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换命?!!

    陈怜生身体比脑子反应快, 一把要将脖颈上挂着的项链狠狠拽下,链头结实,扯得她皮肤生疼也没能取下。

    她急得要哭, 又不怎么敢去碰颈部的链子, 生怕下一秒自己的魂魄就被抽走了。

    还是虞妗妗看不下去她这慌到六神无主的样子, 走近她抬手伸出指尖, 在链条处轻轻一勾, 那金属链子直接断裂,‘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陈怜生顿时长吸一口气, 快步离地上的链子远远的。

    她现在对陶浮侍一丁点好感都没了,只余被欺骗、被谋夺性命的愤怒:

    “陶浮侍这个死人渣!居然这么狠!还从没有人敢这样戏弄、算计我!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现在看来, 陶浮侍温柔多情、到处勾搭女生, 未必是他花心;

    他是在物色更多可以偷取魂力的目标。

    每一个被他看中的女生, 大概率都和陈怜生一样, 被他送过所谓的定情信物。

    他们陶家兄弟一个骗婚一个骗命, 都歹毒且可耻!

    看着气得语无伦次的陈怜生, 虞妗妗说出了自己另一个的猜测:

    “我观陶浮侍的面相,他为人谨慎小心, 是那种没有万全把握不会冒进的性格。他在陶庆身上种的转魂阵时间不长,大概在半年左右, 按理说陶庆没有遇到生命危机,他不应该如此着急地对你下手。”

    半年时间里,陶浮侍仅给陶庆换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腿。

    他也是在和上一个女朋友分开后,才将目标转到了陈怜生身上。

    应该就是怕和自己走得近的女孩若接连出事、受伤,会有人怀疑自己。

    抱着这样的顾虑,他理应更谨慎地先给陶庆换完另外两条肢体,谋局作阵确保万无一失, 才会出手害命。

    而不是还没和陈怜生分手、她断掉的手臂还没恢复,就急匆匆逮着同一只‘羊’薅。

    这不符合陶浮侍的性格。

    对此虞妗妗认为,是陈怜生给陶浮侍下的桃花咒起了作用,继而出现变数。

    事实上就和虞妗妗想的一样,早已对陈怜生骄纵大小姐脾气难以忍受的陶浮侍,一直在计划如何把她像甩掉前女友那样一脚蹬开。

    毕竟陈怜生的部分魂力已被偷走,并且成功转移到了陶庆的身上,让陶庆有了一条健康的左臂。

    作为一个给爱人拼凑身体的工具,陈怜生已经没有用处了。

    见好就收广撒网,才不会被发现端倪——这是陶浮侍一直都清楚的道理。

    可就在陈怜生又一次给他打电话、要他次日陪伴外出逛街,本该心中不耐趁机再次提出分手的陶浮侍,却惊愕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他竟不太想和陈怜生分手了?!

    陶浮侍并不知道,自己被女友下了桃花咒。

    他内心对陈怜生产生的依恋和不舍,都是咒术在起作用。

    他误以为自己对陈怜生产生了感情!

    这个发现令陶浮侍如遭雷击,难以接受。

    他从大学和陶庆相爱走在一起,再到被陶庆的妻子撞破关系,被自己和陶庆的双方父母斥责谩骂,承受了很多压力,也有过诸多甜蜜时刻。

    在他内心他和陶庆是真爱,是超脱世俗、常人无法共情的爱。

    为了让爱人醒来,重获新生,他甚至做出了用别人的魂补爱人的魂这样邪恶之事。

    可陶浮侍不后悔,还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傲。

    “真爱感天动地”这个理念,是他坚持的基底,为了这份爱情他已心理扭曲,可以牺牲无辜人。

    可现如今他不仅对别人动了心,还是一个女人!

    想到爱人陶庆为自己的付出,以及二人过去的盟誓,陶浮侍很痛苦。

    他觉得自己背叛了陶庆。

    思来想去,内心饱受煎熬的陶浮侍想出了一个他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办法:

    如果把陈怜生的魂力全部注入到陶庆的身体里,让他们魂魄合二为一,成为一个人;

    这样陶庆就可以获得健康身体、苏醒过来,延续他们的爱情。

    与此同时,他也可以继续和陈怜生在一起。

    他陶浮侍没有背叛任何一个人,因为他爱的是陈怜生和陶庆二者的结合体,他们二人灵肉一体。

    脑海中冒出这个荒谬的念头,陶浮侍却越想越觉得可行。

    更令他感到焦灼的是,短短两天不见,他就开始思念陈怜生。

    他对陈怜生的好感每时每刻都在迅速增生。

    他害怕再过几天,自己就舍不得对陈怜生动手了,到时候他也真的完全背叛了爱人,背弃了他们曾经的约定。

    本就内心阴暗扭曲的陶浮侍,在桃花咒的影响下失去理智,彻底崩坏,于是他也顾不得什么谨慎,将可以偷取魂力的项链戴在了陈怜生的脖颈上。

    可想而知的是如果陈怜生没有遇到虞妗妗,她不会知道自己骨折的真相,更不会知道戴在自己身上的项链是索命的器物。

    头颅是身体最重要的部位,被称之为身之“首”。

    此处有人的魂窍、识海和大脑,天地二魂就锁在天顶窍中,汇集了魂魄大部分的力量。

    一旦此处亏空,人体的根本就会伤到。

    陈怜生会渐渐嗜睡犯困,头重脚轻;

    很可能在某天坐车时一个急刹车、或者被什么东西砸到脑袋,她脆弱的脖颈便会直接断掉,让她丢了小命。

    而她大部分的魂魄力量,全都会注入陶庆的体内,作为填补陶庆受损魂魄的养料,为他拼接出一具完善健康的魂体。

    某种程度上她确实会和陶庆融为一体,这正是陶浮侍所希望看见的。

    听完虞妗妗的推测,陈怜生直接傻眼了。

    女鬼江月桃很无语:“上赶着送命,也是没谁了。”

    陈怜生脸都绿了,“我给他下咒就是想报复报复他,让他当当舔狗,谁知道他是个男同心理还这么变态啊!”

    现在她无比后悔,觉得当初做出给陶浮侍下桃花咒决定的自己就是个呆瓜!

    “大师我知道错了,求求您帮我把这破咒解掉吧!”陈怜生哀嚎道。

    虞妗妗说:“解除咒术不难,只是施咒所带来的孽力并不会因此而消失,之后你可能会倒霉一段时间,或生一场大病。”

    江月桃摇头幸灾乐祸:“你说你图什么,当真是恋爱脑的福报。”

    陈怜生哭丧着脸:“我明白了……”

    她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别人没折腾上,差点把自己给折腾死了。

    “至于亏空的魂力,需要慢慢补,这一点急不得。还好你这项链戴的不久,还没开始起作用。”虞妗妗继续说: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陶浮侍用邪术害人,仅仅是把可以吸收魂力的容器当做礼物,送给了受害的女孩们,并没有参与害人;

    无论是他前女友还是陈怜生,都为意外受伤。

    就算报警调查他也找不出什么实际证据,自然无法用寻常手段让他被绳之以法。

    平复好心情的陈怜生闻言,噙着冷笑说:

    “放心吧大师,他不是觉得自己和陶庆是真爱是对苦命鸳鸯?我会成全他们,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伟大的爱情’,为他们讴歌!”

    不让陶浮侍脱层皮,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虞妗妗对陈怜生要怎么实施报复并不感兴趣,她的目光转移到女鬼江月桃身上。

    在她眼里,江月桃是怨念的集合体;

    或许是因为生前性子温吞,尽管死后变成了鬼,江月桃也没有失去理智去无差别报复所有人。

    江月桃最恨陶浮侍,为此常年围绕在陶家两兄弟身边。

    她靠近不了陶家兄弟,便把目光落在陶浮侍寻找的目标女孩们身上;

    她不想让陶浮侍的术法成功,也不想让这些不知情的女性和她一样,落得个被同性恋欺骗、身陨的下场。

    于是江月桃经常以鬼压床、吓唬人的形式,想让女孩们离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远点。

    大多数时她的恐吓是奏效的,也有一些女生像陈怜生一样,被陶浮侍的皮囊迷惑,哪怕明知道前路有鬼,也闭着眼往前撞。

    对于这样的女生,江月桃恨铁不成钢,也没有一定要拯救她们的意思。

    她是怨鬼,不是圣人。

    不渡恋爱脑和蠢人。

    或许只有陶家兄弟身败名裂,只有两年前的事真相大白,还她和被冤枉的学生一个清白,到那时江月桃才会疏解怨气,去往地府投胎。

    虞妗妗不是真道士,对超度鬼魂不感兴趣。

    江月桃没有伤害她的客户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想留在人间,她不会多管闲事。

    很快,查清陶浮侍背后真相的三人一鬼离开了病房。

    ……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祝檀湘仍在回想今天吃到的大瓜。

    “陶家那两兄弟都没担当,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牺牲别人的幸福和生命,去成全自己。”

    “还好陈怜生有钱,脾气也不软,肯定会想办法让陶家兄弟付出应有的代价,不然也太便宜他们了……”

    虞妗妗时不时点点头,哪怕不作回应,他一个人也不会冷场。

    兜里的手机轻颤,是条短信。

    虞妗妗拿出来一看,眼睛直接亮了。

    她那专门负责收款的银行卡内,就在刚刚转进15万元,是陈怜生给的“香油钱”——这是迄今为止她收到的最大一笔款。

    一下就让本来不富裕的家庭重回小康。

    情绪波动变大,虞妗妗忍不住伸手扯了扯祝檀湘,示意他来看。

    祝檀湘脑袋凑近,也“嚯”了一声,毫不吝啬夸耀、吹捧起了养家的厉害猫主子。

    “大人你真的厉害,这个家没你早晚得散。”

    虞妗妗很大方,转手给得力属下开了一大笔“工资”。

    她知道这段时间猫咪小弟们的口粮,都是祝檀湘在掏钱。

    祝檀湘看看手机,也没多说什么推脱的话;

    只是暗暗想到该多接点外包的工作了。

    他挽了挽袖子说道:“大人今天晚饭想吃什么?时间还早,我去菜市场转两圈。”

    “除了鱼。”

    虞妗妗很认真地想了足足两分钟,“都可以吧…”

    祝檀湘叹口气,“行,那我看着买,您先回家等着吧。”

    独自工作生活的青年社交能力强。买菜砍价自然也不在话下。

    待笑眯眯和菜市场眼熟的大爷大妈寒暄两圈,身材笔挺高大的青年身上多了几分市井烟火,他撸起袖子的两条结实手臂拎满了东西,不乏有蔬菜和水果。

    家里的猫很挑食。

    尽管清楚虞妗妗是妖,不会存在营养不均衡的情况,每每看到她消瘦的身形,祝檀湘还是会下意识把她当做没长大的妹妹养。

    “哟,这不是小祝吗,最近不怎么见你了!”卖猪肉的婶子扬声招呼。

    祝檀湘偏头含笑:“工作忙,大娘来块五花肉,劳您多切点瘦的。”

    几句得体的漂亮话下来,婶子被他逗得合不拢嘴,连零头都抹了。

    等他往家的方向走时,两只手上真的没有一点空隙了。

    走到巷子口,祝檀湘看到一个年轻女人四下张望。

    女人个子高挑,身后背着一把剑。

    他知道老巷子七弯八绕,不熟悉的人过来,很难找到目的地。

    和虞妗妗待久了总会遇到奇奇怪怪的人和事,看对方的打扮,他下意识便觉得这名女性不是普通人。

    秉承着可能又是听到虞妗妗名声、来找她做法看事的客户的想法,祝檀湘拎着袋子走近年轻女人:

    “你好,你要去哪里?我是这边的住户,可以……”

    年轻女人转过头来,目光落在祝檀湘身上的瞬间变得凛然,打断他:

    “你是术士。”

    祝檀湘:?

    他有点懵,紧接着又听对方语气严肃:“是你给虞衡下的诅咒?”

    “等等?!你认错人了吧!”

    祝檀湘啼笑皆非,看到对方紧随其后的动作,赶忙往后退了一步。

    一把细长的剑尖距他半米距离,就这么稳稳当当地指在他面中央,沿着长剑,持剑的年轻女人绷着脸。

    祝檀湘:“不是……这位女士你哪里看出我有能力去诅咒别人?我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夫俗子!”

    他缓缓挪步,提着手里的袋子往后退了两步,可那剑依旧跟着他平移。

    持剑坤道一板一眼:“你浑身煞气霉运,却说自己普通?”

    她今日并不是特意来此处,只是正好路过,想起师弟妹们查到的信息——那名连破两个道门败类的年轻同门,好像就住在这里。

    她想上门拜访,又怕唐突冒犯,踌躇片刻正准备离开,就被这鬼鬼祟祟的青年男子叫住。

    坤道一见他,顿时觉察出不对。

    她前两天在师弟的请求下,去了本市一户姓虞的人家、给一位叫做虞衡的年轻人解决了桩麻烦事。

    那虞衡莫名被一缕霉气缠住,近两个月来事事不顺,经常倒霉。

    连她本人也费了翻功夫,才将那阴魂不散的霉气彻底祛除。

    坤道确定,这是术士所为。

    而虞衡身上的霉气,就和眼前的青年男子身上的同源!

    她要找的邪道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不过这男子身上的霉气更为厚重,就像笼罩着一团厚厚云雾,似是从他骨子里溢出,将他紧紧裹覆。

    一眼看去,就像修习了什么邪术的邪修。

    祝檀湘虽没搞清楚状况,但听到坤道说自己一身霉运,登时觉得又可笑又委屈:

    “你都说了我霉运缠身,就我这种平地被绊、喝凉水都会噎住的破运气,我能害得了谁啊?天地可鉴,从小到大我都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害我!”

    坤道:……

    乍一听还挺有道理。

    “你别顾左右言他……”坤道皱眉,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男人可疑得紧。

    正要再度逼问,察觉到身后一股劲气袭来,她忙侧身躲开。

    “这是什么情况?”

    声音的主人似乎刚刚打了个哈欠,尾音含糊。

    坤道蹙眉看去——巷子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个少女,身边跟着几只眼眸明亮的猫咪,颇为邪气。

    看到虞猫猫大人,祝檀湘立刻拎着袋子遁了过去,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张口就给自家大人告状。

    祝檀湘害人?

    虞妗妗眨眨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就他那整日一副笑眯眯的老好人样子,还有丁点大的胆子,说他是邪修真是高看他了。

    而看清虞妗妗面孔的坤道神色顿时一沉:

    “虞妗妗?”

    虞妗妗歪了下脑袋,猫眼泠泠看去有些好奇:“你认识我?”

    坤道自然认得。

    今天之前,她甚至对这个神秘出现在南城、颇有实力的术士很有好感,觉得她惩恶扬善颇有侠气。

    看着两人,坤道觉察出一些不对劲——祝檀湘确实是普通人,呼吸间毫无内劲。

    但更让她震惊的是,她能看透这位虞妗妗的身体四周,围绕着寻常人看不到的死气!

    这说明虞妗妗的身躯已死,应该躺在坟墓里、或是火化为一抔灰土。

    无论如何,绝不该在这里好生生站着!

    虞妗妗要么是起尸的行尸,要么是借尸还魂的精怪鬼物,甚至有可能是强行夺舍了他人的恶鬼!

    无论哪一种出现在人间,都十分危险!

    短短两秒内,坤道想了很多。

    她心里对虞妗妗的印象也直线扭转,目光也冷了下来。

    “你们到底是谁?入世有什么目的?!”

    从看到坤道的第一眼,虞妗妗就知道她是个道士;

    如今被对方用警惕紧张的视线盯住,她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坤道还很有本事。

    自己的灵魂和身躯状态并不算好,但能一眼看出问题的人绝不多,足以说明对方的能力。

    她并不紧张,原地装傻:“啊……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是你给虞衡下的诅咒?”坤道追问,手心不自觉握紧了长剑,仿佛只要虞妗妗稍有异动,她就会提剑斩妖除魔。

    虞妗妗茫然,看看祝檀湘:

    “虞衡是谁?”

    和这具身体一个姓,难道与原身有关?

    祝檀湘压低声音:“不认识,她不会是大人你的仇家吧?要不我们跑路?”

    瞧着他们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坤道正欲提剑,一对回家的年轻情侣挽着手,拐进了巷子。

    看到巷子里对峙一样站着的三人,年轻情侣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

    “哎!有好多猫猫唉……”女生惊喜道。

    见女生这么蹲身去抚摸流浪猫,坤道也不敢轻举妄动;

    虞妗妗在她的眼里已是个危险人物,她怕激怒对方,伤到了四周居住的普通人。

    气氛一时间僵持住。

    祝檀湘虽然看着笑呵呵没有攻击力,心里如明镜,他努力让手腾出一点空隙,两指夹住虞妗妗的袖子,把她往家的方向拖。

    “咱们赶紧回去。”

    看到二人消失在巷口,坤道没有追上去。

    她取出联络工具给同门师弟打了过去,语气慎重:

    “鸿蔺,重新调查虞妗妗的信息,连和她一起的那个男人也要查清楚!”

    “……”

    回到家后,祝檀湘拿着食材去厨房处理,准备晚餐。

    虞妗妗窝在软榻里,有些惆怅。

    她了解道士,知道大多数道士都古板、眼里容不得沙子,像自己这样的异类,很有可能会被盯上,甚至被肃清。

    只思考了很短的时间,嗅到一股饭香的她就不再纠结。

    管他呢。

    若真被道士围攻大不了开打,打不过她就跑回老家——带上祝檀湘一起跑也不是不可以。

    当天晚上,心里郁闷的虞妗妗连干三碗饭,连睡觉都比往常更沉更香。

    她久违做了梦,梦到的并不是自己在山里的过往,而是一个昏暗的、小而破旧的房子。

    房子里有酗酒家暴,动辄对她打骂的父亲;

    胆小懦弱,性情时好时坏的母亲;

    她像一头沉默的小牛,小小年纪被迫承担起家里一切洒扫清洗的杂活儿,哪怕是这样,也换不回父母的一个笑脸。

    年幼的她常常会看着村里被父母溺爱的孩子、疼爱子嗣的邻居,在心底发出疑惑:

    ‘爸爸妈妈讨厌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真的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她内心痛苦、麻木,只能将悲愤化为努力、认真学习,希望有一天能够走出山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小村县教育资源很一般,她所在的高中每年只有几十个人能够上大学,她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考出了全县第三名的好成绩,可以读一本大学。

    欣喜若狂的她畅想着未来,她想报考南城大学。

    可当她把自己的梦想告知父母,迎来的并不是父母的骄傲和喜悦,而是一句冷冰冰的:

    ‘考南城?不行!’

    ‘女娃不要离家太远,读书也没啥用,还不如去学门手艺……’

    ‘……’

    深夜,虞妗妗猛然睁开双眼,呼吸起伏。

    她摸了摸胸口,一双眼瞳在漆黑深夜也像兽类那般明亮。

    这是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

    随着她收集的功德增多,灵魂和肉/体愈发融合,她也能看到一些原身的记忆。

    和她想的差不多,身体的主人过去并不快活。

    简单掐算,虞妗妗还是算不到这具身体的任何信息。

    她闭上眼睛。

    还不够,还要更多、再多的功德。

    她早晚会替身体的主人找回过去,替她完成心愿……

    ¥####

    几天之后,陈怜生特意给虞妗妗打了通电话,语气中带着畅快和得意,让她和祝檀湘关注本市新闻。

    两人一听她的语气,便猜到她出手报复陶浮侍了。

    点开陈怜生发来的链接,入眼就是营销号发布的劲爆题头。

    《惊!四女实锤渣男脚踏多船,系为xx大学研究生!》

    《男同伪装直男骗人感情,背后真相令人不齿……》

    陈怜生发来信息:「陶家那两个败类不是喜欢给人泼脏水吗?那就让他们尝尝被反噬、被千夫所指的滋味!大师你们看着吧,这只是个开始!」

    第22章

    清醒后对陶浮侍由爱转恨的陈怜生效率很高;

    仅仅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 就让陶家兄弟身败名裂。

    她是个不缺钱的富婆,从她对男友下咒就能看出性格睚眦必报,自然不会忍下被偷魂力这口气。

    从医院离开后, 她先是花重金联系了专门负责跟拍明星的专业侦探狗仔, 让对方想方法在不引起院方、以及陶浮侍的注意下, 混进了陶庆的病房, 并在病房隐蔽的角落安装了几个针孔摄像头。

    为的是能拍下陶家兄弟关系混乱的证据。

    而后她还很谨慎地让找人定制了一条和陶浮侍送给她、用来偷魂力的容器一模一样的项链, 戴回脖颈上,避免打草惊蛇。

    这几天她表面上装得一无所知, 每天和陶浮侍吃饭逛街、出入学校,扮演恩爱情侣;

    背地里一边让人调查两年前江月桃事件的隐情, 一边查证出陶浮侍有意无意勾搭的女生们的身份。

    除了她本人, 光是目前仍有联系的暧昧对象, 就还有三名女生。

    被陈怜生找上门时, 这些女孩儿或心虚、或震惊, 情绪都挺激动。

    但在她直言自己并不是以‘陶浮侍正牌女友’的身份来兴师问罪, 而是作为被渣男欺骗的受害者、希望能联同女孩子们一起揭露渣男的真面目,她们犹豫之后, 都同意出面。

    第一位女孩儿A就是与陈怜生同校、同级的姑娘,也是陶浮侍的追求者。

    据A说, 她和陶浮侍认识得比陈怜生早太多!

    她同陶浮侍大学就是同一个学校,她暗恋了作为学长的陶浮侍四年!

    从大学时期,陶浮侍就因为出色的外貌颇受青睐、很多人向他表白,A也是其中个之一。

    但他对外宣称自己有校外女友,感情很好,A便把这段感情藏在心里,默默注视陶学长。

    不想她大三、陶浮侍大四那年, 她发现暗恋之人不知为何大受打击,精神不振,她猜测是陶学长家里出了意外,鼓起勇气去安慰他,却被冷漠忽视。

    一段时间后她听小道消息说,陶学长很有可能是同校外女友分手了,感情严重受挫。

    再之后没多久,陶浮侍就被保送去了南城读研。

    A怅然若失,打算将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永远藏在心里,就当是年轻时的酸涩回忆。

    不想她大四时,陶浮侍因学籍相关事宜重新返校,和他们这些以前同部门的学弟学妹吃了顿饭。

    看到更为成熟清俊的陶浮侍,喝了一些酒的A壮着胆子,向他表白,说自己以前暗恋过他很久。

    A并不抱有什么希望,她只是想给过去的稚嫩的暗恋画上一个句号。

    却不想那天晚上散场,记忆中对她冷冷淡淡爱答不理的陶学长叫住了她,脸上噙着醉人的温柔笑容;

    A听到他说:

    ‘我在南城X大等你。’

    她呆在原地,继而巨大的欣喜涌上心头。

    陶学长保研的学校就是X大,他这是什么意思?!

    撂下这句话的陶浮侍施施然离开,但从那天起,本已经释然的A却重燃希望,人生目标陡然转变为要考研。

    考南城X大!

    A大学成绩中等偏上,之前也没多少考研进修的意愿,家里都差不多给她规划好了未来的路子,却不想她突然要‘上进’。

    南城X大分数线高,并不好考,加之很多考研的学生大三就开始准备,大四才开始了解考研的A已落后大家很多。

    为了能追上陶浮侍的脚步,A一咬牙求家里人出资,报名了几万元的考研课。

    她每天早上起来就去图书馆,晚上闭馆才回寝室,简直比当年高考还要认真努力。

    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真的考上了南城X大。

    家里父母非常震惊,感慨她终于长大懂事、懂得上进了;

    殊不知自己的女儿如此努力,是因为心里有白月光。

    得偿所愿的A怀揣着满心的激动来到了陶学长所在的学府,打听到这位风云人物后却大失所望,因为陶浮侍那时有女朋友——他在和大三的学姐谈恋爱。

    A备受打击,她不明白一年前不是陶学长对她说,会等待她吗?!

    郁郁寡欢的她只能勉强接受现实。

    几个月后,她在宿舍听到室友八卦:

    ‘哎你们知道人文社科学院大二的陶浮侍不?就是这届校草,他和咱们隔壁班一个叫陈怜生的女生谈了!’

    ‘你听谁说的?陶学长女朋友不是个大三学姐吗?’

    ‘分了啊!人家抓住机会穷追猛打,直接趁虚而入拿下了校草!’

    ‘……’

    A听得愣住,心中纠结酸涩还有些许不甘,对陶浮侍的执念令她想要问个清楚,于是她第一次给对方发了信息。

    令她没想到的是,陶学长说自己一直没有忘记她,也并不知道她来到了南城X大,之所以和现任女友恋爱,是因对方太过热情地追求自己,让自己很为难。

    陶学长最后一条信息说:[如果你早一点来找我的话,就好了。]

    就是这模棱两可的话,让A彻夜难眠。

    她分外懊恼自己错过了机会,怨自己怯懦自卑,同时对那个同年级的陈怜生也生出莫名的不喜;

    在她看来,是这个女生疯狂追求陶学长,才让他那么温柔善良的人无奈接受。

    后来他们时不时还有联系,她了解到陈怜生是个非常骄纵、脾气很差的女孩子,常常让陶学长疲惫不堪。

    这更让A愤愤不平。

    她觉得陈怜生也是‘趁虚而入’套住了陶学长,认为陶学长并不爱陈怜生。

    或是对长达四年的暗恋执念太深,明明知道这样不好,但她还是做不到和陶学长断联。

    A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三观甚至于思想,全都被陶浮侍影响,被他牵着鼻子走。

    被陈怜生找上时,她还有些抗拒,固执认为陶浮侍不是渣男,也不愿意站出来和陈怜生一起锤他。

    陈怜生说:‘你知不知道陶浮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根本不喜欢女生,他是个同性恋!’

