少,只是从几个小细胞,变作了一个大细胞。这种吞噬,只有孙朋来身处阮素心体内,阮素心利用孙朋来的力量,才能办到。
吞得多了,阮素心便从普通的永生细胞,成长为了魔盒怪物,之后杀的人越来越多,她就又变成了监视者。
直到这时,她或许才终于意识到了孙朋来对她、对整个副本来说,究竟是什么存在,她自己又到底身处什么样的牢笼之中。
还有些人选择的是孙朋来的阵营,类似丁局长、醒悟过来的三姨太等。
这些人,包括之前提到过的被灵尊蛊惑,揽为信徒的那些镇民,都是被孙朋来自杀的那部分的意识影响过重,重到甚至超过了他们身为永生细胞的一些本能,超过了孙朋来潜意识里的自救。
依照这种立场,丁局长便不仅包庇下来了杀了老大夫的阮素心,还决意纳她入门。前往朋来镇破挖脑魔案时,也就顺理成章地帮了冯天德,摁死了替死鬼李大柱。
到这里,有一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可以完整地总结,并回答出来了——
那就是在这局副本里,永生细胞究竟有几种死法?
不卖关子,直接公布答案,我猜是三种。
第一种,在宏观谜底部分已经明确讲过了,是‘退化’。
这种退化只有魔盒游戏的规则力量可以办到,不论是借助玩家之手,还是利用药粉。它并不能直接杀死永生细胞,但却可以让其失去永生的能力,死亡后,无法再复活。
魔盒游戏可以说是中立而公正的,所以这种规则力量的影响绝不会专为任何某一方服务,但它实际上又是死物,所以它也会被某一方利用。而魔盒游戏本身,是没有明显的倾向的,它只会保持副本的延续与力量平衡。
第二种,‘吞噬’。
也就是孙朋来利用阮素心来完成的,对其它永生细胞的吞噬。这对被吞噬的细胞来说,自然是死亡。
第三种,剧情抹杀。
这种死亡方式和第一种差不太多,都是受游戏规则影响,区别就在于它们一个有玩家参与,或魔盒游戏进行的较为直接的影响,而另一个没有,只是单纯的剧情发展需要。且,剧情造成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不是退化而失去永生能力,也不是被吞噬。
永生细胞既然已经被孙朋来融进了魔盒游戏内,那最基本的,就是要遵守游戏规则,当游戏剧情进展到某一处,需要某些永生细胞真正死亡时,它们便会真如一个普通镇民一样死去。
当然,我认为这种情况是极少的。
因为除了第一段外,其余五段都有玩家的影响,几乎不存在纯粹的剧情抹杀。在第一段内,属于这个死法的,应该也只有冤死的李大柱。
除以上这些外,第一段还有三件事需要在这一段里提一下。
一是在挖脑魔案后没多久发生的第二桩槐树藏尸案,二是在这两桩案子之间出现的笼罩一切的大雾,三是第一次领戒。
七月十五的白天,李新棠他爹刚在蓬莱观领戒。因是第一次领戒,黑白子双方都没什么经验,导致李新棠他爹没吃药丸固定精神,瞧见人脑雕塑,大受损伤,之后去世,应当也是被与孙朋来或阮素心有关,大约是被吞了。
七月十五晚上,藏于槐树底下的尸体被发现,差不多同时李大柱被堵在义庄,自杀身亡,挖脑魔案结案,起于七月初十的大雾也在此时消散。
槐树藏尸案我几乎全无了解,在此只做一个猜测,那就是这桩案子必然发生在七月十五晚八点后,极可能是第一条线第一桩玩家凶案。
至于这场大雾,我更倾向于是与孙朋来的大脑状态有关……”
黎渐川顿了顿,想到七号和宁永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冯天德他不知道,但这两个人,绝对比他更了解朋来镇的大雾,握有更多有关大雾本身的线索。虽然他们在雾中所见,不一定比他多。
“……挖脑魔案时,孙朋来刚刚沉睡,大脑应该还处于半梦半醒状态。在七月十五晚上玩家进入副本后,孙朋来的大脑才彻底陷入了沉睡。
所以,每当孙朋来的大脑处于这种半梦半醒的不稳定状态时,朋来镇便会出现大雾,以此来掩盖不稳定时无法完美维持的镇民状态或其他异常。
正常情况下的朋来镇,是由魔盒游戏与孙朋来的意识,在他的大脑的基础上,共同制造出来的,当孙朋来的意识不够稳定时,朋来镇便可能出现问题。
这种不稳定,也反映在小定山和海面的疗养院虚影上。因不稳定,便有残破的记忆和力量泄露出来,可能会被玩家捕捉、利用。
此外,我怀疑,副本内存在某些线索,可以让孙朋来沉睡中的大脑进入这种不稳定状态。
某些玩家找到了它们,引出了第三线的大雾。
讲过以上部分,第一段也就差不多分析完毕了。”
钢笔笔尖一顿,有点不受控制地拉出一粒过长的墨点。
黎渐川身上奇异物品带来的负面影响,有的不使用便可消散,有的则是只有离开游戏才能彻底消失。
他一边要飞速运转着大脑,思考分析,操纵钢笔书写,一边又要压制这些负面影响,精神感知消耗太大,他的注意力难以再高度集中,只能停顿片刻,放缓笔尖的速度。
趁这休息的空当,他抬眼扫了下另外三人。
这三位的神色也是专注之中带着些许痛苦扭曲,写满文字的答题卡变得很长,彩带似的浮在半空。
看来也不只有他难熬。
黎渐川获得了点莫名的安慰,目光重回纸上。
“接下来,第二段,即玩家参与的第一条时间线。
