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黎渐川宁准 > 270-280
    第271章  “哥,”他说,“你好像要哭了。”

    这场会议开始得突然, 结束得也很快。

    宁准以一段信息量极大的话做了开场白,却没有针对这段开场白给出更多的说明。

    魔盒,谈判, 第三阶段, 被一句“最高机密”简单地搁下了, 最后只明确了具体的任务,即A3系列二十七人分为三组, 分别保护着三位不知真假的“宁博士”前往三个同样不知真假的地点,去与所谓的未知存在魔盒进行谈判。

    “仍是自愿原则,愿意参加任务的过来签字,”封肃秋扫视台下,温和道,“不愿意的过来碰一下‘守秘者’,然后离开会议室, 这里的所有秘密都会被自动封锁。”

    他把手边的台灯朝前推了下, 又调亮了一些。

    这就是God实验室的珍贵实验品之一, 守秘者。

    守秘者作为一盏台灯是有些奇怪的, 因为它没什么真正的照明作用——不论它脏兮兮的灯泡放射出多亮的光芒,都无法彻底驱散这间小小的会议室的黑暗, 反而会因自身的明亮,令桌外的黑暗变得更加浓郁。

    会议室内静了一阵。

    然后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 走到那张桌子前。

    有人面带愧疚与挣扎, 触摸台灯, 封肃秋不开口劝说, 宁准也只是微微一笑。有人果断坚决地拿起笔要签字, 宁准却是要抬手挡一下,封肃秋也说, 让对方再想一想。

    “这很可能是无谓的牺牲。”

    封肃秋道:“如果犹豫,选择放弃,也没有人会责怪你。”

    一名A3人员笑着说:“‘我们总要战取光明,即使自遇不到,也可以留给后人’,鲁迅先生的话,还在处里的办公室挂着呢。”

    “封处,可别考验我的觉悟,不然跟你急。”

    封肃秋没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自愿书最后一张空白页还是逐渐被一个个形状大小尽皆不同的签名填满了。

    待几乎所有人都做出选择,离开会议室后,这间黑暗与光明仍对峙着的空荡荡的会议室内,便只剩下了三个人。

    封肃秋扫了眼坐在最后一排还未离去的黎渐川,目带叹息。

    他没多说什么,只关掉那盏台灯,将其收到一个金属夹玻璃的黑铜色箱子里,便提着推门走了。

    这连窗都没有一扇的封闭空间彻底被黑暗吞没。

    这黑暗太满,太静,充盈在每个角落,浸泡着每样物品,让这片空间好像忽然拥有了湖一般的安宁。

    很快,这安宁被打破,黎渐川踏着军靴走了过来。

    到桌前,他以改造后足以穿透普通黑暗的视力捕捉到了那张签满名字的表格,拿起笔,找个空当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完,他看向桌后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别人来签,宁博士都拦一拦,问一问,现在不拦我,不问我?”

    宁准坐在椅子上,不答反问:“哥又为什么不拦我,不问我?”

    黎渐川的胸腔内不知鼓噪着什么情绪。

    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用宁准曾经的一句话同时回答了他们之间的这两个问题:“因为我知道,活在这样的世界,身处这样的位置……你不只有我,我也不只有你。”

    说完,他又问:“会死吗?”

    宁准没回答。

    黎渐川静静地注视着他。

    宁准缓缓站起来,跪到桌子上,抱住黎渐川。

    “哥,”他说,“你好像要哭了。”

    黎渐川顿了片刻,把宁准搂到身前,垂眼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无比悲伤的神色。

    这一刻。

    黑暗无光的会议室,隐匿地下的实验大楼,太平洋上孤独漂浮的秘密小岛,茫茫汪洋,浩荡天穹,星辰,日月,和无尽的、浩瀚神秘的宇宙——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被一种无声的东西覆顶淹没。

    那是万事万物都注定要迎来的结局,死去与灭亡。

    亘古至今,没有例外。

    黎渐川从未如此清醒地明悟这一点。

    “努努力,别死,”他哽咽道,“哥会保护你,救你,永远都不会放弃。”

    宁准毫不犹豫地在黑暗里笑着应他:“好,我相信哥,我努努力。”

    黎渐川摸着他的脸,低头吻他。

    两人没再说话,就这样沉默着在会议室的角落里相依相靠了一整夜。

    犹如曾经的少年时候。

    那之后许多天,黎渐川都没有再见过宁准。

    幽灵计划第三阶段开启前一周,黎渐川被告知分到第二组,是第二组的组长,需要带着一位宁博士前往埃及黑金字塔。

    与此同时,另外两组也都有了各自的目的地。

    三组之间消息不互通,一切都为保密,黎渐川也不知道他们去往哪里,保护的又是否是真实的宁准。

    黎渐川整备两天,然后于一个无星无月的深夜带队乘潜艇离开,半路转直升机,又换渔船。一路上,他与这位不知真假的宁准除必要的沟通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唯恐泄露出什么。

    2050年2月19日凌晨,第二组秘密抵达开罗,“禁忌”派人接应。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毕竟你们都挺能作死的,”沈晴感慨,“没想到,重逢来得这么快呀。”

    接应的老熟人只剩下了两位,Red显然已实现了她当初的想法,脱离了“禁忌”。

    谢长生直接送他们进入黑金字塔,里面已清出了一条隐蔽的小道,没有任何人把守,所有监控仪器也已避开这里,将其视为盲区。

    “你们给付的交易物品和资料都非常贵重,但‘禁忌’只能答应这一个条件,保密你们的行动,送你们进入黑金字塔内部。保护和任何武装上的帮助,‘禁忌’都无法提供。”

    谢长生道。

    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

    “禁忌”要保持绝对中立,能答应放他们进入黑金字塔内部,已经是一定程度上偏移了自己的立场,踩在救世会的底线上了。再多,他们不能做,也不会去做。

    黎渐川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按计划将宁准送进中央墓室里,然后出来在各个通道内安排布控。

    一切做完时,他却发现距离墓道入口处不远的地方,谢长生和沈晴还靠在那里,正低头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一块面包,没有离开。

    他过去问了声,谢长生咽下面包,用那双漠然冷淡的眼看着黎渐川,道:“我们也打算脱离‘禁忌’。”

    “所以也请尽情地差遣我们吧。”

    沈晴笑着接道:“我们加入,也来保护你们的这次行动,虽然很明显,你们是在做一些无谓的作死的事情。但谁让我们是朋友呢——都在一起吃过饭了,还道很同,很相为谋,应该算是朋友吧?”

    黎渐川拧眉。

    “你们要做的事我虽然不清楚,但感觉八成是要引起第二次大范围能量波动的,到时候救世会肯定会来很多人,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沈晴继续道。

    黎渐川还是没说话。

    他想拒绝,不是因为不信任谢长生和沈晴两人。

    一来这是他们的地盘,要真想对付自己,有很多更加简单的办法,二来宁准和处里既然选择了这里,那就是给予了“禁忌”足够的信任,且有防备的后手,不需要再担心多余的。

    他只是不想让可能存在的无谓的牺牲,再多上两个人。

    “我们没想要死在这里。”

    谢长生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开口道。

    黎渐川和谢长生对视了几秒,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答应让两人留了下来。

    宁准进入墓室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也没有任何声响传出,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些什么。

    第二组的人轮班守卫四周,狙击手外围占据高点。谢长生和沈晴看守墓道入口,黎渐川则背靠墓室石门,半闭着眼,小憩的同时保持着极高的警觉。

    时间飞快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奇异的感觉突然惊醒了黎渐川,他猛地睁开眼,下意识望向背后的墓门。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强大而无形的能量以黑金字塔的中央墓室为中心,向四周轰然扩散开来。

    它似不可言喻的海啸,如缓步而至的春意,有千军万马,奔涌而来,又有悄寂无声,徐徐渗透。

    它令人恐惧战栗,又令人甘甜沉醉。

    沈晴的声音突然炸响:“是X能量波动!小心救世会……他们很快、很快就会来!”

    黎渐川从刹那的懵然中回神,后背一凉,全是冷汗。

    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不敢想象如果敌人在刚才这一刻偷袭攻来,会发生什么。墓道内所有的人好像都在这一刻短暂地丢失了意识,包括他。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能量?

    像朝蝼蚁压来的擎天巨兽,又像婴儿久久眷恋的梦中母亲,让人无力抵挡,无法抵挡。

    “警戒!”

    黎渐川大喊道。

    他没有在对这种能量的震撼上过多纠结,一切的重心仍在他身后,仍在中央墓室内。

    然而,这喊声刚出,墓道上方就突然一声轻响,一块巨石板被举重若轻地移开,巨石板后蓦地跳下三个浑身裹着漆黑斗篷的人来。

    三个斗篷人落地就袭向了距离最近的三名A3人员。

    墓道狭窄,不能开枪,三名A3人员反应迅速,抽出武器还击,与三人缠斗在一处。

    谢长生和沈晴冲过来想要帮忙,但两人身前与身后却同时出现了两团黑气,黑气凝聚,走出两个缠着怪异黑蛇的斗篷人。

    黑蛇立起,陡然扑出,凄厉的嘶鸣响彻墓道。

    “‘跳跃之蛇’!”

    沈晴怒道:“滚!”

    他在自己大腿两侧一摸,抽出两把改短的苗刀,悍然挥刀,朝两条怪异黑蛇砍去,一刀挡住突然闪现到自己背后偷袭的蛇头,一刀巧妙翻转,直钉七寸,将黑蛇直接斩成了两半。

    谢长生默契十足地从他身侧掠过,背后背着的道家法剑不知何时现于掌中,清光湛湛,拦下放出黑蛇便要冲向墓室的两名斗篷人。

    黎渐川也与接连不断从墓道上方跳下来的斗篷人战在了一处。

    他寸步不移地守在墓门前,与冲过来的斗篷人们拳脚连环相接,军刺擦着匕首,刺目的火花串串炸开。

    双方强大的均远超常人的力量对冲,震得四周的空气都传出音爆。三名斗篷人皆是手臂颤抖,黎渐川张嘴喷出一口血。

    其他A3人员也在战斗中靠拢过来,收缩力量,拱卫着墓门。

    与此同时,墓道外传来混乱的枪声,是处里和God实验室安排的武装力量,绕开了“禁忌”潜伏在黑金字塔附近。

    这样重要的计划,是不可能不派军队,只安排三组改造人的。

    枪声里,入口处又有数名救世会的人簇拥着一个提着金属保险箱的斗篷人狂奔而来。

    看架势,不出意外,这人就是救世会的长老之一。

    黎渐川透过重重混乱的人影看到那个提着保险箱的长老,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极度危险而不祥的预感。

    他信任自己的直觉,于是不再顾忌,放弃格挡,任由三名斗篷人刺穿他的身体,只反手拔出一把特制枪,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保险箱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巨大的枪响毫无预兆地传出,在墓道内轰鸣。

    子弹穿透数道身影,瞬间射穿了金属保险箱,将其打得炸裂开来。

    救世会长老大惊,飞快地放下保险箱打开,一边抖着手将里面的东西捧出来,一边癫狂地大吼:“该死!该死!”

    “杀了他!”

    “亵渎神明的蝼蚁!孽畜!”

    “杀了他……杀了他!”

    黎渐川口中已经溢满了鲜血,他手臂一转,锁死一名将短刀狠狠捅进他胸膛的斗篷人,干脆利落地抹了对方的脖子。

    而这时,随着那名长老的命令,所有斗篷人都在瞬间放弃了自己的对手,发疯一般朝他冲来。

    不顾子弹反弹乱飞,黎渐川直接抬枪扫射,斗篷人们头部的金属骨骼都被打得破碎凹陷,胸口血花炸开,但却仍悍不畏死地继续前进,像是完全不知疼痛,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扑向黎渐川,将他击杀。

    黎渐川甩下背后的背包,正要从中取出带来的可利用可控制的实验品,为战斗增加胜算,却在下一秒浑身一僵,无力地栽倒在了地上。

    不可名状的呓语、幻觉与浓郁恶臭的血腥瞬间塞满了他所有的感官,令他好似陷入无边的谵妄中一般,神情呆滞扭曲,眼球诡异混乱地转动着。

    墓道内的所有声音都在瞬间消失。

    所有人不分敌我齐齐倒了下去,僵硬而呆滞地嗬嗬喘着气,唯有救世会的长老仍能颤颤巍巍地站着。

    他将保险箱里的东西高高地、虔诚地捧在头顶,缓步朝着墓门走来。

    黎渐川模糊而充满了血腥与怪诞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一道扭曲晃动的人形,和一颗悬在空中的,插满了透明细管的不断蠕动着的人脑,轻飘飘地从他身边擦过。

    墓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漆黑的墓室里,宁准垂头闭眼,坐在一张石椅上。

    他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恍惚地睁开眼,朝外望来。

    他没有看向那诡异的人脑,也没有看向救世会的长老,而是望着黎渐川,桃花眼沉沉一暗。他轻轻地动了动嘴唇,好像说了一句话。

    黎渐川没听清。

    那双幽秘诡丽的桃花眼缓缓淌下血泪,是他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第272章  此时此刻,你有什么愿望?

    华国海南岛, 一家战地医院内。

    黎渐川大半个身子缠满纱布,一条胳膊吊着,坐在床边, 盯着窗外发呆。

    窗外海浪拍打礁石, 卷起白花, 树影摇晃,腥潮的海风一阵阵扑进病房里, 送来远方海鸥的鸣叫声。

    天昏沉,堆满了铅色的云,像要下雨了。

    门推开,封肃秋走进来,将一叠文件放在桌子上:“聊聊吗?”

    黎渐川沉默不语。

    封肃秋立在窗边,望向崖下的海岸线,低声道:“三组二十七人, 当场死亡二十一人, 抢救无效三人, 其余重伤。三组特别行动队五千七百人, 携带重武器、特制武器、实验品,死伤率仍超百分之八十。”

    “这次行动, 我们的尖端力量损失惨重。”

    黎渐川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口, 嗓音破哑:“谈判……幽灵计划的第三阶段, 算失败了吗?”

    封肃秋摇了摇头:“不知道。”

    黎渐川转头看向他。

    “我们对这场谈判的结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了解。目前我们所知道的, 就是谈判虽被破坏, 但不算成功, 也不算完全失败,宁博士也没有真正死亡, 只是在黑金字塔的中央墓室内消失了,这消失极可能和魔盒本身有关。”

    封肃秋道:“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三处地点,冰岛,青藏,埃及,只有埃及黑金字塔的宁博士是真的。”

    “那里就是我们选定的谈判地点。”

    “没有泄密,也没有救世会的大批力量驻扎,但他们依然神出鬼没地在能量波动出现的第一时间,携带着中枢大脑,抵达了黑金字塔内部,并同时派出另外两组人,对冰岛和青藏进行了袭击。”

    “他们破坏了三个地点的谈判,并从黑金字塔内带走了宁博士的心脏,宁博士的躯体则不知所踪——这是我们各个渠道得到的有效情报。”

    “在我们故意放出的消息里,宁博士谈判的筹码是整个可作容器的、活着的躯体。”

    黑金字塔内的战斗结果黎渐川第一次醒来时就已经知道了。

    但当失踪与心脏两个词再次冒出来,钻进他的耳朵里时,他的呼吸仍是下意识地顿了一顿。

    隔了几秒,他只问:“中枢大脑,那是什么?”

    “高维生命,”封肃秋沉声道,“或者说是高维生命来到三维空间的寄体、容器。”

    黎渐川皱眉。

    封肃秋疲惫地按了按额角,后背靠在窗户上,斟酌着语句道:“事实上,这就是首都研究所和救世会区别于其他国家和组织的特殊之处,我们确实掌握着更高一层的秘密。”

    “冈仁波齐的天空破洞出现时,不只是传递下来了一条残缺信息。当时在冈仁波齐峰顶的登山者,也不仅仅只是七个人。”

    “这第八个人并不是狂热宗教分子中的一员,他只是个登山爱好者,加入了一个登山小组,想要挑战冈仁波齐,七个狂热宗教分子想要举行仪式,而仪式需要祭品,所以他们就盯上了这名登山爱好者,将他诓骗到了峰顶。”

    “仪式中,他们按计划杀死了这名登山爱好者,之后天空裂开了缝隙,来自高维的白光降临。在这片白光里,卫星信号接收器接收到了残缺信息,而这名登山爱好者尚未完全停止跳动的大脑则一分为二,接收到了两团可以被称之为意识的东西。”

    “我们现在的判断是,这两团意识来自于高维生命。”

    “一半大脑与一团意识被成立救世会的那六个人带走,奉若神明,成为他们口中的造物主,传言具有深不可测的威能,就是你们在黑金字塔见到的那个,特制子弹和实验品都没能对它造成任何伤害,但它却能在瞬间杀死无数人,如果不是你的改造能力里自愈力最强,恐怕也已经死了。”

    “另外一半大脑和意识,原本在滞留于青藏地区的第七人的手上,可他被我们抓住时,手上并没有那一半大脑。我们采取了包括但不限于催眠的各种手段,都没能从这个狂热分子口中挖出另一半大脑的下落。”

    “据当时的办案专员分析,这个狂热分子应该是真的不知道另一半大脑究竟是于何时何地,怎样丢失的。”

    “2042年,首都研究所与God实验室结盟,消息互通,我们因此对它们有了更深的了解和研究。”

    封肃秋看了黎渐川一眼,道:“宁博士资料你看过,他的青少年时期,九岁到十四岁,是在一家名为加州潘多拉疗养院的地方度过的。这家疗养院前身是加州克丽丝疗养院,只是家普通疗养院,后来在2037年4月23日才改名为潘多拉疗养院,开始进行非法人体实验。”

    “另一半大脑就在这家疗养院。”

    “它被疗养院内的实验人员称为神、造物主,或中枢大脑。”

    “宁博士认为,这半颗大脑才是这家疗养院实际上的所有者、统治者。但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对此,宁博士和研究所的猜测是这个中枢大脑确实拥有人类目前无法想象的特殊能力,或是高维生命对三维生命的我们及我们的空间可以产生某些降维影响,在这种能力或影响下,它可以一定程度上操纵机械或人类本身,甚至也可以操控电波、思维、能量、磁场等等一些看得见摸得着,或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

    “所以它有着自己的想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那名狂热分子,诱惑其他人或物来带走它,也不是不可能。”

    “对人类来说,它诡异、神秘、不可名状、不可对抗,近乎全知全能,自然而然地,就会被视为神明。但从宁博士在潘多拉疗养院内获取的信息看,中枢大脑并不认为自己是神。”

    封肃秋顿了顿:“它,或者说这些高维生命,自称也是人类。因为生存的空间名为潘多拉,所以也自称是潘多拉。”

    黎渐川本能地抓住了重点:“它能和人交流?”