    A非常愤怒:‘你别诋毁他!’

    直至她看到病房内偷拍到的视频、看到陶浮侍对病床上植物人不正常的亲密行为,又了解到陶庆的真实身份以及两年前的过往,她这才不得不相信。

    陈怜生说:‘你仔细想想,大学期间是不是从来没人见过陶浮侍口中的校外女友?因为他隐藏了性取向,更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和有血缘的亲人搅在了一起。’

    ‘还有你说他因分手消沉,也和陶庆坠楼变成植物人的时间点完全吻合!’

    陶浮侍回到学校、被A表白的时候,估计已经在计划给陶庆换魂,这才瞄上了对自己痴心一片的小学妹,把人引到了身边来。

    陈怜生最后一问,让A彻底破防:‘他是不是也送给过你一个手串、或者脚链,说是家乡祈福来的。’

    ‘傻姑娘,他那些破链子不知道送过多少人了!’

    A这才明白自己被骗的彻底,经过一晚上的消化和悲愤,次日她肿着眼睛联系了陈怜生,同意联手锤渣男。

    她这边解决,另外两名女生就简单很多。

    她们一个是陶浮侍打工认识的姑娘B,因B并非学生,根本不清楚陶浮侍在学校里有女朋友;

    被陈怜生找上时,她的右手手臂上就带着一串手链。

    很显然,她是陶浮侍为陶庆精心挑选的‘右臂’。

    第四名女生甚至是个高二女生C,是陶浮侍兼职做家教雇主家的孩子。

    小姑娘年纪小又单纯,被远超同龄男生气质出众的陶浮侍稍微哄一哄,就被迷得五迷三道,认为自己就是小说女主,恨不得直接同补习老师私定终生。

    她的左脚脚踝上,带着陶浮侍送她的‘礼物’。

    陈怜生查到高中生C身上时,直呼姓陶的果真是畜生。

    她根本不需要去和小姑娘讲道理,直接找到了女孩儿的母亲,给她看了一系列证据。

    女孩母亲脸色铁青,说自己并不知道有这一茬。

    她当即表示就算陈怜生不锤那陶浮侍,她也要这男人好看!

    万事俱备的陈怜生选了个好日子,送陶浮侍全网出道。

    她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也直接把锤渣男的文案和证据发给营销号投稿,斥资几万买水军给热度。

    四名女孩儿接连下场发文,将陶浮侍脚踏几条船的证据甩了出来,直接在南城本市的高校中火了。

    【woc看不出来啊,这姓陶的平时看着像个高岭之花,私底下这么渣?!】

    【对本校的我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欺骗打工的妹妹、还对未成年下手,属实有点禽兽不如嗷!】

    【又有同校大三学姐——系渣男前女友发文锤他,说当初俩人根本没正式说分手,渣男就开始找下家了。】

    【这男的长得就一吃软饭的小白脸,肯定不干好事啊。】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陶浮侍好会PUA吗?A简直成了他的提线木偶……】

    【……】

    而紧随其后有‘知情人’——当然是陈怜生找的,放下惊天大瓜,说陶浮侍是同性恋。

    ‘知情人’放出了在医院偷拍到的视频,关键人物的脸和隐私贴心打上马赛克,可仍能看出病床上明显是个男人。

    陶浮侍亲吻对方、絮絮叨叨说出的一些话,都被放了出来。

    震惊的网友直呼‘卧槽’,热度也水涨船高。

    很快热心网友就扒出了病床上男人的身份——和陶浮侍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背后推手陈怜生适时把陶庆的过往、结过婚等等信息全部抛出,两年前发生在江城的‘师生丑闻’也重新进入了网友的视线。

    【我TM人傻了,这兄弟搞基??一个有老婆,一个有女友还有钓着好几个,什么情况?!】

    【感觉这瓜越扒越深,好可怕……】

    【去看了陶庆老婆的案件,不是我说都没有实际证据,这些网友就毁了无辜的学生和老师。】

    【……】

    在陈怜生找的人特意引导下,江月桃的账号被人扒出,她生前最后一条帖子这才进入了大众的视野。

    她曾详细写下了陶家人和陶氏兄弟的龌龊勾当,为自己伸冤,字字泣血。

    只可惜当时陶家花了钱,压了这条帖子的热度,再加上她已被盖上了‘禽兽教师’的戳,看到帖子的大部分路人网友并不相信,以为她在发疯。

    直至现在,两年过去了,帖子下的评论也只有三百多条。

    其中一小半在震惊,质疑真相;

    一大半在讥讽、咒骂江月桃,觉得她在编故事发疯。

    亲眼看到真相悄无声息埋没、无人关注,试图最后挣扎一下的江月桃彻底失望,最终走上极端,与陶庆同归于尽。

    如今帖子再度被扒,过去掩埋的真相才进入网友视野,令人震惊。

    一个路人的发文被顶到了词条的最热:

    @过眼如风:

    【时隔两年,没想到这件事还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就是当年被污蔑和江老师关系‘非同寻常’的当事人学生。

    当年我高二,铺天盖地的质疑和辱骂让我心理崩溃,一度想要自杀,后来父母为我办理了休学,等我再听到消息就是江老师去世了,这两年我一直很后悔当年没有站出来,没有坚定地捍卫真相。

    我想告诉所有人,江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她从来没有做过你们口中的那些事】

    在他这条帖子下,江月桃曾经带过的学生也都站出来,纷纷为自己的老师和同学正名。

    他们基本都上了大学,分散在各个地区,根本不可能是水军。

    与此同时,被陈怜生高价挖动、在陶庆婚期出轨的对象,也有一些站了出来作证,这下是彻底锤死了陶庆弯装直骗婚,以及婚内出轨。

    曾经爆料江月桃和学生有染的营销号仍在活跃,被愤怒的网友举报、辱骂,很多网友建议江月桃的家人起诉营销号。

    在全网的愤怒下营销号顶不住了,承认当年的事是有人花钱要求他这么写的。

    至于是谁,显而易见。

    【……我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陶家人太ex了。】

    【我一口唾沫喷死姓陶的一家子,人渣!败类!死骗婚同!自己作坏还倒打一耙污蔑妻子,逼死人家,心肠真黑!】

    【骗婚真该死,咱们国家有很多同妻,都是被骗结婚生子、当成生育工具,甚至离不了婚的。】

    【所以说江月桃得了妇科病,根本就不是她的问题,是陶庆害的吧?!】

    【我是个‘出道’专门搞玄学的,视频里陶庆身上的纹是一种邪术,专门夺取别人的生机,被骗的女孩儿们最好注意一下!】

    【江老师真的太惨了,学生也惨,罪魁祸首居然还没死!太气人了!】

    【……】

    舆论的最后,一些粉丝量颇多的玄学博主纷纷参与进来,分析陶庆的身体和他身上的邪纹,将这件事直接顶上了热搜第一。

    他们有的是陈怜生花钱请的,有些是真有些本事,看到后自发解释。

    在重重铁证下,陷入恐慌和震惊的陶浮侍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和时间都没有,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无数人唾弃他们兄弟二人的行为,也有很多网友同情江月桃,为她感到惋惜。

    虞妗妗和祝檀湘在手机上围观了全程。

    感知到了什么,虞妗妗轻声道:“江月桃的执念在变淡,她沉冤得雪,内心的仇恨淡化了很多,之后应该会选择去地府轮回。”

    祝檀湘感慨道:“陈怜生性格虽有不好的一面,但她替江月桃申冤,这点我敬她。”

    为了找证人、给热度,陈怜生前前后后最少花了六位数。

    仅仅要报复陶浮侍的话,她没必要做这些。

    想来陈怜生也明白,鬼魂江月桃嘴硬心善,几次吓唬她都是在给自己提醒,最终令她找到了虞妗妗、规避了悲惨命运。

    所以她也想帮一把江月桃,为她洗刷污名。

    ……

    人烟稀少的后街,跛脚小猫撅着屁股在草垛中蠕动,用山竹一样的爪子来回拨弄只小虫。

    这是只很漂亮的长毛布偶猫,体型不大,眼睛像玻璃一样清澈;

    尽管出来流浪,它也把身上的毛毛也舔得很干净,并不邋遢毛糙。

    失去人类打造的玩具,它玩只小虫也不亦乐乎。

    但它并不知道,自己已被人盯上了。

    不远处几个戴着口罩和兜帽的男女远远盯着草垛中的布偶。

    “就是这只?”

    “对,它身边经常有只橘猫,特别鸡贼,上次我想把橘猫弄到手,结果被挠了一爪子。妈的,别让我逮到它,落我手里我要用火撂子从它肛门插到喉咙,串起来烤!”一人语气狠戾,说出来的话也令人背后发毛。

    “这种布偶猫不是又贵又难养么,怎么有奴才把猫爹丢了,真不孝顺。”另一人嬉笑间,把打开直播的手机对准了草垛中自娱自乐的布偶。

    他直播页面并非常见的大型平台,像是一些不正规的小软件。

    直播间名称很直白:“随便抓点贱狗贱猫”

    此时直播间内有大几百人在线观看,观看者的名字,也大都是些与侮辱猫狗、甚至非常血腥的字眼。

    录到布偶猫时,评论区刷新变快:

    【老八哥说的橘猫,是不是前几天直播间里在抓了又让它跑掉的?那只确实贼,看着就是猫里领头的,皮毛油光水滑,还别说跟个豹子猫呢。】

    【那天我也在,可惜让它跑了,不然我出价买它的皮,弄个猫皮手套戴戴。】

    【就抓这只长毛的,这种猫最蠢,而且连只老鼠都不会抓,活在世界上就是浪费粮食,还有那么多煞笔上赶着认爹,我最喜欢看这种猫被虐!】

    【就抓这只!】

    【抓这只+1】

    【……】

    看了眼直播间评论,拿着手机的青年嘻嘻哈哈说:“行,打赏走起来哈,谁打赏得多能直接点玩法。”

    说着,他旁边的女性同伙把口罩稍微拉下一些,手里拿了点猫粮猫条,挤出个笑容发出声音:

    “咪咪,过来小猫咪……”

    听到动静的布偶猫猫警惕抬头,看到视野内笑眯眯的几个人类,以及他们手中拿着的猫条猫粮,它生出一股天然的亲近之意。

    颠颠靠近了,布偶猫猫就像是感知到了危险,停下脚步,有些迟疑。

    它踌躇犹豫时,被称为‘八哥’的领头压低声音,目露凶光:

    “直接抓!”

    ————————

    结束掉陈怜生的委托后,虞妗妗开启一段颇为悠闲的短暂时光。

    尽管几次处理圆满完成,她已经打出很小的名气,至少现在她不会再被当成骗子,进阶成了‘小小年纪似乎有点本事’,又有赵婷婷帮忙拉人脉;

    但她的摆摊事业仍进入了短暂的平静期。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碰到了不得的大事。

    虞妗妗接待的客人中,十个有五个根本屁事没有,自己疑神疑鬼。

    剩下一部分就是热衷于算命,来让她算姻缘事业。

    好在从陈怜生那里拿到的报酬,足以让并不奢侈的猫猫舒服很长一段时间。

    但她并非真就无所事事——

    院门口,四肢身躯都肥墩墩的狸花猫不知从哪里偷食回来,舔着爪子在地上滚了一圈。

    刚刚做完饭的祝檀湘端着盘子出来,看到的就是它这幅懒洋洋的模样。

    “小卷,我是不是提醒过你不能再吃了,看看你这个体型一天最少吃八顿吧,再胖下去就不健康了。

    他身上系着印满猫猫头的围裙,双臂袖子撸起,把乘了热腾腾菜的盘子端到客厅。

    狸花猫小卷耸耸鼻尖。屁颠屁颠晃着尾巴跟了进去,软软叫了声:“喵~”

    「小猫咪胖一点没关系的!」

    同样闻到味道从里屋走出来的虞妗妗伸了个懒腰,恰巧听到小卷所说,嗤笑一声:

    “你这是胖一点?”

    自从给流浪猫大队中两个主要的猫咪开了灵智,这两只猫的特性就更加明显。

    田园猫小白愈发聪明,智多近妖,简直要往第二个祝檀湘发展。

    它每天兢兢业业管理流浪猫队,和城市中的流浪狗交好,到处为虞妗妗搜集她需要的信息,壮大队伍。

    至于梨花猫小卷则是另一个极端。

    拥有了人类智慧的小卷,在讨食上得天独厚的天赋更是发展到极致,天天去附近人家门口碰瓷撒娇,成功吃上了百家饭,它体型越来越墩,小脸胖圆。

    看到虞妗妗,小卷矜持地收了爪子。

    无论多少次,只要感受到面前这位族妖身上溢出的强大威压,它还是会感到灵魂震颤,止不住地生出惧意。

    「大人,我们有了新发现。」

    祝檀湘嘴上说着小卷胖,但还是像个心疼溺爱孩子的老父亲一样,拿出一只猫碗,在碗里倒了一些猫粮放在地上。

    小卷眼睛亮了:「我们的喵这几天找到了那些坏人聚集的大致地点。」

    寻找南城中活跃的虐待动物群体,就是虞妗妗这段时间仍在进行的工作。

    她是只猫妖。

    哪怕南城中被虐待的动物,并不是她的直系小辈,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但潜意识里,领地意识强又性格高傲的大猫妖,还是把这座城市看作了她的地盘。

    有人在她的地盘闹事、虐待猫狗动物,让她很不爽。

    所以她要把那伙人抓出来。

    听到一直在调查的事情有了结果,对此很上心的祝檀湘忍不住问道:“在哪儿?”

    小卷把埋进饭盆里的头抬起,吧唧吧唧咀嚼:

    「跟踪他们的喵说,他们经常会去曲水区的一处工厂。」

    「工厂附近也常常会发现被抛掉的猫狗尸体。」

    曲水区,距离虞妗妗他们租住的地方大约十来公里。

    小卷又埋头干了两口猫粮,正当它准备询问接下来要怎么做,它毛茸茸的耳朵一抖,听到了院子外细微的动静。

    几秒钟后,半掩着的院门被挤开一条缝。

    一只体型匀称的田园白猫从门外走了进来,扭头冲身后淡淡“喵”了一声。

    紧跟在它后面,一只暖橘色的爪子扒住了门,满脸焦色和警惕的橘猫就这么钻进半个脑袋。

    看到橘猫,小卷惊得嘴巴都不咀嚼了,冲白猫一通“喵喵”叫:

    「你怎么把这家伙带来了?!」

    意外来客也是一只猫。

    正是那只好斗霸道、还往祝檀湘门口丢过死老鼠的小橘。

    该说不说小卷虽然最讨厌这橘猫——因为它们的领地就是被这家伙占掉的,它和这只猫打过两架都被按在地上锤,脑袋上的毛差点给咬秃了;

    但它也不得不承认橘猫的战斗力极强。

    而这种性子的流浪猫,按理说除非要打架争领地,否则绝不会靠近敌人半步,为何会主动来到虞妗妗的地盘?

    小白:「别看我,是它自己要跟来的,应该有事要求大人。」

    两只猫猫对着喵了半天,大门外的小橘才做足了心理准备,谨慎踏入了满是其他猫气味的院子。

    它全身都进来后,虞、祝二人和小卷才看到,橘猫的后腿鲜血淋漓。

    伤口不像是被动物咬伤,更像是被某种利器割破,皮肉翻卷几乎见骨。

    此时它浑身都因疼痛而抖动,尤其是受伤的后腿。

    小卷很震惊:「它怎么搞成这样?!」

    橘猫克制不住天性,喉中发出阵阵低呜,目光紧紧盯着虞妗妗的方向,眼中有挣扎有惶然。

    小白瞄了橘猫一眼:

    「估计是被那群抓猫虐猫的人给伤到了,你没发现它身边那只长毛的蠢猫不在吗。」

    小卷:!!

    的确,两只性格不符、外形不搭的猫,却是常常形影不离。

    如今布偶猫消失不见,橘猫又受伤严重,稍微想想便能明白,布偶猫肯定出事了。

    虽然看不爽橘猫霸道的性格,但猫咪性格单纯,小卷更是如此;

    它对那只被弃养的家猫说不上有好感,但也清楚一旦被虐待动物的团体抓到,下场会多惨烈。

    它忍不住替布偶的安危担忧。

    不得不说,橘猫非常聪明。

    它不明白什么是开灵智,也不明白什么是妖,作为一只最普通的猫,它却敏锐察觉到了领地四周流浪猫的变化。

    最让它感到茫然震惊的是,有一次它听到了白猫和狸花猫的叫声,它头一次知道,原来同类的叫声中可以包含如此清晰的意思。

    那天橘猫尾随了那只皮花体胖的贪吃猫,看到对方钻进了虞妗妗的住处,对那个又像猫又像人的怪家伙俯首称臣。

    橘猫模糊间猜到,猫群身上的变化,是这个怪家伙带来的。

    看出了橘猫眼中的倔强,虞妗妗略一偏头:

    「什么意思?」

    声音传入橘猫耳中,令它有些炸毛。

    僵持了许久,高傲的流浪猫才发出第一声带着祈求的叫声。

    它的同伴被抓走了。

    但它没能力阻止,也无法拯救。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告诉它来这里求助,它才一瘸一拐撑着剧痛,来到了虞妗妗门前。

    听到低哑的猫叫,明白其中意思的人和猫都想不到,这只橘猫可以为了同伴做到这一步。

    就在祝檀湘以为虞妗妗并不会搭理这只猫时,她却伸出了手。

    带着鸿光的指尖点在橘猫的眉间,它混沌的脑袋就像被一把大斧劈开,瞬间清明。

    橘猫眼中带着震撼,这一刻它什么都明白了,也顿知自己和虞妗妗之间的差距。

    它收敛了气息,真心实意垂下脑袋:

    「请您救救它。」

    看到自己讨厌的家伙也得到了大人的青睐,脱胎换骨,小卷哼了一声,但还是问道:

    「你知道那只蠢猫被抓到哪儿去了吗?」

    「我知道。」

    想到自己看到的、如同地狱般的场景,橘猫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我就是从那里跑出来的。」

    虞妗妗眯了下眼,直接起身:“走吧,去会一会那些畜生。”

    ……

    沿途,橘猫声音沙哑,说了很多它白日的所见所闻。

    它受伤的后腿已经被虞妗妗用妖力治好了。

    今天早上,橘猫只是出去巡视一圈,和同伴布偶分开了很短的时间。

    没想到就在这段时间内,同伴便被找到它们栖息地的人类给逮走了。

    待它听到哀叫声匆忙赶来,看到的就是同伴被揪着尾巴、粗暴往麻袋里塞。

    橘猫怒火中烧扑上去撕咬,却被抓猫人狠狠踢了两脚,心急火燎间,它也被逮到。

    它和同伴被装在麻袋中,带到了一处昏暗的工厂。

    趁着那群人嘻嘻哈哈一边庆功一边把麻袋解开,橘猫趁机抓到空档,狠狠咬伤一人挣脱,直接顺着箱子爬到了柜子上。

    它站得高,看得广。

    也就是这匆匆一眼,它看到了令它浑身战栗的惨相。

    工厂里有很多猫狗,还有部分别的动物,都是被这些人捉来、骗来、药来的。

    工厂角落的石灰地面已经被凝固干涸的鲜血浸透,呈暗褐色,被虐待致死的动物尸体横七竖八,垃圾一样摞在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恶臭。

    橘猫看到一个人类正用脚碾压着血肉模糊、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物种的动物尸体。

    还有一些动物虽未死亡,但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身上不是皮开肉绽,就是被拔掉牙齿爪子、插了刀片铁棍之类的物品。

    哪怕不用绳子拴、不用笼子关,这种重伤的动物也没有力气和能力挪动半步,更别说从这地狱中逃跑。

    剧痛之中,橘猫看到那些猫狗的眼睛湿漉,满是恐惧与绝望。

    看到橘猫跑掉,几个人类骂骂咧咧,相互推搡,拿起工具开始围堵。

    尽管它非常灵活,但后腿还是被削得尖锐的铁锹扫到,连皮带肉拉出一道长长伤痕。

    橘猫惨叫一声,伤口鲜血直流,但它明白现在停下自己必死无疑,只能深深望了一眼身后的工厂,拼尽全力逃了出去。

    它有极强的狩猎和躲藏能力,确定那些出来寻找自己了几轮的人类真的放弃,才拖着伤痛的身体往记忆中的方向走。

    在被装进麻袋中的一段路程,橘猫能听到这伙人说说笑笑,似乎在和什么人不断闲聊。

    当时它还没有灵智,并不清楚这些人在同谁对话,但现在它可以精准回想:

    「我听到那群人中有一个男人,在和别人分享抓我们、虐待动物的过程,还在计划要怎么处理我。」

    当时它听到了一个关键词:直播。

    并且隐约听到了直播软件的名字。

    按照橘猫听到的音准,祝檀湘在手机程序上搜了几遍不同的字,果真搜到了一个下载人数不多、看着就不太正规的直播软件。

    下载并按照要求注册后,他发现这里面很多直播间需要付费才能进入,大多数直播间的名字很奇怪,看不出里面到底在播什么。

    往下滑动屏幕时,祝檀湘目光一顿看到了这样一个直播间,名字是:

    “喂小猫咪~”

    几乎是看到名字的瞬间,他就心头一跳。

    从右下角的提示得知,在看这个直播的人数有近2000人。

    点击直播间,跳出一个付费提示——这直播间的入场券很昂贵,只是进去就要支付200元。

    祝檀湘交了钱,屏幕卡顿一瞬后,画面转入直播。

    在看到屏幕的同时,一道凄厉的猫叫声从手机音响传出,他紧皱眉头点了退出。

    虞妗妗神色看不出喜怒,“手机给我。”

    犹豫片刻,祝檀湘还是递给她,看着她面无表情点开了直播。

    直播摄像头对准的是一只年幼的流浪猫,背景音能听到一些人在一边解说一边嬉笑。

    所谓的“喂猫”,就是有人一手按住小猫的后颈,让它无法挣扎,另一只手拿着很粗的软管,把流食灌入小猫的喉咙。

    “咱们今天也来体验一下喂猫哈,毕竟那么多闲着蛋疼的煞笔,天天一口一个‘主子’追着要给他猫爹喂饭。”

    猫咪的薄薄肚皮已经鼓起,它痛苦地想要挣脱开扼住自己的手,但却无济于事,因为它的爪子已被拔掉。

    这样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竟引得直播间中的观众叫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多吃点啊,别把小猫猫饿到了。】

    【网上那些狗奴才猫奴才,都没给自己爹娘喂过饭吧?哄堂大孝了。】

    【……】

    镜头可视的范围内,还能看到些一动不动的猫狗尸体。

    原本听到橘猫口中描述的惨状,小卷已经叫声尖锐地骂了好几道。

    如今再亲耳听到同类凄厉的叫声,更是连毛都炸了,向来好脾气的小猫愤怒地直哈气。

    小白虽一直沉默,但碧蓝色的眼中也一片冰冷。

    当两人三猫的视线中开始出现工厂的剪影,四周的环境也愈来愈荒凉。

    祝檀湘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站住脚步,头一次‘以下犯上’,抓住了虞妗妗的手臂。

    “大人,你就这么直接闯进去?”

    虞妗妗面无表情看向他,本该属于人类圆形的瞳孔,却竖成了细缝状。

    “不然呢。”

    祝檀湘追问:“如果正好撞上那些虐待动物的人,你要怎么处理他们?”

    “杀。”

    虞妗妗毫不犹豫。

    猫狗命贱不假。

    只可惜,她是只有点能力、又睚眦必报的猫。

    祝檀湘最担心的事还是要发生了,他没有松开手,一字一顿认真说道:“大人,不行。”

    虞妗妗的瞳孔黑得像墨汁:

    “你要拦我?”

    “你要替那些人类求情?”

    “并不是,那些虐待动物的渣滓死有余辜!”祝檀湘拧眉,“但在人类社会杀人是犯法的,您一旦杀了他们,就触犯了人间的法律。”

    “我知道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不能因为这些败类,让您陷入危险之中。”

    虞妗妗很神秘。

    她有时候很强,但有时候似乎又很弱。

    祝檀湘能感觉出来,他的猫大人有不得不留在人间的理由,但她到底是妖怪。

    就像前几天出现在家门口的背负长剑、自称正道的女人,虞妗妗还没做什么,就被对方忌惮警惕、当做异类。

    如果她真的杀了人,势必会被当成邪恶的存在,甚至可能会遭遇危险。

    “你说的没错。”

    虞妗妗忽然笑了,轻轻挣脱开青年的手,目光淬着冰冷:

    “可我放过里面那些人,谁又来放过那些被虐死的猫狗?谁能为它们主持公道?”

    她从山野狸子,走到妖族至尊,为得不就是不被欺凌侮辱、沦为强者的口粮。

    功德固然重要,杀孽也的确会对自己造成影响,可她若是为此而瞻前顾后,就违背了自己最初、最原始踏上修行的初心——

    不是成仙成神,她只是不想被欺负。

    许是心里充斥着暴虐的情绪,虞妗妗不自觉用了大力。

    然而青年哪怕手骨痛得厉害,痛到脸色发白,也仍然目光坚定,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愿松手。

    “大人,这种畜牲不如的家伙只是少数,并不是所有人类都像他们那样轻视生命,请您相信我。”祝檀湘目光如炬,“更多的人类厌恶唾弃这种行为,也不会和这种败类为伍。”

    “如果可以,我求您,和我打个赌。”

    第23章

    郊区老旧而偏僻的工厂, 在夕阳下影子被拉得老长,两个带着鸭舌帽的人行踪鬼祟,刚刚从外面觅食回来, 四下打量确定没有可疑人尾随, 才往工厂里走出。

    其中一人脚步顿住, 叫停了同伴:“你看那边, 是不是有只猫?”