这条时间线原本应有十三天,从民国二十年七月十五晚八点开始,到七月二十八晚八点结束,但因为中途三线互通了,可以跳线了,所以这条时间线里,玩家还存在玩家意识的时间其实不足十三天。
对于这一段,我拿到的线索其实不少,宁来福的日记和十二号的讲述在其中占据相当大的比重。
这段时间是属于玩家的时间,值得一提的主要事件也都与玩家有关。”
第259章 ——以上,解谜完毕。
“在分析具体的事件之前, 还有一件可能被忽视的事情需要明确一下。那就是玩家在这局副本内,究竟是怎样的身份。
当然,从最根本上来说, 玩家在魔盒游戏内全部就只是玩家, 这是基本的, 目前看来不会被改变的。
在此之上,玩家进入游戏, 还必然拥有一个表层身份。
通常情况下,当玩家进入游戏时,就会固定这个身份,比如我曾扮演过的苏格兰场的警长、挑战雪山的富二代、校园里的男高中生、进入切尔诺贝利的研究员等。
玩家在一整局游戏都会是这个角色,无法改变,也就是说,在紧挨着玩家身份套上的一层皮囊, 就是这个角色。
但还有另外一些情况, 紧挨着玩家身份的皮囊, 不是某个角色, 而是一类完全一致的身份,这类身份在潘多拉的晚餐上会被比较明确地揭示出来。在这类身份之上, 再根据副本剧情,进行分配角色、改变角色、轮换角色等一系列操作。
圆桌审判副本就是这个类型。
在当时的晚餐上, 所有玩家在玩家身份之上的皮囊, 是审判员。之后随剧情和游戏规则的发展变化, 审判员们扮演着各类角色, 在那些角色身上进入又抽离, 摸索着寻找真相。
现在,这局副本也同样可以归到这个类型里。
从一开始钢笔与黑皮笔记本这对说明人对玩家的称呼和态度, 就可以看出来,三线三张餐桌上的所有玩家,套上的皮囊都是读者,也就是游魂、被魔盒游戏做了伪装的精神体。
那么作者是谁呢?
就是实际上无形地影响着黑皮笔记本上的文字的魔盒游戏与孙朋来,还包括孙朋来体内的永生细胞。
读者们轮换着镇民角色,探索副本,当他们的角色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丢失时,他们就会变回读者身份,以游魂的形式存在于副本内。对于镇民们来说,读者并不属于他们的维度,一般情况下看不到,摸不着,超自然,那自然就是鬼了。
唯一的特殊情况,就是全镇通缉。
这应该是魔盒游戏给这局副本本身的设定,在这个设定里,孙朋来的影响力被削弱,副本内的一切都变得最贴近真实、最靠近真相。
镇民们显露出永生细胞的部分特征和能力,疯狂地追杀外来的入侵者,不论他们偏向于哪方阵营。各类线索也都去掉了一部分伪装,向玩家显露各种各样的提示。
这大概也是魔盒游戏的本质之一。
它永远遵循着它的一套模式规矩,设置谜题,设置险境,但却也给出线索,给出九死一生的那一线生机。
很好。
明确过这局副本里玩家的真正身份后,接下来关于玩家剧情的部分思路,就会更加容易整理清楚。
那让我们说回第一线的主要事件。”
黎渐川脑子里混乱的线团被一点点理顺,眸底的深蓝也好像随之浓郁许多。
丝丝清凉从眼眶溢散出来,慢慢修复着他被影响得几乎千疮百孔的精神。他感觉自己书写的速度似乎又渐渐快了起来。
每次好像都是这样。
在他的精神或身体达到极限或需要爆发时,这股清凉就会从眼眶四周出现。
黎渐川心底隐约对它有一些猜测。
“……我知晓并且认为该讲一讲的,有三个。
按时间先后来看的话,第一个是槐树藏尸案,它发生在七月十五的晚上,第一线玩家初至时。死者是一名人力车夫,被分尸藏在了槐树下。案发时间未知,具体的案件调查情况也未知,但这个案子的最后结果却在朋来镇的街头巷尾,随处可知。
——案子的凶手并未落网。
连个被抓的替死鬼都没有。
因为一切都太过干净,丁局长对任何人都无从怀疑。
我猜测这件案子与玩家脱不开关系,更甚者,这也许就是一件玩家凶案,属于玩家与玩家之间的厮杀。
因为按理说,丁局长刚把挖脑魔案这一出填上,还没歇口气,旁边就又闹了一出打他的脸,他无论如何也都得想法子把这案子破了,哪怕是再抓一个替死鬼来。
可他偏偏没有,或者说,是做不到。
毕竟就算是去抓替死鬼,也得讲究一个证据,即便它是模棱两可的、一半伪造的,多少也是得有。而这件案子,竟然能干净到一点线索都没有,就好像人力车夫是自己走到那棵老槐树下,自己把自己分了尸,埋了进去一样,让丁局长想抓个过路的醉鬼来杀杀,都无从下手。
镇民之间的凶案,玩家对镇民的谋杀,因镇民本身与朋来镇的联系,多多少少都会留有痕迹,绝不会特别干净。
唯有玩家和玩家之间的厮杀,手段可以离奇而非常规,而且在这种游戏刚一开始,一般人都还在谨慎了解四周的阶段,突然动手去杀其他玩家,赌成功的概率会相当大。
这个详情不明的案子标志着这局副本正式有玩家参与了进来,开始影响、创造剧情。
我在这里提起它,除了试图将谜底的版图扩大,让其更为完整外,也是为了拿它作为一个开端,以便更系统地来整理所有已知的玩家视角情况。
再说第二个事件,阮素心杀济世药房老大夫。
这件事发生在七月十七前,大概率是七月十五或十六,远在县城,所能得到的线索都是侧面的。这件事和上一件迥然不同,它的全貌已经被拼凑得相当完整了,刚才也已经提过,而之所以放到这里再讲,是因为其中也有第一线的宁来福的参与。