    “应该不能直接交流。”

    封肃秋答道:“救世会方面的情况我们不清楚,但在潘多拉疗养院,真正接触过中枢大脑的只有宁准,可他并没有亲眼看到过它,只是在入住五楼后,会定期去一个封闭的房间,接受着中枢大脑在脑域与精神方面的影响,这是造神实验的一部分。”

    “其余人,无论是疗养院的实验人员,还是其他实验体,都没有权限进入那个房间。”

    “唯二的两个例外,就是直属于中枢大脑的两个人,据宁博士说,他们进行了意识连接手术,自愿容纳了自中枢大脑内伸出的‘触手’,成为了中枢大脑的一部分。”

    “这两条‘触手’,一个是负责疗养院造神实验的人,他普通的身躯无法承受触手,于是将自己改造成了一个机器人,另一个是负责疗养院剩余的其它事务的人,他在成为‘触手’后,失控变成了一团烂肉,只能生活在插满管子、泡满溶液的器皿里,他失去了人类的声音,与其他人交流只能通过特制翻译器。”

    “2042年1月1日,宁博士依靠与中枢大脑日积月累建立起来的联系,反攻了中枢大脑,摧毁了潘多拉疗养院。”

    “两条‘触手’被杀死,但中枢大脑却如有神助地逃走了。”

    “在摧毁疗养院的过程中,宁准发现了一些秘密,告诉我们的有两个最为关键。”

    “一是他能反攻中枢大脑成功的原因。在高维生命眼里,人类身上唯一可以被开发为高维区域的只有大脑,所以能短暂地让他们的意识存在下去的,就是人脑,脑域开发程度越高的人脑越好。”

    “在冈仁波齐的峰顶,八人中只有刚刚死去的登山者脑域开发程度相对较高,但只是相对较高。”

    “这颗大脑不足以支撑他们的意识长久地存在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人脑会因他们的意识的冲击,而畸化,变异,最终失去活性,彻底枯死。”

    “为了避免人脑死去,他们的意识随之溃散的结局,疗养院的中枢大脑采取了两个措施,一个就是进行造神实验,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新容器来,转移意识过去,还有一个就是将自身的意识切下来一部分,成为‘触手’,进入其他人类脑内,从而减轻自身这半颗人脑的负担,而这样做的坏处,就是也会令自身变得虚弱。”

    “宁准在变强的过程中,发现中枢大脑在不可遏制地走向衰弱,于是计划了这场反攻,并取得了还算成功的结果。”

    “第二个关键秘密,就是他认为,这些高维生命大概率受到某种限制,无法直接进入我们的三维空间,或直接对三维空间产生影响,最多也只能降下残缺的信息和不成形的意识。”

    “而他们的降临,也并不是依靠他们自身。”

    “他们没有能力或者说没有条件,实现降临,只能借助外物。”

    “宁博士从中枢大脑那里获知,这个外物被他们称为魔盒。这个魔盒并不是潘多拉,也就是这些高维生命制造出来的,但它究竟从何而来,又怎么被潘多拉得到,却不清楚。只能知道,潘多拉利用它,引动了地球某种深层能量,打开了通往地球的通道。”

    “这通道脆弱又狭小,像一只望远镜,只能容许他们远远地观测地球,最多投放一点简单的信息和切割的意识,无法再做到其它。”

    “首都研究所和God实验室通过这么多年的研究,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我们怀疑潘多拉并不能完全占有并使用魔盒,他们不是它的主人,而只是它的合作者。”

    “高维生命无法战胜,那么要想将他们的窥探和干扰隔绝,切断他们与地球之间的联系,也未尝不是一种好办法。”

    封肃秋叹息道:“说实话,我们的立场也曾经摇摆过,有一段时间更倾向于观察、等待、利用,在潘多拉没有对我们表露出恶意并造成直接的恶劣影响前,汲取他们赋予地球的知识,不主动对抗他们。但这个想法,在三战开始后就破灭了。”

    “我们至今仍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给予人类知识,我们也不需要知道。不要去探究无法探究的根源,只看他们的行为带来的结果。”

    “现在看来,这个结果只有毁灭。”

    “所以我们最终做出了决定,制定并执行幽灵计划,将潘多拉赶出我们的世界。”

    封肃秋几乎是在将一切都全盘托出:“幽灵计划的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都是在增加我们的筹码,也是为了隐藏我们的第三阶段。无论前两个阶段结果如何,第三阶段其实都会开启。”

    “从知道魔盒的存在开始,宁准就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寻访出现过神秘能量波动的文明遗迹,想要找到这个魔盒,或者说找到与魔盒沟通的办法。”

    “最终,他找到了。”

    黎渐川忽然想到了什么:“主要据点在黑金字塔的‘禁忌’要求救世会展现神迹……整个地球在神迹中陷入黑暗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像是被关进了一个漆黑的盒子里……”

    封肃秋颔首:“这些都是我们与‘禁忌’的交易的一部分,为了确定与魔盒谈判的最合适的地点。”

    “宁博士认为魔盒极可能是个相对公正的、没有明显立场的存在,潘多拉付出了某些东西,才能一定程度上使用魔盒,如果人类也可以用自己的筹码来争取到魔盒的偏向,哪怕只有一点点,一切也或许都将不同。”

    “至少,谈判成功的话,我们不会再是这样无力的、任人宰割的蝼蚁。”

    黎渐川道:“我们付出的筹码是什么?”

    “很多,”封肃秋道,“但主要是能量。宁博士觉得我们这些筹码对比潘多拉的,一定是毫无胜算的,所以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和裴所长都怀疑,他会在谈判时将自己开发程度极高的大脑也列为筹码。”

    黎渐川看着封肃秋。

    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封肃秋与他四目相接时,却好像不忍与他对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我们知道,加上这个,也远远不够。”

    封肃秋道:“我们不知道潘多拉的筹码是什么,但他们是高维生命,随便透露出来的一点知识,就让地球的科技文明向前推进了二十年不止,随便切割下来的一点早就开始衰弱的意识,就能在显露出来时横扫我们经过无数改造实验的精锐部队。”

    “他们比我们强大太多,富有太多,谈判成功,从他们手里赢得魔盒的偏向,哪怕只是万分之一,也是痴心妄想。”

    “但我们所能做的只有这些。”

    “哪怕这在他们看来,仅仅只是路边的蚂蚁在蒙头打转,好玩,可笑,又徒劳,我们也仍要去做。”

    “命运,只要有万分之一握在我们自己手里,那希望就永远不会消失。”

    “和魔盒的谈判,成功的概率是这万分之一,我们想要争取的拥有自我与未来的机会,也是这万分之一。”

    “为此,我们愿意付出一切。”

    封肃秋再次望向窗外,积攒许久的乌云压了下来,滂沱大雨顷刻砸落。

    黎渐川很难清楚自己此刻在想些什么。

    他是亲身体会过中枢大脑带来的影响的。

    那不只是蝼蚁仰望着大象,被轻轻一脚踩死那么简单,一定要形容的话,不像是蝼蚁面对大象,而更像是蚍蜉迎来注定的天灾,不知因何而死,就已走向灭亡。

    恐惧,痛苦,挣扎,无力,这些情绪,比起那种悲哀而又绝望的未知、恐怖与宿命感,根本不值一提。

    而带来这一切的中枢大脑,仅仅只是高维生命的一点意识罢了。

    还是衰弱的、将死的意识。

    黎渐川一次比一次更深地认识到他们的敌人的恐怖与强大。

    地球大概只是那些生命随意捏起来的一颗蓝色糖果,而他们人类,或许只是这颗糖果上的小虫或尘埃。

    两者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无论人类做什么,似乎都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越是聪明的人,越是能认识到这一点。

    但认识到这一点之后,有些聪明人,却还是选择去做一个傻子。

    尽管只是糖果上一条小虫,一粒尘埃,也要狠狠地撞向那捏着糖果的手指。

    也许对人类来说,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永远是屈从,是被支配,是也发自内心地去认为自己只是一条小虫,一粒尘埃。

    潮涨,海岸线上磅礴的海浪连成茫茫一线,冲激着礁石、沙滩、悬崖。

    浪花与大雨相接,天与地一色。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最高机密吧,”黎渐川的声音穿透嘈杂雨声,“把这些告诉我,处里需要我做什么?”

    封肃秋反问:“如果处里没有任何安排,给你放个假,你会去做什么?”

    “去找宁准。”

    黎渐川道:“去把他找回来,不管他在哪儿,也不管……他是死是活。”

    封肃秋笑了下:“那就去吧。这就是幽灵计划的第四阶段里,你所负责的部分。”

    “但有一件事我得嘱咐你,和魔盒的谈判成功与否没人清楚,可我们的计划却因这次谈判暴露在了潘多拉面前。他们不会任由我们继续下去,来自高维生命的反击,很快就要来了。”

    “那或许远胜于那场神迹。”

    封肃秋注视着黎渐川:“不要畏惧,不要动摇,牢牢记着你的使命,你的任务,将宁博士救回来。”

    封肃秋走了,只留下了厚厚一叠资料。

    黎渐川浏览过那些囊括了处里几乎所有保密文件的资料,又在战地医院休息了一晚,于第二天的雨停时分,换了身便装,离开了海南。

    之后四五个月,战火愈演愈烈。

    以God实验室为主的所有势力几乎疯了一般,派出了能派出的所有力量,采取包括暗杀、阻截、游击、正面战争等无数手段,去消灭中枢大脑,消灭潘多拉,消灭救世会,不惜一切代价。

    同时,他们不断派出脑域开发程度高的相关人员,去尝试再次寻找魔盒,再次进行谈判。

    但这本就不曾被任何人观察到过的魔盒,仍旧不显露一丝踪迹,就好像从未在地球上出现过,一切只是人类臆想。

    黎渐川知道,这些行动就是封肃秋未曾言明的幽灵计划的第四阶段,也是走投无路的最后一搏。

    2050年7月28日。

    这一天到来时,黎渐川刚从墨西哥离开,进入拉美,赶往玻利维亚。

    他在按照宁准曾经的足迹,试图搜寻魔盒的存在。他有种直觉,宁准的失踪很可能并不是救世会或潘多拉造成的,而是与魔盒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驾驶着一辆破烂的越野,穿过战后废墟,黎渐川与一些松散的武装组织短暂交火,最后甩掉他们,停车在一片衰败了大半的丛林,休息进食,并再次去想宁准,去想他的任务。

    就这样想着想着,外面的天突然黑了下来。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冒出任何想法,一阵奇异的能量波动就如没过来的无边潮水一般,将他,将四周,将地球上的一切,无声覆盖。

    “此时此刻,你有什么愿望?”

    意识凝滞的空茫虚幻内,一道遥远渺然的机械男声自无限高的维度传来。

    这个问题好像不需要直接的回答。

    随着这道男声的传来,所有人类的思维都被轻轻扒开,暴露无遗,好像一本被完整摊开了每一页的书籍。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好怀念和平年代,不过在和平年代做人类也不好,还要上班打工赚钱养家,哎,长生,要是我是只小猫咪就好了,天天只用混吃等死……”

    开罗的医院病房内,沈晴被裹成了一个木乃伊,在这一秒,朝隔壁病床上的谢长生念叨着异想天开的话题。

    “我也希望你的愿望实现,一切恢复从前,你无忧无虑。”

    谢长生静静地想道。

    北冰洋附近的一家研究所内,五十四岁的彭慧君在这一秒狠狠地摔下了电话:“苏乐乐!你有本事再也别回来,再也别叫我一声妈!我权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南非战区,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躲在战壕里,一只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握着卫星电话的手颤抖着。

    她听着外面连天的炮火声和耳边嘟嘟的忙音,终于忍不住,在这一秒哭喊出声来:“……彭慧君!你真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华国某处,风尘仆仆赶着路的封肃秋在这一秒路过了一片核战废墟:“战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那些高维的‘神’,又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拉美的枯败丛林边缘,黎渐川坐在车内,思绪也在这一秒停滞。

    “他在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他。”

    他坚定地想着。

    同样是在这一秒,地球上无数的人类也在想着,说着,直接或变相地许愿着。

    “好想回到以前……要是在以前,这个天气,我一定是吹着空调,抱着西瓜,在刷小说。”

    “导弹又来了!打打打,这破仗还要打多久!都疯了吗!”

    “好饿……好饿,吃的,哪里有吃的……”

    “救世会的杂种!”

    “老公,听说避难所里最近出生的孩子都是畸形儿,我们……我们的孩子会健康吗?”

    “茱莉娅,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滚!都滚开!”

    “明天的战斗必须要取得胜利,我们的补给已经不够了,这片区域夺不下来,都得饿死!”

    “妈妈,明天可以喝到干净的水吗?小宝肚子好痛……”

    “救世会对吗?‘禁忌’对吗?God对吗?人类的出路究竟在哪里……他们,又究竟是什么?”

    “不要管我了,我一个亲人、一个朋友都没有了,他们都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到底什么时候能恢复和平生活,一切还和以前一样……”

    “……”

    不可计数的心声此起彼伏,茫噪一刹,又归于死寂。

    无边的寂静中,机械的男声再次响起,仿若神谕。

    “贪婪的人类,神允许你们不曾冒犯、不曾亵渎、不曾矛盾的……此时此刻的愿望……”

    “实现!”

    咔一声轻响传来。

    黑暗无光了一秒的地球,再次恢复明亮。

    光明过处,一切都与从前没什么不同,一切又都与从前截然不同。

    2050年7月29日,帝都郊区一间高层公寓内。

    闹钟刚响一声就被一只从凉被里伸出的手迅速关掉,高大英俊的男人抹了把脸,从床上坐起来,花费了两秒时间来将自己从朦胧睡意中拉出。

    两秒后,他下了床,打开窗户,外面朝阳初升,高楼大厦林立,车水马龙带来的噪音从远处传来。

    对着橘色的阳光活动了下筋骨,他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牙刷到一半,手机在床头嗡嗡震动。

    他朝镜子里的人烦躁地皱了皱眉头,叼着牙刷走出来,接起电话:“如果没记错,今天是我休假的第一天?”

    “川哥,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嘛。”韩林嘿嘿嘿的猥琐笑声从听筒里传出。

    黎渐川懒得理他。

    他从十八岁退伍被调进处里,就再也没有休过一个完整的、舒心的、正常的假。不是临时有任务插队进来,就是临时被某个队伍借调,再或者被带进处里一关,养伤,做体检,搞心理辅导。

    总之,完全没有一点休假的感觉。

    这次可不容易忙完了一个大任务,又听说处里最近清闲,信心满满以为能喘口气,结果还是老样子。

    漱过口,黎渐川一边刮胡子,一边淡淡道:“行了,说吧,又是什么任务?”

    韩林立刻收起笑,认真道:“具体任务现在还没定,处里只让我和你说一下情况。”

    “什么情况?”黎渐川漫不经心地问。

    韩林道:“资料发给你了。”

    黎渐川走进卧室去翻电子纸。

    韩林在电话里继续道:“今天早上刚得到的消息,昨天柏林召开的一场学术会议上,十八名科学家突然晕倒。晕倒十分钟后,十八人里有三人突发脑溢血身亡。”

    “会后,苏醒过来的这十五名科学家中,有一人昨晚在网络上发表了一篇名为《潘多拉的魔盒》的文章,称在他昏迷的短短十分钟内,他的精神进入到了另一个诡谲莫测的世界,经历了一场生死追逐的游戏。”

    “在游戏内死亡,将会是真正的死亡,而活下来,并且成功破解游戏谜团的人,将会得到一个被称为魔盒的奇特物品,它蕴含着匪夷所思的力量,可以解答世界上的所有疑难问题。”

    “他称这个游戏为魔盒游戏,是以庞大的不可知的精神网络,将被它选中的玩家吸纳。游戏的发布者,是一个名为潘多拉的组织,经调查,该组织在现实世界毫无活动痕迹。”

    黎渐川一页一页翻着电子纸上传来的资料,眉头渐渐皱起。

    要不是知道今天不是愚人节,处里也绝不会拿任务和他开玩笑,黎渐川都要以为这是在搞他了。

    魔盒游戏,精神网络?

    这都什么玩意儿。

    “这篇文章发表得非常突然,迫于各方压力,柏林方对全世界公开了这份资料。”

    韩林道:“目前处里得到的消息是,在过去的二十个小时内,全球范围内卷入这场奇怪的魔盒游戏的人至少有数百,这个数量还在不断增加。这些人的整体死亡率现在大约是百分之三十五。”

    “这么低?”黎渐川又不是没看过无限流小说,这种情况,和这死亡率不太匹配。

    韩林也奇怪道:“确实就是这么低。当然,也存在处里还没有统计到的地方,但处里的研究员说真实死亡率再高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十。封处怀疑,这与进入游戏的群体的特质有关。”

    黎渐川顿了下,道:“进去的都是科学家?”

    “不全是,”韩林道,“但初步的调查结果,被选为玩家的人都是全球范围内各个领域的顶尖人才,或本身有明显的特殊之处的人。”

    黎渐川问:“处里什么打算?”

    韩林答道:“处里打算在详细调查研究之后,尝试派人进入这个游戏。”

    “太冒险了。”急火火的,黎渐川觉得这不太像处里的风格。

    韩林道:“川哥,你把资料翻到最后一页,那是我们的人从柏林那边得到的机密消息,柏林那边通过那个发表文章的科学家的魔盒,获得了一项技术。”

    黎渐川滑到电子纸的最后一页,在上面看到了那项技术的名字。

    “川哥,你知道吗,我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有种一觉起来,世界都变了的感觉。”

    韩林叹了口气,有点恍惚地感慨:“跟做梦似的……”

    黎渐川盯着资料看了一会儿,没有附和他的话,只是脑海里下意识地窜过了一个什么念头,没抓住,只瞧到一个尾巴。

    这个尾巴令他鬼使神差地脱口道:“这个魔盒游戏,我去吧。”

    第273章  自己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黎渐川踩着饭点进了处里, 直奔处长办公室。

    处长封肃秋正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螺蛳粉,一边用折叠平板刷狗血剧。

    封处是个讲究人, 为了避免自己的白衬衫和西装裤溅上油点, 还细心地穿了条围裙, 乍一看非常的贤夫良父。

    黎渐川敲开办公室门,一进来就被这味儿给熏了个仰倒。

    他嫌弃地扇了扇, 一本正经地批评道:“封大处长,能不能注意点儿?在办公场所都煮上螺蛳粉了,咱们处里严肃严谨严格的优良作风都要被你带坏了,被上头看见,还想不想升官发财?”

    封肃秋捡着碗里的花生粒吃,慢条斯理道:“我记得去年冬天你在处里等体检的时候,自个儿在走廊里吃螺蛳粉, 把整个办公楼都给熏臭了, 那时候你怎么不嫌弃?我好歹还有点素质, 知道关门。”

    “而且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不是升官发财, 而是坐在这里混吃等死,喝茶看报纸到退休, 争取一个任务都接不到。”

    黎渐川长腿一伸,拉过把椅子坐下, 嗤道:“一个任务都接不到, 除非全世界彻底和平, 或者人类灭绝, 地球没了。”

    “行了, 少跟我扯淡。”

    封肃秋暂停了剧,拿纸巾擦嘴:“魔盒游戏的相关资料我都让韩林传给你了, 处里还没有得到更多的新消息,那就是全部了。”

    “我知道你对这个类型的事件一直都很感兴趣。我让韩林通知你,一方面是让你利用你的身份渠道去调查下这个魔盒游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作为处里的一级特殊人员,是有处里的名额报名进入魔盒游戏的。但这件事还是得等审查,等通知。”

    封肃秋耷拉着眼皮道:“后面这些事不是处里说了算的,来找我套近乎也是白搭。”

    黎渐川笑:“我连瓶酒都没带,可真不是来送礼走关系的。”

    他收了插科打诨的懒散模样,正了正神色,道:“封处,我就是想从你这里得一句实诚话。处里,研究所,还有上面,目前,对这个魔盒游戏大致是个什么想法?”

    “这个又科幻又魔幻的东西从出现到现在,不过二十四小时,你们就已经做了决定,要派人进去?不管是调查,还是别的,这都太冒险了。”

    “而且,封处,你知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用教我催眠的那位老师的话说,这是一种精神感知方面的天赋。不瞒你说,我从听到魔盒游戏这四个字的那一刻起,我就对它有一种……非常矛盾的直觉。”

    封肃秋微微皱起眉:“什么直觉?”

    黎渐川摇头:“说不清。”

    封肃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黎渐川提出的问题:“柏林那边泄露出来的那项技术你也知道,真假已经确认了。超前的知识、技术,对很多国家和组织来说,都是完全无法抵挡的诱惑。”

    “哪怕明知这是裹着蜜糖的毒,他们也要咽。我们谨慎,警惕,但也不能因此而被远远甩在后面。”

    “现在它出现的时间还太短,利弊齐头并进,不易分辨,所以目前的决定是‘暂时观察,继续调查,保持警惕,有限利用’。”

    黎渐川了然。

    然后将心底突兀冒出的担忧问了出来:“这个魔盒游戏带来的影响,不论是有利的一面,还是不利的一面,控制不住,都可能会扰乱世界整体和平的局势,引发战争,上面不担心这个?”