    “哪儿?你看错了吧这附近哪还有猫……”同伴叼着牙签, 满不在意,视线看过去也直了眼:“嘿!还真有只黑猫!”

    两人起了兴致, 放轻脚步靠近。

    待能看清黑猫的全貌,其中一人没忍住道:“卧槽, 这猫还挺好看……”

    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和身份不符的话, 他赶忙止住话。

    殊不知他旁边同样厌恶猫狗的同伴, 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那黑猫皮毛顺滑身形劲瘦, 流畅的肌理在残阳下仿佛反着光, 耳朵竖起微长, 灵性十足。

    听到他们发出的动静,黑猫偏头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两人甚至认为猫的眼瞳是金色!

    仔细一看,原来只是夕阳光反射。

    两人对视一眼, 同时作出诱导动物靠近的动作,同时自己也压低身体接近黑猫。

    黑猫就这么睁着双泠泠的眼瞳,任由人类凑近自己,并把自己一把捞起。

    “这猫真蠢。”

    听到二人得意的声音,黑猫目光冰冷,强行忍住想要伸出利爪、给这两人来一爪子的冲动。

    它脖子上挂着一个能和电子设备相连的外接蓝牙摄像头,此时正闪烁着光点, 属于开启状态;

    然而捞着他往工厂内走的两人,瞎了一样对猫脖子上的危险物品——摄像头,视若无睹,把它大摇大摆带进了工厂。

    其实他们不是瞎,是真的看不到。

    摄像头上被贴了隐匿符咒。

    与此同时某平台——服务器依托在海外的某软件,在本国也热度颇大,自由度相对更高,很多人都喜欢在上面冲浪,了解国际上的新闻。

    切换到本国专区后,新的发帖几乎以每秒钟数个在刷新。

    其中一个头像为高冷卡通黑猫的、新注册账号的人,悄无声息开启了直播。

    因着直播间独特的名字——‘猫猫证道’,引得一些刷新冲浪的网友有些好奇,顺手点了进去。

    直播镜头很晃,上下颠簸,似乎是从上到下的视角,能看到一对近在咫尺、自然垂下的黑猫爪爪,它似是被人拦腰抱着走。

    再往下的一对后脚有节奏地随着抱着它的人走动而晃荡,颇为柔软。

    一些点进来的人看了两眼,就不感兴趣地退出。

    也有少数人被镜头下猫咪的爪子吸引,短暂停留。

    【博主这是在播啥?镜头太晃了。】

    【我去,是黑猫吗?爪子形状好饱满,而且每一根毛毛看着都很顺滑油亮哎!只看jiojio就知道是只漂亮猫猫,不像我家的腿上杂毛乱飞…】

    在线人数:3人。

    【等等??是不是有小孩儿在尖叫,声音好刺耳。】

    【卧槽刚才地上闪过的一坨是什么玩意儿?大耗子吗?】

    【博主这是在哪儿?不像乡下,有点像那种小说里的废弃工作大楼,还挺阴森的……】

    随着直播背景音变大,随意点进来的无聊网友们都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尖锐叫声,像婴儿在哭,配着诡异的直播画面,以及镜头展露出来的环境,总有种在看恐怖片的感觉。

    【妈耶,真是直播??没在放恐怖片儿?】

    【……到底什么玩意儿在哭啊,我这边天都黑了,自己一个人在家吓死了!博主出声解释一下情况,别装深沉。】

    【博主在鬼屋吧。】

    【我咋听着那么像猫叫?没人有同样的感觉吗?】

    先进来的网友没离开,后进来的网友也被评论区热火朝天的讨论和猜测勾起兴趣,抱着猎奇解谜的心留了下来。

    不多时,直播间的人数超过了30。

    虽不算多,但已能出现在软件的直播/闲聊专区,不会被随时刷新顶下去,相当于有了个小推荐位。

    背景音忽然传出男人说话交谈的声音,把直播间里的网友们吓了一跳。

    “草,你就不该点韭菜,塞老子牙缝里怎么都扣不出来,我真他妈无语。”

    “煞笔,我让你下筷子了?该说不说这黑猫身上的毛是真滑溜,我摸着跟水一样,估计能卖不少钱。妈B的,谁他妈把个死兔子扔路中间,差点绊死我!”

    “一看就是品种猫,待会儿得和八哥说清楚,这只猫是咱们逮来的,他要是弄它,直播打赏那些钱咱们得拿大头。”

    “你去说,我他妈不敢。”

    “你个怂B…”

    “……”

    直到这个时候,直播间内的网友都没把他们的话当真;

    还有的人以为他们口中‘卖钱’、‘直播打赏’的意思,是要卖掉黑猫,让他们这些直播间里的人打赏。

    【整得跟拍电影一样,还别说博主演的这两下子,真挺传神,台词说得有那味儿不硬凹,比有的电视上的明星台词功底还好。】

    【什么时候能拍到黑猫的正脸?】

    【……撤了撤了,不知道你们在看啥,博主嘴太脏了,张口妈闭口B听着不爽。】

    【猫猫证道,什么意思呀?主角是只猫吗?】

    【???前面地上是只金毛的尸体吗?好像从中间破开了……】

    【什么情况?道具吧。】

    【……】

    当镜头中出现愈来愈多随处被丢弃在角落的动物尸体,甚至有的能清晰看到腐肉白骨、以及乱飞的蚊蝇,不少网友终于意识到,这些全都是真的尸体,而不是什么道具。

    评论区顿时炸了锅,同时在线观看的人数也不断增长。

    走到工厂最里面的独间,手里没有抱猫的男子在铁门上叩击几下,连续且有规律,是他们这些人制定的‘暗哨’。

    很快紧闭的铁门开了条缝,一名头发半长流里流气的男人探出头:“回来了…哟,从哪儿整了只黢黑的猫!”

    随着隔绝大半声音的铁门打开,背景的动物叫声陡然变大,听得直播间中的网友毛骨悚然。

    紧随其后他们便看到了堪称动物炼狱的、房间内部的景象。

    首先屋子里算上新进入的两人,一共有四男两女。

    平日里因害怕暴露身份,这些人只要聚集起来虐待动物就会把自己全副武装包裹起来;

    但到达隐蔽的工厂,在场全都是‘自己人’、‘同好’,就没必要大热天包裹严实。

    更何况像他们这些虐待动物的人,心里多少都有些扭曲,不会轻易信任别人。

    彼此卸下伪装‘坦诚相待’,甚至录下互相虐待动物的视频作为把柄,就是怕同伙中会混入有异心的家伙,怕被同伙举报。

    所以这些人都没有戴口罩面具。

    两名男子也是甫一进屋,就把罩着头脸的东西全部扒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不是我说,啥时候能把外面的烂肉铲走,味儿太大了臭得人犯恶心!”

    为了不引人瞩目,他们每次虐死的动物尸体,都不敢往外面丢太多,很大一部分就扔在没人来的工厂角落。

    天气冷还好,最近气温回升,尸臭熏人还招虫子。

    “方姐去呗。”长发男笑嘻嘻。

    “滚你妈的,谁爱去谁去。”被点到的女人骂骂咧咧,翻了个白眼。

    而除了这几个人,这间弥漫着腥臊臭气的屋子角落,有很多或趴或躺、浑身是伤的动物们,大都眼含湿泪,动弹间发出细微的痛叫。

    不远处的冰冷台桌上,架着一杆手机支架,正在直播拍摄的设备背对着他们,所以他们并不担心自己的真容被观看的观众看到。

    正在直播的镜头正对着台子,在拍摄一只痛苦挣扎、肚皮滚圆的小猫;

    旁边站着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青年男子,死死把小猫按在冰冷的台面上。

    “啧,喂了这么多食怎么都吐出来了,真脏,恶心人…”男人手劲很大,全然不顾猫咪痛得哀嚎。

    【还是看老八上手虐得最舒服,别人都太咋咋呼呼了。】

    【刷个礼物能不能点玩儿法?想看用脚把这猫的肚子踩爆,刷了礼物博主为啥不理人?】

    【我猜八哥现实生活里是个医生,虐猫的时候手都不抖一下,该不会现实生活里虐过人吧?】

    被称作老八的男人有洁癖,看到台子上猫咪不断反胃、呕吐的模样,心里嫌恶。

    他瞥了眼直播间的屏幕,看到收获并不算丰厚的打赏条,心里很烦躁。

    踩猫?

    他最烦这种红红白白全都挤出来的玩儿法,猫血会溅到身上,让他不舒服,除非给的钱很多。

    还有煞笔送个二十块钱的小礼花,就想点玩儿法?

    穷逼一个,以为自己是什么大爷!

    至于有人说现实中……

    老八摩挲着指腹,忍不住幻想如果自己虐的是人,杀的是人,看到人的脸上流露出哀嚎绝望的表情,听到人的惨叫,肯定更爽吧。

    可惜他没有魄力对人下手,每每遇到令他不爽的事情,只能在猫狗身上撒气。

    尽管心里看不起直播间的观众,老八语气却很好:

    “休息十分钟,打赏冲到前三的朋友可以排队指定玩法,这次抓到了几个好货,品相很好。”

    他说话时目光忍不住投向同伴、准确地说是同伴手里提着的一只黑猫,只粗略扫视一下全貌,他心里就生出不下五种施虐方法。

    如果把这黑猫的一身皮剥了,再把它那双眼珠子挖掉,听它被沸水浇头烫得惨叫……

    肯定解压!

    这么想着,他从镜头前走开,拉下口罩透气:“哪儿逮到的?没被人发现吧?”

    “吃饭路上抓的,先说好这只要么我们自己动手,要么礼物二八分成,我们八你二。”

    老八:……

    剔牙男挤眉弄眼:“说实话八哥,品相这么好的黑猫可不常见,咱们要不是兄弟,我都不让给你!”

    他们这群人里,属老八的虐待癖最严重,破讲究也多。

    他钟爱破坏美好的物品,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变态,有时看着惨死在他手里的猫,连他们小团体的人都会心里发憷,觉得老八太狠了。

    被老八阴恻恻的目光一盯,剔牙男硬着头皮不松口。

    半晌老八开口:“行吧,这猫怎么处理你们都别指手画脚。”

    “好说好说。”

    这一伙人渣过去在很隐蔽的虐待动物论坛混迹,后来论坛被取缔和谐,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动物保护,唾弃虐待动物,他们只能收敛。

    再之后几人取得联络,相互试探后决定线下聚会,形成了这样一个小圈子里颇有知名度的团伙。

    他们在现实生活中都有正经工作,甚至还有家庭子女,平日任谁也不会想到,那个顾家的好丈夫、和善的好同事、教导孩子要真诚善良的父母……居然会虐杀动物。

    许是一起鬼混了半年多,他们彼此已非常信任对方,毫无顾忌地坐在一起喝酒、斥骂生活中的不顺心……

    全然不知道这间屋子里的罪恶,以及他们丑陋的嘴脸,全部都暴露在另一场直播中!

    黑猫被揪着后颈拽到角落,用两根铁链子拴住。

    它并未反抗,黝黑的猫眼中一片冰冷。

    所有的画面沿着它颈部的外接摄像头,毫无保留地传到了另一个平台的直播间。

    【猫猫证道】的观看人数已突破了2000人。

    【啊啊啊啊啊猫狗们好可怜!!我看得想哭,受不了了谁能来救救它们!!】

    【沃日,路过点进来看了眼,博主什么情况??直播虐待动物?!】

    【和新来的网友解释一下,不是在拍戏这群人真的在虐杀小动物!他们应该是个小团体,摄像头的位置推测在黑猫的颈部,它可能是被当成拍摄、曝光这些人的诱饵送进来的,虽然不清楚它身上的摄像头是怎么瞒过这伙人带进来的,但听到这些人说十分钟后就要把黑猫处理掉……为可怜的黑猫诱饵哀悼两分钟。】

    【这群人在国外吗?能不能报警阻止他们啊!天呐直播里的动物们真的太惨了,我头皮发麻根本不敢看……】

    【听起来像是在国内,说实话,目前动物保护法还不成熟,就算把这群人抓了,大概率也对他们不痛不痒。】

    【黑猫相当于被博主献祭了。理智上我明白得想办法曝光这些人的恶行,感情上我觉得黑猫有点惨。】

    【有没有大神能想办法把这群人渣的位置查出来?】

    【等等等等…!有没有人觉得那个叫老八的男人长得很像一个宠物区的知名博主??!】

    【……】

    就在无数震惊的网友焦急探讨、到底怎么做才能救出深陷地狱的动物们,还有不少网友疯狂艾特博主、要求他直接公布这群虐待狂的位置,甚至有人报了警。

    其中一名网友惊讶发现,镜头里时不时晃过的、名为‘老八’的虐待狂,居然很眼熟!

    她关注的一个平台宠物区博主,有一百多万粉丝,养了一只非常可爱的网红英短,经常拍摄猫咪短剧;

    博主本人也露过脸,作为一个关注并几乎每一期都看了的粉丝,她并不认为自己会认错人。

    很快这名网友的留言,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在平台上搜到了那名宠物博主的账号,点进去后先是看到很多以英短猫为封面的宠物视频,很快网友就在露脸视频中找到了这名博主的真容。

    甚至都不怎么需要对比,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谁能想到知名宠物博主,竟然是个虐待动物的恶魔?!

    得到确切消息,直播间中的观众们非常震惊,纷纷从直播涌入平台。

    【哟就是你小子,人面兽心,故意装作宠物博主给自己虐杀动物打掩护吧?!】

    【博主,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现在都怀疑小宝在你手里,真的不会被虐待吗?你是真心饲养它的吗?一想到我过去还给你打赏,经常转发你的动态,我就觉得毛骨悚然。】

    【你这个刽子手,听到动物的惨叫、看到他们那么可怜,你就没有一丁点于心不忍吗?!】

    【什么情况呀?你们是黑粉吗?】

    【……博主虐猫??搞错了吧,他可是动物区知名大佬。】

    【大家都快去发帖,带上“百万粉动物博主虐杀猫狗”的词条!!快让这件事上热搜,越多的人看到关注此事,就越有可能救出可怜的动物们!】

    【……】

    这个时间段有动物博主零星的粉丝在看视频,下方突然冒出许多的说博主虐猫的评论,让粉丝们一头雾水,不可置信。

    但很快就有人在评论区贴出了外网直播间中的截图,截取的正是那名叫做老八的虐猫者的脸——同宠物博主长得一模一样。

    虐杀动物本就惹众怒;

    再有百万粉博主这个身份的加持,这件事的热度上升很快,越来越多看到消息的路人顺着指路,登上了外网平台进入【猫猫证道】直播间。

    与此同时,身在废弃工厂的老八目光痴迷地看着角落的黑猫,满脑子都是待会儿要怎么虐杀这只猫。

    老八根本不知道网友们已经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无数亲朋好友给他发了满屏的问号。

    他手机调了静音,再加上每次聚会时大家为了谨慎,都默契关闭手机,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脸全都被截下来,被无数网友唾骂。

    被当做‘意外之喜’的黑猫,自然就是虞妗妗的化身。

    在祝檀湘的建议下,她在猫形的颈部带上了外接录像设备,潜入了工厂核心。

    祝谭湘对她说:‘就算大人要给这些小动物们讨还公道,也应该让所有世人知道这群人的真实面目,知道他们是罪有应得。’

    ‘我相信,到时候就算有一些人仍要讨伐您,但更多人会理解您站在您这一边。’

    对此虞妗妗嗤之以鼻。

    她并不相信人类会共情动物。

    在青年反复劝说,甚至立下赌约的情况下,她才忍着不耐,同意了这个方法。

    此时身处工厂中被浓重的血气包裹,明明看到了罪恶,却无法出手了结罪恶;

    这令她心情烦躁。

    她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墙角根。

    那里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猫。

    不知经过几轮虐待,那猫的爪子没有脚趾血肉模糊,身上到处都是暗褐色结痂的血块,甚至连内脏都从尾部脱出体外。

    它太痛苦了,每一次呼吸对它来说都是无与伦比的折磨,恍若刀割。

    这群人类最残忍之处,就在于他们不仅享受虐待动物的过程,也喜欢看动物垂死挣扎时痛苦的表情,所以他们并不杀这只猫,而且把它踢到了角落,要看它活活痛死。

    伤到这种程度,猫必死无疑。

    哪怕送到宠物医院,斥巨资去救治也无济于事。

    甚至连现在的虞妗妗,也没有能力为它重新捏造一具新的身体。

    黑猫抬了下爪子,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妖力扫了过去。

    它动作很轻,也很快,几乎是无痛结束了那只猫的生命。

    当痛苦逐渐消失,猫的瞳孔开始涣散,眼中带着轻松。

    死亡对它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片刻后淡淡的灵光从一动不动的猫尸体内溢出,最后凝结成一只三花猫的灵魂。

    它恢复了从前干净的模样,魂魄眼睛清澈,来到黑猫的身旁感激地蹭了蹭,感谢它结束了自己漫长的折磨。

    发现那只猫不动弹的长发男骂了一句,站起来用脚把尸体踢翻,来回拨弄:

    “死了?这么快!真没意思…”

    就在这时,自从被抓到便没什么反抗的黑猫,终于有了动作。

    它缓缓支起身,身上和四肢锁着的链条掉在地面上,很奇怪地没有发出声响,也没有引起屋里其他人的注意。

    一步步走到那些笼子前,它沉沉的猫瞳和笼子里被抓来的动物们一一对视,看到每一双疲倦、恐惧的眼睛中,都藏着深深恨意。

    在其中一个笼子里,虞妗妗看到了瑟瑟发抖的布偶。

    【黑猫动了!不要啊,这么大的动作肯定会引起那些恶魔的注意!!】

    【天呐,这么看这里有好多猫狗,他们到底抓了多少动物?!】

    【黑猫好像走了挺远,锁它的链子有这么长吗?它到底要做什么?】

    就在黑猫几乎要把整个屋子转一遍,才终于有人发现它的异样。

    “我操,猫跑了?!谁锁的它?锁扣都没拴紧!”

    听到一人暴呵,直播间的观众瞬间炸了,万分紧张。

    【啊啊啊啊啊啊黑猫猫被发现了!!快跑啊猫咪!不能被这些恶棍抓到!!】

    【我TM要急死了,这些人要是敢动小黑猫,我一定喷死他们!!】

    【完蛋,卧底的黑猫师父要被虐杀了,我不敢看了……】

    就在所有观众都以为黑猫很快就会被抓住,即将又会有一场血腥的虐待,一直慢了半拍的黑猫突然有所行动。

    它极其灵活,速度快得惊人,微微眯眼后腿蓄力,直接一跃而起后腿踢在前来抓它的长发男的脸上。

    虞妗妗没有收爪子,尽管她没有刻意使用妖力,但大妖的五爪仍是尖锐无比,锋利坚硬;

    只一踢,便在长发男的脸上留下了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长发男惨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脸,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我的眼!我的眼!!”

    被这变故惊到的其余人纷纷抄起手头的工具,开始围堵黑猫。

    “啊!!”

    “你们几个弄它呀!都他妈废物吗?连只猫都抓不住?!”

    这些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身为抓猫老手,有一天竟也会被一只猫给戳了眼。

    把每个人狰狞凶恶的神情收入眼底,虞妗妗冷笑一声,不自觉展露出了猫的天性;

    它前躯稍稍趴俯压低,做出狩猎的姿态,缓缓踱步,戏谑钓着几个紧张的人类。

    当黑猫又一次躲开了沉沉的锤击,它纵身一跃,跳到房间的台子上。

    这些面目狰狞的刽子手的动作落在它眼中无比缓慢,更是破绽百出,它甫一落地,又再次跳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它明明身形劲瘦,看起来不会有多少重量,却生生撂倒了满身肥膘的大汉,同样在他的身上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爪痕,让肥胖男人连连惨叫。

    哪怕几人的手里有工具武器,体型相差又如此巨大,还是被黑猫耍得团团转。

    捕猎者和猎物的地位,瞬息之间便完全扭转。

    满心认为黑猫就要遭难、甚至不敢再往下看的网友们大为震惊,直播间弹幕纷纷如雪花。

    【???什么情况?功夫猫猫?!】

    【啊啊啊黑猫师父好牛!这也太帅了吧!】

    【功夫猫猫开车就是野!太晃了,像在拍大片,这猫肯定不一般,哪位大佬的灵宠跑出来了?!】

    【原来直播间的名字是写实风,真的是一只猫在‘证道’!】

    【嘶……这猫爪子到底有多利?那俩人身上的伤口也太深了,感觉像野兽造成的,真是猫能做到的吗?!】

    【小心啊黑猫!身后有人要打你!】

    【……】

    黑猫就像是背后长了眼,几番攻守下来,这群虐猫贩子不仅没碰到它一根毫毛,自己身上还都挂了彩,狼狈不堪。

    受伤最严重的长发男左边眼珠几乎脱眶而出,痛得他头晕目眩,巨大的惊恐和疼痛让他难以保持冷静:

    “这不是猫……这不是猫!它是妖怪!!让我离开!我要离开!!”

    长发男捂着鲜血淋漓的脸,就往铁门的方向冲。

    然而不知看到了什么,他脚步顿住,神色僵硬踉跄着后退——

    只听此起彼伏的“吱呀”声,在密闭性很好的工厂房间内响起,声音令人牙酸、头皮发麻,像是有很多东西在这个时刻被同时释放出来。

    只见屋子里一个个紧闭的铁笼,不知为何全部都开了,一只只眼中充满仇恨的猫狗,从笼子中缓缓走出。

    墙角数不清的铁锁也莫名开了锁窍,那些被虐待过、身上有伤的动物,伤口诡异地凝固不再流血;

    它们缓缓支起身体,兽眼中散发着幽光,将屋中的几个人类包围。

    一时间猫的低吼和狗的狂吠,充斥在整间房中。

    别说被包围在其中、不断后退的人脸色煞白,神情恐慌,连直播间里的网友都看傻了。

    直播镜头下的画面太震撼,也太妖异,真实到连影视剧特效都拍不出这种效果。

    没有人知道这些猫狗是怎么、又是什么时候挣脱了束缚。

    但他们明白,屋子里的虐待狂们怕是要完蛋了。

    这些受尽屈辱和虐待,又亲眼看着无数同类被折磨至死的动物,即将发起复仇。

    台子上的黑猫优雅端坐,轻轻舔了舔手背,带着戾气的猫瞳一瞬不瞬盯着房间中央。

    一声尖锐的猫叫响彻,如同被吹响的号角,紧接着无数爪子尖锐、牙齿锋利的猫狗蜂拥而上,发狂似得扑到这些仇人的身上。

    它们用爪子挠,用牙齿咬,肆意宣泄着心中的仇恨。

    空气中的血气又变得浓重,这次不是动物的;

    那些人被黑猫伤到的地方,是他们最脆弱的破绽,被愤怒的猫和狗不断撕碎,生生咬掉几块肉。

    人类的惨叫声混杂在猫叫犬吠中,恍若奏章。

    这幅画面无疑是残忍的,但和房间里破碎的动物尸体相比,又让人生不起指责之意。

    猫和狗们,只不过是把这些人曾经施加到它们身上的痛苦,返还给这些人。

    黑猫舔爪子的动作一顿,倏忽抬头看了眼穹顶的方向,尽管只能看到漆黑的天花板,它也能感觉到有业障即将加身。

    这说明有人死了。

    和无数惨死在他手中的猫猫狗狗一样,在恐惧和痛苦中,被生生撕碎,死在他最不屑的动物爪下。

    尽管此人生前作恶,死后一定会去阴曹地府受苦受难,但这并不意味着剥夺他的生命就是被天道六合所允许的。

    无论是谁,杀人都会犯下业障。

    是虞妗妗放出了这些愤怒的、充满了仇恨的猫狗,给予了它们锋利的爪牙,让它们可以以牙还牙撕碎仇人,也直接导致了此人的死亡。

    因此她会承担很大一部分杀孽。

    虞妗妗微微阖上眼眸,平静地等待孽力反噬,她猜测反噬的孽力大概率会把自己这段时间收集的功德全部抵消……

    不过她觉得值。

    然而想象中的情况并没有到来——

    黑猫惊骇地睁开双眼,赫然发现自己浑身暖洋洋,散发着厚厚的灵光,它被无数弱小的灵魂包裹。

    是动物,很多动物的魂魄!