宁来福这个镇民角色是整个副本内,最直接地给出了玩家三线并行这个信息的存在。
是游戏规则留下的重要线索之一。
他很明确地意识到了,他的体内并不止存在过他一个人。
宁来福残缺的日记都非常巧妙地避过了玩家参与的时间段,民国二十一年和民国二十二年都是如此。唯独民国二十年的一则日记,涉及到的时间段是在第一线范围内的。
即民国二十年七月十七。
宁来福在第一线和在后两线的不同,就是在第一线,他并非是镇民角色,没有游魂在一开始进入他的体内。
但第一线里,十二号后来也有杀死宁来福,成为了他,十二号绝不会写出这些日记,那因此,她动手这个时间大概率是在七月十七之后。
再后来,她便被宁永寿从宁来福的躯壳内驱赶了出来,跳往了第三线。但她在宁来福这具躯壳存在过的痕迹,仍然是留下了,可以说是一缕精神体,也可以说是别的。
总之,宁来福的主要作用便是这个,打通三线并行。
虽然事实上,宁来福在第三线早早被杀了,最后三线并行的打通也只是一个相当暴力的方式,但一切问题的答案,魔盒游戏确实早已为玩家留下。
由此也可见,在这局游戏内,玩家对副本的影响极可能就是超出一般情况的。
至于宁来福身上藏着的另外一条关键信息,等等再提。
最后,说第三个事件——三线互通后,宁永寿在第一线收购奇异物品,并于全镇通缉中设计杀死了第一线所有尚未跳线的玩家——这个事件,是第一线的收尾事件,在此之后,宁永寿便选择了跳线离开,第一线再无玩家。
很明显,宁永寿在猜到副本存在三线并行的情况后,就选择了自己在这局副本内的道路,即大幅度改变剧情,甚至去创造剧情。只有这样,才能因对剧情的巨大影响,而看清更多东西。
当然,感谢他,这也帮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
接下来,我需要把宁永寿翻出来的这些东西,宁来福身上的另一条信息,以及属于玩家空白期的第三段和第五段,都集中到一起来,因为它们都在直接和间接地告诉我们一个本局副本的隐藏规则。
我把它大体定义为‘有意识的顺序’。
简单来说,就是副本规则在操纵三条时间线时,遵从两种顺序逻辑。
一是这三条线本身的时间顺序,即民国二十年发生的事,会相应地影响到民国二十一年和二十二年。
二是玩家确定观察到的事实的顺序,也就是说,在三线并行的情况下,不仅仅是前线可以影响后线,观察到的既定事实,也可以影响未被明确观察到的。
后者举个例子,如果奇异物品避难所在宁永寿收购奇异物品前,就在第二线或第三线时,就被玩家亲眼确认观察到了,那么宁永寿将无法收购到这件奇异物品,或者它被收购走了,但等到第一线结束,进入空白期时,它又会因各种各样的理由,从宁永寿手中,再次回到周家,确保在第二线或第三线被观察的那个时刻,它仍是当时被观察到的状态。
无论它中间或以后如何波折,副本规则如何操作,玩家观察到的部分,都会是既定的事实。
而间接获知或看到的事物,则不具备‘既定’这个属性。
宁来福身上的古怪和矛盾,和宁永寿的许多行为,都已经将这条副本规则明示了出来。
副本特意设定了时间线与时间线之间,出现玩家无法参与的空白期。不管前线或后线之间出现了多少矛盾和漏洞,都将会被这些空白期内的剧情操作合理化。
增删,扭曲,扳正,哪怕过程离谱,也依旧可以确保既定的事实,依旧是事实。
比方说,第三线里,我观察到某位镇民还活得好好的,在我观察过之后,这位镇民被第二线的某个玩家杀死了,这个玩家已经通过玩家凶案成为了NPC,再次杀人也不会更换躯壳,因此这位镇民是彻底死亡了。
可我在第三线却又观察到了他是活着的。
遭遇这种矛盾情况,副本的这条隐藏规则便会开始发挥作用,利用第二线结束后、第三线开始前这段空白期,理顺这个矛盾。
比如,它可以让一个和这位镇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从外界来到朋来镇,改成这位镇民的名字,因为我只观察到了这位镇民活着,未听他谈过他的过去。
当然,如果听过,那它就会继续再补。以正常的、科学的手段,以不正常的、不科学的手段,皆有可能。
这也是这局副本难度高的具体体现之一,混乱。
甚至我认为,混乱,同样是这局副本的基调。
第二段的分析大概就是这些,第三段和第五段这两段空白期,也都一并在这里讲过了。
这两段空白期里,值得详说的大事没有,一些小事总结起来无非就是黑白子的各种对抗与妥协,以及一些填补漏洞的剧情。
掰开来细说,也无法让谜底更齐全,我也就不浪费时间了。对于空白期,只需要看透它‘实时变动’的本质与‘顺序逻辑’即可。
到此,刨去已经分析过的部分,剩下的只有两段时间段,分别就是第二线和第三线。”
黎渐川运笔如飞。
虽说在这种四人竞争之中,有关谜底的内容自然是越多越好,越完整越好,但有两点解谜的根本原则还是不变的。
一是即便是猜测,也需要一定的证据,哪怕很少。没有依据的猜测如无根浮萍,猜得就算非常正确,魔盒游戏也不一定会认定其解谜成功。二是详略需得当,少说点完全不能提高正确率和谜底完整性的废话。废话浪费时间不说,更容易模糊重点,让自己的思路也跟着废话紊乱。