    “当然担心。”

    封肃秋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但大规模战争的概率不大,小规模战争的话,不可避免,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杜绝不了。目前大部分国家和组织都已经对魔盒游戏开启了最高等级的全球监控,时刻注意着它的变化,人类不会放任它发展到不可控的规模。”

    “它给世界带来改变是必然的,但战争的开关永远只握在人类自己手里,外物只会是催化。”

    “至少短时间内,魔盒游戏这个外物还达不到催化大规模战争的程度。”

    黎渐川道:“第一批魔盒玩家是被魔盒游戏主动吸纳,给予了钥匙的,数量很少,也很被动。”

    “处里派调查专员进去,只有两种方式,一是找到魔盒游戏发放钥匙的条件,主动让魔盒游戏给出钥匙,二是让已成为玩家的人用魔盒带人进去。”

    “前者复杂,用时长,最后很可能得不到什么准确结果,扑个空,但成功的话,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后者知根知底一点,也能立刻就带人进去,可想必限制是会只多不少。”

    “这两者哪个更好,哪个更差,肯定还没有定论。”

    封肃秋道:“派送第一批调查专员一定是要安全第一的。”

    说完,他扫了眼墙上的电子挂钟,不再给黎渐川过多透露,直接下逐客令:“我上班的时间到了,闲话不说了,你要是没别的事儿就好好回去休你这一周的假。”

    “对了,来都来了,走之前去医疗组把今年的体检做了,再敢拖到年底,这次真要扣你年终评分。医疗组的同志来过好几趟了,年年都是你们这些‘刺儿头’……”

    黎渐川听得头大如斗,见想说的都说了,想打听的也都打听到了,忙麻利地顺着封肃秋的意思滚蛋了。

    下午三点,从医疗组做完体检出来,黎渐川驱车离开帝都市中心,回家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去了机场。

    摸清处里的态度后,他心里那股怪异的、因这个魔盒游戏的出现而产生的莫名焦虑感,忽然就消散了不少。

    于是,他得以放心坦然地继续他刚刚开始的假期。

    临时订了张去青藏的机票,当晚八点钟,他就已经拎着单肩包,抵达了布达拉宫前。

    这个季节,拉萨游客不少,黎渐川排队等了老半天,才轮到他上前占据最佳拍照位,与夜幕下灯火明亮的布达拉宫合影。

    拍完照片,黎渐川忽然就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没做攻略,但心里却有很详实的计划冒出来,只是望着不远处的布达拉宫,往广场边上一坐,就懒了,没了半点兴冲冲来到这里,想要四处逛逛的劲头。

    他总感觉缺点什么,不该是这样。

    吹着夜风散步的游客和本地人往来不断,附近的长椅上坐下一对走累了的年轻兄妹。

    妹妹扒拉着哥哥的肩膀,说起昨晚的热搜新闻之一:“哥,你说那个德国科学家说的到底是真的假的?魔盒游戏……听起来就跟以前网络小说里很流行的无限流一样,咱们的世界也要变了?”

    她兴致勃勃的。

    哥哥道:“这新闻刚上热搜,就被辟谣了,说是这位科学家因同伴之死受了刺激,有点胡言乱语。但我看到他发的那篇文章来着,德语的,看起来还挺有逻辑。”

    “今天早上那篇文章也被删了。”

    妹妹兴奋道:“所以哥你也觉得是真的?该不会真的是真的吧?我看到网上也有人作证是真的,要是真的,那这可就刺激了!”

    哥哥漠然瞥她一眼:“五年前,墨西哥一位政治家称隔壁市的市长是外星人派来的奸细,还在网上列出了整整十五页的证据,后来他被他的儿女送进了精神病院,确诊了妄想症……三年前,苏利威海实验室的一位教授宣称全球将开始进入灵气复苏阶段,为此写了三篇论文,后来证明他是做实验做魔怔了,再加上小时候看了太多灵气复苏的小说……一年前God实验室的一个研究员发表文章,说地球末日就在今年,后来被证实是压力太大逼疯了……”

    妹妹逐渐萎靡。

    哥哥道:“现在还觉得是真的吗?”

    “许靖然,你是真的烦,”妹妹叹气,“归根结底,还是现在的生活太无聊了。整天就是上班上学,打工赚钱,今天和昨天一样,昨天和前天一样,庸庸碌碌的,没点儿新鲜事。”

    哥哥拍妹妹的头:“平凡也是福。”

    发型乱了,妹妹怒目而视,和哥哥打成一团。

    黎渐川在旁边瞧了会儿,等这对兄妹打闹着远去了,才掏出手机来,去处里的保密资料里搜了搜那个哥哥许靖然口中的三个事件。

    这三个事件的记录都挺正常,就是放在一起有点怪。

    搜到第三个God实验室的事件时,黎渐川的视线在God实验室负责人的资料那一页停了下来。

    “God实验室,2042年兴建于加州某疗养院废址。

    其负责人尤金·史密斯博士,性别男,年龄33岁,国籍不详,主攻生物工程领域……”

    这个God实验室的负责人是叫这个名字吗?

    黎渐川莫名其妙地觉得有哪里不对。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负责人好像不叫这个名字……不对,他这是第一次调取这个God实验室的资料,不可能知道它的负责人叫什么。

    这个实验室名声不显,是个没什么成绩的小型私人实验室,如果不是一年前那个研究员发疯的事有些离奇,被处里的特勤组调查员关注到,也不可能进了资料库。而且,黎渐川在国外这么多年,也没少去加州,根本听都没有听过这个实验室的名字。

    他盯着那两行字看了一阵,眉头越皱越紧,太阳穴也隐隐作痛,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了一双幽沉神秘却又潋滟动人的桃花眼。

    这双桃花眼温柔眷恋地望着他,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但他看不清,辨不出。

    想要去细究,一切却又如云烟般散了。

    黎渐川一时怀疑自己这忽然的幻觉是被别人催眠了。但他本身就是个还算优秀的催眠师,不可能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种下影响。

    因特殊身份的缘故,黎渐川谨慎起见,还是给自己做了几次简单的催眠测试。

    确认自己并没有被催眠后,他松了口气,果然,没什么不对的。

    夜色愈深,凉意渐重,黎渐川拉了拉外套的领子,决定不再在布达拉宫前停留,抬脚步入街巷,去找住的地方。

    他最终选择住在了大昭寺附近的一家普通客栈。

    客栈的老板胖乎乎的,热情又健谈,在他办理入住时,例行惯例地问他来青藏的原因。

    黎渐川有点答不上来。

    事实上,他就是在处里等着体检时,听医疗组的小姑娘们聊天,听到她们说起青藏,说起雪山,说起某些圣洁而美好的向往时,突然就起了兴趣,决定把这稀罕至极的假期挪到这片壮美的高原上度过。

    “想来就来了。”

    黎渐川笑道。

    客栈老板竖起大拇指:“潇洒!”

    又道:“小兄弟,看你这年纪,还没搞对象没结婚吧?这股潇洒劲儿也就是自个儿一个人时能有,说走就走的旅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由得像阵风似的,忒令人羡慕。”

    “来,你的房卡。上二楼左拐。”

    黎渐川接了房卡,上楼进了房间。

    深夜里,他一边躺在床上发呆,一边想着客栈老板关于单身和自由的发言,心头不知何时塞上来了一股说不上来的落寞与哀恸。

    就好像孤身这么多年,被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勾起了痛苦。

    “大概是放假太闲了。”

    黎渐川为自己今天一整天都不太稳定的情绪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快有十年没放过这么长的假,没过过这样安逸的日子,不踏实,胡思乱想,也算正常。处里特勤组不少人都因为这个去医疗组做心理辅导。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似乎都很难再找回正常人的生活了。

    胖乎乎的客栈老板是真的热情好客,第二天晚上就张罗了一桌藏式火锅,请客栈里天南海北来的住客吃饭。

    一群人都吃得大汗淋漓,数量最多的年轻人们一边碰杯一边大笑着唱歌,一队中年人跟着拍节奏,兴致起来了,也一展歌喉,来了首经久不衰的蓝莲花。

    黎渐川坐在角落里,也笑着看着,体会着这难得的放松,热闹,与人间烟火气。

    老板似乎对他非常好奇,问他的旅行计划,得知他想去看雪山,却又没有充裕的时间去珠峰大本营,就建议他去冈仁波齐转山。

    “这附近住着一位老喇嘛,年年都要去冈仁波齐转山,也该启程了,你俩可以作个伴嘛,”老板笑道,“权当一个免费导游啦,老喇嘛的藏区知识很渊博的。他年年都托我问,他喜欢和有缘人结伴。”

    黎渐川本能地不想和太多陌生人产生接触,但想了想,却还是接受了老板的好意。

    次日一大早,客栈老板颇为尊敬地领着一位老喇嘛过来,与黎渐川汇合,租了辆车,前往冈仁波齐。黎渐川觉着老喇嘛倒是挺与时俱进的,能答应开车,而没要求徒步走过去。

    两人很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

    两天车开下来,抵达冈仁波齐脚下的塔钦时,黎渐川已经单方面宣布和老喇嘛成了忘年交。

    在塔钦休息了一天,黎渐川和老喇嘛轻装简行,踏上了冈仁波齐的转山路。中间在止热寺歇了一晚,第二天起来,于路上看见了极为震撼人心的日照金山。

    高原清晨凛冽而寒凉的风,朝阳下清晰而向上的碎石土路,遥远的雪与山,老喇嘛低沉虔诚的诵经声,叩拜朝圣的人——

    这一刻,黎渐川心中的莫名感达到了巅峰。

    他拿起手机,拍下了日照金山,将它发给了一个下意识按出来的号码。

    手机传来提示,发送失败,是空号。

    黎渐川怔怔地望着手机,无比确定地想道,不是太闲,不是错觉,自己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诵完经的老喇嘛忽然转头对黎渐川说了一句话。

    “我与贵客,好像来过。”

    第274章  他是为他而来。他也已将他忘记。

    黎渐川迟了一下才出声:“……您确定?”

    老喇嘛有些黄浊的眼望着他, 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路边一名歇脚的游客听见这对话,不由笑道:“这种事哪有确定的。”

    “说得玄乎点, 是因果缘分, 你与这位喇嘛、与这座山, 可能有宿世的缘分,讲的是一个顺其自然, 一个不可言说,”游客说,“说得科学点呢,知道既视感吧?就是说对于一些没有经历过的事、没有见过的场景或没有遇到过的人,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学术些,这又叫幻觉记忆、海马效应,是一种很多人身上都会出现的生理现象。”

    “你就比方说我吧, 我也是第一次来青藏, 来冈仁波齐, 但前两天一到塔钦, 一看到这片山,就觉得非常非常熟悉, 好像来过了许多遍,在这儿住了许多年似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 我还总觉得那座山上面的天空, 似乎缺点什么一样……缺个太阳?缺个缝儿?还是缺个外星人的飞碟?不知道, 异想天开的, 都是瞎寻思。”

    他叹息道:“实际上呢, 从十年前退伍到现在,我一直都在东边沿海, 这西边连来都没来过,上网都很少搜到,又哪来的可能到过?”

    游客满是沧桑地感慨着:“因缘,和人类的大脑的神奇,都是很难说清的。”

    黎渐川静静地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又抬头看向了冈仁波齐。

    渐盛的日光已经开始偏移,神山褪去灿烂恢弘的金色,再度显露出圣洁肃穆的模样。

    理智在告诉黎渐川,这位游客说得没有什么不对,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也是最正常的想法。

    尽管地球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所谓的魔盒游戏,但这并不意味着世界和世界上的所有人就突然变得完全科幻或魔幻。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有足够多且足够有权威的各领域顶尖人才来证明魔盒游戏的存在,那就算有人把魔盒游戏的所有资料摆到各国各组织的脸上,各位首脑们也八成会认为这是一场幻想病们的恶作剧,或某组织搞出来的虚假恐怖行动。

    所以现在,在魔盒游戏还没有对这个世界产生翻天覆地的影响的时候,世界还是正常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人们眼里如此,世界本身也是如此。

    在这样正常的世界里,他不该把一些幻觉,一些既视感,一些莫名奇妙的冲动,当作异常,当作有问题。

    但,真的没有问题吗?

    黎渐川不知道。

    当天回到塔钦之后,黎渐川和老喇嘛又聊了很多,老喇嘛谈起了因缘,他听了,却仍觉得不是真正的答案。

    他说不上来自己心中的矛盾和怪异。

    他好像一面劝服着自己一切一如既往,该干嘛干嘛就好,一面又在疯狂地质疑自己,异常已经显现,不能麻木下去。

    或许,医疗组建议得对,他也是该去处里做做心理辅导了。

    黎渐川提前结束了他的青藏之旅。

    他返回帝都的第一件事,就是搬进了处里的宿舍,并联系封肃秋,告诉他,自己的状态可能出了问题。

    处里对所有一级特殊人员的身体和心理状况都非常重视,封肃秋让他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带着研究所连夜组成的专家组过来,给黎渐川做了一个极其全面的检查,重点在心理方面。

    黎渐川进入处里都有八年了,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这种一级特殊人员的重量级待遇。

    处里医疗组全程跟随。

    封肃秋和卢翔则带着后勤组调出了黎渐川从出生到现在的全部档案,重点集中在近一年的任务和生活经历上。之后再缩小范围,仔细核对他最近一次出任务的全部过程,从头到尾,不放过任何细节地检查分析。

    在黎渐川表示,自己有可能被下了催眠或暗示后,处里又请来了包括教授黎渐川催眠手段的老专家在内的众多资深催眠师、心理医生。

    这场调查会诊持续了整整三天半。

    最后几乎所有专家组的成员都判定黎渐川的身心状况都非常正常,那些他表述出的异常更多地可以归结为心理压力,也与魔盒游戏降临,他作为知情者,大脑产生的一些自动联想或发散性想象有点关系,但关系不大。

    “对你上个任务的任务前后和任务过程,我们也都进行了调查,没有任何异常。”

    封肃秋将厚厚的报告递给他。

    黎渐川眼里盛着些烦躁,他慢了两秒,接过报告,没立刻翻看,而是道:“那位老喇嘛……还有那些可能和我情况相似的人,也都调查过了吗?”

    封肃秋看了他一眼:“他们偶尔会有那种既视感,或者说幻觉,但这种情况出现得非常少,也没有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人在某个时刻,对某个未曾见过的场景感到熟悉,本来就称不上奇怪。”

    “我休息日去爬长城的时候,也会有种我好像见过长城内外皆是炮火废墟的感觉。”

    “可我们的世界,非常和平,只有那么不安稳的几处区域,燃着些许战火。”

    封肃秋语带关切与叹息:“八年来你都没有真正休过假,进行过心理辅导,以前每次体检完都觉得你是天赋异禀,现在看,都是在这儿攒着,‘厚积薄发’呢。”

    “你的假期延长,好好休息,好好配合医生。”

    黎渐川的表情一顿,看向封肃秋,神色有种说不出的憔悴:“我魔盒游戏调查专员的审查,是不是过不了了?”

    封肃秋推了推眼镜,冷冷瞥他,有点没好气:“你现在这个情况,还惦记这个呢?放心吧,你的审查已经过了,等你状态恢复,处里就会安排你进入魔盒游戏。”

    他顿了顿,又道:“刚才说了,专家组几乎所有专家都认为你身心方面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想得太多,压力太大……是几乎所有,而不是所有。包括老所长在内,有四名专家怀疑你的大脑极可能真的存在异常,只是我们目前的技术手段不够,不能将其检测出来。”

    “老所长提出了一个可能,你的异常大概率和魔盒游戏有关。你从7月29日休假开始,认为自己的某些方面发生了变化,处处感觉矛盾怪异,而前一天,7月28日,神秘诡异的魔盒游戏宣告降临。”

    “我们至今不能肯定,魔盒游戏是否就是单纯地拉了些人进入所谓的精神世界历险,也不能肯定,在这些历险之外,它是否还对地球上的其他人类或事物产生了暂时不可见的影响。”

    “现在距离魔盒游戏降临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但我们对魔盒游戏的探索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进展。我们需要承认我们不了解它,也需要承认它确实具有着人类目前无法理解也无法企及的神奇威能。”

    “所以,你是受了魔盒游戏的某种影响,才成了现在的状态,也是极有可能的。”

    “老所长觉得,也许你这样的情况才更适合进入魔盒游戏。”

    封肃秋说。

    听完,黎渐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恍惚地道:“老所长……也只是猜测,没有确切的依据。”

    封肃秋道:“确切的东西都在你手上,都在那份报告里。在这些确切的、科学的方面,你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从7月28日起,我们的世界可能已经有一部分,不在人类目前的科学可以解释的范畴内了。”

    “如果我是你,我会去目前科学无法解释的那一部分找找答案。”

    黎渐川抬眼。

    封肃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们所得到的关于魔盒游戏的消息中,有一条是说玩家的通关方式有两种,一是整个游戏副本内只剩下三名玩家,达到这个最低人数限制,可以自由选择通关离开,但没有魔盒,二是玩家去破解自己所在的游戏对局的最终谜题,解谜成功,就能通关并从魔盒游戏里得到魔盒。”

    “魔盒,不是只能给予玩家知识技术,它号称有问必答。只要在一个魔盒内里的力量耗尽前询问它,玩家就可以得到世界上他所能想到的任何一个问题的答案,涉及魔盒隐秘的除外。”

    封肃秋最后拍了拍他的肩,道:“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尝试去问问它吧。”

    黎渐川没再说话。

    之后的两周,黎渐川开始接受心理辅导。

    心理医生和研究所的专家每天都会过来,用各种方式帮他舒缓内心的拉扯。

    他们温柔耐心地告诉他,压力与过分的想象带来的焦虑和幻觉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尝试去放松,去理顺自己内心一切不安的根源,相信自己,相信世界的真实。

    而每当这时,他的内心也开始对他诉说,自己对记忆的怀疑,对周围人的怀疑,对环境、对生活的整个世界的怀疑。

    前者,他们能为他们说出的那些话语找到无数有力的证据,而后者,只有他自己的幻觉和莫名的情绪能做支撑。

    一个在耳边,相信,放松,安全,希望,一切真实。

    另一个在心底,怀疑,紧张,恐惧,绝望,一切虚假。

    这两周里,黎渐川长时间恍惚呆滞地坐在诊疗室的那张椅子上,时刻都觉得自己会被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彻底撕碎。

    他偶尔也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压力太大,因为与正常生活格格不入,而疯了,变成精神病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该进入魔盒游戏了。

    这样的情况,就算进去了,又拿什么去通关,去解谜,去拿魔盒?他的走神,他的幻觉,他下意识的异常反应,都只能给队友拖后腿。

    可真的就这样放弃吗?

    每当黎渐川结束治疗,拿起手机,想要拨通封肃秋的电话,告诉他自己决定放弃进入魔盒游戏时,他的心底就会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就好像他的心,他的大脑,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这一刻嘶吼着,拒绝着。

    那双朦胧幽秘的桃花眼,也隐约浮现,温柔而又悲伤地注视着他,仿佛要淌下凄红的血泪,要坠入无底无望的深渊。

    这时就又会有那么一点细微而虚弱的声音对他说,或许答案就在魔盒游戏里面,或许他眼下的痛苦撕扯真的都是因为魔盒游戏的影响,毕竟,从最初自韩林口中听到魔盒两个字时起,它就对自己有一种强烈的、难以抵抗的吸引力,不是吗?

    不该放弃。

    不能放弃。

    这种充满了无限死循环一样的怀疑与拉扯不知在黎渐川心中持续了多久。

    最终,在这浑浊不清的泥潭里,他凭着一丝无迹可寻的、模糊却又完全无法动摇的信念,倒向了后者。

    他不甘放弃,无法放弃。所以,如果他真的已经疯了,那就继续疯下去吧。

    一周后。

    心理辅导好像真的起效了,黎渐川的状态开始恢复平稳。

    心理医生为他做过检查,给了他相当高的评分,宣布他的一切都恢复正常。

    2050年9月。

    寻常而又普通的一天。

    黎渐川走进首都研究所的一间监测室。

    监测室内已经坐了四个人,除负责这次玩家情况监测的研究所副所长周斐然外,还有两男一女。

    男人中的一个非常眼熟,是处里的接线员韩林,另外一个三十出头,清俊挺拔,笑如春风,一看就亲和力十足。

    最后一个是个剪着乖巧学生头的瘦小女孩,看不出实际年纪,但大概率二十上下。

    “川哥!”

    韩林一眼瞧见黎渐川,忙惊喜地迎过来,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看着却还不如黎渐川这个年纪小些的沉稳:“看到你我就放心了,咱们还是队友,你可得罩着我点儿!”