    它们都是被这伙人虐待致死的动物,因为恨,选择在人间逗留。

    被虞妗妗解救的动物中有它们的孩子、伙伴、兄弟、父母……

    故而当虞妗妗要遭到杀孽的反噬,这些脆弱的灵魂全部朝她涌来,温和地将她黑猫的本体包裹住。

    它们合力,为虞妗妗挡下了业障。

    黑猫忍不住抬起爪子想要将它们挥开,自己是妖,就算有反噬也无大碍,可这些灵魂只是普通动物,它们会受创严重。

    它抬起的爪子,却被一只只半透明的小猫小狗的灵魂贴贴蹭蹭,它们没有了仇恨的眼瞳清澈无比,带着感激。

    虞妗妗听到了泡沫般碎掉的兽语:

    「谢谢您救了我的孩子。」

    「我们是自愿的……」

    「谢谢……」

    当周身温和的气息缓缓散去,虞妗妗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有些惊讶。

    那些被她放出来的猫狗,不知何时停止了发狂攻击的动作,纷纷拖着疲惫、仍带着伤痕的身躯,来到她黑猫本体的身边。

    有巴掌大的奶猫轻轻靠在她的身上,哼哼唧唧。

    从强大的黑猫身上,奶猫嗅到了一丝猫妈妈的味道——也确有一道肉眼无法看到的母猫灵魂,在即将消散前,眷恋地蹭蹭它幼小的孩子……

    第24章

    直播到了这里, 已接近尾声。

    还有源源不断看到热搜慕名而来的网友涌入直播间,但除了新进入不停追问‘到底发生啥了’的观众,亲眼目睹了猫群狗队复仇‘盛宴’的网友, 根本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自然也腾不出手去打字。

    背景里的几个虐待狂全部倒在地上, 有的发出痛苦呻吟, 有的一动不动。

    镜头下因仇恨而发狂的猫狗们, 在同一时间停下了动作,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朝着黑猫的方向聚拢;

    又由于直播摄像头挂在黑猫的颈部,导致观众们有种被盯着、被靠近的是自己。

    幼猫不懂畏惧, 只想靠近母亲的气息;

    动物又通灵性, 目露感激恍若朝拜, 这颇为玄幻的一幕被网友录屏截图, 到处传播。

    直播到这里戛然而止。

    博主关闭了镜头设备, 发出了自开播以来的第一条回应:

    【我们只是在为被虐待之死的动物, 要一个公道。】

    并覆上了一串具体地址,就是虐待贩子们的所在处, 网上同步关注此事的警方立即出警,赶往这个地点。

    不出意外, 当天的热搜爆了。

    前十条里有八条都和外网【猫猫证道】的直播间有关。

    一只黑猫,带着直播设备孤零零闯入了凶恶的虐待分子团体的藏身处,惩戒恶人,拯救了无数可怜猫狗。

    听起来像拍电影的事儿,居然真实发生了。

    部分网友坚定不信牛鬼蛇神,哪怕网上有完整的录像,对此也嗤之以鼻。

    直至南城警方发布的公告, 证实了他们在【猫猫证道】直播间得到的工厂地点内,的确找到了直播中的人、以及满地动物尸体。

    六名虐待者中,有一人死亡,其余五人不同程度受伤。

    他们也被证实,虐待了很多弱小动物。

    有官方证实了真实性,更是令相关讨论度一骑绝尘。

    网友们首先将六个人的身份信息扒得一干二净。

    唯一死者就是那名长发男子,他生前是个无业游民,已因寻衅滋事、打架斗殴致人伤残被抓进牢里三次。

    他知道自己在社会上混不开,特意把常聚的地点选在南城某所中学附近,笼络了一群同样无业的混混建了个帮派,收了不少中二病期不好好学习的小屁孩们当小弟,整日抽烟打架,自认为很了不起。

    有当地初中的小姑娘勇敢爆料,说自己曾被这个‘帮派老大’看上,对方要求自己从了他、当他女友,不然就会弄死自己。

    @一条小小鱼:【他带了几个小弟把我和我朋友堵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威胁我如果不听话,会付出代价,他说他手里的人命多到数不清……我真的很害怕,好在我朋友的舅舅是警察,直接去接我们放学、还警告他,他才没敢再胁迫我。但有好几次放学,我从他们聚集的路上走过,他和那些混混都瞪我,因为被他骚扰我那半个学期都担惊受怕,成绩倒退很多。

    因为我有个好朋友,因为我们勇敢告诉了家长,才逃过一劫,可我有时也能在他们身边看到穿着同校校服的男生女生……看到他虐待动物、被黑猫惩罚死掉,我觉得他活该。】

    在这条被顶上热评的帖子下面,也能看到当地学校的学生出来作证。

    不少学生都苦于校外的混混势力,被受过保护费;

    要是有人惹长发男不顺眼,还会被暴揍一顿。

    网友们非常震惊。

    原本还有不少人叫嚣着要把咬死人的猫狗找出来,全部乱棍打死,认为就算这伙人虐待动物有错,也不应该被动物活撕。

    现在这种人和动物各打两大板的声音,都被正义网友喷得狗血淋头。

    【草!长发男死不足惜!初中生啊,这些孩子都是祖国的花骨朵,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就被这人渣带坏了,还不知道有没有受害的小女生!猫猫侠和小动物们是在为民除害!!】

    【真TM是个畜生,他还威胁小姑娘,说自己手里很多人命,恐怕是很骄傲、觉得虐死小动物们很了不起吧?!】

    【@南城警方,还不彻查学校附近?什么年头了还在搞黑恶势力,校方是吃干饭的吗??】

    【这种会虐待动物的软蛋,都是心理扭曲的变态,早晚有一天会对人出手。】

    【长发男就该死,黑猫干得漂亮!】

    【……】

    至于其余四个伤患的身份信息,也都被查找出来。

    他们上班公司被愤怒的网友们不停艾特,家人也备受街坊邻居异样的目光,以他们为耻辱。

    把他们送到医院的警察,看到网上认为他们仅是受伤便宜他们了的评论,反而觉得活着对这些人来说,才是真正的痛苦。

    几名虐待贩子身上被啃得坑坑洼洼,尤其是黑猫留下来的伤痕极深,会留下大片无法祛除的疤痕。

    日后他们走到哪里,皮肤上的疤痕都在告诉别人,他们做过坏事,大概率一辈子都要受人鄙夷。

    六人中讨论度最高的除了长发男,还有就是昵称叫老八的。

    他是宠物区的大博主,交际甚广,一出事很多博主都和他划清界限,也有部分博主出来爆料。

    老八以前不是宠物博主,是游戏区博主。

    由于性格自负,总和其他游戏博主起摩擦互喷,偏偏他又技不如人,打游戏最多算个中上水平,游戏中撞车对方两三次都惨败收场。

    游戏区实力至上,谁打得好谁就有话语权,老八自然被粉丝们嘲到泥里,说他技术不行光会嘴臭。

    为此老八非常愤怒,天天打砸家里物品。

    他看到人家游戏博主养猫养狗,被粉丝追捧,偶尔开播还有粉丝专门给宠物打赏,他也去宠物店买了只英短。

    没成想这一买,买到了一只天使猫猫。

    英短非常漂亮,脾气又乖软任撸不反抗,几次出镜被老八所剩无几的粉丝直夸可爱,甚至上了平台热门。

    新关注他的粉丝们大都是冲着英短来的,自然不爱看他打游戏,纷纷建议他转行做养猫博主。

    老八也开始接到猫粮、猫玩具之类的推广,每个月赚的钱确实比打游戏多。

    就这样,他慢慢转型成了养猫博主,又因小英短确实太可爱了,竟让他逐渐跻身宠物区的大佬,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可没有人知道,靠着猫猫吃饭、甚至买了房车的老八,心底最恨的就是猫!

    每每看到弹幕上粉丝的调笑——【博主游戏打得真烂,不如专职当宠物博主】【…关注博主是想看猫猫的,博主心里没数吗?】【直播能不能别打游戏了…不喜欢喷子】

    老八就恨得牙痒。

    他骄傲的自尊心无法接受,自己根本比不过一只猫,粉丝之所以关注他仅仅是因为英短。

    粉丝越是夸英短可爱,他看猫就越不顺眼,他甚至一度生出过要把英短抛弃的念头,但又舍不得英短为他带来的巨大收益,只能不情不愿的养着。

    某天走在路上,一只饿狠了的流浪猫闻到老八身上有同类的气味,以为他是个好人,大着胆子冲他喵喵叫讨食;

    烦躁的老八一脚踹在流浪猫的肚子上,把它踹得尖叫着一瘸一拐地逃跑。

    看到流浪猫狼狈的模样,老八心里格外舒畅。

    他逐渐爱上了这种发泄暴力、虐待猫狗的感觉,上手之后变本加厉。

    屏幕前他是动物区养猫博主,草爱猫人设,收着喜爱小动物的粉丝们的打赏,转脸就去虐杀抓流浪猫狗。

    如今彻底翻车,不少和他有过交集的博主终于可以出来吐槽他,直言老八出席线下活动时,脾气也很差。

    甚至作为一个养猫爱猫的大博主,他给猫买的猫包都是那种廉价不透气、很容易让猫猫憋死的包,一度让其他博主怀疑他到底会不会养猫?

    老八的女朋友也站了出来。

    @冯冯冯:【怎么说呢,看到朝夕相处的脸出现在热搜上,我除了害怕反胃,甚至并没有感觉很奇怪。现在想想,其实从很早的时候他就暴露过端倪,只是那时的我不愿意,也不敢把他往坏了想。

    和他谈恋爱没多久,我就发现小英短有些时候很怕他,在家里也并不亲近他。他性情喜怒不定,常常因为很小的事情对我发火。每周他会出去两次,只说和志同道合的朋友聚会,从来没有带过我,现在想想就是去虐待小动物的吧。很庆幸他虐待动物的事情被爆让我看清他的真面目,否则真和这样的人结婚生活,我不敢想以后……】

    老八的女朋友表示一定会分手,她也想把小英短一起带走,怕猫猫留在老八的手里会出意外,请网友出个主意。

    对此部分网友认为她是在觊觎网红英短,想趁机把猫夺走。

    除了各种对虐待者的声讨,网友们最感兴趣的就是黑猫的来历、背景。

    只要看过当事录像的人,就不会认为它只是普通的小猫咪。

    有人说黑猫手段残忍是妖怪。

    也有人把它奉为正义使者。

    还有人认为这种异类出现应当清除,甚至试图通过人肉的手段,想把黑猫博主的真实身份扒出。

    只不过黑猫博主很谨慎地把直播平台选在了外网,让他们无从下手。

    不到半天的时间,网上就冒出好几个冒充黑猫的账号,又被黑猫博主适时打假:

    【目前只有此账号,其余都是假冒。】

    在这条帖子下,无数爱宠人士向黑猫表达感激之情,也有很多对它的溢美之词,零星有些不好的言论都被网友骂到注销账号。

    全网都在沸沸扬扬找寻黑猫真实身份时,南城某旧巷子的出租院中,几只花色不一的流浪猫躺在院子里,轻轻摇晃尾巴晒太阳。

    客厅内,祝檀湘翻看着热搜和评论,一条条把网友对黑猫的崇拜和夸赞读出声。

    “黑猫大人,你现在粉丝几十万,还有了新的外号叫猫猫侠,甚至还有网友称你是适合华国体质的超级英雄。”

    虞妗妗捂着耳朵,不听他得瑟。

    但她被手掌捂住的耳朵尖,热烘烘发红。

    祝檀湘噙着真心实意的笑,眼睑下出现卧蚕。

    他声音温和:“大人您看,还是有很多人类喜爱动物,把动物当成朋友,愿意为它们发声。”

    “这次的赌约,您输了。”

    虞妗妗偏头没说话,别扭想到输就输了,他笑那么开心做什么。

    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那充满躁郁和愤怒的内心,是什么时候平静下来的。

    当天晚上,青年照旧做好晚饭,不似平常丰盛。

    虞妗妗扫了一眼,只看到面前放着一个盖上盖子的饭盒,一盘她最不爱吃的蔬菜,和一碗炒鸡。

    她耸了耸鼻尖,兴致不高。

    真的没有她爱吃的海鲜,甚至连对她来说没滋没味儿的清蒸鱼都没有——这是她和祝檀湘的赌注。

    如若自己输了,就一个月没有小鱼干。

    虞妗妗慢吞吞打开盒子,目光愣住。

    饭盒里是青年准备的另类‘猫饭’,用鱼虾蟹肉搓成了大肉圆,中间的肉圆足比她一个拳头还大两圈,四周摆放着几颗小肉圆,看着就像一个猫猫的爪垫。

    她还没来得及抬头询问这是什么情况,就有人敲响房门,“4号,快递上门!”

    祝檀湘应了一声,走过去开门,同快递员寒暄了几句。

    “兄弟你买这么多鱼片零食,囤货呢?真够沉的!”

    “是啊,家里的猫爱吃。”

    签收完订单,祝檀湘抱着摞在一起、像小山一样的纸箱子,蹲身放在院子地上。

    虞妗妗走到门边,看看纸箱上印的图片和字,认出这是自己最喜欢吃的鱼片品牌。

    看样子,青年最少买了5大箱!

    她神情有些挂不住,微微昂头,“这是什么意思?我愿赌服输。”

    青年只笑眯眯道:“和赌注无关,猫猫侠惩恶扬善,总该有些‘奖励’吧。”

    ……

    两天之后,正当虐待动物事件的热度降了下去,外网的黑猫账号又悄无声息推出新的帖子,再次引爆全网。

    黑猫博主仅仅发了一条网站链接。

    点进去后先是跳出一双神秘的金色兽瞳,像一对璀璨的旋涡。

    网站名叫“猫猫教会”,看其简洁的页面,很显然是个人制作的网站。

    这段时间一直有网友在网上玩梗,自称是黑猫信徒,‘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喵喵喵喵!①’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两天之后黑猫博主真的做出一个‘猫猫教’的网站。

    网站目前只有三个模块。

    一是[动物求助];

    点开后会看到一段简短的介绍语。

    「致力于全国动物保护,如发现身边有虐待动物之人,可以到本模块下留言求助,我们会努力解决此类事件。」

    二是动物领养;

    点开这个模块又会跳出一些分类,从网页上能看到诸多流浪猫的照片和编号,甚至还有一部分流浪狗,个别其余动物。

    「本网页中记录在册的动物都可以申请领养。希望有负责任、真心喜欢动物的人,可以把这些毛孩子带走,领养不需要付费,但要和本猫猫教会签订领养合约,承诺不抛弃不虐待。违反合约者,取消领养权,虐待从本教领养的‘教徒’会被黑猫找上门哦。」

    黑猫博主的账号,自然是祝檀湘申请、运营的。

    他早就在思考这件事,

    当黑猫在全网爆红,甚至有了一批粉丝,社畜脑的青年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可以让‘猫猫’真正成为爆款的契机。

    同时随着虞妗妗救出的猫和狗越来越多,这些普通猫狗尽管会被小白和狗老大管束,但动物的天性、以及固定的发情期,仍然是一项需要头疼、注意的事情。

    虞妗妗直言,自己不可能给每一只动物开灵智,这会破坏南城的生态。

    从那时起,祝檀湘就在有意地记录每一只流浪猫狗,给它们拍照留存并设下编号,那时的他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有天能够派上用场,只是在默默地做这件事。

    直至今日,动物们终于有机会以网络领养的方式正式推出。

    网站上放出的猫狗,都是小白问过、不排斥被领养的。

    虞妗妗有妖力,只要有确切地址,就能把被领养的猫猫狗狗悄无声息地送到领养人的手中。

    领养人和大妖的契约,又能保证她掌握每一个被领养的猫狗的安危。

    如果这些饱受折磨摧残的小动物,能够真正找到喜爱它们的饲养人,有一个家,不用在外流浪,对它们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至于网站最后一个板块,最为神秘。

    点进去后,只能看到这样两段文字:

    「与我们契约,专职解决各种奇闻诡事。」

    「有困难,找猫猫!」

    这个网站一经发布,在短短一天之内便被浏览了数十万次。

    有人质疑,有人好奇兴奋。

    也有真心想要养宠的人,尝试着在网站领养页面,选择了符合自己眼缘的小动物,并点击了同意签订协约。

    【啊啊啊我要入教!我当猫猫信徒!!喵喵喵喵!】

    【看中一只不太机灵的小猫,已经申请领养,很好奇猫猫教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把它送到我手里。如果真的领到猫了会来和大家反馈!】

    【我的天……你们快去这个博主的主页看,他把网站里放出来的猫狗和那天虐待视频里的截图做了对比,有一部分就是那天视频里的动物!这个黑猫到底什么来路?好神秘啊!】

    【猫猫教威武!!我看谁以后还敢虐待动物!】

    【当个乐子看看就行了,还真有人信啊……笑死,救几只猫狗就把自己当英雄了?】

    【有点心动但不太敢立刻留地址,观望一下,如果姐妹们真的领到小动物了,我也去申请领养一只金毛!】

    【哗众取宠,下一步不会就要带货卖猫粮狗粮了吧!】

    【……】

    更多的网友则是关注含糊其辞的第三个模块。

    什么叫“奇闻诡事”?

    就是非自然事件呗!

    【第三个模块是实锤了黑猫身份不简单吧!它肯定是成精的妖怪。】

    【一切牛鬼蛇神都是封建迷信,我不信。不就是一只猫么,弄出什么教会教徒,别不是在搞邪教吧?!】

    【什么情况?这年头妖修都敢这么嚣张了?道友们速速随我斩妖除魔(狗头!】

    【……】

    无论网上的舆论怎样发酵,好奇的网友总是多的。

    一天之内,网站不仅有近百条领养申请,还有一些胆子大好奇“奇闻诡事”的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和网站签订了契约。

    他们的目标,是召唤黑猫。

    除却浮在水面之上、一片和谐的声音之外,背地里某些小群却是阴暗无比。

    《爱宠交流2号群》

    【看热搜了没兄弟们?】

    【妈的,这个黑猫叫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太嚣张了!老八他们被折腾得太惨了,我心里也有些发虚,这段时间咱们还是避避风头都别出来聚了。】

    【看了,我他奶奶的还不服了!这傻逼还搞什么猫猫教会,简直笑死人了,明天我就去家楼下逮只猫来玩玩儿!】

    【+1,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我要虐这个网站里的畜牲,马上我就去领养。】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最好能把那只黑猫钓出来,弄死它才爽。】

    【哪个胆子大的大佬动手的时候,记得直播……算了,别直播了还是录视频吧,保险一点!】

    【家人们记得做好防护,千万不能再翻车了。】

    【……】

    这个群里都是喜欢虐待动物的垃圾。

    其中有一部分人在老八他们被直播逮到时,就在那个虐猫直播间中;

    他们亲耳听到背景音中的猫叫狗吠,以及老八他们被活撕时的惨叫,给他们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他们现在怕猫,尤其怕黑猫!

    但是又控制不住心里的怨恨。

    看到有群友放话要弄死黑猫,这些人在下面煽风点火。

    某个狭小昏暗的房间内,满地废纸和生活垃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

    一名脸色青灰、眼珠浑浊的中年男人邋里邋遢,坐在电脑桌前,目光盯着电脑屏幕上社交软件不断弹出的新消息。

    在群友们的恭维和起哄下,男人满脸得意地点开‘猫猫教’网站,点击了申请领养。

    下一秒,网页跳出了一个领养协议。

    男人根本不耐烦去看内容,把页面拉到最后,就要点击确定。

    他视线一顿,看到协议的最后一行,用加红加粗的字体提醒:

    【如若违反领养协议,会遭到反噬。】

    男人不屑笑了声:“傻比,相信什么天谴反噬的都是傻比,一群畜牲配么?”

    他直接选择了领养对象,并点击确认。

    紧接着他敲起键盘:【搞定了,等我好消息。】

    群友:

    【66666大佬是真的勇!】

    【坐等直播!】

    【……】

    第25章

    静谧小院阳光很好, 一席居家衬衣的青年支着下巴,目光定在电脑屏幕上,认真整理着网站上堪称庞大的数据。

    客厅中央的传送阵时而亮起, 时而泯灭。

    年轻女孩儿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 露出的眉眼恹恹, 她两手各提着夹着尾巴瑟瑟发抖、不敢造次的猫猫狗狗, 兢兢业业当个送毛孩子上门的‘送货员’。

    成功把最后几只被领养的崽子, 送到在网站上签订契约、留下地址的领养人门前,虞妗妗敲敲门。

    听到里面有走动的动静, 她才闪身离开。

    开门的人无一例外,都没看到门外有人。

    但他们的家门口, 或蹲或站着他们一天前才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在黑猫网站上领养的猫狗, 小动物抬着脸身后尾巴一晃一晃, 眼神湿漉漉。

    “天呐!!老公你快来看, ‘猫猫教’是真的!”

    “啊啊啊我有狗了, 小鸡毛跟妈妈进来吧,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是我领养的猫吗?真的送到家门口了我没在做梦吧?!咪咪你怎么过来的呢?”

    “……”

    收到了领养动物的人是多么惊讶、兴奋、震惊, 虞妗妗便不得而知了。

    回到小院,她把自己砸进软软的沙发垫子里, 以倒挂的躺姿垂下手臂,反复拨弄客厅地上被她摆得到处都是的毛线球。

    玩儿了两下她觉得没意思,收了爪子。

    感受着丝丝缕缕细微的信仰往自己体内汇聚,虞妗妗知道,这是‘猫猫教’网站的功劳。

    这个网站就像一个电子‘神龛’,网络信堂,现在相信的人还不多, 大多数人只是看个乐子;

    日后真正壮大,会对她大有益处。

    思想放空之时,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了不远处认真办公的青年的背影上。

    虞妗妗的原型是只普通黑猫。

    一千年前被某个村落中的流浪母猫生下,意外得到机缘开了灵智,从此走上单调乏味的修行之路。

    她性情懒惰,很少入世,常年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闭关休眠;

    又没什么大志向,哪怕修至妖族之尊,仅差一步就能跨越临界,也没生出过什么搅弄风云的念头。

    对于成立‘猫猫教’、甚至插手人间的动物法则,她其实没多少兴趣。

    但她清楚祝檀湘费心思做这些,是因为自己需要功德和信仰。

    尽管他们关系不对等,对方只是个弱小从属,她也没有理所应当做个甩手掌柜。

    懒懒打了个哈欠,虞妗妗堆在脸颊边的发丝被她压得有些乱。

    她倏忽抬头,一双黝黑的眼瞳即刻清明,活脱脱是野外大猫听到了风吹草动而后警觉。

    瞳孔收缩了两下,她从沙发上撑起身,随手拿起外套穿上、戴上兜帽和口罩,往传送阵的方向走去。

    听到身后动静,祝檀湘敲击键盘的手顿住,侧身看来:“怎么了?”

    虞妗妗:“真有不怀好意的败类故意在我的地盘领养动物,我感应到了,去一趟。”

    ——有一支契约对象的情绪起伏剧烈,她感觉到了非正常的极端恐惧,显然那个小家伙很害怕自己的‘新主人’。

    很多网友以为‘猫猫教’网站上的提醒是搞噱头,吓唬人,根本没看完全部领养提醒,或者就是看完了也并不放心上。

    他们不知道,自己签订的协议是会正儿八经刻印到灵魂中的,和他们做交易的对象是大妖怪的灵魂。

    不善待领走的动物,真会被‘黑猫’找上门。

    祝檀湘低声骂了句,对已走进传送阵的女孩儿说道:“你小心点,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虞妗妗摆摆手,身形消失在阵法中。

    ……

    肮脏难闻的房间内,一只瑟瑟发抖的狸花猫浑身炸毛,身体绷紧呈现随时逃跑的警惕动作,扒在房间脏乱的沙发上。

    和心宽体胖的小卷不同,这只狸花体型瘦长,明显之前过得一般。

    而房间内同它对峙的屋主人,是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老头衫啤酒肚,不知道多久没仔细清洗过的脸上浮着一层油脂,此时正气喘吁吁,瞪大的眼中尽是狠戾。

    他一手拿着手机,屏幕显示为《爱宠交流2号群》群聊页面。

    一个小时前,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他没在猫眼看到人,打开门一看发现门外放着一个纸箱,箱子里有只狸花猫。

    想到前天在‘猫猫教’网站提交了申请、领养的狸花猫,他立即意识到就是这只猫!

    男人立刻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全体成员,快看,真的有猫被送上门来。】

    群友立即活跃起来。

    【卧槽?!居然是真的??黑猫这么神通广大?! 没记错的话龙哥的坐标离南城有近千公里!】

    【不信,别不是在家门口抓了一只诓我们…】

    【我早就怀疑黑猫不可能是单纯的一只猫,肯定是一个组织,黑猫只是噱头,现在看来我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这个组织的人应该各地都有。】

    【黑猫没有露面吗?谁送来的?】

    【龙哥记得检查猫身上有没有摄像头,小心和老八他们那样栽了。】

    【……】

    解释一通并非自导自演后,群昵称为‘龙哥’的男人就在群友的建议下,先笑眯眯把猫弄进了家里,按着猫后颈反反复复检查,确定没有摄像头。

    猫的体型不大,没什么藏东西的地方。

    确认无物之后,‘龙哥’手劲儿便大了起来,同时群里也开始火热讨论怎么‘料理’这只猫。

    颇有灵性的动物是能感觉到恶意的,被掐得后颈生疼的狸花猫挣扎幅度变大,出现应激反应。

    它厉声叫着,在‘龙哥’的手背上来了一爪子。

    “妈的!”吃痛的‘龙哥’大叫一声松开手,低头一看手背上出现两道血印子。

    挣脱开的狸花猫撒腿就在客厅到处跑,他面目狰狞起身追逐。

    想不到的是这间充满了他杂物和垃圾的屋子对猫来说影响不大,还方便它四处逃窜躲藏;

    但对于常年不运动的他来说,到处都是障碍,一时他还抓不住猫!

    ‘龙哥’心里恼怒:“贱畜!别让我抓到你!”

    群里见他迟迟没有反馈,已经艾特他好几次了。

    ‘龙哥’此人也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三十岁的时候仍是个公司小职员,因性格懦弱也不爱干净,讨不到老婆,只能和父母住一起啃老。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问题,反而觉得是社会环境太垃圾,公司同事针对他,相亲对象太拜金,愤世嫉俗看什么都不爽。

    三年前他父母相继去世,给他留下唯一的保障,就是打拼一辈子买的房。

    没成想‘龙哥’把房子一卖,工作辞掉,拿着钱回老家买了这个单间足不出户。

    他在群里一向没存在感。

    不似一些群友家境殷实、现实工作顺利,也没有老八他们那么大的胆子开直播,到底怕被人发现,尽管他最喜欢仗着年纪充大哥,常常指点江山发表建议,但根本没什么人搭理他。

    这是他第一次被群友们恭维,所有人目光所及的主角是自己!