随着解谜的次数越来越多,黎渐川对于这两点原则,都有了更深的体会。
“关于第二线,同样需要提两件事,但价值都不大,之所以放在这里提一提,是为了让整个真相的脉络更为清晰些。
每一件值得关注的事,都是一颗珠子,它出现的目的不是让你用尽心思去欣赏这颗珠子本身,而是让你把它们串联起来,变成一条项链。
这就是我对它们的理解。
我的这条‘项链’已经完成,珠子的本质也已经清楚,那也就没有必要回头再去欣赏每一颗珠子了。如果需要,可以再去挑选某颗珠子,探寻更多线索。
发生在冯天德身上的玩家凶案,就可以算作是一颗珠子。它也是我想在第二线提的第一件事。
这桩案子,我已有的信息太少,能得出的推测只有三个。
一是冯天德这个身份,绝不可能被选作镇民角色,所以这必然是一桩玩家凶案。
二是第二线的四号玩家之所以选择杀冯天德取而代之,极可能是因为四号曾窥探到过冯天德身上的某些秘密,这意味着,四号轮换过的镇民角色里,大概率有和冯天德最为接近的蓬莱观中的某个道童。
三是杀冯天德这件事,第一线的玩家不可能没有想过,毕竟蓬莱观的存在和冯天德这位镇民口中神秘的冯大师都是有点惹眼的。
但显然,第一线没有玩家成功。
第一线的二十三号也选择了相当边缘的宁永寿,而非冯天德。
对此,我认为并不是第一线没有玩家想杀冯天德,去杀冯天德,而极可能是杀不了。
换言之,冯天德并没有真正出现在第一线。
或许就和第三线一开始时一样,这位冯大师在不需要守在蓬莱观领戒时,行踪难定,有时在小定山,有时就是在县城。而当他在县城,不来朋来镇时,玩家想杀都杀不着。
所以,冯天德明确出现在第二线,是第二线的优势,也是这局副本给予三条时间线的优劣平衡。
只要对冯天德产生怀疑,找到机会去挖冯天德的秘密,那摸到谜底,也只是迟早的事。
第二件事,就是第二线的大雾。
有关大雾的具体分析,已提过,不再多说,只说第二线这场大雾的大致情况——第二线玩家凯瑟琳得到了可以引出大雾的线索,在第二线时间过半,而第二线大部分玩家对谜底仍一头雾水时,凯瑟琳决定搏一搏,利用已有的线索,引出了这场大雾。
最后,她应当是获得了部分雾中线索,但后来身死,一切线索重归原位。
那张照片之后落到了我的手里,并帮助我获取了小定山大雾里的线索。
除这些之外,第二线发生的那些凶案,和跳线与未跳线的玩家,提或不提,意义不大,对我的这条‘项链’没有影响。因为从最终结果来看,第二线绝对是非常平静的一条时间线了,没有大事发生。
最后,还需要谈到的,就只有我所处的第三线。
这一段,我认为只有两个作用,打破,与汇总。
也就是名副其实的,最适合解谜与混战的时间线。
其实分析到这里,所有谜团都已经解开,明明白白地摊在这里。所以在这一段,我需要写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从头到尾地捋一捋我最后确定谜底的过程。
前期杂七杂八的凶案与事件不一一详提,所列线索尽可以看出。
只说所有涓涓细流汇聚后,我的想法与思路。
其实在得到小镇地图前,我更偏向于这里的一切都是由孙朋来的大脑意识影响构成。
而看到地图后,我才意识到,这或许不只是精神层面的影响,而是真的有一颗大脑成为了一座小镇。
我带着这个怀疑,进入特殊场全民通缉,见到了镇民们的怪物形态。我因此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但这猜测还需要证据,于是我冒险取了镇民变作怪物时的体内诡异液体,去查验。
知道这些之后,再来领戒法事,将一切串连起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所有分析来到末尾,按照惯例,还需要猜一下本局游戏的魔盒所在。
这实在太清楚不过,我相信它就在孙朋来的手里,这也是我来到领戒法事,将他唤醒的原因之一。”
钢笔笔尖的移动变慢。
黎渐川迅速抬眼回看了一遍自己写下的所有谜底分析,又扫了眼围绕周身的一样样物品。
他沉思了几秒,确定再无遗漏,除了后半段写腻了报告的感觉,变得有点随意外,也没什么大问题,于是便在答题卡上干脆利落地落下了最后一行字。
“——以上,解谜完毕。”
与此同时。
七号和宁永寿也一前一后停了笔。
而冯天德虽还在书写,但钢笔却好似在舞蹈一般,左歪右倒,不似在写字,而似鬼画符,他的五官已不知何时全部融成了蠕动的线虫,仿佛已完全失了智。
三张答题卡展开垂落,没有飘向远处已昏然闭上眼的孙朋来,而是高升到了半空。
大约过了三四秒钟,三张答题卡的最上方空白处开始缓缓出现一段繁体中文。
黎渐川望着那段文字成型,神色微紧。
“四份答卷,玩家Margarita中途弃权,剩余三名玩家解谜完毕,正确率与完整率综合排名如下:
第一名,King。
正确率92%,完整率90%。
第二名,Red。
正确率90%,完整率90%。
第三名,Prophet。
正确率80%,完整率85%。
最终胜者King,正确率与完整率均达90%及以上,解谜成功!”