    他兴高采烈地和黎渐川对了下拳头,又小声道:“川哥,你这假算是休得够长的,原来不是说只有一周吗……”

    “封处可怜我辛苦,多放了一段时间。”

    黎渐川随口答道。

    他见到韩林并不惊讶。

    在来之前他就从封肃秋那里得知了自己的接线员韩林也报名了调查专员,且成功通过了培训和审查。

    没错,处里一级特殊人员之外的人,想要成为调查专员,进入魔盒游戏,还需要多走一个培训的环节,培训不合格,就会被淘汰。

    至于韩林为什么会想要进入魔盒游戏,封肃秋给出的回答是这是韩林自己的理想。

    韩林被特招进来时,最想去的其实是特勤组,哪怕成不了一级特殊人员,也好过天天坐办公室,连前线都上不了。但韩林的父母知道特勤组危险,不愿意让韩林去,他们也是首都某个部门的人,最后走了走关系,就把韩林挪进后勤组了。

    韩林为此和父母大吵了一架,还搬出来住了。这次报名调查专员,他是瞒着他家里的。

    黎渐川对他这个常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接线员,其实没太多了解,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他的私事。

    “周副所。”

    黎渐川和韩林走进来,同周斐然打了个招呼,两人也算是熟人。

    周斐然正在调试房间里的监测仪器,笑着朝黎渐川点了点头,又用下巴指了指陌生的那一男一女:“池冬,李清洲。”

    她介绍道:“池冬就是这次带你们进去的魔盒玩家,别看她年纪小,只有十九,但智商可是很高的,身体素质也相当好,挺能打的,性格也蛮活泼,够坚强。”

    “前些日子做的脑域开发测试,池冬的脑域开发程度已经快要达到了普通人类的天花板。我们现在怀疑,脑域开发程度的高低就是魔盒游戏主动挑选玩家的条件之一。”

    “川哥,久仰大名啦!”

    池冬朝黎渐川笑道,还很自来熟地剽窃了韩林对黎渐川的称呼,一点都不拘谨认生。

    周斐然道:“李清洲是研究所选的人,也跟着池冬的魔盒进游戏,是你们这次的队友。”

    黎渐川一听,就知道这个叫池冬的女孩应该并不简单,要带三个人进去,至少就需要三个魔盒。但她明显不可能只有三个魔盒,总要富余出一两个魔盒,来携带一些药品或特制的武器。

    这样粗略一算,池冬最少有五个魔盒。

    魔盒游戏降临已近两月,最开始很是让各国各组织疯狂了一阵。

    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类统计数据都表明,游戏对局的难度是会随玩家的情况上升改变的,而魔盒获取率一直极低,不见怎么增长,玩家死亡率却在飞快飙升,不论填进去多少新玩家,或是阻拦多少老玩家,这个数据的走向都是几乎不变的。

    清楚这点以后,各国各组织的这种疯狂便减少了许多,知道活着通关已经是相当困难,解谜拿魔盒,那就更是难上加难,急是急不来的。

    按处里的资料,现在大部分还活着的魔盒玩家都是没有魔盒的,获得至少一个魔盒的玩家最多不超过千分之三。

    由此可见,池冬在魔盒玩家里,绝对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四个人在周斐然的介绍下简单认识了一下,沟通了下彼此的长处短处,以便进入游戏后默契配合,池冬也在魔盒游戏的限制下尽量把能说的都说了,给足其他三人提示。

    做好准备,四人躺到床上,由周斐然安装好监测仪器,实时监测他们的身体情况。

    周斐然退出监测室后,四周变暗,封闭起来。

    黎渐川手上绕着池冬分发给他的一条从魔盒内拿出的彩带,内心出奇地平静。

    他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天花板,在池冬开口说出准备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下一秒,一股如同黑洞般的强大吸力好像抓在了他的头顶,将他所有的精神意识在这瞬间,全部卷走。

    眩晕上涌,无数光影飞掠。

    隐约地,一声若有似无的咔哒轻响就在耳畔。

    “嗬——!”

    这声咔哒轻响惊醒了黎渐川。

    准确地说,是惊醒了另一个黎渐川。

    他处在这具熟悉的身体内,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完全地沉浸在这段漫长而真实的记忆中,由看客,变成了穿越时光回到从前的戏中人,随之喜怒哀乐,随之思考沉吟。这段记忆彻底与他相融,嵌进了他的人生。

    但也就到此为止。

    这段记忆截止在黎渐川随池冬进入魔盒的这一刻。

    伴随着这熟悉的咔哒一声轻响,游戏副本内的黎渐川浑身一震,霍然从中抽离,睁开了双眼。

    孙朋来制造的茫茫雾气仍弥漫四周,脚下是小巷蜿蜒的朋来镇,身侧是高空的凛冽风声。

    黎渐川的思绪空白了两秒,恍如大梦初醒。

    一阵凉风吹过。

    黎渐川头疼地按住额角,情绪复杂翻涌。

    任谁突然之间多了整整八年的全新记忆,也都会有点冲击过大的感觉,更不要说,这记忆里不仅仅有八年时光,还有无数混乱的信息与秘密,几乎要将他过去所知所想的一切推翻。

    等了一会儿,黎渐川深吸了口气,按下各种心绪,恢复冷静,他向四周看了眼,然后盘膝坐了下来。

    他没有选择立刻脱离副本,而是打算借着这个难得的还算安全、还算安静的地方,开始迅速整理自己的记忆。

    按他从前分析的,他和宁准的过去都可以分为三段,前、中、后。

    前段和中段的分界点是宁准失去记忆的时间点,中段和后段的分界点则是他自己失去记忆的时间点。

    原本这三段的划分是稍显模糊,也不够确定的,但全新的记忆一嵌进来,就让这一切变得足够清晰,足够明确起来。

    首先,他从未失灵的直觉和记忆中的感受,都清楚地告诉了他,他刚刚得到的这段记忆就是最初的记忆。这段记忆开始的世界,是真实世界,也就是没有被任何外力影响的,原本的地球。

    2050年7月28日,地球陷入了一秒的黑暗,一道与宣布全维度互动平台开放的声音一模一样的机械男声在这黑暗里宣布,将实现这一秒里所有人类“不冒犯、不亵渎、不矛盾”的愿望。

    这一秒之后的世界,黎渐川称呼它为愿望世界。

    他的前段和中段记忆,就在这里分割,2050年7月28日这一秒之前的真实世界的一切,就是他的前段记忆,而之后的愿望世界里的一切,就是他的中段记忆。

    而他的中段记忆和后段记忆分界点,应该就是那场最终之战后的重启。

    也就是说,迄今为止,他失忆了两次。

    当然,愿望世界降临时,对整个地球和全人类的改变绝不止是失忆这么简单。

    以黎渐川现有的知识来看,愿望世界不是简单地修改记忆、影响认知,他敢肯定,变的不仅仅是这两样,地球本身一定也发生了改变。

    天空破洞从没有出现过,三战也没有爆发,全世界仍保持着整体的和平。人类平平凡凡,按照自己在那一秒的愿望进行着自己的生活,沈晴变成了橘猫卿卿,彭婆婆失去了女儿,饥饿的人得以饱腹,想活的人得以存活。

    世界享受安宁,大地山河依旧在,天晴日朗。

    没有宁准,没有潘多拉,没有救世会,黎渐川也顺顺当当地过着日子,做着任务,不曾经历基因改造,也没有遭过核辐射,身体素质只是略有特殊,稍强于普通人。

    至于他的愿望,大概就是“冒犯的、亵渎的”,所以没有实现,直接被抹除遗忘了。

    而要完全地实现这所有的一切,只动人类的记忆和认知显然是不足的,必须得让整个地球也随之改变,否则很容易露馅。

    依照黎渐川的理解,这个愿望世界,其实可以算作是地球从2039年1月1日开始分出来的if线世界,是一个没有冈仁波齐天空破洞的地球发展到未来,会成为的模样。

    一种力量在真实世界的2050年7月28日,以全人类的愿望为基础,将if线的愿望世界塑造了出来,套到了当时战火连天、满目疮痍的地球上,一切都被修正,修正到了平凡普通的轨道。

    在这个平凡普通的世界,偶尔也会有人觉得哪里不对,哪里似曾相识,但因为一切都已改变,这种甚至连想法都算不上的小念头得不到一点实证的支持,很快就会像雨后的火星一样,悄然熄灭。

    没有人会真的因为一点幻想,一点既视感,就去怀疑,质疑。真有人这样做的话,那八成就是公认的疯子了。

    在新记忆的最后,已痛苦挣扎过的黎渐川,就已经算是一个这样的疯子了。

    在这样平凡普通的世界里,唯一的不平凡不普通,就是魔盒游戏的出现。

    虽然魔盒和潘多拉的行为目的都不太明确,但黎渐川不认为他们会主动降临这样一个有机会触摸到真实的游戏到愿望世界——黎渐川更倾向于,魔盒游戏的出现,就是宁准当初在黑金字塔内与魔盒谈判所获得的那一点成功的偏向。

    如果真是这样,那魔盒游戏的存在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黎渐川将自己的记忆整理成了一条线。

    在这条线里,第一次进入游戏到开启最终之战之间的记忆,最终之战中间两年的记忆,和最后决定重启的记忆,都仍是空白的。补全这三段记忆,他的记忆应该就彻底完整了。

    其实黎渐川怀疑愿望世界的自己进入魔盒游戏后,是找回了真实世界的记忆的,但当时的King也许是在忌惮最终之战的什么,所以又在开启最终之战前把这段最重要的、涉及最初真相的记忆剥离了出来,封锁后丢给了孙朋来保管。

    这与孙朋来描述的King找上他时的情况也相符。

    进入最终之战时,King除了愿望世界的记忆外,应该是只给自己留下了一些浅表的指令和提示,比如一定要找到真正的宁准,一定要救出宁准,一定要捣毁潘多拉等等,就像第九精神病院左珊珊收到的那封信,或老喇嘛保管的空白经卷一样。

    因此。

    当很久很久之后,最终之战开启,King从高背椅上起身,走进那扇暗红的门,走进那间漆黑的禁闭室,终于再见到那个少年时,才会露出那样古怪而陌生的目光,才会那样戒备而冷酷地对待他。

    他是为他而来。

    他也已将他忘记。

    第275章  许多旧的谜团被解开,但却又有许多新的谜团涌上来

    黎渐川心底五味杂陈。

    他一时不知自己是幸运——

    终能与宁准再遇, 终能与他携手再走到这一步,回忆起过往的真实。

    还是不幸——

    反复被命运愚弄,被凌驾于头顶的巨手随意捏扁搓圆, 被某根画笔与某块橡皮随意修改作为火柴人的人生和世界, 或无知无觉, 或疯癫挣扎。

    也或许,这些幸或不幸, 他本就不需要去在意。

    因为无论如何,他都要继续走下去,也都会继续走下去。

    黎渐川吐出口气,不再纠结于过去的情绪,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得到的这些重要信息上。

    其实将所谓的前、中、后三段记忆划分清楚,明确地标为真实世界、愿望世界和重启世界后,他思路上之前许多混乱打结的地方就都被梳开了, 理顺了, 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了。

    但许多旧的谜团被解开, 却又有许多新的谜团涌上来。

    黎渐川把最明显、最关键的三个提溜出来, 于脑海内的记忆相册上单开出一页,同上次在止热寺的圆圈分析暂时放在一起。

    这是他进入魔盒游戏以来, 对目前所有秘密做的两次殊为难得的系统性思考。

    这三个谜团中,第一个, 也是黎渐川最为关心的那个, 就是那道有些遥远飘渺的男声究竟是谁, 或者说究竟代表谁。

    众所周知, 魔盒游戏的宣告声, 包括击杀喊话,都是一道毫无特色的机械女声, 显然,这道女声就可以被看作是魔盒游戏本身的声音。

    而男声大概率不是。

    在黎渐川的印象中,这道男声迄今为止出现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宣布全维度互动平台开放时,这道男声出现了。当时它还没有像现在这么死板,这么机械,而是充满了一些人性的特点,低沉沙哑,迷眩悦耳,如大提琴音,颇为动听。

    不是没有玩家对这道陌生的男声感到疑惑,黎渐川在全维度互动平台的牛皮纸上就看到过许多讨论这件事的。

    甚至还有一些一点都不心痛魔盒的星云能量的玩家,直接用魔盒问答问过这件事,不出预料,涉及魔盒隐秘,魔盒没有给出答案。

    这道男声第二次出现,就是在愿望世界降临的时候,它宣告将实现所有人类“不冒犯、不亵渎、不矛盾”的愿望,之后,整个地球都被改变。

    之前黎渐川在意识到潘多拉很可能并非是与魔盒游戏划等号的存在时,就有过猜测,认为全维度互动平台是潘多拉的手笔,现在新记忆嵌入,更为这个猜测增添了有力的证据。

    这道男声有七成以上的可能就是代表潘多拉,也就是高维生命。

    而愿望世界,也极有可能就是由他们主导降临下来的,是封肃秋口中高维生命针对人类的冒犯行为的反击。

    因为在目前看来,愿望世界虽然是所有人类愿望的集合,是所谓的安宁平凡的美梦,但一来,人类的愿望并非全都实现了,很多实现的也并非是心底真正的愿望,而是很明确的“那一秒”的愿望,“那一秒”的想法,带有强烈的扭曲性,也是冲动的,畸形的。

    至少黎渐川相信,依彭婆婆那股复活女儿的疯劲儿,真正去询问她的愿望的话,这个愿望绝不会是不想要苏乐乐这个女儿,让她去死。

    二来,在愿望世界里,所有人都已经丢失了真实,也大多数不会想要去寻找真实。

    凡是接近或试图去触碰真实的人,都会被打上疯子的标签,周围大部分人会劝慰他们,会质疑他们,会告诉他们什么才是正常,应该遵循正常,不要成为不正常的。

    一旦他们明显地偏移轨道,就等于是同整个世界背道而行,离开大多数,成为独行客,这多半没什么好结局。

    所以,虽然还不知道愿望世界被降临下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由这个世界的一些现象和情况可以倒推猜测,它被降临下来,绝对称不上是为了人类好,它在阻挡着人类触碰真实。

    但要说它完全是不好的,黎渐川也很难认同。

    因为整个愿望世界的基调是和平与安宁。

    它给了人类一个没有三战发生、没有高维生命出现的世界,让大部分人类一如既往,庸庸碌碌,平安健康,不出意外,能够寿终正寝地在这里过完一生,无大波澜大动荡。

    如果真让一些饱受战乱之苦的人类来选,是在绝望的、没有未来的真实世界清醒地活着,还是在平凡的、大部分地区和平安宁的愿望世界混沌地终老,恐怕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

    真实世界那些加诸于身心的痛苦与折磨是鲜血淋漓的,难以承受的。

    所以有些时候,真实并不等同于幸福。

    这样来看的话,潘多拉降临下愿望世界,确实并非只为坏的一面。

    而且,真实世界里人类与高维生命的对抗,无论如何都只有败亡毁灭这一个结果。

    高维生命想消灭人类,完全没必要降下一个愿望世界,让地球醉死于美梦,只需要让真实世界的情况继续向下延续就可以。

    是宁准与魔盒的谈判令他们忌惮、改变,选择了降临愿望世界?

    黎渐川认为这里头的逻辑讲不通。

    就连宁准自己都清楚,这场谈判说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成功,那都是高看人类了。而且就算成功了,以人类的筹码,又能获得魔盒多少偏向?与潘多拉相比,必然是极少的。

    那潘多拉降临下似好似坏的愿望世界,又是为了什么?

    黎渐川想不明白。

    好像潘多拉也一直都是在做着类似的既好又坏的矛盾事情,也正因如此,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几乎没有人能摸清楚他们对地球频频施加干扰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他们充满矛盾。

    至于魔盒,大概率就是和原来推测的一样,是更为机械的存在,没有本身的立场。

    潘多拉给予了它筹码,获得了利用它的权力,在冈仁波齐上空打开了维度通道。

    宁准与它谈判,应当是成功了一些,也得到了它的一点偏向,化为具体,有八成可能就是愿望世界出现的魔盒游戏,虽然这个魔盒游戏目前也矛盾许多,疑点重重。

    但总之,由这些可以看出,魔盒游戏大约就是这样一个拥有自我意识,但却相当工具的存在。

    这一点就是宁准看到的,真实世界摆脱高维阴影的希望所在。

    尽管它渺茫至极。

    分析到这里,综合重启世界迄今为止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来看,目前的魔盒游戏内是有三方非玩家力量存在的,一是魔盒游戏自己,力量最强最大,二是潘多拉,他们是高维生命,是魔盒暂时的主人,对魔盒游戏必然也有影响,三是宁准,失去了真实世界的记忆,最为弱小,如随时可能扑灭在风中的一豆烛火。

    出于本能,或是别的,他们三方都在采取自己的手段,来让己方的力量变得更强。

    这些手段,想必是包括但不限于对玩家和魔盒怪物、监视者的拉拢、控制、干扰、杀戮。

    再说第二个新谜团,即在愿望世界和重启世界,各国各组织面对魔盒游戏时的不同态度和做法。

    黎渐川注意到,愿望世界里,魔盒游戏甫一降临就受到了全世界的关注,柏林那位科学家的文章未曾被拦截,直接出现在网上,被顶成了头条新闻,许多消息灵通点的普通人都对这次事件了解不少。

    之后各国各组织也对魔盒游戏高度重视,第一时间就官方带队进游戏,下副本,拿魔盒。

    简单来说,这态度和做法都是相当积极且清晰的。

    而在重启世界,黎渐川记得很清楚,柏林那位科学家的文章刚一发表在网络上,就被实时拦截了,大多数人根本连看都没有看过。

    各国各组织调查那场柏林会议就调查了足足两个礼拜,然后才确定了魔盒游戏的存在,并摸到了魔盒游戏选人的大致情况,之后便对外在一定范围内公布魔盒游戏的部分情况。

    而大批量地官方组织调查专员进入魔盒游戏,就更是不曾有过。

    在进这个副本前,在冈仁波齐基地里的魔盒玩家大会上,黎渐川就已经了解到,华国将可以拉拢召集的魔盒玩家集中到处里统一管理,也是魔盒游戏降临两个礼拜之后的事。

    并且,当时根本没有多少魔盒玩家主动过来处里。

    魔盒玩家的数量本就很少,一部分心存怀疑,怕被抓取切片,一部分自觉已非凡人,有些难以接受更多的限制和管理,剩下的对官方有信心且愿意加入的,实在不多。冈仁波齐基地里那些人,是用足足半年的时间才慢慢积累起来的。

    对比愿望世界时第一次面对魔盒游戏,重启世界各国各组织的态度和做法都发生了明显的改变,由积极转为了一种他们自己或许都意识不到、察觉不出的消极和模糊。

    现在回想起来,最让黎渐川感觉不可思议的,就是处里面对魔盒游戏的降临,竟然没有派出处里的特勤组或一级特殊人员,而是只取召集已成为玩家的人。

    直到第九精神病院的左珊珊拿到启示,并将启示转交给处里,处里才好像恍然惊醒般,按照启示的内容,给黎渐川派出了去接近宁准,拿到进入魔盒游戏的钥匙的任务。

    而当时,黎渐川自己也没有觉得这有哪里不对,甚至潜意识为这些做法都找到了可自圆其说的解释。

    在知道那个启示之后,黎渐川就有种直觉,如果没有启示的出现,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真正接触到魔盒游戏。

    而且,封肃秋在告诉他启示这件事时,还提到了一点,那就是他一直以来都极少接触实验品、魔盒游戏、God实验室等方面的任务,有一部分原因,是老所长裴慧笙的安排。老所长似乎在为他刻意规避某些传统意义上的超自然方面,虽没有明显地进行干扰,只是巧合和顺势,但他的安排看起来也不太正常。

    封肃秋认为,这是有什么在阻碍黎渐川、在忌惮黎渐川的表现。

    可他不觉得这个阻碍且忌惮黎渐川的存在是老所长,他建议黎渐川去和老所长谈谈。

    当然,这只是重启世界的老所长。

    在愿望世界里,老所长是那个明确地希望且支持黎渐川进入魔盒游戏的人。

    各国各组织,还有老所长身上,这些消极的、古怪的变化,大概率隐藏着什么秘密。

    只是黎渐川现在还并不能从自己残缺的记忆里窥见它们太多。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黎渐川认为需要重视的谜团,就是God实验室。