    ‘龙哥’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他抄起桌子上的杯子、烟灰缸,朝着惊恐逃窜的狸花猫乱砸,破碎的玻璃片崩到了狸花猫,把它吓得凄厉惨叫到处躲藏。

    就在‘龙哥’双眼通红情绪癫狂,房间外门再度被敲响。

    他登时吓得一哆嗦,“谁?!”

    他以为是自己的动静太大,惹到邻居上门,但等了许久门外也没有人说话。

    ‘龙哥’壮着胆子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往外看,看到一个戴着兜帽的纤细少女的上半身。

    女子双手揣兜,乌黑长发拢在肩头从兜帽延伸出,她一直没有抬头,只能看到一截尖尖的下巴。

    ‘龙哥’犹豫着没敢开门,把情况同步到了群聊中:【门外有个不说话的女的,不会是黑猫的人找上我了吧?!】

    【煞笔,你以为你是都市小说男猪脚?有美女上门投怀送抱,从此开启龙王人生呗!大家散了吧,浪费时间。】

    【女的你怕啥?龙哥不会这么孬连个女人都怕吧,直接开门!】

    【不信,除非有照片。】

    【不会是黑猫变的猫娘吧?龙哥这不得开个门?】

    【……】

    在群里人污言秽语的打趣下,‘龙哥’心猿意马,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怕个女人么?

    于是他回头看了眼,确定狸花猫缩在屋子尽头不敢伺机逃跑,才把门开了一条缝:

    “你是……”

    他询问的话还没说完,房门从外被一股大力破开,直接把中年男人一百七十多斤的身体顶飞。

    下一秒他头皮绷紧——有一条细细的手臂直接拽着他的头发根,把他瘫软的整个人像个鸡仔提起;

    男人只扫到一双露在外面、冷冰冰盯着他的眼睛,便被抓紧头发往下一磕。

    ‘砰砰’的骨头碰撞响声令人牙酸。

    来人拽着他脑袋,像敲核桃仁一样把他面中怼到膝骨,两下就磕得中年男人鼻血乱飚,门牙崩碎。

    虞妗妗嫌这人太脏,有些嫌恶地扫去一记鞭腿,把男人沉重的身体踹到屋里,痛苦哀嚎撞在沙发角。

    手机‘吧嗒’掉在地上,屏幕摔碎。

    幽幽的蓝光还在闪烁,群里的人仍在嘻嘻哈哈聊天。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龙哥’,他浑身骨头散架一样剧痛,别说反抗就是动弹一下都疼得要死,“对…不起…我没虐过、猫…”

    是黑猫的人来找他了!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肯定不是人类!!

    ‘龙哥’努力伸手去够地上的手机,想要打电话报警。

    ‘哒哒’有节奏的脚步声落在房间地板上,一双极细的小腿走近,踩住男人的手背,无视被踩之人的痛叫把他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摆弄。

    虞妗妗有些苦恼地摸摸下巴,先是掏出手机把几个虐猫群的信息拍下来,全都发给祝檀湘。

    中途她瞥了眼缩在沙发角落、瞪大眼睛的狸花猫:

    “不想挠他?”

    狸花猫耸起的背缓缓放松,盯着地上的中年男人,忽然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扑到男人的脸上就是一通喵喵拳。

    虞妗妗微微俯身,“来,看镜头。”

    拍了张‘龙哥’被打得满脸血、还被狸花猫狂抓的照片,她发送到了群聊里。

    不少群友正盯着屏幕吹水,被突然跳出的一张血肉模糊、不知死活的脸吓个半死。

    这照片太过真实,并不像从网上截图来骗人的;

    更何况图中还有龙哥拍的狸花猫。

    那么满头是血的人是谁、又是谁把他搞成这副模样并拍照发到群里,答案非常明显了。

    龙哥没有撒谎。

    他被黑猫的人给弄了!!

    足足十几秒,群里都没人敢发消息。

    虞妗妗眉头一挑,看到‘该群聊已解散’的提示。

    她仔仔细细擦干净自己的手指,瞧着浑身毛毛杂乱、脚底板沾了血的狸花猫的眼神有点嫌弃,“走吧,回家了。”

    狸花猫‘喵’了一声,四脚并用快步跟了上去。

    当天不仅仅是‘龙哥’,还有个别签订领养协议只为虐待猫狗的人,都被一名蒙面女子找上门。

    尽管有人提前在其他群里看到了消息,不给虞妗妗开门,甚至在屋里叫嚣辱骂,还是被一脚踢破了门板。

    接连数张群友被揍的半死不活的照片,发到了虐猫虐狗群,这些人的所在地点还各不相同,吓得有三个群聊都被群主解散了。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就有人把这件事透露出去。

    无数网友这才知道,黑猫曝光老八的行为引得不少虐待贩子很不满,竟私下约定从网站上领养动物虐死,以此来向黑猫示威。

    结果都被黑猫发现看破,打个半死。

    同时全国各地都有兴奋的网友发帖、发照片,证实自己真的领到小动物了!

    这下黑猫的非同寻常被反复认证,关注网站的人数激增;

    一时间‘黑猫’再次冲上热搜。

    两天之后,粉丝数已破两百万大关的外网‘黑猫’账户,发布了第三条帖子。

    这一次的内容很长,是十几页密密麻麻整理出来的信息。

    ‘黑猫’竟把多个虐猫虐狗群的人员账号全部找出、截取,公然放出。

    同时账户的主人似乎还是个用电脑用得很厉害的高手,花了几天时间制作插件,破解了当初老八他们使用的直播软件,把虐待动物直播间打赏超过三百元的成员信息找出、并也全部放出。

    ——因为三百元,就可以指定虐待贩子去抓猫狗、指定把动物虐死的方法。

    这个行为引起国内一片哗然。

    尽管这些vip成员的信息没有像老八他们那样暴露无遗,但只要有心人去扒、或者恰巧和他们是亲朋好友,还是能查出他们的身份。

    对此不少网友认为‘黑猫’矫枉过正,不该这么严苛;

    说不定这些人只是在网上看,让老八出手,现实中没有自己对猫狗下手……

    对于网上的相关讨论,虞妗妗只当看不见。

    她重新变回了天桥脚下的小神棍,每日出摊算命,被一群争风吃醋的流浪猫围绕。

    至于祝檀湘,他虽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倒霉、破财,但工作能力太好,总是不愁找工作的,现在又投到了离家附近的公司去当社畜了。

    这天午后

    虞妗妗霸占了天桥脚下有树荫的好地方支摊子。

    她身上有钱了,自然也要提升自己的待遇——原先‘吱呀吱呀’一动就乱叫的木椅子,已经更新换代成了一把躺椅;

    若是轻轻晃脚,还会有小幅度的摇晃。

    她很中意这把躺椅,躺着懒懒晒太阳,甚至给自己买了副墨镜。

    兜里手机铃响,虞妗妗摸出接听。

    电话那头传出熟悉的声音:“虞师父,是我赵婷婷。”

    她轻晃的腿停止动作,认真听,因为赵婷婷给她打电话,大概率是要给她介绍客户。

    果不其然,对面寒暄了两句就进入正题。

    距离赵婷婷送走‘烟魂’祖奶奶已过了一两个月,现在她从神婆圈子退出的消息,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因着退圈不干的原因没法明说,很多人猜测赵婷婷是想再嫁,仍以为她还有看事的能力。

    虽不如以前那么多,可还是时不时有人拿着钱和礼物登门拜访,希望赵婷婷能‘破例’为他们看一看。

    大多数时候赵婷婷都直言拒绝,也有一部分人确实是不方便拒绝的。

    一则是以前结交的富商小官,二则就是老主顾老朋友;

    前者赵婷婷怕把人得罪了给自己下绊子,后者三句话就开始扯人情,很是麻烦。

    为此遇到实在不方便推脱掉的人,她就打电话给虞妗妗求帮忙。

    恰虞妗妗缺钱又缺功德,大部分时间来者不拒。

    今天赵婷婷推荐的人,就是这么个情况。

    电话内赵婷婷说:“这次想请您给看看的人是个姓葛的大姐,之前是我老主顾,她为人说话做事都蛮好相处,出手也不抠搜,就是太过迷信风水玄学。”

    按照赵婷婷的话,这位葛大姐恨不得每天都给她发消息,问子孙缘分、问儿子事业、问运势桃花……

    又因着她儿子工作特殊,碰到非常时期,葛大姐甚至会紧张兮兮让赵婷婷帮忙算卦‘今天她儿子出门先迈哪只脚运气更好?’

    考虑到这些年交情匪浅,葛大姐的儿子又是那样的职业,赵婷婷还是松口,答应给她引荐一位靠谱的大师。

    听出赵婷婷语气中的为难,虞妗妗问:“和她儿子有关?”

    “对,葛大姐的儿子职业是警员…”

    赵婷婷这话说出,自己都静默了几秒钟。

    她尴尬说道:“要是虞师父你觉得不方便,我就回绝葛大姐,让她自己再去找找别的大师。”

    虞妗妗语气如常:“可以啊。”

    管他什么身份职业,只要给钱就都是客户。

    只不过警员也会为神鬼之事头疼么?

    听她愿意接,赵婷婷大松一口气,话也就放开了讲:

    “葛大姐的儿子我只见过一回,知道姓康,他呢向来是不支持自己母亲接触此道、也根本不相信鬼神的,葛大姐经常和我抱怨说自己一在家里读经奏香,她儿子就要皱眉头。”

    “这次她找上我语气非常惊慌紧张,说是自己的儿子撞邪、被鬼缠上了,让我想想办法把鬼送走。”

    用葛大姐的原话来讲:‘我儿子那个职业和那副死心眼子,他可是从来不信鬼神风水的人,都说自己撞邪,那肯定是被厉鬼缠身了啊!’

    她语气像天要塌了,仿佛下一秒她儿子就要丢了性命。

    若是往常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赵婷婷肯定不会来麻烦虞妗妗,正是她也认为葛大姐儿子的性格能说出‘撞邪’,十有八九是真遇到脏东西了,才打了这通电话。

    虞妗妗葱白的指尖推了下墨镜:“行我知道了,他们今天晚上七点半有空的话,可以来我住处。”

    “吃饱了来哈,不管外人饭。”

    赵婷婷:“太好了,那我现在就和葛大姐讲!先替她谢谢虞师父了!”

    ——————

    傍晚,残阳如血。

    虞妗妗揣着手往住宅的方向走。

    不知感应到了什么,她停住脚步,片刻后又提步往前。

    走了十来步子她倏地扭头,看到一道人影做贼心虚样、极快地躲到了树后。

    她猫眼不自觉眯了下,盯了半晌才轻哼一声,回身往前。

    到家的时候祝檀湘已经下班回来了,并且刚刚做好饭,虞妗妗进门时他身上还系着猫猫头围裙,院子里除了照常来蹭吃蹭喝的狸花猫小卷,还多了一只小东西。

    毛色黑白的布偶猫把脑袋埋在饭盆里,吃得‘呼噜噜’。

    从虐待贩子手里救出它,小家伙只抑郁了两三天,很快自己调整好了心情,又在橘猫同伴的请求下得到了大妖的赐灵。

    开了灵智后,它便学着小卷每天跑来撒娇、蹭吃蹭喝。

    布偶是长毛猫,成年猫体型也不小,再过段时间说不定它要变得和小卷半斤八两。

    “回来了…”祝檀湘目光一顿,敏锐捕捉到猫主子皱巴着眉:“发生什么事了?”

    虞妗妗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那家伙——”

    她绷直手掌作手刀状横着一扫,以此来指代一个人。

    “为什么最近一直偷窥我?”

    并非她想多,是不是有意窥视,她还是分得清。

    祝檀湘一下便明白她说的谁,正是之前出现在巷子外的负剑年轻女子,“大人您没发现,她搬到咱们家附近了么?”

    虞妗妗睁着眼和他对视。

    好吧,看样子是没发现。

    祝檀湘叹气道:“我昨天早上去买包子,看到她在小广场打太极拳……”

    虞妗妗颇为震惊,惊过便陷入沉思。

    道士为什么会住到自己隔壁?

    难道道门终归是要对自己下手了?

    抱着各种阴谋论,虞妗妗皱着脸干了两大碗饭。

    刚刚收拾好,院门便被敲响。

    祝檀湘警觉回头看她。

    被虞妗妗一副认真思索的紧张模样感染,他还以为他们要被人盯上、甚至对付了,这敲门声也被他疑成虞妗妗的仇家上门。

    然而虞妗妗一歪头:“啊…忘了今天有客户要上门。”

    祝檀湘松了口气,哭笑不得说:“客户吗?我去开门,请他们进来。”

    打开院门,他看到外面站着一对母子。

    母亲身材微胖脸上笑呵呵,头发灰白约莫五六十岁,穿着紫色的宽松长袍身上带着长长的珠链,一看就是有信仰。

    儿子个高板寸头,眉目周正国字脸,三十岁左右,神情中带着些犹豫和抗拒;

    门一开,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打量祝檀湘。

    打了个照面,祝檀湘便琢磨出今天的客户应该是母亲,儿子大概率是不情不愿来的。

    “大娘好,我姓祝,大师在屋里。”青年扬起笑脸,清俊帅气的面庞一下便让母亲笑开了,“这位哥怎么称呼?”

    国字脸男人抿唇:“康永河,幸会。”

    母子二人进入这老巷中的小院。

    康永河骨子里养成了职业病,进屋先四下观察,待看到屋中那位年轻的‘大师’,他心中对同意母亲来这一遭更后悔了。

    “您就是婷婷说的虞大师吧,我叫葛秋梅,这是我儿子康永河。”葛春梅扯了下儿子的袖子,“叫人啊。”

    康永河:……

    他忍着想立刻离开的冲动,绷着脸跟着母亲喊了声“大师”。

    虞妗妗看出国字脸青年的抵触,并不在乎,这样的态度她太常见到,只不过最后都会大变脸。

    “你们坐。”

    祝檀湘给两人接了水。

    她只看葛春梅:“你们上门,有什么问题?”

    葛春梅挪了下位子,满脸愁苦开了口:“虞师父,我儿子他要被厉鬼害了……”

    第26章

    “等等, 风水大师不是什么都能看出来吗?”正当母亲苦着脸要把全部说出,康永河出声打断,看向沙发处的虞妗妗:“虞师父肯定都清楚, 哪需要妈你来讲。”

    葛春梅脸色变了, 伸手狠狠拽了一把儿子并瞪他。

    虞妗妗并不在意康永河略显尖锐的态度。

    因为从康永河的身上, 她能感觉到远超寻常人的功德和正气, 说明康永河的的确确是个好人、好警员, 过去做过不少好事。

    她直言说道:“赵婷婷和我讲了,你认为自己撞邪, 方便的话把你生辰八字给我,我先排个命盘。”

    要知道寻常人的生活普遍枯燥乏味, 没有那么多的冤情和狗血剧情, 可仍然会碰上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

    在历来的玄学鬼神经历中, 很多人会有这种遭遇的原因, 说白了都是‘命数’。

    可能是有特殊命格, 比如是‘童子’转世①;

    可能前世许下过诺言、或者做过坏事, 这辈子被‘冤亲债主’纠缠;

    还有可能像赵婷婷的儿子那样,生来八字轻容易见鬼, 或者魂魄有什么问题……

    如此种种,遇见事儿先算算命看看相, 十个里面有七个都能直接看出问题;

    剩下‘三个’往往才是需要费心思去查去探。

    葛春梅迷信,不知道给儿子算过多少次命,闻言直接报出一串八字。

    虞妗妗在心里快速排盘、列出十神六亲,看完便有数了:

    “康永河,五行旺火易被水行相克,你这个名字应该是找人算过起的吧。”

    五行按照命理学为‘木火土金水’,分阴阳, 彼此相生相克,对于火行极旺、并且八字属性也多‘火’的孩子来说,算命之人往往建议孩子少去河滩戏水。

    因为水克火,小孩儿命里有克化之物,很有可能会遭遇‘水劫’。

    简单点说,被淹死的几率会比一般孩子大。

    那么要化解也很简单,缺什么补什么、补到命里的‘水’足够多,那么‘水’以及其具象出来的东西对于小孩儿便不算克化之物了。

    显然葛春梅的迷信并非近年才有,生下康永河,她应当就找人给孩子算过命。

    又因她家所在的村镇外围,就是一条水坝,故而给儿子起了‘永河’这个名字,寓意为河水滔滔永不绝断。

    “结合你的十神六亲与面相来看,九岁那年算是你人生的转折点,你双亲在那时离婚、你的父母宫变,再之后属于父亲的亲缘线便几乎断完了。”

    虞妗妗说到这儿时,康永河母子俩脸色都变了。

    康永河下意识往母亲的方向看了一眼,而那年轻大师的声音还在继续:

    “再从葛大姐的姻缘夫妻宫看,不难看出离婚之前你们过得并不好,离婚之后,你母亲带着你离开了家乡地,有了一次大的变迁。也是从那年起你应当就定下了未来的目标,‘运’开始冒头,命数趋于稳定——”

    “学习用功成绩也不错,成功考上了心仪的警校,并当上了一直以来所希望的职业:警员。今年是你工作第六年,嗯……‘印堂’和‘中正’饱满红润,近期的事业运道不错,应该是有升迁的机会;

    看你夫妻宫还未有变动,红鸾星运也不入主宫,说明你没结婚现在也没女友,有过三段桃花但都……”

    眼瞧着虞妗妗快要把自己扒得一干二净,康永河终于坐不住了,咳了一声制止了对方的话头:

    “可以了,您算得……”他语气顿了顿,哪怕心底仍对算命鬼神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抱有怀疑,也道:“很准。”

    很多往年的内情,康永河清楚是母亲内心不愿提及的过往,哪怕她迷信,也不会轻易把那些事说出去。

    虞妗妗却能从他出生起名,到家门建筑、人生经历、求学就职……所有一切全部摸清,仅用了他的一串生辰八字。

    最让康永河震惊、也真正有些相信的一点,是虞妗妗说自己从九岁那年父母离婚,就想当警察了。

    这一点他从未同任何人讲过,连母亲葛春梅都不清楚。

    康永河出身于边陲小县,从有记忆起父亲的形象永远是酗酒家暴,稍有不顺心就殴打母亲。

    他妈葛春梅有一切保守女性的特质,她逆来顺受,任劳任怨,尽管常常因为丈夫的暴力以泪洗面也不敢反抗,反而把希望寄托在求神拜佛上。

    少有的几次反抗、甚至生出坚定离婚的念头,都是在父亲对他出手、殴打他时。

    可这个念头只要出现,就会有无数‘朋友邻居’‘居委会大队’上赶着来阻挠劝慰。

    葛春梅被打得头破血流时,这些人说别人的家事不能管;

    她抱着孩子要离婚脱离苦海,他们又全部跳出来,帮着酒醒后哭嚎求原谅的男人说话——

    ‘春梅啊,你男人心眼不坏,就是喝多了爱撒酒疯,你看酒醒了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他和我们保证不会再喝酒、也不会再对你和孩子动手了!’

    ‘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之间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你得替永河考虑呀,孩子这么小,总不能让他没了父亲…’

    “千金难换浪子回头,你看你丈夫哭得多可怜,他真心知错了!”

    ‘哎哟我的妹子,夫妻床头不和床尾和,多大的事儿啊,哪里至于报警?你男人又不是故意的。’

    ‘……’

    在这些人的裹挟下,葛春梅一次次地‘原谅’了丈夫,又一次次被打得鼻青脸肿。

    年幼的康永河恨他们。

    若不是九岁那年父亲酗酒,喝得烂醉走在河坝边缘跌下去淹死了,他们母子还不知要被裹挟多久。

    也是从那时起,他的愿望便是当警察。

    如果再有人敢欺负葛春梅、逼迫葛春梅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和决定,他就要把这些人全部抓起来蹲大牢!

    随着年龄的增长,康永河也没有改变志向。

    除了保护母亲,他也真的热爱这个职业。

    直至他加入重案调查组,开始接触一些有危险的案子,母亲葛春梅整日唠唠叨叨‘你说说当年怎么就答应你干这个了,忙起来又累又不安全……’

    康永河知道葛春梅的迷信,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为自己祈福,所以哪怕他不信也会把葛春梅求来的护身符好好带着;

    更不会让母亲知道,自己从事这一行的初心是保护她,那会让她有心理负担。

    这么多年,连康永河自己都快忘记的事,却从一个照面不到二十分钟的算命师父口中说出。

    联想到自己这几天的遭遇,康永河的目光有些迷茫;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玄学?!

    一旁的葛春梅正听得起劲,被自己儿子打断,没好气瞥了他一眼:

    “你咳嗽什么?三十出头别人家的孩子都会走路了,你连个老婆都讨不到!就该让大师好好给你看一看,你到底缺了哪根筋!”

    中气十足地骂完儿子,葛春梅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对虞妗妗:

    “虞师父你真是活神仙,太灵了!我这么多年遇到的师父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就数您算得最精确!您能不能给我儿子看看,到底怎么才能脱单啊?”

    虞妗妗:……

    “葛大姐,姻缘桃花之事您不用急,我们先解决你儿子撞邪的问题吧。”

    葛春梅:“哎对!你看我这脑子,差点忘了正事!您说您说。”

    “我的确在康永河的命宫和周身感觉到了一丝阴气。不过给他排完命盘,基本能确定这事儿不是命里带的,是外来的。”虞妗妗沉吟道:

    “按理说康永河职业特殊,属于阳间的‘官吏’,自然携带着一股中正之气,寻常鬼物不仅不会害他,还会因为畏惧正气不敢靠近他……”

    鬼魂最怕的是地府无常,怕被无常抓住关押到十八层地狱受苦。

    警员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阳间的‘无常’,专门抓坏人,把恶棍下牢狱,所以鬼也畏惧。

    再加上鬼生前大多是人,只要是人,骨子里便少不了对警察军人的尊敬;

    若是生前便是恶人,就怕军警,死后更是如此。

    葛春梅一听忙问:“那为啥我儿子还会撞邪呢?”

    虞妗妗道:“两种情况,一是缠着他的是厉鬼,还是道行颇深的大鬼,已经不畏惧普通警员身上的正气,或是拼着被正气伤到也要缠着他。

    二是特殊原因,这鬼也许是非自愿、又或和你儿子意外结契……等等,可能情况很多,得着手去查。”

    显然康永河的情况,就是非常规撞邪。

    这可给葛春梅急坏了,她连声地祈求虞妗妗帮忙。

    见母亲为了自己的事急得眼泪都流出,康永河哪里还能多说什么,三两句便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事情很简单,几天前的晚上,上了一天班的康永河和往常一样,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那两天他身体都沉沉的,太阳穴也隐隐发酸,他以为是太累了。

    睡着之后,康永河梦到自己来到了一处四面低矮、灰黑色的空间,就像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他在里面很难受,腰都直不起。

    四下环顾,康永河发现盒子壁上涂满了诡异涂鸦,鬼画符似的根本看不懂。

    一扭头,饶是身为重案组的警员见多识广,他也被吓了一大跳。

    一个衣衫破破烂烂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距离近得几乎是脸贴着脸。

    女人的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青灰色,一双充血的眼球瞪得极大,神情阴森扭曲,她张开的嘴巴像一个看不到任何东西的黑洞,颈部有大片淤紫痕迹。

    那个瞬间,康永河脑袋里想:

    这不是人,是鬼!

    他从梦里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本就昏沉的脑袋更是胀痛难忍,当天就发了烧。

    后面几天,他断断续续地做梦,梦里都是他身处逼仄狭小的空间,遇到那个可怖女人。

    因心有正气,康永河倒不算多害怕,他在梦里大声斥问女人是谁,却得不到任何回复。

    一片静默中,女人会用手死死拉着他的手臂,用僵直的视线死盯着他。

    连续这样做了几天梦,对康永河的影响很大。

    白天上班他身体吃不消,晚上又睡不好,闭上眼就做鬼梦,惊醒后半边身体还动弹不得……不少同事都很关心他的身体。

    母亲葛春梅更是恨不得一天给他灌三碗药。

    直至昨天早上,康永河再一次从鬼梦中醒来,疲惫的他刷牙洗漱时,意外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多了两圈微微发青的痕迹——

    他刷牙的动作僵住,昨天晚上,梦中的女人就是死死地拖拽住他的这个位置,力道大到让他有些恐慌。

    像要把他永远留在那狭小的盒子里。

    他恍恍惚惚准备上班,葛春梅拿来个新求的符包,要他戴身上,说是保平安的:

    ‘你最近还有个人样子吗?你看看你的黑眼圈,你的脸色,难看成啥样了!就算工作忙也不能……’

    可能是心理原因,康永河莫名觉得手臂淤痕位置发痒,他皱着眉,‘妈,世上真的有鬼吗?’

    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葛春梅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片刻后哭天抢地觉得他马上要被鬼魂害死,忙不迭打电话到处找人帮忙。

    再之后,康永河就被生拉硬拽,来到了虞妗妗的住处。

    大致说完情况,葛母便憋不住开口:“虞师父你听听,四四方方的小灰盒子,不就是骨灰盒吗?那个女鬼分明是要永河死,要他永远留在那里!”

    虞妗妗心里嘀咕,这葛大姐想象力还挺丰富。

    得知康永河被魇的情况不到一周,她询问道:

    “出现这种情况的前几日,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比如是否去过坟地,污水沟、深山老林……这种藏污纳垢偏僻荒远之处?或是经手处理过死了人、尤其是横死之人的案子?”