黎渐川有点僵硬地勾起唇角,肩背一松,如释重负。
真空时间解除。
不远处的宁永寿发出了一声难以接受的叱骂,细小的影子模糊,正在飞快地逃离副本。
七号从空中落下,道:“他孤注一掷,在这局游戏不管不顾地消耗自己的精神体,最终却没拿到魔盒,回去现实世界后,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疯子或植物人了。”
她看向黎渐川,失落地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赢的人会是我,没想到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之前就杀了你……哈哈哈哈,好吧,开玩笑的,别这么严肃。”
她扯开嘴角,笑着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Red。Red组织的首领,名过其实的魔盒排行榜第六。”
“怎么样,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第260章 当时,你已经是整个魔盒游戏内最强大的玩家之一。
黎渐川没有握上这只手。
他现在状态极差, 解谜既然已经完成,那其它一点险他都不打算再冒了。
虽然Red目前为止的表现都称得上友好,但人类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况且, 他记得自己曾经的接线员韩林与Red组织好像有点关系。而韩林已被确定为内鬼。
“我对你们这个组织毫无了解。”
黎渐川道。
Red似乎并不在意黎渐川的戒备, 笑了笑, 坦然自若地收回了手掌:“如果说毫无了解,这可就有点假了。游戏副本内我们的人多得很, 哪怕都是底层玩家,你也应该遇到过。全维度互动平台和现实世界各种社交网络上,都有我们的招人广告,只要稍微去接触接触,就能知道一些基本信息。”
“还有那些闻见一点腥味就无孔不入的情报贩子,肯定也有我们的资料。听说最近买的人也不少,看来我们这个新组织也逐渐被那些老牌大势力们看进了眼里。”
黎渐川注意到, Red的语气神态都和之前操纵纸人时不太一样, 没有了那么旺盛的夸张表演欲, 就像变了个人, 不见怪异,只如一位写字楼里随处可见的长裙西装的女白领, 除了高挑貌美些,再普通不过。
也不知道哪副面孔才算真实。
“那些情报里都说Red组织的首领一局换一个特殊能力, 为求魔盒, 可以策划炸毁一座小城的恐怖活动, ”黎渐川道, “这有几分真?”
Red唇角高高扬了起来:“我真的是个友善老实的好玩家, 但老实人也有被逼急了的时候呀。还有,如果你是想套我的话, 那就别费功夫了,你没有加入我们,太多的消息我是不会透露的。”
黎渐川道:“那就说点能说的。你想要邀请我,总得给出一点诚意。没好处的事,我不会干。”
他悄然为自己套上了一张有点轻狂自傲的面具。
Red无奈笑道:“好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但是我有超过百分之七十概率可以确定,不管我给出多少诚意,你都不会真正考虑加入我们。”
“你不是普通玩家,藏有很大的秘密,你背后也有一个相当不一般的势力,你绝不会背叛它——在你解谜后,我比之前还要更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两点。”
“我知道你应该不会加入我们,但我也不想和你背后的势力,以及你,成为敌人。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自己考虑考虑,或者回去转达一下,Red组织欢迎你和你背后的势力任何形式上的友好合作。”
黎渐川挑眉,不得不怀疑Red一开始瞄准的就不是让他加入,而是所谓的合作。
Red道:“那些满天飞的消息里,有一点非常正确,那就是Red组织和大部分组织的立场、目的、纲领都不太一样。”
“我们中立,不信以救世会为典型的神降派的蛊惑,也不认为所谓神的存在是完全虚无的。我们不崇尚武力,但也不推崇绝对和平,如有必要,会主动发起小规模战争。”
“我们也非常自由,对组织成员没有任何强制要求,你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只要符合组织的需求,组织就会为你提供帮助,不论游戏内外,当然,背叛除外。对于背叛者,我们只有一个处理方式,那就是彻底清理。”
“我们组织的成员应该是目前所有已公开的组织中最多的,分三个等级,A、B、C。”
“C级成员都是新人玩家,数量庞大,死亡率也极高。B级成员勉强算是老玩家,但都混在低端局和过渡局,一般进不了或不进高端局,数量不多,比较怂,都以带新人为主。”
“A级玩家很少,但都是只进高端局的狠人。”
她顿了顿道:“目前Red组织的定位,其实和‘禁忌’差不多,都是研究类组织,主要研究方向是地球神秘文明遗迹和魔盒游戏。”
黎渐川道:“‘禁忌’霸占了埃及,你们呢?”