    这里有一部分应该能和第一个谜团里的潘多拉联系起来,增添一些黎渐川对这些高维生命的了解。

    首先,毋庸置疑,真实世界的God实验室就是宁准在毁掉潘多拉疗养院后,于疗养院旧址上建立起来的私人实验室,名气很大,势力不小,核心负责人就是宁准。

    它与首都研究所联合,立场就是对抗高维生命。

    而愿望世界的God实验室,就不同了。

    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宁准,因某个人的愿望或潘多拉的操纵,这里也没有潘多拉疗养院,建立于无名疗养院旧址的God实验室也名声不显,默默无闻。它没有招揽到无数天才,也没有做出令世人惊艳的成果,负责人是黎渐川完全不认识的尤金·史密斯。

    可以说,愿望世界的God实验室,已经完全不是God实验室了。

    它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小实验室,也可能是潘多拉套壳包装出来的,本质上已属于潘多拉,只是外表不显。

    然后是重启世界的God实验室,也就是眼下这个。

    它在最初看起来几乎和真实世界的God实验室一般无二,连成员和成果都差不多,可以说是真实世界God实验室的翻版。

    但当宁准随他逃离加州后,这层相当真实的虚伪表皮就被撕了下来,内里赫然是潘多拉的样貌——因为真正的God实验室,能把调酒都研究出火锅味的、稀奇古怪的天才们,是绝不会为宁准所谓的叛逃去下悬赏通缉令的。

    黎渐川怀疑,他们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啬于甩给宁准。

    当然,宁准的两位助手也许是例外。

    也就是说,愿望世界和重启世界的God实验室都已经归属了潘多拉,不再是宁准的实验室。

    但潘多拉对这两个虚假的God实验室,应该也没有达到完全掌控的地步。否则,在重启世界,宁准不太可能在实验室里活得那么正常。也或者,是潘多拉受到限制,或惧怕某些方面,不能对宁准做些什么。

    最后,还需要点出来的,就是魔盒游戏内的God实验室。

    截止到目前,黎渐川还没有在魔盒游戏内直接遭遇过God实验室,但在切尔诺贝利副本的世界背景中,God实验室却出现过,还扮演了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

    在那时,黎渐川就有过怀疑,难道在现代副本内,也会有一个God实验室?这个问题最终没有得到答案。但眼下看来,黎渐川却更偏向于,魔盒游戏内的所有现代世界,很大概率确实是有God实验室的存在。

    这些God实验室也归属于潘多拉。

    看它在切尔诺贝利副本时发挥的作用和鲜明的态度,可以知道,潘多拉对它的掌控力绝对强于愿望世界和真实世界。

    这四个世界内的God实验室互有什么联系,潘多拉又为什么要再另外两个或三个世界重新建立宁准的God实验室——这些问题的答案,黎渐川暂且无法得知。

    但整体而言,这梳理与分析算是做完了,他也从中获取了许多信息,捋顺了许多事情。

    这让黎渐川整个大脑都好像刹那间清明了不少。

    大概是察觉到他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高空与脚下的雾气忽然开始涌动、流散,像是孙朋来在无声地催促着他这个赖着不走的家伙赶紧滚蛋。

    黎渐川叹了口气,站起来,手指点了一下自己的额角,朝着脚下飞快模糊消失的朋来镇笑了声:“便宜小舅子,辛苦,谢了。”

    朋来镇似乎蠕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随着他的起身,四周景象寸寸坍塌,虚无的黑暗吞噬过来。

    一股熟悉的吸力降临,猛地一拽,陆离的光影伴随着强烈的眩晕从黎渐川的脑海飞速掠过。

    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

    “解谜成功,本局游戏结束!”

    “法则清算!”

    “通关玩家即将遣返……”

    这局令人精疲力竭的游戏结束,他终于可以回去抱一抱宁博士了。

    明明是两三天前刚刚分别,他却好像已与他许久未见。

    第276章  只经过这一场高端局,他就直接从穷小子变成了富家翁。

    恢宏无垠的一整片宇宙里, 无数遥遥漂浮的高背椅与银沙般散落的星辰静静地起伏明灭着,渺小而又璀璨。

    如此浩瀚壮美的景象,哪怕只见到一眼, 也都会令人感到无比的震撼, 心绪激荡。

    眩晕感褪去。

    黎渐川睁开双眼, 已置身于全维度互动平台。

    在副本内频繁使用奇异物品和特殊能力产生的诸多负面状态,也都已随刚才的抽离全部消失, 黎渐川肩背舒展,只感觉到整个精神体都是由内而外的放松轻快,如释重负。

    “没什么变化……”

    黎渐川坐在高背椅上,环视四周,再次着重观察了一遍这个极可能是由潘多拉建立并控制的游戏中转站。

    片刻。

    他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挪回到眼前。

    除了那卷熟悉的牛皮纸卷轴外,他的前方还漂浮着数十样物品, 全都是他在这局游戏的收获, 其中魔盒三十六个, 奇异物品十六个。

    黎渐川简单归纳了下这些魔盒、奇异物品的来源, 以此反推他所击杀的玩家的情况和实力。

    他在这局游戏击杀的玩家一共有五个,三桅船上的三人, 义庄内的六号,和猎杀者KillA。

    三桅船上的凯瑟琳在黎渐川面前展示出了三件奇异物品, 又用魔盒带了陈沛和汪辛两名队友, 奇异物品勉强挤挤放一个魔盒里, 再留一个魔盒存放医药物品等, 哪怕不留备用, 她至少也得有四个魔盒才行。

    陈沛明确有一件三桅船,但黎渐川当时就不认为他只有一件奇异物品, 因为他提到过他与凯瑟琳、汪辛差点迷失在小定山的大雾里,最后靠一件奇异物品才走了出来,而且陈沛作为骑士□□来这个小队的监理,除了骑士团的赐予,不可能没有一点自己的资本。

    所以黎渐川怀疑陈沛大约是有两件奇异物品,和至少三个魔盒。

    汪辛在这三人小队里地位最低,实力最弱,从头至尾都没有拿出过一件奇异物品,魔盒肯定是有,但也应该只有一个。

    被杀死在义庄的六号,奇异物品必然不多,不过至少也有两件,一是已到黎渐川手里的掌心箭,二就是能让六号变成焦尸仍能吊着一口气不死的某样奇异物品。

    这样算,六号的魔盒至少和陈沛差不多数量。

    当然,这种推测方式是相当不科学的,毕竟奇异物品的数量远远少于魔盒,堪称可遇不可求。

    有些玩家魔盒已经有了很多,但奇异物品却寥寥无几,这实在是非常常见。

    但对已经结束一切,由所得魔盒反推过去的黎渐川来说,这种推测方式科不科学是没那么重要的。

    最后是KillA,这位猎杀者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是个老实人,说自己有二十三个魔盒,八件奇异物品,就真的是有这么多,半点不弄虚作假。

    这位老实人给黎渐川贡献了这局游戏的大半魔盒,但也用实力直观地告诉了黎渐川高端局的危险与恐怖。

    在同KillA的树林一战里,承伤替死类的玩具小熊和十二号最后关头发动的特殊能力幸运赌神,这二者但凡缺少一个,但凡出一点差池,黎渐川都只有死路一条。

    这场战斗最终的胜者是他,但实际上他毫无胜算。

    侥幸,和无与伦比的高风险,让黎渐川回想起来,就汗毛耸立,危机感与急迫感大盛。

    他无比清楚,这种暴富几乎不可能再复刻。

    一来,他不可能一直拿着自己的命上赌桌,还赌的是五五开,甚至远低于五五开的侥幸。

    二来,之后全镇通缉时他与宁永寿的战斗,也表明了这种成功击杀持有大量魔盒的玩家的情况有多么稀罕。

    他和宁永寿打到那个程度,双方都已经把彼此消耗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只吊了一口气的样子,却依然很难杀死对方,到最后,解谜时宁永寿通关离开,他也是连拦都无法拦住。

    由此可见,高端局里魔盒数量多的老玩家个个都狡猾得很,非常难杀,有时候很有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能耐。

    黎渐川敢肯定,要不是KillA作为猎杀者本身就不正常,脑子或情绪都很疯狂,且自己还另有帮手,那场战斗谁胜谁负可真的是说不准。

    这些持有魔盒数较多的老玩家,都不可小觑。

    但就算是黎渐川的实力允许他在高端局也能随意猎杀玩家,随意掠夺魔盒,他也绝不会这么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不愿意无缘无故杀人,也不愿意成为这样被杀戮主宰的疯狂的人。

    而且,他还明白一个道理。

    常走在深渊边缘,便终有坠落的一天。

    无人能够幸免。

    在这些之外,黎渐川还想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除了高悬榜首的宁准和某些突然飙升闯上魔盒排行榜的玩家,其余排行榜玩家都有一个非常诡异的共同点——魔盒数量的增长速度极慢。

    黎渐川原以为这个增长速度极慢的原因是对于排行榜玩家来说,低端局不值得去,高端局难度高,解谜成功的情况少,大佬玩家也不好杀,别的玩家魔盒太少,都不值得出手等。

    不可否认,这些确实是主要的一部分原因。但现在,黎渐川认为这主要原因里,也许还有隐藏的另一部分。

    这个推测并非毫无依据。

    第一点依据,就是在这局游戏里,宁准曾有意无意地告诉他,魔盒排行榜第二的Blood自打从克系调查类副本通关后,魔盒持有数就固定在了八十六,无论他之后又进行了多少场游戏,这个魔盒数量也都始终没有变过。

    宁准对此的猜测是,Blood很可能是在克系调查类副本里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不敢或是不愿意再增加自己的魔盒数,只一直利用他人的魔盒进游戏。

    而第二点依据,则是排行榜第六名Red在朋来镇这个副本内的表现——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直接出手杀死过任何一个玩家。

    最初黎渐川怀疑她是在观察副本规则,等待机会,但后来在两人共同面临宁永寿时才发现,她好像并不仅仅是不想制造玩家凶案,更多的,是在避免杀戮,也可以说,是避免跳击杀喊话?

    但明明在这个副本之前,她升入魔盒排行榜,还是依靠的杀戮掠夺。

    这其中绝对有古怪。

    黎渐川心底有一些猜测。

    魔盒排行榜上的玩家,不说全部,至少有一部分,极可能是知道了一些什么特殊的秘密,也因着这些秘密,对击杀玩家或获取魔盒有所控制。

    这个问题,也许他可以先试着问一下魔盒,虽然想也知道,可能是得不到答案,但总得试试。

    反正这次收获的魔盒真的很多,消耗一点星云能量,试探一个问题,并不过分。至于剩下的能量,黎渐川就打算按照Red的建议,暂不使用,依旧封存在魔盒内,将其留给处里或未来的难题,毕竟他心中的很多困惑,它们显然并不能解答。

    算上之前的积累,黎渐川目前一共拥有魔盒四十一个,奇异物品十八个。可以说,只经过这一场高端局,他就直接从穷小子变成了富家翁。

    四十一个魔盒中,曾经的五个都已经没有任何能量存在了,新的三十六个,无论是解谜获得的那一个,还是从其他玩家身上得到的那三十五个,都在结算时被魔盒重新赋予了满当当的星云能量,除外表有些使用痕迹外,和全新的没有差别。

    这一点黎渐川在之前一次魔盒结算中就发现了。

    但这次还有一点新发现,那就是似乎只有直接击杀某个玩家才有该玩家的魔盒结算。

    简单点说,在这个副本内,六号杀了四号,如果六号没死,那游戏结束结算时六号就将获得四号的所有魔盒。可六号死了,被黎渐川杀了,在这种情况下,四号的魔盒与魔盒内的物品是不会跳过六号,结算给黎渐川的。

    黎渐川猜测,那些未被结算的魔盒和物品,可能都重回了魔盒游戏,也算是一定程度上的某种循环。

    琢磨完这些魔盒的事,黎渐川按计划随手拿过一个魔盒,将之打开,开始询问魔盒排行榜玩家们魔盒数量增长速度的问题。

    他不断调整着具体的询问方式,直到将手里这个魔盒内所有的星云能量消耗完毕,也只得到了数句一模一样的“涉及魔盒隐秘,提问无效”。

    有点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做完这一切,黎渐川将魔盒与奇异物品全部收好,展开了那卷牛皮纸。

    随着玩家数量的增多,牛皮纸上滚动的消息是越来越多了,比起现实世界一些刷屏无数的大型社交网站有过之而无不及。

    牛皮纸上的最上方,依旧是魔盒排行榜。

    距离黎渐川上次看榜过去了才不到两天,这道实时更新的魔盒排行榜就又有了一些新变化。

    比如部分大佬玩家的魔盒数量有了龟速的增长。

    再比如,第七名KillG消失在了榜上,其下所有玩家依次向上升了一名,补上来的新的第十名,是一名叫作RainbowQAQ的玩家,魔盒持有数五十二。

    别的不说,这玩家名字起得是有点离谱。

    黎渐川向下看去,果然看到很多条消息都在讨论KillG和RainbowQAQ这两位。

    “KillG之死谜团重重!独家情报欲购从速!”

    “玩家KillG死前疑似失控疯狂!”

    “神秘组织‘禁忌’某成员宣称,KillG的急速陨落与其猎杀者身份有关,也与魔盒数量骤增有关,详情请咨询玩家Justine1558……价格:承伤替死类奇异物品一件……”

    这条消息看得黎渐川眉头一跳。

    开价就是一件承伤替死类奇异物品,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虽然在这个副本黎渐川见到了两件承伤替死类奇异物品,但无论是宁准所说,还是Red对银色手机的一丝遗憾与不舍,都能证明这类奇异物品的珍稀程度,绝非一般。

    KillG的死亡谜团或许值得,但黎渐川是绝不会为此付款的。而且依“禁忌”的习惯,这件事八成会被他们主动大范围公开,就算不公开,大不了他想个主意去“禁忌”白嫖一下,总能挖到的。

    卷轴继续往下延展。

    “RainbowQAQ自称逆十字组织成员,于登榜之后公开悬赏火狼组织信息,金额高达千万!”

    “求购RainbowQAQ详细资料!”

    “逆十字组织情报,标价三十万美金!”

    “插一条不太严肃的消息,各位玩家,你们有没有发现RainbowQAQ这个名字看久了还真的有点可爱?而且只要一想到在这位大佬杀死玩家后,魔盒游戏跳出的击杀喊话会以冰冷机械的女声念出QAQ这三个字母,我就——噗!”

    “噗噗——!”

    “噗噗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一条不严肃的消息带坏,卷轴上相当长的一段都在噗噗噗、哈哈哈。

    黎渐川看得多了,险些就要被这噗哈俩字给洗脑了。

    除讨论这两人的外,还有数量极多的奇异物品与游戏内外各类情报的卖出和求购,以及一些不知是好意还是恶意,也不知是真是假地,主动散播在这里的一些小情报。

    在这些小情报里,有一条吸引到了黎渐川的注意。

    有一名玩家称南极洲和南美洲之间的神秘文明遗迹附近,有包括救世会在内的数个组织暴露行踪,疑似交火,此外,许多魔盒玩家也纷纷现身,好像是有意聚集。

    这条情报给黎渐川的直观感受就是,七个神秘文明区域附近的组织与玩家,都如蓄势许久的火山,快要按捺不住,爆发大规模争端了。

    冈仁波齐不是例外,南极洲和南美洲之间的区域也不会是例外。

    黎渐川想起了愿望世界里封肃秋的那句话:“战争的开关永远只握在人类自己手里,外物只会是催化。”

    心中说不上是何滋味。

    黎渐川叹了口气,又默然浏览了一阵牛皮纸,没再发现什么特别有用的内容,便将其合上,闭眼向后,心念一动,靠进高背椅中的同时,瞬间脱离游戏。

    意识渺远飘荡。

    一片虚幻的黑暗涌起潮水,潮水之下,一张空白卡牌徐徐浮现。

    血色漫过牌面,文字显现。

    “特殊能力:随心之手。

    限每局使用三次。

    在确保手指干燥的前提下,以手指直接接触任何事物,均可使该事物变化成自己心中所想之物。变化持续时间,二十四小时。变化事物与变出事物均仅限无生命事物。”

    这个能力有点出乎黎渐川的预料。

    不能洗手的法则相当简单,很容易就能做到,黎渐川下意识就认为由这条法则衍化而出的特殊能力不会太强,但现在事实却告诉他,并非如此。

    法则似乎只是一个根基,在这个根基上能开出怎样的花来,并不仅仅只是由根基决定。游戏的难度,解谜的正确与完整,击杀的玩家数量,说破某玩家法则时获得的奇异感知……这些或许都能影响法则构筑出的特殊能力的强弱与具体模样。

    这项特殊能力是有点有趣,但还没到动摇黎渐川换掉镜中穿梭的地步。

    他没多犹豫,直接将新的特殊能力融进了镜中穿梭里。

    新卡牌化作血水,于黑暗中慢慢淌进了旧卡牌蔓延织出的血网。

    两张卡牌顺利融合,将焕然一新的特殊能力展现出来。

    “特殊能力:镜中穿梭。

    每局游戏不限使用次数。

    获取镜中世界的固定通道,穿梭于任何可称之为镜面的存在之中。

    1.当镜面置身光亮范围内时,玩家脱离镜中通道后可选择是否获得隐身时间十秒,不限身体状态。

    2.在确保手指干燥的前提下,以手指直接接触任何无生命事物,均可使该事物变化成一面直径二十公分的圆镜。圆镜将成为玩家的眼睛,并可供穿梭。变化持续时间,十二小时,可随时主动取消。

    负面效果。

    1.随使用次数增多,玩家的身体将出现实质性烧伤与无法缓解的灼烧感,永久保持至游戏结束,无视魔盒游戏天亮即痊愈机制。

    2.圆镜受到攻击,玩家将失明十秒。”

    新的特殊能力变动可不算小,但这变动整体算是利大于弊。

    至少隐身与镜中穿梭不再绑定,而是可选可不选这个改变,就挺让黎渐川高兴的。和宁永寿对战时,时时刻刻都好像置身在火堆中,被不断炙烤灼烧的感觉,实在是有点难捱。

    特殊能力结算完毕。

    卡牌消失。

    熟悉的眩晕到来。

    星河倒卷,光芒湮灭。

    黎渐川的意识重重回落,复苏。

    在飞快地找回自己身躯的一切感知的过程里,他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睁开了双眼。

    冈仁波齐基地,住宅区137号宿舍。

    一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小台灯立在床头柜,静静地圈出一片温暖朦胧的区域。

    床边,一双雪白的袜子搭着一双拖鞋随意地摆放着。

    鞋袜的主人不知何时挤上了狭窄的单人床,内里空荡,只穿一件白大褂,卧在一片精壮的胸膛上。

    “什么时候来的?”黎渐川还没回神,便下意识地温声问道。

    宁准凑近吻吻他的唇:“你进游戏没多久。”

    黎渐川看着近在咫尺的宁准的笑脸,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与温度,忽然有种迟来的恍如隔世的彷徨与哀痛。

    但这彷徨与哀痛并没有持续太久。

    两秒后,黎渐川无奈地抓住了宁准的手。

    这手被逮捕了,犹不甘,仍倔强地往上卷着黎渐川的短袖下摆。短袖下摆已经被悄悄卷上去了一大截,露出垒块分明的腹肌和一小半胸肌。

    “卷上去其实不好看,”宁准趴在上面,自上而下地垂着眼,朝他弯起殷红的唇,轻声笑,“哥行行好,张开嘴,咬住这块衣角,让我看看好不好……我保证不弄脏……”

    黎渐川额角青筋跳了跳,终于忍无可忍地诚心发问了:“欠.操?”

    第277章  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或者说,你为什么坚持?