    康永河仔细回想后摇摇头说:“这个月我都在南城办公,没遇到过需要外出的工作,也没有发生凶杀案……”

    话音一顿,他想到一件事:“不过几天前我经手调查了一桩案子,东南边的某小区死了一名老人。”

    据康永河说,死者是位70多岁的老头,独自死在家中。

    他们接到报警后赶了过去破开门,屋里已恶臭熏天,苍蝇蚊子乱飞。

    老人躺在厨房门框边的地上,尸体已经僵硬腐变得不成样子。

    报警人是老者的邻居。

    邻居的口供里说,死者是空巢老人,常年独居,平时外出买菜做饭独来独往。

    老人有一子一女,但都是冷血自私的孩子,几乎见不到他们上门看望老人。

    之所以邻居夫妻二人报警,是因这几天他们都没有看到老人出门遛弯买菜倒垃圾,夫妻俩上下班时,还总会闻到若有若无的臭味,从老人家的门缝溢出。

    就连他们家的狗,也会对着隔壁大门狂吠。

    种种情况凑在一起,让隔壁的夫妻俩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赶忙去敲老人的门询问情况,却得不到回应,这才选择报警。

    没想到他们的担忧成真,老人已经死了三天。

    经过警方和法医的连番调查,最终确定老人不是被谋杀。

    当天他应是口渴,起身弯腰去拿厨房门口放置的热水壶,想要从瓶子里倒水喝。

    不成想装满水的水壶挺沉,老头年纪大了,腰腿都不好,猛地一提水壶竟是闪了腰。

    他手里的水壶直接砸在地上,里面的内胆破碎热水流了一地,就连他自己也跌倒在地,脑袋磕到了厨房地上的门框。

    老年人皮薄骨头脆,磕得头破血流,又被地上的热水烫了,疼痛间根本挣扎不起身。

    他手机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法拨出电话;

    想要呼救,但隔壁邻居是对年轻夫妇,白天外出上班家里没人,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最终老头在痛苦和绝望中,慢慢流失生机,悄无声息死在了自己家里,直至三天后邻居发现不对才报了警。

    康永河是去现场的警员之一,亲眼看到了老人的惨状。

    他和同行的同事非常唾弃老人的一对子女,因为那对中年姐弟接到警方电话才赶到父亲家中,对着死去的老父亲假惺惺干嚎了两声,就开始为了老人的遗产和房子吵得不可开交,差点现场就大打出手。

    回到警局内,同事们还好一番唏嘘。

    那是他这个月唯一接触到有死人的案子。

    虞妗妗听完思索片刻:“按照你说的情况,这老头也算横死,加之子女不孝尸身又多日无人收容,他心里有怨恨从而转变为厉鬼也是有可能的。康永和你又在死亡地办公,很可能被他的阴气冲撞。”

    葛春梅皱着眉,唉声叹气:“这些做子女的如此对待父母,真是作孽!那老大哥也是可怜,但他摔死和我儿子无关,要报仇也不该找到我们身上啊!”

    还是那句话,人都化为了厉鬼、满心仇怨只想着复仇,哪里还会和你讲什么道理?

    不过这句话虞妗妗没说出口,只道:

    “这只是一个猜测,是否同那老者有关系,只要问问就清楚了。”

    “问谁?”康永和母子俩愣愣问。

    “当然是问那老者本人。”虞妗妗语气如常说道:“我可以把他的魂招出来,需要他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最好精准些。”

    她问康永河:“案子经你手,那老人的信息你应该知晓?”

    康永河点点头,“具体记不太清,但我可以给同事打电话,让他帮忙调一下档案。”

    说着他拨通了同事的电话。

    因着这一宗案子已破,也不是什么凶杀大案,同事虽然好奇康永和要老头的信息做什么,但还是很快发给了他。

    拿到老头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虞妗妗先是卜了一卦,神情有些惊讶;

    她让祝檀湘帮她把家里做法的东西拿来。

    取过一支红烛,她掌心在灯芯处扫过,登时一簇火焰点燃了蜡烛。

    紧接着她取了两张黄纸,充当往生钱,并引烛火燃尽成灰,而后口中念念有词,开始感应死去老者的八字。

    几乎在她诵念咒语的同一时刻,明明门窗都关紧的屋内,凭空卷起阵阵冷风,十分诡异。

    葛春梅眼睛越睁越大,紧紧盯着虞妗妗一刻都不愿错过。

    康永河心里也毛毛的。

    见虞妗妗很快停止动作,睁开了眼眸,葛春梅才小心翼翼问道:

    “这就行了吗大师?”

    葛春梅之前碰到的大师做法,都或跳或唱,声势浩大,有的甚至好几人一起敲锣打鼓,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平静、也这么快的招魂。

    虞妗妗说:“拿到老人的八字我起了一卦,发现他并没有化为冤魂厉鬼,魂魄已经去阴曹地府报道了,只需诵‘金鸡引魂决’向地府递交申请,就能借他的魂魄返阳片刻。”

    “来了。”

    她说着说着语气微凛,抬眸看向屋中。

    只见客厅内凭空浮现出一道半透明的身影。

    老者穿一席皱皱巴巴的灰色衬衫,和黑色裤子布鞋,他魂魄停留在死前的形象,前额有一块瓶口大小的、血流如注的伤疤。

    此时他满眼茫然,不知是谁会把自己一个糟老头子借调阳间。

    由于虞妗妗在客厅设下了阵法,屋内气场独特;

    哪怕葛春梅和康永河二人没有开天眼,也没有借助任何道具,依然能够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老头。

    葛春梅被吓得惊叫一声,拽紧儿子的袖子连连后退:

    “我的老天爷,真、真让我见到鬼了?!”

    至于康永河更是瞳孔震荡,表情裂开。

    和兴奋的母亲不同,半辈子形成的世界观被颠覆令他大脑一片混乱。

    他仔仔细细审视着那道半透明的身影,试图找出破绽,力证这不是鬼。

    可无论他怎么看,这老头分明就是死在屋里的那个人!

    一时间屋内无人说话,反而是茫然的老头四下张望,很快将目光锁定在虞妗妗身上,意识到这位是把自己借调上来的正主。

    他拱着手冲虞妗妗鞠了一躬,语气很恭敬:“不知这位大人叫小老儿上来,有何贵干?我应该不认识您?”

    虞妗妗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老头这才晓得,自己被怀疑成害人的厉鬼。

    他扭头看看康永和,回想片刻说道:“是了,那天进我屋里替我收尸的小警官中就有这位,我记起来了。”

    “这位大人既然能把我借调到人间,应当知道小老儿冤枉!”

    的确,康永河撞邪和这死去的老者无关——从拿到老头身份信息和八字、并卜算出他已经去地府报道的那一刻,虞妗妗便意识到了。

    老头竟是能放下心中的怨念,直接跟着勾魂无常去往地府。

    一旦鬼魂入了阴曹,上了地府名册,没有特殊原因——比如被虞妗妗这样的术士‘金鸡引魂’借调,它们是没办法自己离开地府的,更不可能缠住阳间的人作祟。

    康永河的遭遇应当另有隐情。

    得知儿子撞邪和老头无关,葛春梅有些失望,但她此时此刻更多的是惊喜若狂。

    她信了一辈子鬼神,过去也见过一些大师所谓的“招魂上身”,但从没像现在这样亲眼看到鬼魂的存在,甚至一伸手就能穿过鬼那阴冷的魂魄,怎能不让她激动?!

    尽管此事同老人毫无关系,但将他召唤出来,并不是一无所获。

    从老头的口中,虞妗妗等人得知,康永河处理他的事件时身上并没有阴煞之气。

    “小老儿虽然刚死不久,但不会感应错。”老头说:“当时小警官浑身正气,灼得我不敢靠近,现在么身上就有煞了。”

    这说明康永河是在处理完老人家中死亡的案子之后,才撞邪的,一下将他撞邪的时间精准缩短在一个区间内。

    康永河因世界观重塑难以接受,神情还有些木。

    被问到撞邪的时间,他才努力回想:

    “处理完老先生的案子后,我手头便没什么事了,大概两天之后的晚上我就开始做梦、梦到那个女人。”

    两天。

    撞邪很可能就在这两日之内。

    虞妗妗问:“中间的两天你都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第一天我就在警局整理档案,把文件归档入库,然后回家。第二天倒是出了一趟任务,我们接到了街道民众举报,说市区某酒店后的居民商业楼中开了个棋牌室,疑似聚众赌/博金额很大,我和两个同事过去突击检查,真的抓了几个正在赌/博的家伙带回去拘留……”康永河事无巨细,把两天内发生过的事情全部说出:

    “就这些,真的没了。”

    葛春梅有些着急:“你再好好想想呢?”

    虞妗妗若有所思,指尖摸到三枚铜板,再起一卦。

    看到卦象,她心里有了点思路。

    她抬头对康永河说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得去那个棋牌室看看。”

    卦象告诉她,那处隐藏着一些信息,很有可能和康永和撞邪有关……

    第27章

    见识过虞妗妗‘金鸡引魂’的手段, 葛春梅已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点头说道:

    “既然虞师父觉得棋牌室有问题,肯定就是那里有鬼!永河啊, 你明天就带虞师父过去。”

    康永河没立刻应答, 犹豫着说:“明天是工作日, 我前几天发烧已经请过病假了…”

    他这要怎么和上司讲?

    难不成跑到队长面前说, 自己这个二级警司被鬼缠身, 为此专门请假找大师去捉鬼?!

    他要是敢这么说,以后就在警局里出名了, 想想康永河还是道:“要不后天,虞师父您看行不行?后天轮我休假。”

    他话没说完, 葛春梅就恨不得跳起来呼他脑袋:“你小命都要没了, 还管什么上不上班!”

    见康永河坚持, 虞妗妗当然没问题。

    她想了想, 取出毫笔、符纸、朱砂等物, 凭借记忆绘制了一张符箓, 递给康永河:

    “这张符你戴在身上,如果那名鬼物再入你的梦境, 我会有所感应,也能保住你的生命。”

    “什么时候要去, 提前一天打电话告诉我即可。”

    哪怕修至大妖,虞妗妗也不得不承认人类的科学和电子产品确实是好东西,对日常生活很便利。

    葛春梅千恩万谢接了过来,准备回到家就红封包住缝好,让儿子贴身带着一刻不摘。

    她也非常上道,直接就要把‘香油钱’转给虞妗妗,被虞妗妗拒绝:

    “事成之后再给。”

    反正她也不担心被跑单, 若是真有人胆大包天敢赖她的账,那她必然让对方后悔作出这个决定。

    商议好时间,天色已晚。

    葛春梅和康永河母子儿子起身,准备离开,基本不插话的祝檀湘这时才动身说道:“我送送二位,晚上老巷子的出口不好找。”

    “谢谢祝先生。”

    临出门康永河忽顿住脚步,对虞妗妗说道:“先前我不信神鬼心里带了偏见,对虞师父态度不好,谢谢您不计前嫌。”

    “好说好说。”虞妗妗抬起爪子摆了摆,活脱脱一副猫相。

    待屋里只剩她一个人,她望望客厅中央的鬼魂:“你怎么不走?”

    十分钟前,她掐的魂决就已失去约束力,但被招上阳间的老鬼并未离开。

    老头冲她又一拱手,态度十分谦卑,语气中却含恨:

    “大人,我知道您有大能耐,想请求您施法,让我取得一日自由身。”

    怕被误会想逃跑、害人,老人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想逃,就是想去找那两个不肖子孙!小老儿在地府过得太苦了!”

    老鬼丝毫没有年纪大的架子,反而在虞妗妗面前抹起眼泪好不可怜。

    原来老头独自在家摔死,虽然死相痛苦不堪,他对一对白眼狼子女也心怀恨意,差一点就要化为厉鬼去折腾那俩不孝子。

    但他魂儿都附到两个子女的家中了,看到他们家里还有年龄更小、还在上学的孙子孙女,犹豫很久最终放弃。

    算了,那两人到底是他的孩子他的骨肉,就当这辈子做人失败,养了俩叉烧吧!

    老人心灰意冷地跟着勾魂使者去往了地府。

    来到酆都八十八城,他才知道就算变成鬼在阴曹地府生活,也是有阶级的。

    除了在地府混了大几百年、有道行的鬼修,普通鬼魂要在酆都八十八城内生活,拼的就是谁的子孙后辈孝顺。

    大多数正常死亡的鬼都有棺材或骨灰盒,死后会被安排到酆都专门建设的区域生活;

    收容尸体的容器材质越昂贵,棺椁骨灰盒越好,能安排到的‘住所’就越大越华丽。

    要是想在地府过好日子,住别墅骑大马看电视……这些就得阳间的孝子孝孙烧来,或者用冥币去买。

    像那种家里后辈孝顺、年年都烧来一大串‘金元宝’的鬼,还能贿赂鬼差,小生活滋润无比。

    也有一些没有子女收尸的孤魂野鬼,连个基础住所都没有,只能在酆都大街上流浪,谁都能欺负两下。

    在这样的地府环境中,逢年过节各鬼抢夺香火、为了一些供奉大打出手实在太常见。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俗语,也有八分真实。

    说回这摔死的老头,他姓孙,名字报上地府花名册后,就有一名阴差把他带到了酆都第三十一城,领他到了专供新死鬼住宿的街道,一眼望去漫山密密麻麻的箱子房。

    ‘这间是你的住处。’到其中一间阴差把他丢下。

    孙老头看看眼前狭小简陋、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倒,头顶还遮满了别的鬼房丝毫不见阳光的‘住所’;

    再瞧瞧隔壁老太太家红砖碧瓦,电器冰箱一应俱全,还有一个活灵活现纸人女娃当丫鬟。

    山对面,酆都城内更是灯火通明,别墅洋房。

    他忍不住追问:‘阴差大人,为啥我的屋子这么破?能不能给换个好些的住处?’

    阴差斜他一眼,不屑笑道:‘你以为酆都是你家开的,想换就换。这边都是官用房,和阳间的公墓、土地坟包相通。’

    他把一册子哗啦啦翻开,另一只手端着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账,继续说:

    ‘孙志良,你的骨灰盒是低配罐子,只值两千钱。又埋在南城公墓最便宜的偏僻角落,还是放在下排,值四千钱,加在一起才六千钱,有地方给你住就不错了,怎么,你还想住山顶不成?’

    ‘隔壁王芬的坟丧可值两万钱,才能住瓦房,对了家具用品一概自己掏钱买。至于城里的富庶鬼——人家子孙孝顺,房车银钱都是从上头烧来的!’

    说完,阴差把算盘一抚,扭头走了。

    ‘邻居大哥姓什么?看样子儿孙不太孝顺喔!’

    ‘不孝顺!不孝顺!’

    隔壁叫王芬的老鬼和她身边的纸人丫头嘻嘻嘲笑,让孙老头又羞恼又憋闷,还止不住心里难受。

    他怎么也没想到,子女瓜分完他的遗产,居然还如此敷衍他的后事,让他只能住破房子、丢尽脸面。

    早知如此,他倒不如化为厉鬼,好好把两个不孝子女教训一顿!

    孙老头悔得肠子都青了。

    加上他刚死不久,还没多少能力,又没有特殊契机无法给地上的子孙托梦。

    他本打算再过两个月魂魄凝实了就托梦给不孝子,没想到被虞妗妗一道‘金鸡引魂’给拉到人间。

    狂喜之下,不甘心的孙老头不愿空着手回地府,他想趁现在就去教训那俩不孝子女!

    故而他才一直没走,留到虞妗妗手头的事情暂时解决,向她求助。

    听着孙老头声泪俱下的诉苦,虞妗妗觉得他确实挺惨,可她自己也不是多有善心的猫……

    见虞妗妗神色如常没有变化,孙老头怕她拒绝自己,脑子转得飞快。

    想到院子里的流浪猫,他误以为那是虞妗妗养的‘爱宠’,以为虞妗妗喜欢猫,于是说道:

    “孙家儿孙不孝我收不到钱,地府近年魂魄爆增,小老儿想投胎还要排队几十年,只能去‘油锅地狱’领职赚点辛苦钱……大人不知,‘油锅地狱’有一种油火鱼,肉质鲜美嫩滑,口感天然辛香没有任何添加剂,阳间的宠物也能吃。

    大人若不嫌弃,事成之后小老儿将油火鱼拿来,献给您的爱宠!”

    ‘油锅地狱’位处地狱第九层,专门惩罚生前卖淫嫖娼、拐卖妇女欺善凌弱……等恶人的刑狱,这些恶棍死后被罚剥去衣物投入油锅,以熔岩般的热油反复炸他们的魂魄。

    油火鱼便是‘油锅地狱’中的一种独有鱼类,极耐高温,凶狠无比,每每有恶魂入锅,油火鱼便会从油锅中跳起来去啃食那些鬼的魂魄。

    有一部分油火鱼蹦得高,意外蹦到油锅外的岸上,因受不了外面的‘寒冷’,会被冷死在地上。

    在第九层地狱工作的小鬼们常常来往岸边,运气好捡两条死掉的油火鱼,无论是拿去鬼市贩卖还是自己吃都很不错。

    怕虞妗妗这样的大人物看不上地府的鱼,孙老头绞尽脑汁:

    “对了!我找到那两个不孝子,就能让他们给大人钱,让……”

    “不用说了。”虞妗妗神色没什么变化,但却不自觉吞咽两下:“我可以帮你。”

    这就答应了?!

    孙老头大喜过望:“谢谢大人!!”

    与此同时,把葛春梅和康永河母子二人送出巷子的祝檀湘,借着月光往家门方向走。

    他并不知道,有人把自己的背影和动作尽数收入眼中。

    隔着一条街,斜对面几十米外的小独栋窗前,一人默默盯着窗外远处的青年,看到他蹲身撸了两把路遇的流浪猫,而后消失在院门里。

    若是虞妗妗和祝檀湘能看到这一幕,定会认出这名女子,就是那负剑的坤道。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暗中观察虞、祝二人,又为何会租下这栋房子,说来话长,要追溯到十天之前……

    ——————

    当外网‘黑猫’账户曝光老八虐待动物的视频,刚在国内火遍全网,看到消息的天师府术士便召开第一次议会。

    和普通网友开玩笑居多不同,他们这些正儿八经搞玄学、修道的天师术士,一眼就能看出视频里黑猫的不平凡。

    它绝对是只妖!

    自打现世环境恶化,别说是动物,就连人想有什么道行进展都难上加难,妖物越来越少且大多避世不出。

    怎么会突然冒出一只黑猫妖物?!

    还不等天师府展开更多调查,‘黑猫’效应连番引爆,那嚣张的猫妖根本就没考虑过‘低调行事’,这让很多天师和门派敲响警铃。

    为此天师府专门召开了针对如何处理黑猫的研讨会。

    当世天师府由三大门派合力建立,道门圣地‘堪山’,佛家天下第一寺‘藏沙寺’,以及另一大势道派‘岳岭道馆’,大妖出世,三大教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

    研讨会开在堪山地界,作为东道主,堪山现任掌门人自然带着自己的亲传弟子去旁听会议。

    为了现在大热的黑猫,各门各派众说纷纭吵得不可开交。

    态度大致分为‘主杀派’和‘主和派’。

    主杀的天师们认为:

    “无论这件事的原因是什么,黑猫是一只妖,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只要是妖,便要谨慎处之,历朝历代妖邪霍乱的悲惨结局,大家都忘记了么?”

    “诸位道友,看这猫妖行事乖张狠戾,定是对人类生出了恨意。这样能力高深的妖怪藏在民间,谁知道它哪天会不会危害人间,实属令人担忧!”

    “斩妖除魔乃是我辈天职,猫妖现在就能驱使动物咬死人类,说不定以后就会撺掇动物伤人,肯定会捅下大篓子!”

    “这黑猫还建立了什么教派,一看就不安好心,大家可不能坐以待毙呀!”

    “……”

    这部分激进天师大致观点都是认为,妖不可能和人类和平共处。

    他们忌惮黑猫的实力,必须尽早除之,以绝后患。

    但也有不少‘主和派’认为,不该讨伐黑猫,至少现在不可。

    “黑猫虽性情偏激了些,但这件事是那些虐待生灵之人有错在先,他们做的太过分了!哪怕我不是动物也看不下去!”

    “我倒觉得猫妖行事有迹可循,你们看它教训的全都是人族败类,除此之外,再没有过多异动,算不上妖邪。”

    “我瞧着那些人就该死,黑猫倒很有侠义之心!”

    “大家自诩正道人士,却因惧怕猫妖实力就要将其绞杀,这么做和那些邪门歪道、大奸大恶之人有何不同?!”

    “……”

    眼瞧两方各执一词,就差大打出手,主位的堪山掌门即安道人轻咳一声,适时制止:

    “好了诸位,现在多说无益,你们连黑猫在哪儿都还没找到呢。”

    事实上,天师府已经派出多人查找黑猫的下落,但因线索太少,至今仍一无所获。

    被即安道人点破窘境,不少天师面色悻悻。

    “即安师父怎么看?您觉得这妖怪该如何处理?”

    即安道人摆手说道:“不宜直接起冲突,最好先找到猫妖的下落,双方能坐下来平心静气谈一谈。私以为,这位大妖颇有上任妖皇之风,的确不像妖邪之辈。”

    “大家多上网,了解一下老百姓的声音,他们对猫妖可没那么多担忧,还认为它是英雄呢。”

    堪山掌门都发话了,无论在座其他人是否认同,嘴上都只能表示同意。

    研讨会散场回到道观中,堪山内的弟子也在讨论黑猫。

    一直跟在即安道人身后的年轻坤道,从研讨会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默默听着众人发声。

    此时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句:“师父,您认为人和妖可以共存么?”

    即安道人脚步微顿,不动声色看看自己最得意的徒弟,笑呵呵道:

    “怎么,静和也想寻妖?”

    坤道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说。

    即安道人又问:“你觉得这猫妖是否有错?”

    “猫妖心系同族,将受苦受难的生灵拯救于水火,反而是被猫狗撕碎的人虐杀生灵、欺负弱小,人面兽心……”徐静和抿唇:

    “私以为,妖没错。”

    “但它毕竟是妖。”

    即安道人摇头笑笑:“妖又如何,人又如何?无论是什么族类,只要有滥杀无辜、作乱谋祸这些行为那便是恶,那才是我们要除去的‘妖邪’。妖若向善,为何要除它?人若作恶,难道就因是同族便放过?”

    “你要学会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心去感应善恶,若是连自己都没看清楚便人云亦云,便会流于大同。”

    说到这儿,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道仍带着副笑脸,但眼神已然澄明:

    “说回你的问题:妖和人能否共存?师父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可笑,大千世界,一花一叶一菩提皆以我们脚下的沃土为家园。这是人的家,也是动物植物的家,是佛道修士的生存地,自然也能容纳妖修。

    我们凭什么去决定另一个种族能不能共存?它们本身就存在。”

    “静和,你的道心还需要打磨。”

    这番对话,令年轻坤道心中震颤。

    那天参加完研讨会,徐静和便离开堪山,来到这个旧巷,租下一间房。

    在此之前她有所怀疑,虞妗妗就是黑猫。

    单凭一直围绕在对方身边的流浪猫并不能盖棺定论,但徐静和就是有种感觉。

    再加上她怀疑虞妗妗是夺舍别人身体的恶魂,就更忌惮对方了。

    被师父即安道人喊回去参加研讨会时,她一直没想好,要不要把自己的发现和猜测告诉天师府。

    徐静和清楚,无论虞妗妗是不是黑猫,只要天师府的人知道她是借尸还魂,就一定会把她列入偏门邪道。

    犹豫再三,直到研讨会结束,她还是没有上报天师府。

    又因即安道人的一席话,她选择自己搬到附近监视虞妗妗。

    正如师傅所说,她要亲眼看亲耳听,去感受那个虞妗妗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善是恶。

    徐静和做事一板一眼,租好房子的第二天,她就开始观察虞、祝二人的生活轨迹。

    她没想到虞妗妗的五感那么敏锐,很快就发现了自己。

    被发现后,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连躲都不躲了。

    观察到现在,徐静和发现虞妗妗的生活两点一线——外出摆摊,回家睡觉。

    每天枯燥懒散得不像话,一点都不像什么恶鬼和大妖怪…

    哪个恶鬼天天给人算姻缘、一次还只挣不到三位数的钱?

    脑中有些混乱的徐静和皱着眉头,把窗帘拉上盘膝静心打坐。

    恶鬼最会迷惑人心,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

    凌晨时分,大部分人都已进入梦乡。

    某栋居民楼公寓中,卧室床上中年夫妇鼾声此起彼伏。

    一缕灰黑色的阴气从窗户缝往卧室里钻,晃晃悠悠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老头形象。

    看着床上肥头大耳睡得正香的儿子,孙老头面色阴沉,怒从心来。

    他伸出手狠狠在儿子的脸上打了一耳刮子。

    本在做美梦的中年男人直接被打醒了,一睁眼便觉得四肢沉重无力,连一跟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脸颊肿痛抽搐。

    迷迷糊糊中男人不知看到了什么,猛然瞪大眼睛,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粗喘声。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否则他已经死去多日的老爹,为什么面色青灰,一脸不善站在自己床头?!

    然而当孙老头魂魄缓缓飘近,几乎呈现九十度弯曲,压在他肥胖的身上,把他心脏压得沉闷无比,马上就要喘不过气;

    窒息的痛苦太过真实,男人立刻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被鬼压床了!

    “孙敬山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老子活着的时候,你和你姐不想给我养老也就算了,我没怪你们,死了还拿最次的墓和骨灰盒糊弄我?你们姐弟俩的良心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就当我姓孙的没生过你们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今日我来,就是要教训你!哼哼,我还要把你和你姐拖入阴曹地府,状告你们不孝父母,让阎王爷把你们打入地狱!”