“加入我们,我就告诉你,”Red哈哈笑道,“你进来不需要考核,直接享受A级成员待遇,怎么样,心动了吗?”
黎渐川扬眉。
Red却像是看穿了黎渐川所想,道:“放心,我们总部位于尼泊尔,这完全不是秘密了,所以我们选择的神秘文明所在,也绝不会是距离最近、最显眼的青藏。那里可是有最初的天空破洞的地方,救世会眼中的神明降临之地,万众瞩目。如果不是华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其封锁保护,神山恐怕都要被战火犁成平地了。”
黎渐川当然知道冈仁波齐的重要性。
尤其是在他成为魔盒玩家,对许多秘密更为了解后。
“能说的我已经说了。趁我现在还诚意十足,有心卖你好,你可以再多问几个问题,只要你认为自己付得起价格。”
Red道。
黎渐川很想不客气地问问韩林的事和Red那个涉及魔盒隐秘的特殊计划。
但想也知道,前者可能会暴露他与处里的关系和现实世界的真实身份,后者Red根本不会回答,甚至还可能因为他知道这个计划,而直接与他开战,这对任何一个组织来说,应当都是机密了。
最终,他咽下了那些不合时宜的问题,话锋一转道:“你对魔盒排行榜有什么看法?”
Red瞟了黎渐川一眼,咋舌道:“为了防着被你薅羊毛,我特意留了个钩子,还以为你多少会上点钩,问我为什么说自己是名过其实的魔盒第六,没想到你还真是会‘讲价’。”
“你不仅是留了钩子吧。”黎渐川道。
他不相信真空时间解除后,Red没往自己身上贴buff类纸人,试图影响他。
暗地里的行为被说破,Red脸上却不见半点尴尬,只笑着挥了挥手,将一张纸人从黎渐川背后收回:“谈判总需要增加点砝码,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不是吗?而且,有纸人的影响,你都没有上钩,证明你的意志力很坚定,以后遇到类似的特殊能力或奇异物品,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冒险了。”
“增加对自身的了解,可比去寻求很多虚无缥缈的知识,要有用得多。”
黎渐川听出了Red的意思:“虚无缥缈的知识,包括魔盒排行榜?”
Red笑道:“包括,准确点说,是对绝大部分玩家来说,关于魔盒排行榜的信息都是无用的、虚无缥缈的知识。魔盒玩家们首先要追求的是存活,其次是通关,再其次解谜获得魔盒,光是达到这个层次,就已经很不容易,更何况是别的。魔盒排行榜对于魔盒持有数在三四十以下的玩家来说,毫无意义。”
“只有魔盒持有数超过了三四十,才有可能去拼一拼,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道排行榜上。”
“但除非你是真的有野心,有目的,或是有使命,必须去追求魔盒,去追求排名,不然我的建议就是,适可而止。成为魔盒排行榜前十,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你知道地下黑市里排名第一的Ghost悬赏金额达到多少了吗?”
Red有点说不清是艳羡还是惊惧地叹了口气,举起两根手指:“五十亿美金!”
黎渐川眼皮重重一跳。
Red道:“这是全球最高的单人悬赏金,远超各国元首政要。这金额超出第二名四十亿,第二名你应该知道,就是God实验室发出的,用来悬赏他们实验室里的头号疯子宁准的。据说这位宁博士携带机密资料叛逃了,但这说法有点站不住脚,是真是假,也没人知道。”
“一切资料都为空白的Ghost,悬赏金额还要超出这位举世闻名的怪物科学家四十亿美金,可以想见,想招揽Ghost和想要Ghost命的人得有多少。”
黎渐川有种脑仁儿开始阵阵发紧发疼的感觉。
十亿美金就已经是天价了。
他和宁准在埃及和地中海的遭遇足以说明一切,改造人和火箭炮简直和不要钱得一样,源源不断地跑来追杀他们。这要是让人知道宁准就是Ghost,单人悬赏六十亿美金,他相信,连“禁忌”这样很有操守的研究组织都得立马反手扛着火箭炮干他们。
有钱当真能使鬼推磨。
值得庆幸的是,目前除了处里和God实验室,没有什么人能把Ghost和宁准联系起来,外面也没有类似的消息流传出去。
虽然这秘密被捅破,大概率是迟早的事。
“怕了?”