    宁准俯身, 张开嘴,湿漉漉地咬住了黎渐川的下唇,用实际行动给了黎渐川答案。

    这样的行动, 直接导致宁博士在接下来的数个小时内, 完全丧失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他整个人都被颠了起来。

    狭小的单间并不能限制黎渐川的发挥, 反而更能激发人研究出许多平时少有的花样。

    单人床发出过摇晃的声响,电脑桌流下过蜿蜒的水痕, 四周冰凉的金属墙面有散不开的热气与潮湿。

    卫生间悬挂浴帘的金属杆挂着一条皮带,皮带下还垂了一根打出漂亮环结的卫衣帽绳,好像被什么沾湿了,有点黏。

    光洁的地板有些硬,在上面走来走去、爬来爬去的时间久了,许多地方都会被硌红,像开起一朵朵靡艳又可怜的花。

    宁准伏低了头, 涣散的目光落在床头的台灯上。

    它一直开着, 晕染出暧昧的昏黄, 让一切都好似光影陆离的梦境, 迷眩失真。

    台灯旁边甩着那件崭新的白大褂,已由刚拆封的整洁干净变得脏污了, 像刚从深潭捞上来的一般,泥泞得很。

    宁准觉得和白大褂相比, 自己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仿佛成了一个落入掌心囚笼的拇指小人。

    手掌的主人稍稍动动手指, 他就会冒出无数无法控制的失控反应。哭泣与跪伏都不能祈求到这位主人的心软怜悯, 只会换来更加恶劣、更加严酷的对待。

    台灯被拧得更亮了些。

    宁准的脖颈被攥住。

    这力道不轻不重, 恰到好处地推着他悬在崩溃的边缘。

    黎渐川的声音又沉又哑, 贴在他耳边训他:“还骚吗?”

    宁准缩紧了脚趾,颤颤巍巍,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努力去分辨黎渐川声音里的味道——冷酷的禁欲,餍足的慵懒,玩味的戏谑,强硬的逼迫,与居高临下的训诫,全部都塞在里面——在这种时刻,这味道显得过分复杂,就像一颗被精心烹饪过的良药,美味得令人欲罢不能,又灵验得医人万千恶疾。

    宁准被蛊惑,没有琢磨出正确的回答,反而吐出了心中真言:“……哥哥,再多点。”

    最后,一切是在卫生间结束的。

    头顶暖风呼呼地吹。

    黎渐川一手按下抽水键,一手把宁准从马桶上抱下来,塞到了淋浴间里。

    淋浴间像是刚被水流激射过一般,四面都潮湿得一塌糊涂。

    可能是这里真的太过湿滑了,宁准根本无法站稳,几次虚软得要滑倒,黎渐川只能揽住他,拎着淋浴头给他冲洗。

    洗完澡,两人躺到那张换过床单的单人床上。

    单人床狭窄,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皮肤相贴,有种令人着迷的亲密感和情热味。

    黎渐川轻轻地摩挲着宁准的后颈,看着他仍在失神的脸,想了想,还是将心中一个存在已久的疑惑问了出来。

    宁准闻言,慢腾腾地眨了眨眼,看向他:“我的身体素质?”

    黎渐川点头:“对。”

    迄今为止,无论是在黎渐川目前的哪段记忆中,宁准的身体素质好像都是一个谜,时强时弱,飘忽不定。

    要说他弱吧,他偶尔的爆发力是绝对超出正常人标准的,比如雪崩日里能将一个成年人踹飞的一脚,比如切尔诺贝利里帮助黎渐川的对着楼梯栏杆的一拽,都可以证明,宁准的身体绝非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脆弱。

    而且他经历过造神实验,进行过改造,就算身体素质距离所谓的神还很远,却也绝不可能再是普通人的模样。

    可要说宁准强,一直都是在扮猪吃虎,也不太可能。

    黎渐川以前也有过这个怀疑,但他也很清楚,宁准很多时候展现出的疲累和虚弱都是真实的。

    只是做几个仰卧起坐,他就会涔涔冒汗,只是十三个小时的飞机或一段较辛苦的路程,他就会困顿头疼,肌肉僵硬,需要缓上挺久。这甚至还比不上很多身体健康的普通人,都能算得上是体质较差了。

    之前许多次,黎渐川都思考过这个问题,但都没太在意,毕竟宁准是他曾从魔盒游戏里带出来的,状态奇怪很正常。

    但这次真实世界的记忆补来后,黎渐川才发现,哪怕是在没有魔盒游戏的真实世界,宁准的身体素质也是不稳定的。

    这就有些古怪了。

    他怀疑这可能与造神实验或宁准的脑域能力有关,不由担忧起来。

    现在的宁准是没有真实世界记忆的,黎渐川没指望宁准给他一个清晰完整的缘由,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宁准却还真的知道:“我的身体进行过实验改造,强是因此,弱也是因此。”

    “怎么解释呢……”

    他思索着,道:“简单含糊地来标明一下所有人的身体素质的话,健全健康、未经任何改造的普通人等级是C。”

    “以此为基准,经过训练变强,或某种身体上的特殊之处本就强于普通人的,例如特殊部队那些,可以算作是B。而经过部分普通改造,或已拥有超出常人的特质的,是A,现在相当一部分魔盒玩家就属于这个等级。”

    “再往上,一些极有天赋,或改造水平很高,又或获得了一些魔盒的玩家,就要再提一个等级,列为S。”

    “他们在魔盒游戏里,差不多也是这个层次,若是进入到更强的身躯里,是有一定的加成,不幸分到更弱的,也有一定的削弱,但根本上还是要看自己现实世界的身体情况和精神感知力量,也就是进化改造程度和从魔盒中获取的力量。”

    “SS呢,就是救世会的金属头骨高层们,或魔盒排行榜上的资深玩家,他们都有过超出地球现有科技水平的改造,也在魔盒游戏中获取了足够多的力量,可以说是一定程度上踏进非人的领域了。比如谢长生,他的身体素质就大概在这个层次,我也一样。现在‘残缺’的你也可以勉强归入这一层,但你的魔盒力量还有点少。”

    “在SS之上,如果还要有一个SSS的话,那就是‘完整’的你。”

    他看向黎渐川:“我没有亲眼见到过这份‘完整’,只是根据你在最终之战里的状态推测的,当时你是介于SS和SSS之间吧。”

    “当然,我个人划分的这个等级没有那么准确,人与人也不同,受到各种各样的因素影响,相同等级里有强有弱很正常。”

    宁准直白地点出了两句,却也不能详说,便又道:“同是SS,我和长生打一架,在双方不动用特殊能力和奇异物品的情况下,硬碰硬,我的胜算至多只有四成。”

    “但这不是因为我的改造太差,魔盒太少,而是因为我并不稳定。”

    “把人体比喻成水瓶,其内的精神容量,思维意识,或者说脑力,就是水。水瓶就那么大,注入的水太多太满,就会让水瓶沉沉负累,严重的,甚至可能把水瓶撑破。”

    “因为脑域开发程度的问题,我大部分时候是负累的,偶尔连健康的普通人都比不了。可我根本上的身体素质又摆在这里,所以想爆发一下的时候,自然也可以。”

    黎渐川比宁准更直白:“这样下去,你会死吗?”

    宁准笑起来,摇头道:“水不会再变得更多,水瓶也还没那么脆弱。”

    知道宁准不会为了安慰他而骗他,黎渐川暂时把心吞回了肚子里,接着宁准上边的话问道:“你说的实验改造,是最终之战里的?”

    宁准顿了下,给出了一个和黎渐川猜测得差不多的回答:“我认为是,但你告诉过我,不是。”

    黎渐川没有问“我”还说过什么,也没有借此继续告诉宁准真实世界的一切,现在的他已经差不多摸清了宁准晦涩不能言的界限,也知道了这个世界每一处角落都“隔墙有耳”。

    于是他直接转了话题:“对了,这次的副本你突然提前走了,是魔盒游戏找你麻烦?”

    “也不算。”宁准道,“是这个副本的谜底据说与我有一定的关系,我不能涉入这次副本,魔盒游戏警告了我一下,就依照规则将我驱逐了。”

    他撩起一双犹潮红的桃花眼,低声笑:“我走早了,哥哥这是想我了,刚才才跟疯狗似的?”

    “小别胜新婚嘛,我知道的。”

    黎渐川瞥他一眼,给他揉着腰的手一巴掌拍下来。

    闲着没事就要骚一骚的宁博士当即痛得闷哼一声,蹙起了眉,却又更紧地缠住他。

    黎渐川也不管他,继续道:“这个副本的谜底与一个叫孙朋来的年轻人有关,他在2038年到2042年之间,也在加州潘多拉疗养院,他的实验改造方向更偏重身体,需要注入永生细胞。”

    他说得含糊,只是给宁准一些提示,不敢多说真实世界、愿望世界之类的话。他相信宁准有自己的判断。

    果然,宁准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笑着道:“原来是这样,那还挺有意思。可惜没能见到他,说不准就是故人呢。”

    说完,却又忽然话锋一转:“黎老师这次拿了不少魔盒吧?”

    不等黎渐川回答,宁准就带着一丝警醒意味地叹道:“下一个副本开始,我们一定要一起进游戏了。最好再多些队友,但不能太多。”

    黎渐川心中一动,知道自己在魔盒数量增长的问题上的怀疑果然并非是多想。

    魔盒大幅度增长,会在之后的游戏里陷入很严重的危机吗?

    无论如何,他都需要加倍小心了。

    聊完了那些深深浅浅的秘密,互相当完了彼此的谜语人,两人终于默契地放松了下来。

    宁准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黎渐川胸肌。

    黎渐川半闭上眼,懒得理他的小动作,只随口闲话道:“老所长那儿你不用再去了?”

    “不用了,”宁准被黎渐川的体温熨着,眼皮子发沉,低低道,“但天亮你去见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黎渐川没说什么。

    宁准却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又撑起了眼皮,慵懒地笑着道:“黎老师,我听基地里的人说,处里的工作很不好做,这些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疯了多少人,又临阵逃了多少人。”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或者说,你为什么坚持?”

    黎渐川也重新睁开了眼,说实话,他有点没想到宁准会向他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在刚刚得到的那段记忆里,在真实世界里,2050年的新年钟声敲响时,过去的他在与宁准难得的短暂见面里,也向宁准问出过这个问题。

    当时宁准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哥不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处里问过,救世会问过,禁忌也问过。我给他们的回答全都不一样,但也全都是真话。只是真话,却不一定是初衷。”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想过要阻止战争,要恢复和平,要和高维生命抗争到底,要为全人类牺牲什么。”

    “我就是一个小孩,一个自私的普通人,我只想自己活得像个人,可以的话,再顺便报个仇。但如果敌人太强大,实在报不成,那我也惜命,不会硬来。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不是吗?可有时候,明哲保身、冷眼旁观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至少,我这颗由奶奶用心养出来的良心过不去。”

    “于是有了第一次破例。”

    “在知道他们偷偷焚毁A1系列实验体时,我改变计划,提前动手毁掉了疗养院。”

    “但还是晚了。我没能救得了任何一个孩子,只能也选择为他们报仇。”

    “背着这样多的仇恨,再加上身体问题,我已经没办法再融入正常的生活了。”

    “所以疗养院毁灭后,我没有走,而是建立了God实验室,对他们宣战。”

    “他们受创,一时拿我没办法。我就又想,杀了他们就可以了,我没必要再想太多,再去管更多的事。”

    “可有了第一次破例,又怎么会没有第二次?”

    “我为了得到敌人更多的信息,探究更多的秘密,走出了实验室。”

    “许多地方都已被战火覆盖。和我小时候一样大的小孩子们,要么被枪火炮弹带走了生命,要么瑟缩在角落里饥饿啜泣。和奶奶一样的老人们,出去找食物,仓皇地蹒跚跑着,没多久栽倒,呼吸到一半,就断了气,有清理尸体的垃圾车过来,将尸体一铲,往车斗里一扔,同其它那些垃圾没什么区别。”

    “我看不惯这样的世界,但面对神秘莫测的高维生命,面对贪婪无比的人性,我又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不能。”

    “我知道自己不能。”

    “我痛恨于这种不能,也痛恨于自己的畏缩。我想寻求一点平静,就带上奶奶的骨灰,回到了华国。”

    “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哥,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现在我反问你,走到今天,你又在坚持什么,又为什么坚持,你会怎么回答?”

    “不用你说,我想也知道答案,很可能就是三个字,‘不知道’,或者类似‘就想这么做’、‘我喜欢这样’、‘人就要有希望有信念’这些听起来又敷衍又虚假的话。”

    “但你是在敷衍,是在说假话吗?不是的。”

    “你就是这样的人呀。”

    “你愿意守护这里,没有那么多的理由,就是觉得这个世界虽然免不了乱七八糟,但总体还算挺美好,是值得你这么做的。”

    “高维生命无法对抗,战火四起,末日必至,未来如何,都不耽误你走自己的路。”

    “你可能也犹豫过,也停步过,也怀疑过自己是否正确,但最终,你仍是坚定的。”

    “我只要看到你,只要靠在你身边,就永远安心、无畏。”

    当时的宁准望着他,眸底的光如一湖春水,波光潋滟。

    “我知道这个世界是非常复杂的,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心反复,不够善良,世界的底色斑斓,不够美好。我受过它们的善待,也遭过它们的恶意,真要算起来,后者更多,所以我对它们其实没有太多感情。”

    “但是,这个世界上像曾经的我那样的小孩子还有那么多,像奶奶那样的老太太还有那么多,像哥这样的大蠢蛋也还有那么多。这样的话,我总得做点什么吧,不然奶奶和哥,还有那么多善待过我的人,一块养出来的这颗良心,不就得被狗叼走了嘛。”

    “我舍不得。”

    “就为这一点舍不得,我坚持到了今天。”

    “我远没有许多人心里想的那么又聪明又无私又伟大又坚强,哥对我……失望吗?”

    回答宁准的是一个温柔的吻。

    这段长长的肺腑之言,像是用刀深深刻在了黎渐川的这段记忆里,每一个字都磨不掉,褪不去。

    现在回想起来,还让黎渐川有点恍惚。

    他看向怀里的宁准,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回去:“你呢?”

    没有了真实世界的记忆,现在自认为是魔盒游戏监视者出身的你,又是为了什么在坚持?

    宁准戳着他的手指一顿,整个人像是陷入了困顿的思考,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只在放空。

    过了一阵,他回答:“不知道。可能是就想这么做吧,哪有那么多理由。”

    熟悉的字眼入耳。

    黎渐川一怔,忽而眼眶发酸。

    第278章  虽然他们都已经不记得了。

    彭婆婆再次醒来时, 是在斗篷女人的背上。

    斗篷女人穿戴着外骨骼,用一套折叠的医疗设备背负着她,走在喜马拉雅山脉的恶风寒雪中。

    带着五十多岁的伤员日夜兼程地行走在高原雪山, 除了救世会的疯子们, 大概没哪个组织会这么干。

    彭婆婆相信, 如果不是斗篷女人带来的药剂一天过去治愈了她大半伤势,不是这套折叠设备先进得诡异, 不是她早先在北冰洋的研究所做的改造足够高水平,那按救世会这样艰苦的行进方式,她一定会死在这片风雪里。

    “马上就要到了。”

    斗篷女人察觉到了彭婆婆的醒来,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开口,立刻就有满满的风雪灌了她一嘴。

    她也不在意,脚下动作不停,飞快地朝前奔跑着, 金属钉进坚冰里, 发出刺耳声。

    彭婆婆戴着医疗设备的面罩, 发出的声音沉闷:“还有多远?”

    斗篷女人道:“半小时。”

    彭婆婆受伤势和设备所限, 脑袋转动的幅度很小,但她还是向四周望了两眼, 从大片白茫茫中分辨出了目前大致的方位:“隆巴嘎布……看来你们在青藏的据点是在希尔萨东北。”

    斗篷女人又看了她一眼。

    “你知道也没关系。”

    斗篷女人道:“你注定要加入我们。”

    彭婆婆闻言,立即丧失了与斗篷女人继续交流的欲望, 这个年轻女人说话总是能呆板死性得让人冒出无名火。她的力气还要留着去对付救世会的老狐狸, 不应该消耗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人身上。

    这是她在昨夜察觉自己的情绪有异后, 迅速调整想通的一件事情。在需要的时候, 她从来都是足够冷静、足够理智的。

    艰险的路程在人清醒安静时, 就会显得格外漫长难捱。

    这剩余的半个小时的行进,在彭婆婆眼里比一场处处糟心的实验还要久。等到日出雪停, 前方视野尽头,一点明显属于人类造物的金属尖顶终于从一片冰川中显现出来时,她憋在胸腔的一口气,才算是彻底散去了。

    这是救世会不知何时修建在青藏与尼泊尔交界处的一个小型据点,位于无人区,使用特殊金属,又有反侦测设备围绕,极难被发现。

    救世会的三位长老之一早就等在了这里。

    “希望吉娜的直接没有冒犯到您,她也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

    这位年轻的长老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他坐在椅子上,摘下漆黑斗篷的兜帽,露出大半都是金属骨骼的头脸来,面带微笑地看着被送到医疗室的彭婆婆。

    “吉娜?”

    彭婆婆扶住病床的床栏,下意识看了眼恭顺地垂手后退去门外的斗篷女人。

    还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外国名字。

    她有心斥责一下这个吉娜的粗鲁和擅作主张,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只是交易伙伴。我非常认真地说过,我从来没有加入救世会的打算。”

    “但您已经动摇了。”年轻长老笃定地说。

    “您在前天的那局游戏里,接受了救世会的帮助和善意,选择了背叛宁准,还试图带走另一名同伴,是不争的事实。哪怕您之前从没有想过加入我们,但现在,您已经和我们站在同一阵营了。”

    “东方有一个成语,叫驱虎吞狼,还有一个俗语,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笑道:“您在计划利用救世会对付宁准的时候,就应该已经做好了加入我们的准备,不是吗?”

    彭婆婆神色冷沉。

    “差点忘了自我介绍。”

    年轻长老起身,对彭婆婆行了一个充满英式老派贵族味道的绅士礼。这举止与他的打扮一点都不配,显得不伦不类。

    他道:“彭教授,您可以称呼我为古里安。请不要去回忆您所认识或听闻过的每一个古里安,因为我可称不上是什么大人物,而且这已经是我的第二次人生了。”

    彭婆婆眼神微动:“第二次人生?”

    古里安笑道:“意识上传,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彭婆婆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诧来:“前天的那局游戏,救世会的人应该都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给过我什么?”

    古里安的神情变得虔诚,微微低头,答道:“是神的指引。神无处不在,无所不知,不论现实,还是异界。”

    说完,他抬起头,又展开笑颜:“实际上,我们不仅知道他们给过您什么,还知道您在那片镜子博物馆里看到了什么。这也是我们选择相信您对宁准的背叛,主动带您来到基地的原因。”

    彭婆婆脸色微变。

    她盯了古里安一会儿,像犹不相信似的追问:“我看到了什么?”

    “您看到了您的女儿,苏乐乐,”古里安叹息,“您看到她躺在一间实验室里,从一些肢体碎片,慢慢再生细胞,长出躯体四肢与大脑,最后神迹般地重新成为了一个人类。”

    “您注意了这间实验室的名字,是加州的God实验室,对吗?”

    “它储存有我们曾赠予您的细胞活性复生技术的完整版,您看到了这项技术的后续,知道它的可行性,您已经迫不及待了。但您不愿意只与我们进行交易,受限于我们。”

    “比起救世会这样等级严明的极端组织,您作为研究员,显然更能接受一间规矩散漫的实验室。它能让您感受到自由,而非是支配与控制。”

    “但这间实验室已与宁准决裂。”

    “朋友与复活女儿的希望,或许也让您难以抉择地痛苦过一段时间,可您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古里安的眼眸翠绿,好像能剖开人心内的一切想法:“您知道,仅仅是与宁准绝交,却不付出点什么,您是无法取信于God实验室的。为了获得它的信任,您总要交出一份投名状。”

    “所以,您决定利用救世会,在游戏内策反或杀死宁准的同伴。”

    “这个计划不论失败还是成功,只要决定实行了,那待回到现实世界,你们之间就一定会继续发生战斗。您相信,它会看在眼里。您只需要成功利用吉娜和其他救世会成员,完成最后的驱虎吞狼,就可以顺利脱身,离开青藏,前往加州,去寻找进入God实验室的机会。”

    随着古里安这段话语的吐出,彭婆婆的面孔渐渐失去了表情,只留下一片沉沉的冰冷。

    “你告诉我这些,不会让我觉得你们的神全知全能,只会让我认为我的计划一直受到你们的诱导,处在你们的安排之下,一切都是你们设下的圈套,为了令我今时今日,来到这里。”彭婆婆冷冷道。

    古里安笑道:“您可以保留您的任何怀疑,但神的威能永远客观存在。”

    彭婆婆道:“为什么选中我?”