    尽管父亲的魂魄模糊,但他阴冷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听得真切。

    孙敬山吓得浑身都是冷汗,眼神哀求,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作势求饶。

    孙老头冷着脸,稍微从他身上起来一点,孙敬山立刻觉得自己能喘过气儿了。

    他语气虚弱,哭着说道:“爹!儿子知道错了,您别生我的气!”

    “不是我不愿意给您买好的墓地,是、是我姐!是她说您人都死了就别花钱了……都怪我姐啊!”

    孙敬山一边把所有的锅都推到自己亲姐姐身上,一边痛哭流涕再三保证:

    “我保证明天一大早,就去给您重新买一块好地,依山傍水!我还让您儿媳妇买金元宝买纸钱,马上就给您烧过去!”

    尽管孙敬山的声音不大,但动静还是把旁边的妻子吵醒了。

    妻子不太能看到公公的鬼魂,但听到丈夫嘴里嘟嘟囔囔念个不停,还浑身哆嗦甚至直接跪在床上朝着空气磕头,顿时也觉得寒毛直立。

    她也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朝着丈夫面向的方向跪着:

    “公公,我们给你烧纸钱!你就原谅敬山吧!”

    “他知道错了!”

    夫妻二人此起彼伏地磕了两分钟,孙老头的面色才略有缓和,心里恶气渐舒。

    他拉着脸吩咐:“我要两大把金元宝,还要小独楼!地底下别人都有车马,还有纸人伺候,就你老子我什么都没有……”

    眼瞧着老爹的鬼魂越说越生气,孙敬山怕他又发怒,连忙点头答应:

    “爹你放心,明天我就找市里最好的纸扎师傅,保准都给您安排妥当!”

    孙老头这才满意。

    他冷冷笑道:“逢年过节香火只能多不能少。老子在地府过活,死都死了什么儿子女儿都不重要了,你们要是偷奸耍滑敷衍我……”

    孙敬山夫妻:“绝对不会!!”

    把白眼狼儿子折腾一番,孙老头才心满意足,魂魄缓缓散去。

    等到屋里没了鬼魂的影子,夫妻俩脱力坐在床上,对视一眼,都浑身冷汗面如金纸。

    就在这时,孙敬山床头的手机响了铃,给他们夫妻吓了一跳。

    好半天他才战战兢兢把手机拿来,看了一眼来电联系人,赶忙接听。

    来电人是他姐。

    电话接通,姐弟二人在两头皆沉默不语。

    最后还是孙敬山的姐姐语气惊魂未定:“我刚刚…我刚刚被爸鬼压床了!”

    孙敬山说:“我也是!”

    两人对了一下发现遭遇相同,顿时便明白刚刚发生的事绝不是幻觉,父亲的鬼魂真的被气得从地府上来找他们了!

    本就自私自利、互看不顺眼的姐弟俩,为此相互指责争执起来。

    “当初都怪你不愿意出钱给爹买块好的墓地,现在好了,把爹从坟里气活了!”

    “你现在充什么孝子孝孙,一块墓才值多少钱?马后炮,你早这么孝顺。怎么不自己给咱爸出钱?!”

    “本来就该你多出钱,家里遗留的家具,你们家可是多分走了!”

    “……”

    姐弟俩吵了半晚上,后半夜是怎么也睡不着,生怕再被父亲鬼压床,睁着眼睛到天明。

    第二天一大早,两家人便急匆匆碰面,着手给孙老头换墓地,烧纸钱。

    孙老头教训完儿子女儿,很快收到了一大笔香油钱,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

    而孙家发生的这些事,虞妗妗暂时还不知道。

    她画好符咒交给康永河,当天晚上,康永河便再次陷入梦魇。

    在家中感应到符咒沾染上阴气的虞妗妗,猛然睁开双眸。

    她的眼前——准确说是大脑内,缓缓浮现出这样一幕场景:

    梦中的康永河走过漆黑隧道,来到了一处四四方方的狭小盒屋。

    借着康永河的眼睛,虞妗妗不动声色观察着盒子内部。

    墙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纹路是一种符咒,如同一根根混乱的铁索,把整个盒子紧紧包裹,层层缠绕。

    难怪康永和一做梦、进到这个盒子中,就觉得胸闷气短。

    因为这些符咒的作用就是镇压魂魄、锁住魂魄,让被困住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很快虞妗妗“看”到了盒屋里的女人,或者说女鬼。

    女鬼眼神凄哀,但在正常人眼里还是很可怖。

    就在她靠近康永河的瞬间,就被对方身上的符咒灼伤,神色扭曲张着空洞的嘴巴无声嘶吼,而后四肢并用,动作诡异地爬到了盒子的天花板。

    梦做到这里,康永河自己惊醒了。

    虞妗妗眼前一切画面尽数消失。

    但她心里已有猜测。

    两天后到了和康永河约定的时间,一大早,虞妗妗吃完早餐便出家门,在手机软件上打车前往康永河发给自己的地址。

    到达目的地,她首先看到的是一栋大楼。

    楼外用电子板做了个显眼的广告牌,写着“丰源酒店”。

    按康永河所说,棋牌室的位置就在这“丰源酒店”背后的一楼。

    她四下张望,在酒店大门右侧看到了一条通向里面的小路,并且看到了已经等候在那里的康永河。

    和对方汇合后,康永河先开口寒暄道:“谢谢虞师父给我的符咒,很有用,这两天睡觉安稳多了。”

    “有用就行。”虞妗妗点点头,又摸出一张符纸递给他:“这是隐匿符咒,贴上之后短时间内可以屏蔽别人的视线,你先拿着,待会能用。”

    康永河接过,又连连道谢。

    虞妗妗接着说出自己的猜测:“前天晚上你做梦时我也有所感应,你梦中的鬼魂大概率是被困在了某处,被镇压所以无法出来。”

    她说着二人已经穿过小路,来到了酒店后方。

    甫一看到棋牌室的大门,她就微微垂眸:“就是这里,你撞邪的地方。”

    在她眼中,棋牌室向外打开的两扇玻璃门内,散发出一股股淡淡的阴气,看着就不详,显然内里另藏玄机。

    虞妗妗偏头问道:“我猜你上一次来这边执行公务的时候,被叫了名字。”

    说是猜测,但她语气笃定。

    康永河刚想说没有,脑袋里闪过几天前的画面,又迟疑顿住:“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来棋牌室抓人时,他和同事因为一些事正相互调侃,互损开玩笑,同事说不过他有点恼就直喊了他的大名。

    他还应了一声!

    同时康永河突然想到一个流传在警务人员之中的忌讳:

    像重案组、法医、消防员……这些会接触到死人场合的兵种,在案发现场是不可以直呼姓名的,只能用昵称或者工号来代替;

    尤其是凶杀案现场,绝对不能提及姓名。

    他们警队里也讲八卦,他就听过隔壁消防队的故事。

    说是消防队有次外出灭火,那着火的一户人家错过了最佳逃生时间,被困在屋里;

    他们居住楼层又高,小区附近又十分堵塞消防车难以进入,在种种阻碍因素下,最终那一家人被烧死在大火中。

    火势扑灭后,只从屋中找出了残骸。

    队里有个新人不懂事,在火灾现场直接叫了带队的小队长的名字,要汇报情况。

    当时那队长就心里一突,觉得要遭殃,事后果真是连连做噩梦还大病一场,据说是被烧死的一家人缠上,他每天闭上眼就能看到烧得焦黑的骷髅。

    至于为什么会被缠上,就是因为他在案发现场被叫了名字。

    名字暴露了,横死的冤魂就有了纠缠发泄的目标。

    康永河自然也知道这个忌讳。

    他谈不上信不信,但也犯不着故意去触碰,以往都注意着不去犯这些忌讳。

    只不过那天,他来的又不是什么凶案现场,只是个棋牌室,他也就没多想。

    谁能想到棋牌室里可能还隐藏着鬼魂呢?!

    从虞妗妗的嘴里确认自己被鬼魂缠上的原因就是这个,康永河连连苦笑,觉得自己运气背。

    虞妗妗说:“把符纸贴上吧,我们进去看看。”

    康永河应了一声贴好隐匿符,跟着虞妗妗走进棋牌室。

    许是前两天警方才突击清扫过一次,棋牌室门店里的几个包厢内都没什么人;

    就算有人在打麻将,也都不敢明目张胆赌博大额钱财了。

    两人看了一圈,都没看出什么异常。

    这时走廊左侧的一个包厢门从里面打开,一名中年男人鬼鬼祟祟走了出来,四下张望大喊了一声服务员。

    听到动静,一名身着工作服的女性走了过来,询问他有什么需要。

    男人要来菜单,装模作样点了些酒水花生,要她送到包厢,突然压低声音问服务员:

    “你们这儿现在还有茶水间吗?我打牌打得头晕,想去喝点茶静静心。”

    女服务员抬头扫了他一眼,小声说:“有。您确定要吗?价格不便宜。”

    “啧,我有钱,确定要!”

    得到肯定回到,服务员也是反复确定周围没人,才带着男人往走廊里面去。

    康永河身为重案组的警司,审讯过无数穷凶极恶的犯人,一看到这一男一女遮遮掩掩的表情和动作,目光顿时警觉,认为这两人有问题。

    他和虞妗妗对视一眼,很默契地跟了上去,脚步都很轻没发出动静。

    途中男人问:“你们现在的茶水套餐都多少钱了?”

    服务员声音很小:“看茶的质量,几百到几千不等。”

    康永河越听越觉得这小小棋牌室有猫腻。

    什么茶能卖到几千?

    卖的是茶吗?

    服务员带男人进了一间平平无常的包厢,虞妗妗和康永河紧随其后,贴着墙根有惊无险地钻进来。

    待包厢房门关上,二人看到服务员娴熟地往窗帘后的墙壁摸索,不知摸到了什么机关,竟是推开了一扇暗门!

    门内连接着一个漆黑隧道,不知通向何处。

    两人跟着走了进去,视野很快变得宽敞。

    康永河四下扫视着隧道后左右房间的布局,很快意识到,此处就是前面的“丰源酒店”的客房!

    这两家看似毫无关系的店,其实是相通的!

    他心跳加快,脸色却越来越严肃。

    他有种感觉,自己似乎即将窥破某些不得了的秘密。

    虞、康二人一直尾随,看到服务员先把男人引进了一间真正的茶水间,递给他一本册子。

    等男人选好了套餐,就开始抖着腿等待。

    明明他是来“喝茶”的,神情中却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大约等了20分钟,服务员才重新敲响了茶水间的门:“先生,您的茶煮好了。”

    虞妗妗视力很好,看到服务员递给他一张房卡,并把他带到了房间门外。

    服务员语气强调:“品茶途中,客人最好不要打砸、损坏茶具,我们买的茶具都很贵,如果您损坏严重是需要高额赔偿的!”

    男人已经抑制不住激动,不耐烦说:“知道了知道了,废话那么多!”

    说完,他们一个离开,一个刷了房卡走进房间。

    男人急匆匆把门一推就想往里面走,却不想门没合上,像是被风吹开一样。

    他顿时有些紧张,扒紧门边伸出脑袋,四下张望确定走廊空无一人,才小心翼翼关紧了房门。

    殊不知屋里已经混入了两个他看不到的大活人。

    这间酒店的客房装修成套间形式,客厅和卧室之间有格挡板。

    听到卧房里的动静,男人呼吸变沉,表情兴奋扭曲。

    他猛地拉开格挡板,卧室内的景象一览无遗,站在他身后、贴了隐匿符混进来的虞妗妗和康永河,也将里面的设施都尽收眼底。

    这间客房布置得不太正经。

    床上铺着玫瑰花瓣,灯光打开也是斑斓炫彩。

    然而一直在发出动静的,竟然是一个衣衫轻薄、哆哆嗦嗦躲在墙角的年轻女孩!

    女孩满脸惊恐,瞪大的眼眸中盛满泪水,眼瞧着男人一点点朝着自己靠近,她猛然起身想要逃跑,却根本在做无用挣扎——因为她的脚上带着锁拷!

    锁铐非常结实,并且连接着几米长的锁链,另一头死死地焊接在卧室墙壁上,长度最多能到客厅,绝对碰不到房门。

    她双手手腕也被手铐锁住,根本保持不了平衡,被男人扑倒后惊恐嘶叫着、挣扎着,泪水涟涟。

    然而地上铺着很厚的地毯,房屋又做了隔音装置,可以隔绝这些动静,不会让楼下和的隔壁听到。

    看到这里,康永河还有什么不明白?!

    什么喝茶……

    这里分明是个卖淫的贼窝!

    看这姑娘绝望反抗的样子,绝对还是被强迫的,很可能还涉及到人口拐卖!

    罪恶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身为警察他怎么能容忍?!

    他三两步上前,一肘扼制住男人的喉咙用力钳制。

    男人突然呼吸困难,又因为看不到袭击自己的人是谁十分恐慌,只能松开女孩儿,抬手用力抠挖着康永河的手臂,发出呼救的声音。

    看不过去的虞妗妗上前一步,一巴掌扇他脸上,拍晕了男人。

    感觉到遏制住的身躯逐渐软了下去,康永河面带怒气和嫌恶,一松手任由昏死的男人摔在地上。

    被锁住的女孩已经慌不择路地爬到墙角,把自己缩成一个团,浑身都在哆嗦。

    她看不到房间里有人,只能看到那个恶魔突然双眼暴睁,脸色胀红,然后自己昏了过去。

    惊惧交加中,女孩儿眼眸瞪大,她看到屋里凭空出现了一对男女。

    她精神太紧绷了,极度惊恐下脸色惨白,张大嘴巴发出嘶哑的“啊啊”声,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缩到墙壁里面去,以此来逃亡躲避。

    康永河见状怕刺激到她,只能放低了声音,反复安慰女孩的情绪,说自己是警察不是坏人,是来救人的…

    虞妗妗皱着眉,把外套脱掉,径直走到女孩子的身边给她盖住,把她脑袋按在衣服里。

    她力气大,女孩儿呜咽着反抗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就这么过了一阵子,女孩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康永河这才敢靠近。

    但他也不是站着,而是坐在地上慢慢挪近,争取让女孩感受到自己的善意。

    “姑娘,你是……你是被酒店和棋牌室的老板,困在这里的吗?”康永河小心翼翼问。

    虞妗妗垂着眼,莫名压抑着怒气。

    她忽然说:“你不用问她,她也回答不了你。”

    康永河不解:“虞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孩儿缩在虞妗妗的怀里,只露出一只眼睛。

    她看到康永河的嘴皮在动,犹豫半晌才伸出手来,对着自己的嘴巴和耳朵比划几下。

    看到女孩茫然的视线以及手部的动作,康永河意识到了什么,如遭雷击。

    虞妗妗瞳孔黑沉,“我的意思是,她听不到你的声音,也没法给你回应。”

    “这个孩子又聋又哑。”

    直至这时康永河才明白,女孩为什么默默流泪而不大喊大叫,为什么情绪极度崩溃时,也仅仅能够发出一些嘶哑的声音。

    并非是她绝望到麻木,而是她做不到!

    她是个聋哑人!

    她表达的手语,就是“我听不到,也不会说话”。

    那些破碎的哑声,已经是她用尽全力能够发出的最大的呼救声了!

    康永河的思维不断发散,脸色越来越白。

    他倏忽想到自己的每一次梦境里,见到那被困在盒子里的女鬼时,她从不回应自己的质问。

    梦里一片静默。

    可女鬼又永远大张着空洞的嘴巴,像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第28章

    “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把陷入回想沉思、面色苍白的康永河惊得回过神;

    虞妗妗也抬眸看向房门,目光幽冷。

    “先生,您点的东西到了。”听声音仍是之前领路的服务员。

    真正点了东西的嫖客被虞妗妗一巴掌扇晕, 半边脸肿得像猪头高高鼓起, 昏倒在地, 现在这种肯定不能开门。

    “先生?先生您在屋里吗?”

    服务员加大敲门声, 语气中多了些疑惑。

    从这工作人员之前同嫖客的交谈、行为动作, 以及现在试探性的问话,说明她在这里做工, 知晓内里的黑暗罪恶,却选择熟视无睹甚至包庇;

    如若屋里没有回应, 很可能会引起她的怀疑, 她会把异常情况上报给酒店老板。

    带着这样的担忧, 康永河不由去看虞妗妗, 小声问:“怎么办?”

    虞妗妗瞥他, “你是警察, 你想办法。”

    康永河:……

    他准备片刻,忽地扬声爆呵:“敲你妈敲?东西不要了, 别再来烦!”

    他故意放粗了声线,骂地也很粗俗, 是在伪装昏厥的、脾气暴躁的嫖客,以此赶走门外的服务员。

    这招很有效,服务人员以为自己来得不巧,打扰了屋里客人的‘兴致’,打消了心里那点异样感。

    犹豫片刻她没立刻离开:“先生,我们店的茶点一经出售概不退换,就算您不使用也不能退款。”

    康永河又假装不耐叱骂两声, 成功把服务员支开。

    他把恶臭流氓混不吝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像,侧头就发现虞妗妗微挑着眉头在看自己。

    轻咳一声,康永河仍压低声音把话题拉回正事,他表情沉重说道:

    “虞师父,在见您之前我母亲也找其他大师咨询过。对方说那厉鬼既纠缠不休,也不愿讲明理由和恩怨,一定是不讲理一心害人的恶鬼,得想办法诛之。

    可今日的发现,让我不得不怀疑,那个女鬼会不会也和这个姑娘一样,不是想害我也不是不想说,而是她没能力说……您觉得有这个可能性吗?”

    虞妗妗点头说道:“当然有。”

    灵魂转世投胎,再世为人,一般有两种情况会出现身体上有缺陷、同时具象在魂魄上:

    一是投胎时魂魄完整,投身的母体也比较健康,从胚胎到成型期间都正常发育;然而母体在孕期被人投毒、生病用药、过度撞击……等等一些原因,导致胎儿在发育阶段逐渐畸形,那么孕养在胚胎中的魂魄也会元气大伤。

    二是魂魄投胎时就比较虚弱、魂力空虚,或者是受损的魂体,那么从它进入胚胎的那一刻,就注定这具身体生来就有某些地方残缺。

    像这种先天残疾的人,死后魂体也会带着对应的缺陷。

    真像康永河猜得那样,缠住他的女鬼魂魄哑声,那么她生前就是个哑巴。

    结合酒店与棋牌室中腌臜黑暗的一幕,虞妗妗大致猜到,女鬼大概率也曾是被囚在酒店、被迫卖淫的可怜女性。

    暂不知什么原因死在此处。

    由于生前遭到非人的虐待,死后她满怀着怨气化作厉鬼,却被害死她的人镇压魂魄,无法离开。

    被困的厉鬼终日浑浑噩噩,终于某天,两名接到居民报案的警察来到棋牌室,女鬼恍惚听到有人喊他们‘警察大哥’。

    警察…

    女鬼残存的记忆里,他们惩恶扬善、缉拿恶人并且打击犯罪,是可以为自己、也为许多深陷折辱的同伴伸冤报仇的好人。

    她格外激动,疯狂用渗血的指甲抓挠囚禁自己的龛物,不停撞击无声嘶吼,想要出去,想引起警察的注意,却无济于事。

    她只能听着两个警察打开一间间包厢门,教育来打牌的人不要赌钱,不要赌博。

    只是他们根本想不到,距他们不足十米的墙壁里面另有乾坤,藏着更大更深的‘恶’。

    来突击检查的警员没发现异样,也没有透视眼能看穿墙壁,把该拘留的人扣上,便准备离开。

    两人似是在玩笑,其中一人有点恼,低呵着踢了下同伴:

    ‘康永河你小子……’

    另一人闷声笑笑,不知又说了什么。

    ‘康永河’…

    这名字像一把利刃,破开女鬼浑浑噩噩的意识,她在心里反复默念,渐渐看到了一名青年男人的背影。

    对方穿着警服,周身散发着凛然正气,一看就是做过不少好事。

    从青年警察的身上,女鬼看到了一线希望。

    哪怕被正气灼烧,她也执着地把煞气缠了上去……

    “这栋大楼内阴气很重,但却感觉不到阴灵,估计是被什么镇邪的东西给压了。”虞妗妗分析道:“确定你撞邪只是因为‘丢’了名,就很容易解决后续,想叫那鬼缠不了你,我回去给你做个法即可。”

    而且是很简单的法事。

    靠着名字建立的联系最简单,也容易破。

    只需提前备好一个稻草扎的替身,把写有康永河名字和生辰八字的纸做成稻草替身的衣服、或者直接贴在稻草替身上,再把浸过公鸡血的小刀放在火焰上烘烤,烤到滚烫,把刀刃悬空在稻草替身上方、打叉式地画六道,便能斩去当事人身上的煞。

    看着康永河的神情,虞妗妗缓缓说道:

    “只不过,康警官不想要这个解决方式吧。”

    康永河皱着眉,偏头看向身侧。

    角落里的少女意识到康永河和虞妗妗不是坏人,至少不是来侵犯、打骂自己的,悄悄松了口气;

    她听不见,只能小心翼翼看着两人嘴唇蠕动,眼里盛满了惊慌不安。

    像她这样的可怜女孩儿,不知这栋酒店里还有多少。

    甚至还有惨死的亡魂。

    身为重案组警司,康永河只有一个念头:破案。

    他隐隐有感觉,能在南城闹市悄无声息弄出个‘丰源酒店’,还藏匿女性强迫卖淫,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这酒店背后的水定然很深!

    饶是如此,他也不想退缩。

    “虞师父,我想把这个贼窝捣了。”按理说像这种大案要案,案情危险,是不可以牵扯警局以外的人进来,故而康永河有些难以启齿。

    “如果您愿意的话…”他面含期待说道:“我们帮助破案的线人都有奖金,我自己还可以额外出一笔钱给您……”

    虞妗妗半晌没说话。

    “当然,这件事很危险,其实我不该把别人卷进来…”

    就在康永河有些失望,但表示理解,她才凉凉说道:“主顾都提要求了,我还能撂担子不干么。”

    “你想怎么搞就放手去做,只要不把地捅破,我都能兜着底,带你怎么进来怎么出去还是没问题的。”

    康永河闻言先是一愣,明白虞妗妗这么说就是同意帮忙,顿时大喜过望,“谢谢虞师父!”

    其实目前最稳妥的方式,是把现场拍照留据,不要打草惊蛇;

    回到警局后把这件事上报给上级,对棋牌室和‘丰源’酒店展开调查、获得更多证据后才能下调令,彻查搜捕。

    可他等不及。

    晚一天,就有不知道多少个女性被强迫,被欺辱,她们心里的创伤就会多一分。

    向来冷静的康永河也是被虞妗妗那句‘地不塌都能兜底’给激励出豪情。

    这可是鬼都能召唤的奇人异士!

    有她在,保障便多了一分!

    康永河的职称是二级警司,说高不高,他手底下只有一组小队,还不能下调令完全派遣;

    说低也不低,再升一级到了三级警司,他就有资格评选警长职称,届时也算质的飞跃。

    越到这关键节点,其实越得稳住。

    今天这事儿办好了,是天大的功劳,升职板上钉钉。

    一旦出了丁点差错,竞争职位的老对手就能抓住这个错处,让他狠狠跌一跤。

    其中利害康永河心里门清,他还是犹豫都没一下,当即掏出手机,拨通了上级电话。

    电话一拨通,康永河就详细同上级描述了‘丰源酒店’中的案情。

    乍一接收到如此庞大的消息,上级也吃了一惊,追问好几道:

    “你从哪儿得到的证据?消息可靠吗?有人证还是物证?还有,你怎么知道有受害者在酒店里丧命?你不会开玩笑涮我吧?!”

    康永河逐一解释后,再三保证:“副局,我就在贼窝里,证据我已经发到了您的邮箱,我保证自己所说的一切全都是实情!”

    南城警署副局立即点开电脑邮件,看到了下属发来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孩儿披着件薄外套,手腕的确被一根锁链牢牢锁住,束缚在墙边。

    副局眉头紧皱,抵住额头想了半天,“不行,康永河你先回来。”

    康永河听出上级的言外之意,急了:“副局,多拖一秒对受害人都是多一分伤害!”

    副局:“你跟我倔什么?我问你康永河,你要现在出警,事后你怎么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贼窝,你怎么混进去开了这间房?你拍的照片充其量只能证明,有个姑娘被非法囚禁,你怎么证明她被迫卖淫?没有更铁的人证物证,连她自己都不一定能自证!

    这个案子真照你说的,有这么大内情,那要动就必须证据确凿拿着搜查令过去,你能保证出警了一定可以把案子钉死吗?你有没有想过,只要差了一环,有一点缺漏,背后的人就能揪着把你咬死!光是搜查令这座大山就能把你压死!”

    听着上司怒火滔天,康永河知道,他说的这番话都在为自己考虑,很有道理。

    被再次问道怎么得到的消息,他耿了半天,也没把虞妗妗供出来:

    “冤魂托梦,我梦到的。”

    他说的理直气壮,上司在办公室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差点把桌子拍烂。

    “荒唐!康永河你脑子被驴踢了?!”