Red瞧着黎渐川的神色,道:“就连我这个第六,都值两亿美金,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我说我这个排名有点虚高,是因为我的魔盒主要来源不是依靠解谜,而是掠夺和赠予。”
“前十里,就我知道的而言,除了我,还有两个玩家不是主要依靠解谜获取魔盒,一个是第七的KiilG,猎杀者,他杀的玩家越多,魔盒自然越多,还有一个是第九的Freedom,他是骑士团的人,很能蛊惑玩家,所得魔盒大多都是别人心甘情愿献给他的。”
“我清楚你想知道什么,但对于这两个人,我的了解都不多,仅此而已。可别看不上这点消息,要是放到外头,怎么说也得值个几十上百万,前十这些玩家,某种意义上都是移动金库,随便薅下点来,都是明晃晃的钱呐。”
她感慨地笑了声,又道:“除了这两个人,前十里我只和第二的Blood,还有第十的Assassin打过交道。Blood是前十玩家里泄露出来个人信息最多的人。但他太难找,太难杀,性格也很恶劣,所以一般没人敢去招惹他。”
“至于Assassin,我只能告诉你,他是个人如其名的玩家。另外,刚刚逃走,要回去当植物人的那位,很可能就是Assassin的亲弟弟。”
Red眨眨眼:“你祈祷,Assassin这辈子都不知道是你把他弟弟害成这副样子的吧。否则,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你。”
这条情报确实有点出乎黎渐川的意料。
如果没有Red这次提醒,他很可能连什么时候招惹了这种强敌都不知道。Prophet已经相当难对付了,更不要说他的哥哥了。
黎渐川暗暗叹了口气,遵照之前和Red的交易习惯,很是上道地转口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Red的笑容里多了两分真心实意:“我想知道一件事,还想让你答应一件事。”
Red指了指远处昏沉的孙朋来:“我想知道的事是你和他,这位监视者孙朋来,有什么关系。”
“需要你答应的事,是以后如果在游戏内遇到Red组织的A级成员时,在对方没有先动手前,不主动杀人。A级成员很好辨认,他们的名字都是RedS之后加上一个字母。别这样看着我,没错,我坦白了,这种命名方式就是改版抄袭的猎杀者们,要是他们看不惯,我欢迎他们来找我单挑。”
黎渐川没理会Red的扯淡。
他想了想,道:“三次。三次以内,我遇到你们的A级成员,对方不动手的话,我不会主动动手。”
“成交。”
Red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打算,这或许也不是他交易的主要目标。
黎渐川继续道:“回答你的问题,我和孙朋来硬要说的话,可以算老熟人。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魔盒游戏里的NPC,我怀疑,他曾经是现实世界的普通人类。”
黎渐川边说边紧盯着Red的细微表情。
他没什么犹豫地透露出了一点关键信息,一方面是交易公平,投桃报李,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Red对此会有什么反应,她是否在雾中看到了什么,或是她作为魔盒排行榜前十,是否知道更多魔盒游戏和现实世界的隐秘联系。
“就这些?”
Red扬眉,表情除了不太满意外,似乎没有更多的显露。
黎渐川淡淡道:“这已经值了上百万。我相信,没有人认为现实世界的人可以变成魔盒游戏里的监视者。”
“好吧,这个交易我亏点儿,卖你一个人情。”
Red啧了声,缓缓后退了两步,身影飞快模糊,虚幻破碎。
黎渐川扯了扯嘴角。
他可不觉得Red真认为自己亏了。要是真亏了,她绝对不会走得这么干脆利落。
“后会有期。”
夹杂着戏谑笑意的女声远去。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大雾依旧弥漫,脚下小镇如人脑蠕动,高空风声卷来,幽幽凉凉。
这里只剩下了黎渐川和孙朋来两个勉强可以称之为活人的存在。
黎渐川很少有在解谜后,滞留在副本里的时刻,此刻站在这里,他感觉这片时空好像在因玩家们的离开而逐渐失去生机,变得死寂。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最后落回孙朋来身上。
“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
他道。
孙朋来紧闭的眼皮颤了颤,挣扎着睁开了一半,迟钝吐出的声音有些飘忽,但很快就变得如之前一样清晰稳定:“……都走了?”
确认副本内再无其他玩家后,他道:“没错,我是有些话需要……告诉你。这是这局副本的魔盒。”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漆黑盒子,由着雾气将其卷起,飘送到黎渐川手里。
黎渐川接住魔盒,还不等细细端详,就听孙朋来直接道:“我知道你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你是主动选择失去它们的。因为如果你进行了重启,那么魔盒游戏不会允许你带走完整的记忆和力量。”
这段话蕴含了极大的信息量。
黎渐川一时愣住了:“……什么意思?”
孙朋来慢慢摇了摇头:“我很想给你详细地解释,但不好意思,这段话是曾经的你,让我在第二次遇到你时,转达给你的,我本人不知道它具体的含义。”
“如果你想再询问一些关于外界的事,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你,进入魔盒游戏后,除了我曾经的部分记忆外,以前或现在的外界的很多事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唯一能够告诉你的,只有魔盒游戏内的一些事。”
“这是早就约定好的,我需要付给你的报酬。”
黎渐川简直要跟不上孙朋来的思路了。
他沉默了片刻,抓住重点,直接问:“什么事?”
孙朋来似是状态不佳,没调侃,也没卖关子,竭力稳定着声音简洁道:“第一件事,就是你找上我的原因。”
“当时,你已经是整个魔盒游戏内最强大的玩家之一。你不是被匹配到这个副本里来的,而是利用某些方法,主动找过来的。”
“你唤醒我,只和我谈论了一件事,就是你要帮我摆脱潘多拉的钳制,融入魔盒游戏,成为监视者,从此以后真正生活在魔盒游戏内。”
“你也告诉了我你这么做的原因,一是想剪除潘多拉的部分力量,并让我坚定地选择站进宁哥的阵营里,二是你当时在寻找宁哥,你说你走过了很多副本,都没有遇到他,你需要找到他,救出他,这是你的任务之一,你认为我这里可能有线索,所以找了上来。”
“那时你对宁哥的称呼,是宁博士。”
孙朋来顿了顿,补充道:“你们当时的关系不是爱人,但应该也不是单纯的陌生人。”
黎渐川没问孙朋来怎么知道他们现在就是爱人了。
毕竟朋来镇是人家的大脑,他和宁哥在里面逛荡着做了什么,人家昏睡时不清楚,现在醒了还能不知道吗?