    她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是神的指引。”古里安低头道。

    彭婆婆不再说话。

    医疗室内陷入一片窒闷的寂静之中。

    隔了很久,她终于开口:“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实验?”

    古里安抬起头,笑容瞬间变得更深更柔和了:“三天之内。这里的基地太简陋了,没有配备合适的实验室。我们会在三天之内,您的伤势接近痊愈后,送您前往墨西哥,那里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彭婆婆道:“条件呢?”

    古里安摇头:“不,称不上是条件。我想不需要我提出来,您就自己愿意这么做,比如尽可能多地进入魔盒游戏,通关解谜,获取魔盒。您要知道,您的时间其实也不多了。”

    “我们从XL研究所人体库里带出来,并重新培养起来的您女儿的残留身体组织,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失去活性。”

    “它需要更多的能量。”

    古里安静静地微笑着,看向彭婆婆。

    彭婆婆靠在床头,佝偻着瘦小的身躯同他对视。

    片刻后,她移开视线,闭上了眼。

    同一时间。

    华国冈仁波齐地下基地的三层住宅区,谢长生被两只试探性踩过来的小爪子按醒了。

    睁开眼,一片霸占了整个视野范围的橘色越靠越近,直接压上谢长生的胸膛,将毛绒绒的大屁股啪叽一下坐到了谢长生的脖子上。谢长生喉结一滚,有种即将被当场掐断气的感觉。

    幸好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不至于真被偷袭谋杀掉。

    他熟练地抱住肥美的大橘,翻个面,把脸深深地埋进软软的毛肚皮。

    “喵!”

    橘猫反抗,伸出两只戴着白手套的小爪子去抓谢长生头发,又被谢长生捏着肉垫逮捕。

    “又抓头发,你坏不坏?”

    谢长生惯常冷感如冰雪的声音,面对上这只肥肥的小生物,就自然而然地变得温柔宠溺起来,没有外人在,所以还故意多拿捏了一点可爱的音调。

    但橘猫并不买账,只瞥他一眼,拿尾巴甩他鼻子,送他一嘴猫毛。

    谢长生无奈,放开这只臭肥猫,起床去洗漱。

    橘猫跟在他后头,也进了卫生间,然后在谢长生拧开水龙头,开始刷牙洗脸时,利索地跳上马桶,找了个端庄的坐姿,开始拉臭。

    谢长生边擦脸,边从镜子里扫他一眼,有点好笑地看他撅着毛毛嘴,整张脸都在用力的模样。

    橘大爷发现了偷窥的无良人类,也一点都不恼,他就是故意挑这个无良人类也在的时候来他面前拉臭,当然,这绝不是因为无良人类在时他觉得非常安全,可以放心拉臭,而是单纯地就想熏死他。

    谢长生并没有发现橘猫的坏心思,放下毛巾,也没有立即出去,而是等橘猫安安心心拉完臭,按了抽水马桶后,才开口道:“我又做那个梦了。”

    橘猫跳上洗手台,尖尖的耳朵动了动,但没有更多的反应。

    谢长生注视着那双琉璃色的猫瞳,漠然的脸上也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一人一猫对视着。

    谢长生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又做了那个梦。”

    “上一次这么频繁地梦到那些事情,还是高中时候。”

    谢长生的声音顿了顿。

    除高中的心理辅导和与宁准的一次催眠交流外,他再没有向人提起他曾经那些荒诞怪异的梦境。

    不是因为这些梦境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也不是因为它们令他太过畏惧。

    而是因为在他最初梦到那些,又寻求心理辅导无果后,他做了一件非常后悔却幸好没有酿成悲剧的事。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天。

    大雨,他背着一个薄荷色的猫包,站在公交站,等候他精挑细选找到的一位领养人的到来。已经被养得圆溜溜的橘猫细细弱弱地叫着,声音带着浓浓的依恋,直往他耳朵里钻。

    若是往常,他一定把猫包抱到身前来,伸手进去好好安抚这娇气的小坏蛋。但那天他没有。

    他下定决心要把橘猫送走,不想再多添留恋。

    为了不再听到那令人心软的叫声,他戴上了耳机,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送卿卿离开,一定不能伤害卿卿。自己可以是疯子,是变态,但绝不能让卿卿为自己的痛苦买单。

    谢长生努力保持着清醒。

    但这清醒保持得却很困难。

    一方面他知道,这个世界上猫不可能变成人,科学不能,魔法不能,道术也不能。另一方面,随着那些过于真实的梦境的日夜出现,他开始幻觉频出,神智混乱,时常会把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的卿卿看成是一个青年,想要过去抱住他,亲亲他。

    在他一天早上醒来,把走过来的卿卿搂进被窝,下意识地亲了一口,并道出一声早安后,他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他已经不适合再与卿卿相互陪伴。

    早晚有一天,他会真的发疯,会伤害卿卿。

    他不允许那一天的到来。

    他想了很多办法,却都不够妥帖,都贻患无穷。最后他只能决定趁着卿卿还小,还能再换一个主人,认认真真挑选出一个爱猫人士,将卿卿送去领养。

    领养后,他可以偶尔过去看看,但不会太频繁,太靠近,太打扰他们。

    一切都计划得很好,爱猫人士找到了,是位养过猫的画家小姐,要在正式领养前,先见一见。

    今天就是见一见的日子,约定的地点就是这处公交站。

    还穿着高中蓝白校服的谢长生就这么长手长脚地坐在角落里,背着猫包,低着头,等待着。

    他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想,只盯着雨点砸落在路面上,又溅到他的白球鞋上。

    球鞋都脏了。

    谢长生慢半拍地移动视线,看向自己的球鞋。

    看着看着,他忽然伸手捂住了脸,双肩颤抖不已。

    开车来到公交站的画家小姐见到他,愣了愣,打着伞走近,轻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舍不得猫猫,如果真舍不得,可以和家里商量,不要轻易送人,她也不是那么觊觎大橘啦。

    谢长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挪了挪脚,抹掉脸上的水痕,道:“是球鞋……脏了。”

    画家小姐笑起来,拍了拍他,让他上车,送他回家。

    车上,谢长生问了画家小姐一个问题,如果总认为自己的猫是人,要怎么办。

    画家小姐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说她有个朋友,也觉得自己家已经去世的暖宝是人,他们互相陪伴,一直在一起,整整十八年,朋友把暖宝看成是家人,暖宝也同样离不开朋友。

    “不是家人,”谢长生顿了顿,“是恋人。我觉得,卿卿是我的恋人。偶尔,我会下意识和他亲近,我怕以后我会伤害他。”

    画家小姐想了想,问:“是恋人的话,恋人不愿意亲近,你会强迫他吗?”

    谢长生毫不犹豫地摇头。

    画家小姐笑道:“那你就催眠自己在谈的是一场柏拉图的恋爱吧。你爱他,但你们的亲近发乎情,止乎礼,重灵魂,轻欲望。”

    “我知道你是一个很重承诺,很尊重他人的人,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画家小姐用一种有些熟稔的语气说着。

    “而且,我一直觉得养猫和养狗的不同就在于,人和狗狗更像是长辈与小孩,存在一个地位差,人和猫猫呢,就更像是一起搭伙过日子的,有的是契约,而非服从。”

    “卿卿就是你搭伙过日子的契约伴侣,这么说也没毛病?”

    谢长生不再说话,沉默一路,到了家门口,将要下车时,才认真地对画家小姐道了谢,并希望画家小姐可以偶尔过来监督他,看看他和卿卿的状态,一旦不对,就带卿卿离开。

    画家小姐答应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画家小姐都会挑空前来造访,直到谢长生高中毕业,升入大学。画家小姐祝贺他升学,来看他们,夸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个靠得住的男子汉了,言必信,行必果。

    “我已经不需要再看着你们了,以后要幸福快乐呀。”

    画家小姐最后笑着说:“好好珍惜,这都是缘分。”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许多细节都已在记忆中模糊不少,甚至画家小姐的名字、模样、声音与到底是否真的是画家小姐,都已无法再回忆起来。

    但那种善意与温暖,他却始终记在心底,不曾忘却。

    从短暂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谢长生伸出手,橘猫立刻凑过来扒住他,顺着他的胳膊往他的肩上跳。

    谢长生护着他,等他趴稳,才道:“上一局游戏里,彭婆婆丢给我那团纸的时候,我心动过,”

    卿卿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浸着些许人性。

    “但我知道,你不愿意。”他道,“你想成为人,我也想让你成为人,可不会是通过这种方式。”

    “喵喵!”

    卿卿赞同地叫了两声,眯起眼,用脑袋蹭他。

    谢长生很轻地笑了下。

    “走吧,出门了。今天我们得去见老所长。”

    他抱着怀里暖乎乎的一团,心底越发柔软而安静。

    谢长生到达老所长的办公室外时,黎渐川和宁准正好从里面推门出来。

    三人见面打了个招呼,等谢长生进去了,黎渐川才蹙眉看向宁准,低声问:“他怎么看起来好像更……超脱了?”

    宁准笑起来:“兴许是将有些事想得更明白了吧。”

    黎渐川挑眉:“关于背叛不背叛我们,投不投靠救世会?”

    “差不多吧。”

    宁准和他并肩走着,两人溜溜达达去食堂,刷裴所长这个便宜老师的饭卡。

    黎渐川漫不经心道:“说真的,宁博士,你在彭婆婆和谢长生身上一点特殊的后手都没有吗?”

    宁准摇了摇头:“没有,没必要。但要真的说起来,彭婆婆请我给过她一张纸条,长生让我催眠过他两次。这些不算是我的后手,而是我们三个共同的后手吧。”

    “虽然他们都已经不记得了。”

    黎渐川看了宁准一眼,摸摸他的脑袋,没说话。

    到达基地食堂后,便宜老师的饭卡却没用上,卢翔主动凑过来当冤大头,要请两人吃饭。

    打好饭菜,三人找了个角落坐下。

    卢翔筷子一拿,立刻开始指指点点,严厉谴责黎渐川:“老黎,你昨天干嘛去了?倒屋里睡觉睡了半天加一宿?”

    “我琢磨着你该从游戏里出来了,该吃晚饭了,就使劲给你发消息啊,打电话啊,联内部通讯啊,想找你出来吃个饭,商量商量你跟哪个小队去哪个地方。你可好嘛,直接啥都不接,啥都不回,我要不是知道没有任务不能用紧急状态叫你,我都得要去按手机里那红按钮了!”

    黎渐川被念叨得一个脑袋两个大,还没回过神来,宁博士已经朝卢翔扬眉一笑,理直气壮道:“过性生活,半天一宿断联,不是很正常吗?”

    卢翔夹着筷子的手一抖,啪啪两声,筷子掉进了米饭里。

    几秒后,卢翔站起身,去食堂窗口拿了一碗羊肉汤一碟韭菜炒鸡蛋外加一盘烤生蚝,默默往黎渐川和宁准那边一放,真挚道:“你俩多吃点。听哥的,好好补补,男人不补肾,早晚泪两盆呐。”

    第279章  过去等,会有破冰船接你们。

    食堂角落, 黎渐川一边满脸无语地拿刀撬生蚝,一边和卢翔说话。

    “你昨天问我,我也没下决定, 没想好。”

    他道:“今天跟老所长商量了商量, 七个地点, 最后选的是南极洲和南美洲之间的区域,跟李清洲他们小队一起去。按老所长的意思, 这个区域的信息目前最模糊,还没有与魔盒隐秘相关的情报被发掘出来。活下来,或者说解谜拿到魔盒的玩家,也极少。”

    卢翔道:“这地方现在可热闹着呢。”

    感慨了句,又问:“那是要登陆南极,还是只去智利?”

    黎渐川道:“李清洲他们小队不去南极,只在智利, 他们人太多, 也是调查为主, 安全第一, 到了智利就分头行动,我带人去南极。这次可要辛苦后勤组了, 后天就走,要弄点合适的身份。”

    卢翔道:“基地魔盒玩家小队的后勤工作有专门的玩家行动部门负责, 我这后勤组还是只管处里自己的任务和人, 玩家小队去哪儿我都不操心, 我就光盯着你们这些大爷……你要带几个人去?”

    黎渐川道:“五个。暂定的是我, 宁博士, 谢长生,还有李清洲他们小队的两个, 李清洲和池冬。”

    他边说着,边把一个个还蛮肥美的生蚝肉剜出来,放进宁准的餐盘里。

    宁博士也没闲着,在给他剥虾,饱满硕大的虾仁极其规整地在盘子里摆了一圈,无声宣告着卢翔这个冤大头当得有多么的称职,食堂里少有的几样昂贵菜品,都点上来了。

    卢翔听着黎渐川报出的人名,看着那生蚝和大虾,愁得直叹气:“你可真会选人,全都是地下黑市悬赏榜上‘名列前茅’的选手,就算用点最新的科技手段易容变装一下,也很难保证不会被认出来。”

    “而且寻常法子肯定是去不了。”

    “独立军早就把那片围上了,这两天还因为救世会和God实验室突然的活动,搞得导弹满天飞,敢靠过去的都一律会被认为是各大势力的人,或魔盒玩家,安定不了。”

    这些黎渐川都已经听说过了,所以才知道这次后勤组想把事情准备顺利,必定是非一般的辛苦。

    刚剥完虾的宁准闻言,给出了建议:“要么绕去非洲或大洋洲,先登陆南极,再沿着南极大陆走一段,迂回过去,要么就直接不装了,就以某个势力的名义或魔盒玩家的身份过去,当然,不能是真实身份。”

    卢翔若有所思。

    仔细想想,如果处里不打算明面上进去掺一脚,和那些组织直接开战的话,那能选的路也确实是只有这两条。

    前者隐蔽点,但耗时多,难度大,近些年气候极端,绕半圈南极大陆可不是简单的事。后者爽快直接,但风险大,等于踩着钢丝跳舞,一旦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极可能就是损失惨重。

    “我待会儿回去琢磨琢磨吧。”卢翔道。

    三人吃完过分丰盛的早饭,各忙各的。

    黎渐川和宁准去找李清洲。

    李清洲对黎渐川选中他们小队随队非常高兴,听说要池冬,虽然满脸肉疼,但还是答应了。只是当黎渐川提出要李清洲一起组队的时候,李清洲却直接拒绝了。

    “黎队,你大概不清楚。”

    李清洲无奈道:“基地里七个小队,每个小队都只有大约二十个人,这二十个人都是魔盒持有者,最少都有一个魔盒,但魔盒持有数在五个及以上的,每个小队却只有三个人或四个人。”

    “我们小队这次分到了四个人,分别是我,池冬,方既明和陈柏舟。”

    “我和池冬是魔盒持有数最多的,只少池冬一个的话,问题其实不大,她的状态不稳定,很少独自带作战小组进游戏,但如果是我们两个都离开的话,这次带队就很难了,我作为队长,也放心不下。”

    从昨天询问池冬的事上来看,黎渐川就知道李清洲是一个责任感相当重,且还挺爱操心的人,很适合当队长,为了其他队员拒绝,也实属正常。他选李清洲也只是因为真实世界的那一面,李清洲不愿意,他也没必要强求,只让李清洲再推荐一个人。

    “方既明吧,”李清洲温和一笑,“他粗中有细,没皮没脸,很会交际,人也机灵,最重要的是,关键时刻靠得住。”

    李清洲把方既明和池冬叫来,又喊来谢长生,五个人碰了下头,见了见。

    方既明与李清洲的形容几乎完美符合,一米七几的个子,板寸头,身上有明显的训练痕迹,一照面就自来熟地嘻嘻哈哈、称兄道弟的,却不会让人感觉不太舒服,就是有点太热情,一会儿端茶一会儿倒水的,操心得很。

    至于池冬,黎渐川在愿望世界开头的那段记忆中见过,可这次再见,他却险些没能将人认出来。

    愿望世界里活泼开朗的女孩好像完全变了个模样,虽仍是留着齐耳的学生头,却满身阴郁,昏昏欲睡,低着头,浑身散发着莫名的危险气息,像一团与光明毫不相容的暗沉沉的影子。

    黎渐川心中疑窦丛生。

    愿望世界后来究竟发生过什么,让有些人都好像换了副面孔,与真实世界看起来或小有差异或大相径庭?

    可如今是重启世界,应该没有人能再记得愿望世界的一切才对。

    难道说,这并非是他所想的那种重启,也并非真的能完全消除过往的所有印痕?

    黎渐川脑海里转着各种猜测。

    一行人聊完,一起吃了顿午饭,就把这个队伍敲定了下来。

    出发前一晚,卢翔过来开小会,顺便分发基地配备给大家的新型卫星通讯器,手表模样,很不起眼,有延展屏,看起来旧旧的,搭一套植入式微型耳机,芯片一样贴在耳后皮肤表层下。

    卢翔是黎渐川这次任务的接线员。

    韩林背叛,黎渐川的任务又不一般,不好随意安排接线员,就只能卢翔这个后勤组组长亲自上阵了。

    后勤组最终定下的行动方案,是宁准给出的两个建议中的第二个。

    夸张点说,“天灾”和“人祸”,后勤组多方考虑,认为后者或许更能让人接受,也更于任务有利。

    两天后。

    南美洲智利,奇洛埃岛。

    黎渐川靠在岸边一栋红色的高脚屋的墙壁上,眺望着暮色下金光粼粼的南太平洋,和点缀在海岸线附近的一小撮一小撮的木质建筑。

    这些木质建筑大多和他背后的高脚屋一样,是当地人开设的家庭旅馆或出租房屋,模样都是嶙峋,色彩却明亮,嫩黄,天蓝,果绿,锈红,一眼望去,跳跃又明快,再配上经年累月被浪潮冲刷的痕迹,味道腐朽中透着股鲜活。

    偶尔有几座又高又尖的房顶不合群地从这些建筑里立起来,顶端竖着十字架,是当地特有的谷仓形木结构教堂。

    落日余晖中,有海鸥飞来,停在十字架上,身姿被海风轻轻吹动。

    向背后、向远处望,内陆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火山顶从霞云里冒出来,徐徐披上金橘的纱衣。

    不知不觉间,2050年已经快到末尾了。

    末尾之后,就是新年,也就是宁准的生日。

    黎渐川想到这儿,下意识收回视线,透过窗子,望进了这栋红房子的内部。

    天色已经渐暗了,房子里有相当一部分已经浸泡在了昏黑的颜色中。

    阴影最浓郁的角落里,横着一个简陋的沙发,宁准和池冬一人占据一端,坐在那里,一左一右歪着,闭着眼,不知是真睡了,还是在假寐。

    谢长生蹲在不远处,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了一个破烂的毛线团,陪卿卿你推一下,我抓一下。

    这临时凑起来的队伍里唯一还干着正事的,就是正与两个皮肤黢黑的当地人笑哈哈说着话的方既明。

    勉强再多一个的话,就只有主动出来,边警戒放风边欣赏日落海景的黎渐川了。

    黎渐川用唇语和细微的声音分辨着里头的谈话。

    来的人是处里用某位一级特殊人员的关系,弯弯绕绕找来的当地某个武装组织的小头目,属于地头蛇一类。

    奇洛埃岛这地方巫术盛行,小头目脸上、身上都刺着古怪的花纹,手腕内侧自然也有,但无法分辨是否是魔盒游戏的钥匙。

    随他来的打手也经过改造,战力不低,只是这改造略显粗糙。

    “……海上坐标?”

    方既明吐着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

    小头目点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了几下,说:“就是这个地方,记清楚,后天凌晨一点,过去等,会有破冰船接你们。”

    “那我们怎么过去?好兄弟,我们花了这么大价钱,交你们这个朋友,你们总得再送我们一段路吧,这里可危险得很,要不是组织非要掺和这边的事,我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真的不想来。”

    方既明和小头目也是很不客气:“你看,我们要求也不高,就来辆装甲车,或者直升机,送我们去这附近,怎么样?”

    小头目道:“不,朋友,这不是友情和金钱的问题。奇洛埃以南的陆上交通都已经被一些更大的武装组织瓜分干净了,没有人可以送人进去,除非你也拥有一件会显示出巨大钥匙的黑斗篷,不然根本不要去想这件事,那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直升机我们可以安排,如果你们愿意出钱购买,并不介意被天空上的导弹追着跑的话。”

    “我需要提醒你,独立军不会容忍任何在天上飞的东西落到他们的地界。”

    显然,这里的局势复杂得不是一点半点。

    方既明寻思着,摸下巴:“你们依附的不就是独立军吗?你们的直升机他们也会打?”

    小头目看傻子一样看他:“我们的直升机报备过,他们不会打,但是你们是来走黑活儿的,朋友,你们没有办法报备。他们不认标志和呼叫,没有报备的都会跟打鸟似的射下来。”

    说完,小头目又道:“我们可以为你们提供一艘船,但不能安排人送你们,你们要自己开船过去,去这个坐标。”

    似乎也真没什么别的办法,方既明还没傻到问能不能给他们也报备,只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应了,然后又拉着小头目兄弟来朋友去地唠了一阵,套了点消息,才送人离开。

    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奇洛埃岛的天终于彻底黑了。

    方既明送完人回来,忙活着用微波炉热黎渐川傍晚从外面带回来的饭,谢长生扛着卿卿帮忙,直接导致饭菜里多了许多橘色的猫毛。

    没多久,以防万一,远远去跟了小头目一段路的黎渐川回来,饭正好热好,五个人都过来围着餐桌吃饭。

    方既明讲了一遍谈话内容,最后道:“黎队,这说来说去,他们还是要我们自己开船自己行动,装备他们也只提供渠道,得我们自己去采买,合着他们就是个搞中介的,这走黑活儿的钱挣得也太容易了。”

    “这时候太乱,他们不敢掺和更多的事。”黎渐川道。

    对方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些地头蛇们都是这样,敢铤而走险,也很识时务。

    “没事,船我会开,有证的。采买的事,明天你跟我去办。”

    黎渐川扒着饭,简单安排着,又问:“问清楚破冰船的情况了吗?”

    方既明正了正色:“问清楚了,搞这个船的是一伙海盗和魔盒玩家共同经营的小势力,有独立军那边的关系。船上除了这个小势力的人,就都是走黑活儿的,一批接大约五十人。里头如果有结伴的,或小队,那伙伴或队伍总人数都不允许超过十人。”

    “他们会按期放出几个坐标,想上船的就到指定坐标去等着。上船交钱,就给张线路图,是破冰船要走的航道,标出来想要下船的地方,告诉他们,到时候停船就下就可以了。”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跟黎渐川遇到过的别的走黑活儿的相差不大。

    宁准挑挑拣拣地吃着面,忽然道:“鱼龙混杂,要小心。”

    他抬起眼:“我们不能在破冰船上进游戏,留意点擦身而过的人和递过来的东西,只要是沾有魔盒气息的物品,就要离远点,别被人借这种以魔盒带队友的方式带进游戏里去。”

    在青藏遇到的许靖然,就是被救世会用这种手段强行带进了游戏里,死在了里面。

    而这样的算计,若是发现不及时,那不说别人,就是谢长生和池冬这样魔盒排行榜上的资深玩家,都有栽跟头的可能。尤其是在这么混乱的、魔盒玩家聚集的地方,这种危险更是被无限放大着。

    第280章  奇异物品这就摆上了……却没人看着?

    十二月的尾梢, 南极圈的极昼范围达到了最大。

    奇洛埃岛虽不在这范围内,但受到的影响仍相当明显,昼极长, 夜极短, 晚上九点多钟方才日落, 早上六点左右便又有朝阳升起。

    当地居民好像也未受太多现代社会的干扰,依旧追逐着这日月的作息。

    一到天亮, 嘹亮的歌声、早潮的海浪声、渔船的马达声与海鸥一道叠着一道的鸣叫声,便成为最天然的闹钟,唤醒沿海沉睡的一切生灵。

    踩着这奇妙的闹钟声,五人乔装改扮,出门分头行动。

    黎渐川和方既明早早出门去找小头目提供的地下渠道,采买前往南极大陆的装备。

    剩下三位赏金最高的,则是去某处隐蔽船坞接小头目为他们准备的船。

    普通的极地装备自然没什么难买的, 随便一家户外运动店就能买齐, 难的是某些更加专业的设备, 比如近几年为极地科考而研发出来的微型恒温睡眠舱、轻型探险类外骨骼、蜂群无人机等。

    这些设备在独立军将南美洲南部、德雷克海峡和南极洲附近的区域全部纳入封锁管控后, 就受到了限制。没点渠道,弄不到手。

    出发前, 处里倒是可以提供这些,这些设备也普遍都可折叠, 可随身携带, 不占太大地方, 但要是真把它们一路从国内背过来, 那未免也太扎眼。

    到当地去黑市采买, 算是最优选择,只是风险依旧不算小。

    得亏黎渐川在这方面是老油条了, 大大小小的坑绕过去,再显露点实力和背后所谓的某组织,没花太多时间,就将一切都顺顺当当办妥了。

    午后,五个人在偏僻船坞会合,进行准备工作。

    从小头目手里花重金买到的船,是一艘小型军用冲锋艇,很多地方都有些破旧,但动力装置完好,最高航速差不多是50节左右。冲锋艇上还有一些武器拆装的痕迹,看样子这船是前两年某武装组织装备升级换代时淘汰下来的,被奇洛埃岛附近的黑市搂到了手里。

    晚上七点。

    天仍亮着。

    黎渐川一行驾驶冲锋艇,从弯弯绕绕的港湾里驶出,离开了奇洛埃岛。

    六个小时后。

    佩纳斯湾西南大约200海里处,一艘没有亮灯的冲锋艇停在一座极小的无人海岛旁,静静地等待着。

    海浪声阵阵,海风潮湿腥咸。

    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将万物笼罩。

    一眼望去,四面被浓重的、没有边界的黑暗与海水包裹着,无论是在其他人眼里,还是在目光足以穿透这片黑暗、极眺到很远处的黎渐川眼里,天地都是茫茫渺渺,无所依凭。

    海浪缓缓,一阵接一阵推过来,不论是稍小点的船,还是稍大点的岛,都像孤零零落在海上的浮叶,脆弱无根,随时都有可能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巨浪吞没。

    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破冰船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黎渐川又对了一遍坐标和表,确认没有问题,只能耐心等待。

    “黎队,这船不会不来了吧?”

    方既明有些沉不住气,担心道:“按奇洛埃那边的说法,这周只有这一艘船去南极,错过这次,近期想再去就难了。”

    “如果咱们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是在南美进游戏,就和任务目标相差太远了。”

    处里所知的七个发出三次X能量波动的区域之一虽然是南美洲和南极洲之间,也就是德雷克海峡和南设得兰群岛附近,但实际上,这个区域的划定本身就带着模糊,并不一定准确。

    事实上,当时的探测仪器最远也就置放在了南设得兰群岛。再往南,即便有X能量波动,却也没有仪器可以探测捕捉到。

    至于各国早就建立的南极科考站,早在2039年年初就因一场古怪莫名的南极地震而统统消失了。想恢复,想重建,南极大陆却已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好似成了一张血盆大口,将来往的探索者皆吞噬无踪,重新变为一片禁地。

    首都研究所怀疑,这次完全无科学依据的极地大变,绝对与第一次X能量波动出现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老所长就认为这里真正的能量波动中心应该是在靠近南美洲方向的南极大陆的某个位置,而非两洲之间。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魔盒玩家在南美洲和南设得兰群岛附近进入游戏,却并没有从游戏中得到太多魔盒隐秘的原因。他们是在神秘文明遗迹的边缘,而非靠近中心的位置,所得比起其它六个地点的中心区域自然要更少一些。

    因此,黎渐川在和老所长谈完后,就选择了登陆南美洲附近的南极大陆,而非只停留在南美洲。

    只有登上南极大陆,亲身触碰到那片土地,或许才能真的有些实质性的收获。

    “先等等看吧。”

    黎渐川沉吟道。

    这些走黑活儿的大多都不会准时,但也不排除是出了什么问题。再等一阵,如果实在是等不到,或情况不对,也只能先回去,另想办法。

    但幸好,老天爷大概没有想戏耍他们的打算。

    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远处的海平面上就忽然浮起了一点光亮。

    这光亮在无星无月的夜里如一蓬梦幻的烛火,摇曳朦胧。随着这光亮的靠近、扩大,破冰船完整的轮廓显现出来。

    “来了!”

    黎渐川最先发现船的到来。

    方既明听到,精神一振,立刻跳起来,去开冲锋艇的信号灯。

    宁准三人也纷纷起来,舒展身体,套上装备,拿好东西,准备登船。

    来的破冰船明显经过改装,体积更小一些,航速也比一般的破冰船更快,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朝着冲锋艇和小岛所在的位置航行过来。

    黎渐川站在冲锋艇上,远眺着破冰船,忽然眉头一拧。

    在这艘破冰船不断靠近的过程中,他好像感受到了越发浓郁的魔盒气息,就在这艘船上,缓缓逸散着。

    宁准比黎渐川更早注意到这异常。

    他幽沉的桃花眼已微微眯了起来,望着破冰船,似乎在分辨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黎渐川看向身旁的宁准,低声问,“里头全是魔盒玩家,还特意把魔盒都掏了出来,显摆显摆?”

    此时,谢长生和池冬也都动作微顿,感应到了什么般,转头看了过来,只有方既明慢了一拍,带着一丝疑惑和错愕。

    “魔盒气息很浓,但只集中在破冰船的中上层。”

    宁准飞快地分析推测着:“这种情况,要么是船上运送着大量刚从魔盒内拿出来的奇异物品,要么就是有某个持有十个以上魔盒的玩家在现实世界被杀死在了上面,魔盒还没被别的玩家彻底收走。”

    黎渐川手里就有一个三桅船,虽然负面作用太大,在现实世界不能用,但看到船,便有些下意识的怀疑:“这艘船……有可能是实验品吗?”

    “不太可能。”宁准顿了顿,还是摇头道,“它如果是实验品,刚从魔盒内拿出来,那整艘船都会有魔盒气息,不会是某一部位。”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这艘船都不简单,有问题。”

    谢长生同从冲锋衣里露出猫猫头的卿卿对视了一眼,也是神色微冷。

    方既明看大佬们的反应都是如此严肃,不由牙疼,小心翼翼道:“那咱们要不还是……回去?”

    没人理会方既明这傻话。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自然就没有后退的道理。出任务这件事本身就不会是稳妥的、不危险的。

    说话间,破冰船已经靠近,打出信号,让冲锋艇过去。

    冲锋艇回应完毕,启动起来,朝破冰船开去。

    到附近,破冰船甲板上的探照灯已经亮起来了。

    十来名船员端着枪等在舷梯附近,其中一人用西语粗声喊道:“猫头鹰?”

    黎渐川扬声回了一句暗号。

    船员们交流了一阵,放下舷梯,开始拉冲锋艇的人上去。

    “头儿,看过了,只有这五个人,附近没有别的船。”

    黎渐川他们刚上到甲板,就见一名肩头立着一只半金属改造的信天翁的船员过来,与信天翁窃窃私语了一阵,然后朝之前对暗号的络腮胡船员说道。

    “该死的!”

    络腮胡一边指挥着人把黎渐川他们领进船舱去,一边压着嗓子骂道:“我就知道赛赫拉那群废物一定是着了God实验室的道!”

    “幸好我从来不会看错人,他们的首领是个信守承诺的男人,死亡的逼迫也没有让他屈服,去暴露我们的交易地点……但以后我们的生意可就难做了,现在船上还有这么一批破烂东西……能去找谁出手?”

    “……妈的!”

    听这骂声的内容,这艘破冰船好像原本是打算在这附近同一个叫赛赫拉的当地组织进行什么地下交易。

    如果他们交易的物品就是奇异物品,那这艘船上拥有如此浓厚诡异的魔盒气息,似乎也说得通。

    黎渐川琢磨着,看了眼宁准。

    宁准的眉心依旧下意识地蹙着,没有舒展,仿佛还对这艘船保留着一层极深的戒备。

    凌晨的甲板上,除了接他们的船员外,再没有其他人,这个时间,其余乘客应该是都在休息。

    引路的船员带他们进了船舱。

    他们一行五个人只有一间舱房,在一层,没有窗户,挤挤挨挨地放着两张一米宽的单人床和一张小沙发。

    船员送他们进来时,顺便把这次破冰船航行的航道图塞给了他们。

    这艘破冰船是走瑟斯顿岛到亚历山大岛这一线,中间只停靠四个地点。

    黎渐川他们装备齐全,多走一段路也不怕,便选了第一个地点下船,就在瑟斯顿岛,两天两夜后一挨到南极大陆的边儿就能下船。

    五人一致认为,这艘相当有问题的船,能早点离开最好,毕竟他们真正的目的地是在南极,路上还是要尽可能少地招惹麻烦。

    选完地点,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两点了,定了轮流守夜的顺序后,舱房内便渐渐安静下来。

    一夜无话。

    次日早上,五人在舱房内吃自带的压缩食物,当作一餐。

    这艘船可不是送人来旅游的,所以一日三餐都是不管的,当然,如果带了钱,也可以去找船员购买食物,只是一般得花大价钱,还得小心被盯上。

    刚吃过早餐,过道上就有敲门声传来。

    五人对视了一眼,黎渐川凑过去,侧耳听了一下。

    是昨晚带他们过来的船员在挨个儿敲门,通知乘客,明天晚上十点,船上将有一场实验品拍卖会,感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看看。

    黎渐川有点诧异。

    看来络腮胡说的那批破烂东西,还真的就是奇异物品。显然,买主或下一手的中介遭了横祸,为了不让这些奇异物品砸在手里,络腮胡他们想了一宿,就琢磨出来了这么个临时拍卖的主意。

    毕竟实验品这东西不好收纳,寻常人也没法使用,长时间留在这艘船上显然弊大于利,极可能出现意外。

    而且这个时候还敢冒险去南极大陆的八成都是魔盒玩家,对奇异物品的需求必然是有的。

    就是不知道这艘船的所有者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奇异物品,按魔盒气息的浓度来看,莫非是刚宰了几个魔盒玩家?

    这种拍卖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自然是能不去就不去。但奇异物品之稀少,和其对魔盒玩家的吸引力之大,绝非一般,几乎没有任何一名魔盒玩家能拒绝这样一场可遇不可求的拍卖会。

    除非惜命得很,或奇异物品足够用。

    前者既然惜命,那一开始就不会上这艘船,而后者,在这里暴露出自己有太多的奇异物品,可称不上什么好事。

    门敲到这边时,黎渐川含糊地应了一声,心知这拍卖会是避不开的。

    “明晚也可以吧。”

    方既明也知道这拍卖会肯定得去,仔细考虑着道:“过了明晚不就到瑟斯顿岛了吗?拍卖会上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我们抢了冲锋艇冒险跑路,应该也差不多能到南极大陆。”

    谢长生道:“我有一件副作用小的控场类奇异物品,拍卖会时可以开启。大家都聚在一起,不要走远走散,我会驱散缠上来的魔盒气息。”

    在魔盒游戏内走到现在这一步,谢长生已经不算是普通人的身体素质了,以他目前现实世界的身体短暂地使用一下某件副作用小的实验品,还是可以的。

    池冬没说话,依旧缩在角落阴影里,似睡似醒。

    听着这边的讨论,宁准垂眼思索着,眉心的褶皱终于散开了一些。

    上船之后,他就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现在看来,或许就与这场拍卖会有关吧。显露出来的危险,总比藏着掖着躲在暗处的,要好上许多。只是即便这样想着,他也总感觉,自己好像还是忽略了什么,或者说忘了什么。

    但到底是什么呢?

    他竟一时也想不到。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五人为避免麻烦,都未曾离开过舱房。

    期间又有两拨人上了船,也没闹出什么特别的动静。

    之后,大概是终于把所有乘客都接好了,破冰船再没有停过,一路直直奔向南极大陆。

    抵达瑟斯顿岛的前夜,由破冰船的所有者举办的一场临时拍卖会在二层的餐厅举行。

    十点钟,黄昏日落。

    黎渐川一行五人进入餐厅。

    此时,餐厅内已经等待了许多或戴着面具,或披着斗篷,亦或与他们一样,用帽子和口罩遮盖已经易容化妆过的面部的乘客。

    黎渐川原本还打算打开卫星通讯器,拍摄全场,让卢翔远程帮他调查一下这些乘客的信息,但看现在这些乘客一个个都恨不得把自己包成木乃伊的模样,这操作属实是没有必要了。

    粗略一眼扫下来,已到场的乘客差不多有四十来个。

    谢长生开启了控场类奇异物品,控制着范围,站在五人中间,将其余人都保护在自己的精神感知内。

    同样开启控场类奇异物品的乘客也不少,大约十来个,身上魔盒气息波动明显,精神感知借奇异物品在悄然扩散着,可见登上这艘船的,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这里没安排固定座位,五人就随便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等待拍卖会的开始。

    餐厅前面搭了一个简易的拍卖台,已经放了十来个黑铜色箱子,应当就是这次要拍卖的奇异物品。

    “奇异物品这就摆上了……却没人看着?”方既明纳闷道,“这么大方,不怕被偷?”

    黎渐川微微皱眉,也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宁准看着拍卖台,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这拍卖台搭建的,与其说是拍卖台,倒不如说是祭台。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

    餐厅内不再有乘客进入,两名守在外面的船员将餐厅门关上,其中一名船员从脖子上拉出一个哨子,对着天空短促地吹了三下。

    紧接着,有些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餐厅内明明无人动作,却也突然传出了回应般的哨声。

    哨声响起第一下——

    餐厅内明亮的灯光瞬间全灭,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吵闹声顿起,有数道影子猛地站了起来,直冲餐厅大门。

    黎渐川瞳孔收缩,心底警铃大作,一手袖珍枪滑入掌心,一手迅速抓住宁准的手臂。

    “别管我的控场!”

    谢长生喊道:“有魔盒气息扩散!离开这里!”

    黎渐川将宁准甩到背上,当即如离弦的箭般飞射出去。

    哨声响起第二下——

    近在咫尺的餐厅大门陡然消失,变作了一片平滑的金属墙壁。

    奇异物品的气息波动,有乘客试图恢复大门,却根本只是徒劳。

    同时,宁准的声音在黎渐川耳边响起:“你的力量可以撕开!”

    黎渐川蓄力,鞭腿如闪电,朝墙壁狠狠踹去!

    “他们这是想干什么?这扩散的魔盒气息是台上那些奇异物品的……那些奇异物品在爆炸!他们办这个拍卖会就是为了炸奇异物品?可炸了又有什么……我们又不会被炸死!”方既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们五人已有初步的默契,都跟随着黎渐川的方向。

    池冬冷冷道:“不知道,但直觉告诉我,有危险!”

    哨声响起第三下——

    黎渐川腿部肌肉虬结拧动,逐日增强的力量强悍如炮弹,两下就轰穿了这片墙壁,撕开一道裂缝。

    黎渐川一把将裂缝扯大,五人飞快钻出,扑向餐厅外。

    其余乘客愕然一刹,便也争先恐后地跟着逃出。

    然而,餐厅外,血色夕照中,数十具穿着船员衣服的无头尸体横七竖八,躺满甲板。

    滴血的头颅被连成一串,从桅杆底部,一直挂到顶端。

    顶端上,一道裹着漆黑斗篷的身影一跃而下,跳入冰海。

    这突现的血腥残忍至极的场景带来的熟悉感,与身后汹涌而来的魔盒气息在这一瞬间霍然对冲,让宁准的双眼霎时淌下血泪。

    几乎同时,他脑内荒芜的废墟城市内突然多出了一枚陌生的贝壳。

    这是一枚属于他,但他却未曾见过的记忆贝壳。

    它被一片因强烈对冲而产生的潮汐牵引,从渐渐裂开一道缝隙的废墟地底浮了上来,向宁准展现出一段非常短小的隐秘信息。

    “献祭仪式……把奇异物品内的X能量和魔盒气息全部引爆,作为祭品……中枢大脑……”

    宁准不知这记忆碎片来于何处,但却立时恍然。

    “跳船!”

    他厉喝道:“或者立刻自行进入魔盒游戏!”

    “他们要把这艘船临时变成一件拉人进入魔盒游戏的媒介物品!”

    话音未落,一片奇异而熟悉的吸力在整艘破冰船上轰然扩散,将四周海域全部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