孙朋来也没有再继续就此多说,而是保持着语速,接着道:“第二件事,关于你的眼睛。”
“你已经发现了吧,你的眼睛里有一团外显的能量。当它被大力激发时,就会是深蓝色,普通激发时,就是冰蓝,或淡蓝。”
黎渐川皱起眉:“你知道这是什么能量?”
孙朋来缓慢地点了点头:“这也是你告诉我的。你说它是你从魔盒游戏获取的力量。”
“所有魔盒玩家,从一个个副本中获得的魔盒越多,特殊能力越强,精神体和自身的力量就会越多越强。就你个人而言,当这种力量多到某个程度时,就会外显在你的眼睛里。你曾经的眼睛是黑色的,蓝到极致而产生的黑。”
孙朋来定定地看着黎渐川:“我虽然不知道现在的你,为什么失去了曾经的魔盒和力量,只有少量能量残留,但我大概能猜到,这或许和你提过的重启有关。”
“不过,我对这个重启没有任何了解。”
黎渐川闭了闭眼:“还有吗?”
“第三件事,”孙朋来也不含糊,继续道,“潘多拉。”
“说实话,我对他们不怎么了解,只知道他们不是一个组织,而是一群很奇怪的自称潘多拉的人,暂时可以把他们称呼为人,因为这也是他们的自称。他们自称是人类,但我认为他们不论是从外表,还是从别的什么来看,都和人类这个物种不搭边儿。”
“他们这些所谓的人类数量很少,我只见过两个。一个是疗养院里,负责造神实验的那个白大褂机器人,你应该在我的记忆里看到过。还有一个是在后来我被抓回去后,我见到一团烂肉被放在一个插满了管子的玻璃器皿里,说话的声音像是怪兽嘶吼,只有通过翻译器翻译出来才是人声。”
“只有他们两个,才是真正的潘多拉。”
“其他那些头部进行了金属改造的人们,都只是他们的爪牙,手下,仆人,狗。这些金属改造人对潘多拉狂热无比,敬若神明。”
“潘多拉和魔盒游戏的关系应该也比较微妙。具体我说不上来,但他们把我送进魔盒游戏时,就像把无用的垃圾废物再利用,埋进自家后花园一样,非常简单顺手。”
“之后我借你的手,摆脱潘多拉,融进魔盒游戏时,他们那样愤怒,出了那么多手段,可却不敢真的对魔盒游戏本身怎么样,甚至也要遵守其中的游戏规则。”
“这很有意思。”
孙朋来思索着道:“我所知道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最后一件事,是我个人给你的建议。”
黎渐川抬起眼。
孙朋来的声音在变轻:“这局游戏你应该拿到了不少魔盒吧。如非必要,你最好先不要消耗魔盒中的能量去进行魔盒问答,它们是可以保留的,可以留到你之后有需要的时候,再去问。也可以帮别人问,很多势力、国家都是这样实现科技飞跃的。”
“我对魔盒和玩家们,也就只知道这个了。”
“另外,我知道你对宁哥的记忆有疑问。我可以告诉你,他的记忆确实是丧失了一部分,最初的一部分。”
黎渐川道:“你的意思是,他缺失的是和你认识的那一部分,也就是他从出生到不知怎么进入魔盒游戏之间的、现实世界的部分。”
“没错。但就算他拥有完整的记忆,很多事应该也无法同你说……他和我不一样。”
孙朋来的目光渐渐恍惚起来:“哦,也许就是这样,这才是你……来找我的原因,我能说,我睡了太久,知道的事情太少……那些眼睛不会一直盯着我,我是相对自由的……”
黎渐川发现他的身影开始模糊,口中的话也不再清晰,如同呓语,便赶紧打断:“除了这些话,没有别的?比如,多的魔盒,记忆,笔记本?”
孙朋来一怔,眼睛倏地睁大,整张脸都清醒过来般,显出鲜活的神采来。
他啧啧着道:“你吃宁哥的软饭都吃到我这里来了?多的魔盒没有,你留下让我保管的记忆倒还真有一份。哎,我之前还想偷看来着,但打不开,悄悄留下来也没用,你要是不提我就忘了,现在既然你要了,就还给你吧……”
说着,他突然熊孩子似的恶劣地大笑起来,然后打雪仗丢雪球一样,抓住一团雾捏成球,朝黎渐川狠狠砸来。
这里果然没个脑子正常的!
黎渐川暗骂,下意识想躲,却没躲开。
雾球砸中脑袋,黎渐川眼前瞬间如万花筒般,天地缤纷倒转。
不知过了多久,绚丽的晕颤停止,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黎渐川,十八岁,当了两年兵,一年在新兵营,一年在特殊部队,对吧?”
黎渐川下意识循声看去,周遭的一切随之清晰。
这是一间办公室。
他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前办公桌后,封肃秋拿着一叠资料,正目带审视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