    “副局你想想,如果我做的是假梦,怎么可能知道棋牌室里内有乾坤,精准找到暗门和隧道,还正正好好找到有受害者的房间,你觉得我有这么逆天的‘运气’吗?”已经做了几天心理暗示,能够接受鬼神的康永河,开始一板一眼劝起上司接受‘新事物’。

    副局被他堵得没话说,偏偏还找不到能反驳的地方。

    他很心累,压低了声音:“行,就算我相信你,你和别的警员也这么解释吗?你知不知道,如果在‘丰源酒店’找不到铁板证据,找不到你嘴里说的被害死的人的遗体,不仅你,连我也得吃处分。”

    康永河凝眉半晌,缓缓说道:“老高,我确定死者的尸骨就藏在这栋大楼……”

    他说这话时,眼神一直盯着虞妗妗。

    虞妗妗对他点头。

    像梦中女鬼那样的阵咒,必须要以肉身或者骨灰为媒介,否则封不住。

    她死后尸身一定留在这里。

    虞妗妗有自信,绝不会出错,如若错了她掘地三尺也会把那具尸骨找出来。

    得到她的肯定,康永河下了决心,一字一顿说道:

    “我有信心找到。如果找不到关键性证据,你放心这事和你没关系,是我自作主张,谎报了案情。”

    “我脱衣服。”

    “你糊涂!”副局呵斥他,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可不是耍流氓的意思,脱帽子、脱衣服在警员的意思里,就是除职。

    “你个臭小子……”副局听他喊自己老高,就开始骂骂咧咧,“你说这些话,好像我多么冷血不近人情……”

    说到最后,副局唉声叹气,竟是同意出警,他语气略带阴阳:“既然你这么有信心,我就陪你胡闹一次,高某人也不是什么不顾老百姓死活的空头司令。”

    康永河先是惊讶,而后语气郑重:“谢谢副局!”

    两人开始嘀嘀咕咕商讨细节。

    高副局会以有热心市民举报此地卖淫为由,突击检查‘丰源酒店’,直捣康永河所说的暗门,康永河就负责在酒店内部接应。

    虞妗妗听得百无聊赖,蹲在地上用手指画圈,实则是在简易排阵,去感应整栋大楼的布局、以及可能藏尸埋骨的地方。

    挂完电话不到十分钟,她耳朵尖一抖,抬头看看房门方向。

    尽管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但她听到了外面有骚乱。

    与此同时,高副局给康永河回了个电话,气急败坏道:“我刚刚下达完出警命令才多久,上面就给我打电话了,说接到了对咱们警署的举报,询问我有没有‘丰源酒店’涉案的实际证据。

    别让我逮到从哪里泄的消息!败类!”

    “但看这个情况,你所说情况大概率都属实,康永河你现在很危险!‘丰源饭店’能这么快得到消息,说明这件事牵扯到的人不简单,酒店方肯定会立刻排查酒店内部,你现在就撤出酒店,不要管什么线不线索了……”

    高副局越说越着急,康永河却缓缓道:“晚了副局。”

    沉寂的房门再度被敲响,这次是个男人的声音:“先生很抱歉打扰您,因有突发情况,请您先收拾东西去茶水间休息片刻,今日一切消费都由我们承担,真的很不好意思……”

    ‘丰源酒店’既然敢这么嚣张,就一定有仰仗,老板也不会是个蠢人。

    警方大张旗鼓要搜查酒店,直指‘卖淫嫖娼’,他们一定有实质证据、或者有信心能抓个正着。

    这说明今天的‘客人’里,很可能混进了警察的眼线。

    他们只要赶在警察赶到之前,把今天开张的‘客人’全部控制起来,找出那个眼线做掉,再把赚钱的工具全部转移到搜不到的地方。

    就算警方冲进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人证物证全无,能拿他们怎么样?

    高副局也隐约听到了点动静,顿时急了:“你别管了,立刻跳窗,一定要等到咱们的人过去!”

    康永河苦笑说:“副局,你觉得他们这种接待室会不封窗么?”

    今天是休息日,没有特殊原因,警员是不可以在外配枪的。

    他想着自己只是来棋牌室抓个鬼,也用不上枪,虞师父一张符咒就能解决掉,因此没带。

    康永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撞破大案,还被逼到绝路。

    他沉沉呼了一口气,先是再度把嗓音掐得粗里粗气,故作不爽地嚷骂道:

    “你们酒店是不是有病?每次都兴头上扰人烦,我他妈不去,滚蛋!”

    然而门外的人这次可没那么好糊弄、打发了,在门外坚持不走:“实在抱歉先生,今天是特殊情况,如果您不开门的话,我们客服这边只能自行打开,把您请出来了!”

    在外面的背景音下,虞妗妗伸了个懒腰。

    她恹恹垂着的眼眸不知何时抬起,瞳孔缩成一条细缝,像只睡醒了进入狩猎状态的大猫。

    高副局在电话那头急得口干舌燥,出主意道:“要不你就充当嫖客,先跟外面的人走……”

    康永河觉得行不通。

    外面的人里肯定有领嫖客过来的女服务员,自己和地上的男人外貌身高年龄穿着都大相径庭,除非她瞎了才认不住换人了。

    看看角落里的女孩儿,以及面色平静的虞妗妗,康永河在脑中飞快计划:

    “待会儿虞师父你藏到床下,我努力拖住这些人。”

    这话是给虞妗妗说的。

    他又对高副局说:“还有,如果我出事儿了,我会尽量在这间屋里留下大量生物痕迹和dna,老高你记着我给你的房间号,人来了直奔这间,他们不可能有时间把痕迹收拾得一干二净,也算证据……”

    “打住打住。”

    听他一副要交代后事、以身殉职的严肃语气,虞妗妗叹了口气,终于听不下去了。

    她歪着脑袋:“我不是说了么,只要不是神仙阎王爷来抢人,今天谁都不能把你怎么地,干嘛沉着脸,好像马上要英勇就义了。”

    康永河神情惊愕,迟疑道:“我以为虞师父你是说鬼神之事。”

    他先前也没想到,‘丰源酒店’本事这么大,能这么快得到警方的消息;

    在他眼里,虞妗妗这矮个头、细胳膊细腿,对付鬼可能无比厉害,但面对穷凶极恶的大汉,两拳就被放倒了。

    被轻视的妖族至尊有些不爽,她撑着手臂五指张开,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断在少女的脚铐、手铐上。

    明明她五指葱白纤细,指尖没有任何利器,却发出‘铮铮’的硬器碰撞巨响。

    用刀都割不断、锤子都锤不烂的铁链,轻轻松松断在了虞妗妗的掌下;

    这一幕简直把康永河、以及聋哑姑娘看傻了,两人一个瞪大眼,一个张大嘴。

    康永河难得结巴:“虞师父你、你是……武学大师?”

    高副局只能听到康永河那边有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并不知晓什么情况,急切询问:“发生什么了?康永河你还好吗?!”

    “我没事副局……”

    康永河刚报了句平安,就听到房门锁芯在响。

    外面的人要强行进入了!

    虞妗妗一把将断开束缚的年轻姑娘推到康永河的身旁:“你带着她,躲我身后别冒头。”

    眼瞧着康永河想来帮忙,她强调:

    “你会拖我后腿。”

    她一边说一边往房门的方向走,康永河莫名觉得自己被鄙夷了。

    没来得及提醒她小心,房门便被推开。

    门外的几人等了半天,里头也不开门,贴近门板又听到里头有铁器碰撞的声音,对视一眼认定屋里不对劲,直接打开这间房门。

    谁料到甫一开门,他们就看到地上昏厥的男人,以及屋子里剩下一男两女。

    看到多出来的人,以及屋后他们的赚钱工具手脚上的链子全都断开,几人立刻意识到他们要找的‘小蚂蚁’就是这两只!

    闯入的人是三男一女,除了女方是带路的服务员,其余三个男人身高都在一米九往上,块头巨大浑身肌肉,和虞妗妗的体型差对比太过明显。

    发现男的躲在后面,反而是个年轻‘弱小’、甚至看起来未成年的小姑娘站在最前,三个大汉直接笑了。

    “啥意思?让这小娘们对付我们?后面那男的真是个怂货。”

    另一人盯着虞妗妗笑得狰狞:“你们就是警察的狗腿子吧?乖乖跟我们走,省得吃苦头……”

    他说着,就伸出手掌要去拉那‘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虞妗妗嫌弃他身上臭,甚至不乐意被他沾到,直接提了两分力抬脚踹在男人的腹部,她上半身没有摇晃,就像没使一丝力气。

    可脚掌蹬出去,一米九的壮汉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直接被踹得贴地擦出数米,身体狠狠砸在了客厅墙壁的电视机屏幕;

    ‘咔嚓’一声,屏幕龟裂如蛛网。

    康永河/壮汉们:?!!

    这是什么夸张的力气,还是人吗?!

    倒地的男人鼻孔和嘴里三窍喷血,小幅度僵硬蜷缩,哑声哀嚎,再直不起身。

    这次别说是康永河,就连壮汉的三个同伴也直接吓懵了,女服务员倒退两步,扭头跑路。

    剩下两人又不是傻子,看看倒在地上的同伴就明白,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他们根本不可能打得过虞妗妗。

    其中一人突然趁其不备,摸向腰后,掏出一把改良过的散弹枪,面目狰狞道:“臭娘们儿,你去死吧!”

    尽管这散弹枪内装的是钢珠,但也是密度极大后座力极强的珠子,猎户都能用它上山猎野猪,足以说明其威力强悍。

    国内现已禁用这类散弹枪,但壮汉作为一个打手身上仍配置着,还携带着在市区招摇过市,更说明他们背后的势力无法无天,藐视法律!

    作为重案组警司,康永河很识货,他立刻提醒:“虞师父小心!”

    “砰”的一声巨响,散弹枪口对准虞妗妗出膛。

    本以为一定能打中她,把她消瘦身躯打得稀巴烂的壮汉,脸上笑得得意;

    笑容还没保持两秒,他神情就僵了。

    没有人看清虞妗妗是怎么躲掉的,总之她微微偏着头,带着点戏谑盯着两名壮汉,像在玩弄垂死挣扎的猎物。

    本以为今天凶多吉少的康永河,已震撼到有些麻木了。

    不到5分钟的时间,三个来势汹汹的打手壮汉全部重伤倒地,生死不明。

    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傻得够呛,就虞妗妗这个气力,只有别人怕她的份儿。

    怪不得大师这么有底气能保全他的安危。

    他手里的电话还没挂断,高副局只能听到另一头乒乒乓乓的响动,像是有人在交手,甚至还听到了枪响!

    他怕康永河已经遇难,提高声音反复喊了几遍,才让震惊中的康永河回过神来:

    “我没事副局……我们好像,脱离危险了……”

    高副局哪里肯相信,听着康永河干巴巴的声音,脑补出一副他重伤流血却仍在安慰自己的画面,他眼眶湿热:

    “我们的人就快到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康永河不清楚上司心理戏这么多,连声应着,走到房门往外面张望。

    不知是不是酒店管理人员已将客户全部疏散,走廊里空无一人,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怕酒店的人趁机把失足妇女全部转移走,又怕那些嫖客都跑掉,他想了想决定到楼梯口附近看看情况。

    至于留在屋里的虞妗妗和那名女孩的安危,见识过虞师父的能力,他完全不担心。

    康永河顺手捡起了地上散落的散弹枪,贴着墙根往楼梯间摸索,经过拐角,他差点迎面撞上一名脚步轻缓的中年女子。

    当了干警多年,他反应力极快,双手持枪举起对准中年女子的面门,“不许动!你是酒店里的客人还是职工?”

    中年妇女被吓了一跳,目光流连在康永河手里的散弹枪上,神情慌张,张开嘴巴发出“啊啊”的两声,同时两手在胸前不停比划着手语。

    康永河这才意识到,女人也是一个哑巴。

    他防备心顿时降低许多,枪口稍微向下:“你不会说话?你能听到我在讲什么吗?”

    他已经猜到了,“丰源酒店”强制囚禁的女性应该都是耳聋口哑、有残疾的人。

    这样的可怜女性无法呼救,很难逃脱他们的手掌心。

    女人颤颤巍巍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比划两下。

    康永河看出她的意思是只哑不聋,又问:“你也是被困在这所酒店里的……妇女吗?”

    女人闻言身体抖动,像是觉得很难堪,捂着脸低声哭泣。

    见状康永河顿时手足无措,以为女人也是被囚的女性,趁乱想要逃跑;

    他把散弹枪放下,摸索着口袋想找一张卫生纸让对方擦擦眼泪,同时笨拙安慰道:

    “女士你别哭了,警察马上就来,你们都可以得救……”

    瞬息之间,他心头生出一种危感,猛地往旁边一躲,但还是颈侧剧痛鲜血喷涌。

    本在低声哭泣的女人不知何时掏出把折叠刀,反手就往他的喉咙扎,要不是他侧身避了下,现在他已经因喉管被割破、躺在地上变成个死人了!

    康永河疼得头皮发麻,好在他反应够快割伤不深,也没有伤到要害。

    他怒上心头,又见对方还想用刀扎自己,为防女人继续行凶或者逃跑,他只能强忍着痛意一枪打在女人的腿上,另一只手拿着的纸巾死死捂住颈侧。

    十分钟后,呼啸的警车包围了“丰源酒店”和后面的棋牌室,无数持枪警员冲进两边门店,封锁大门。

    “丰源酒店”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约摸四十多岁,先前并不在酒店里,却能几乎和警方同一时间赶到。

    他叫嚣着警方没有证据,凭什么胡乱抓人;

    似乎是对自家的安保和隐蔽措施颇为自信,笃定警方奈何不了他。

    带队的警员根本不理他,还让同事以妨碍公务为由,直接把酒店老板双手一铐,压在旁边。

    老板坚信自己有后台,不可能被南城小小的警察扳倒,还在颇为张扬不屑地放狠话:

    “证据都没有就敢封我店抓我员工,你们这些片警简直太可恶了!打着人民警察的旗号欺负老百姓,我告诉你们今天这事没完,我一定会让我的律师告你们!我还要找媒体曝光你们!”

    他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视线中,正对着酒店大厅的楼梯走下来几个人影。

    看清几人,老板原本嚣张跋扈的声音倏地卡顿,表情也有些扭曲。

    警员们顺势看过去,发现从酒店出来一男三女。

    男的他们都熟,是局里的同事康永河。

    他脖子上包着渗了血的厚厚的纸巾,一只手拎着名腿上有伤一瘸一拐的中年女人的后衣领,另一只手持一把造型奇怪的枪,对着前面的女人,表情严肃像在对待凶犯。

    看到同事负伤,两三名警员赶忙上前去接应。

    “康哥?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伤严重吗?”

    “高副局说酒店里有咱们的眼线,不会就是康哥你吧?!”

    另外两人都是年轻女性。

    一个眉眼精致闲庭信步,对大厅里紧张的氛围熟视无睹,另一个女生就要胆小很多,一直躲在前面人的身后不敢露头。

    带队的警员经验丰富,敏锐察觉到了酒店老板的异常,他立刻意识到酒店老板和康永河压下来的中年妇女认识,很可能关系还非同寻常!

    他随即给大厅里的店员施加压力,询问中年女人的身份。

    有店员心理承受能力弱,先支支吾吾透了底:

    “她是、是我们老板……”

    康永河牙关一咬,说话的店员是棋牌室的员工;

    中年妇女竟是棋牌室的老板…

    也就是说中年女人自己口不能言,却是非法囚禁聋哑女性卖/淫、甚至致她们死地的罪魁祸首之一。

    或许正因她是哑巴,才能深深知道聋哑女性的窘迫之处,明白聋哑人的弱点,清楚聋哑人想要为自己伸冤太困难……

    她才把目标放在同自己情况相似的弱势女性身上!

    第29章

    时至周六, 又处南城闹市区,数量警车呼啸着将‘丰源酒店’包围,又是拉起警戒带, 自然引诸多路人好奇围观, 纷纷询问此处发生了什么事。

    赶到地方的民警及时同高副局反馈情况, 得知康永河只是颈部受轻伤, 他大大松了口气。

    然而各方试探、质问、施压、打探情况……各含心思的电话, 一个接一个打入高副局的办公室,催命似的几乎要把座机打爆。

    “高副局, 你们警方没有搜查令怎么能强闯商户楼?这属于……”

    施压类的高副局听个开头,便直接挂断。

    “老高, 你那边什么情况?某某处长的电话都打都我这儿来了。”

    这种高副局装傻糊弄。

    “高维民!我就去出个差, 八百个人来找我告状, 你是要把南城拆了吗?!”

    面对再上一级的质问和怒火, 老高苦哈哈解释一通。

    上级局长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语气沉重:“你又不是初入警司的毛头小子, 怎么做事还那么冲动?你知不知道,如果事后你拿不出有力证据, 得在这事儿上栽个大跟斗!”

    “我最多给你拖延半天时间。”

    高副局正色道:“谢谢领导!”

    从始至终,他也没真把康永河推出去挡枪, 而是硬抗四方压力。

    挂了上级电话,高副局擦了把汗,又拨给康永河,电话甫一接通他便骂骂咧咧:

    “姓康的,老子为你这事儿得罪一圈人,你还有半天时间,就算把那酒店翻个底朝天也得把证物薅出来, 否则咱俩都等着吃处分!”

    骂完一通,躁出一身汗的中年警督坐在办公室,他实在是烦‘叮铃铃’响个不停的座机电话,伸手把电源线拔掉,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高副局喃喃叹息:“康永河啊康永河,你最好祈祷托梦女鬼给点力,助你侦破案件……”

    另一边的酒店大厅,康永河收起手机,抬头去看队友们在酒店、以及棋牌室中搜出来的男男女女。

    除了两名境遇相同、疑似被囚禁强迫卖淫的女孩儿,其余人都是躲起来的嫖客和两家店的员工。

    警方来得太突然,他们又怕又狼狈。

    趁这些人仍处于慌乱、心理防线弱,警员立即给他们施加压力,半审半讯,现已确定两家店其实是一伙人,在南城闹市暗度陈仓;

    棋牌室只是幌子,在给‘丰源酒店’打掩护。

    他们用‘品茶’指代卖淫交易,用‘茶具’指代被囚的女性。

    警员问:“平时都怎么进行交易的?这些菜单的隐含意思交代清楚!”

    服务员惶恐结巴,不敢隐瞒:“我、我不清楚啊,我只知道客人要单独点‘茶’的话,就看他们报价,然后通知经理,具体安排等经理弄好了,告诉我把客人领到哪里,我的工作就完成了。”

    “菜单的话,我知道的不多,就是2000元的套餐有服务时间,一个半小时客人必须结束离开;3888元升级大客房,时限两个半小时;5000元以上经理会送一些工具,可以直接过夜……”

    至于再高价也有,服务员听老员工说过,上不封顶,但其中的黑暗不是常人可以想象到的。

    有几次保洁员去收拾客房,在床单、地上看到大滩大滩的血液,吓得都不敢清扫。

    至于那些女人从哪儿带来,事后被带去哪儿……这些就不是他们员工可以探听的事了。

    警员问:“为什么不报警?!这些事违法,你们是在包庇犯罪!”

    一人崩溃大哭:“警察大哥我们没办法呜呜,酒店很多保镖凶神恶煞,警告过我们很多次……而且他们还知道我们的住址、了解亲人情况,我们实在不敢触怒他们……”

    “……”

    翻看着口供,带队的警员皱眉走近康永河,语气焦躁:“康哥,这些人招是招了,但根据口供来看,受害人至少在两位数以上,大概率还有被害死的人,我们找到的证据和受害者太少了!”

    康永河明白他的意思。

    现有证据只能证明‘丰源酒店’犯聚众卖淫罪,想要把背后的根掘起来,仅凭这些远远不够。

    “再搜查一遍,务必确保每个角落都没有藏人,尤其注意有的房间里可能存在暗室。”

    “收到!”

    康永河心里清楚,半天时间,他们几乎不可能把眼前十二层楼翻一遍,如今只能寄希望于——

    他看向大厅一角,沙发处坐着个悠闲少女。

    虞妗妗没去管来来往往的警员和喧哗的动静,她支着下巴,静静盯着面前的茶几,上面摆着写写画画了些线条纹路的八张黄纸,对角相连能形成一个大圆。

    她时不时添两笔,或者调换一下黄纸位置。

    若有学过道门五术的人在一旁,便能看出她八张黄纸上对应的着太极八卦方位,分别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与此同时她的‘眼’,或者说意识念力,以常人无法看到的形式,俯瞰着整座‘丰源酒店’的风水布局。

    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虞妗妗抬眸扫去。

    康永河问:“虞师父,怎么样了?”

    他问的是女鬼尸体的下落。

    虞妗妗起身拍拍手,看似懒散,却带着兴味道:“建立‘丰源酒店’之初,就有人请了风水师划分了酒店的格局,通过诸多手段将酒店分为‘阳门’和‘阴门’,分别对应阳宅风水与阴宅风水的格局。”

    “走吧,带你去破阵寻尸。”

    她和康永河一前一后,绕过大厅的人先来到‘丰源酒店’大门口,她眯着眼往远近眺望,“你瞧这酒店门外的视野是不是很宽阔。”

    康永河虽不明白寻鬼为何要看门外,仍是压下焦虑,认真打量。

    这一看,他也发现‘丰源酒店’所在的位置确实好,对面是一大片公园绿野,几乎没有遮挡物。

    虞妗妗说:“‘丰源酒店’的选址位于主干道的中心,既不是附近最高的建筑也并非低谷,在风水学上严格按照‘龙虎雀玄’四位居中坐落,四周又无各种建筑产生的‘煞’,甚至连电线杆、机房一类的物品都没有。

    本身就气运流通,”

    “再看酒店最重要的一楼分布,明堂前有绿荫,中堂宽敞明亮,你看你脚下的瓷砖地并不全是大理石,有一些部分挖空了引水再铺上玻璃,此处便是‘以路为水’与堂外的假山石形成呼应之势,可以算作‘依山傍水局’;

    其中堂的巧妙处在于大门之左又开了一扇小门,如果我没猜错,这门不需要开关也不是引人过路的,只是在风水中‘开左门可收地气’,又称‘青龙门收气’。”

    她一边说,一边踱步往前走,把整个‘丰源酒店’内的风水布局掰碎了讲:

    “你再看酒店楼梯正对着大门,在一般的建筑风水中这属于忌讳,会使财气流逝,可布局的风水师化解得非常巧妙:

    重点之一在于楼梯口放的两盆大叶盆栽,叶片对准楼梯方向,像两只指尖向内往里托举的手掌,瞬间将楼梯的走势改变为向上,如此一来,便改为了引财入门的风水格局。

    重点之二大厅布置了‘入门三见’,见红——天花板悬挂无数小灯笼,见绿——中堂内的植株摆件,见画——堂中的泼墨山水图。酒店大厅的沙发又是两边对称的两排,四物循环合则两利,彻底变为‘聚气之局’。”

    简单来说,这酒店选址好装修好,内里又有精巧风水锦上添花,每一个来往的旅人对比之下,都会觉得这里比别的酒店更好,感觉上更舒适。

    之后若是再有住宿需求,也会选择这里。

    就算老板是头猪,这么开店也相当于站在风口上起飞,客源不断。

    事实也确实如此,“丰源酒店”住宿小贵,但经常爆满,许多平台上评价也很好。

    可这样一个小而精的风水局,要结合天时地利人和,花大心思寻址;

    能排出这样风水的术士,也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请对方出手布局,花费怕要六到七位数。

    老板要是有这个钱,干嘛还要开个酒店?不去做更赚钱的投资?

    他要有这个人脉,为何要风水师把局布在小小酒店,而不布在自己家中?

    虞妗妗这么一讲,康永河顿时明悟,同时一股恶寒涌上全身——

    ‘丰源酒店’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专门建设出来,给一些有钱、甚至有背景的人提供服务的地方!

    至于被抓到的老板,大概率也只是推到台面前的傀儡。

    “这群……人渣!”

    康永河两腮都有些僵。

    虞妗妗继续说道:“阳宅聚气只是表面,精妙之处在于其阴门藏风,对于宅邸来说,三要之首就是‘门’。‘奇门遁甲’中有‘生伤休杜惊景开死’八门,刚刚我推盘局八卦发现,这风水师运用门之四吉四凶,在这座酒店中建了一些‘阴门’。”

    “我推测他建‘阴’之意,也是修葺者提出的要求,为得就是在酒店中‘藏尸’而不被发现,你们要找的‘证据’、被镇压的女鬼就在其中。”

    只要找到阳中的阴,就是破局关键。

    虞妗妗以自己为锚点,先辨方位,确定八方。

    首先‘丰源酒店’的布局是坐‘丑’‘艮’‘寅’方位的建筑,也就是坐东北向西南的方向,可以看作一幢‘艮宅’。

    大门以西北方、东北方、西南方和正西方为吉祥,这是‘艮宅’的四吉之门,依次又称为‘生气方’、‘延年方’、‘天医方’以及‘伏位方’;

    吉祥程度又大变小。

    ‘丰源酒店’的大门自然开在西北方,为最吉。

    这‘生气门’同酒店内的聚气局,形成‘气’之生生不息,开门六畜兴,富贵万事足。

    这一点并不奇怪,毕竟有风水大家布局。

    酒店这类建筑的特殊之处就在于,除了大门,里面还有无数客房小门。

    讲究些的酒店老板,一定会让客房门以吉位向外。

    虞妗妗把自己代入风水师、或者代入老板,如果自己要去做些腌臜事,不想被人发现,她肯定会配合‘奇门遁甲’术,把藏匿处修在凶门内。

    ‘艮宅’的正东方、正南方、东南方以及正北方,是其四凶门位,以此又称为‘绝命方’、‘五鬼方’、‘六煞方’和‘祸害方’,凶险程度也是逐步递减。

    确定要大致方位,虞妗妗抬步往楼梯走。

    她走的并不是直线,而是以曲线折缓踱步,每一次落地脚尖都很轻,有点像喝醉酒的醉汉。

    实则这是道家的‘岗步’,专门用作探位寻阴。

    甫一走到二楼,虞妗妗就停止往上。

    跟随她的康永河见她径直走到了酒店的厨房冷冻库,便猜到了些许。

    停在冷冻库门前,虞妗妗站定:“正东方,绝命门,不住活人,倒是个存放死人的好地方。这个方位是为大凶,哪怕作厨房也不适合,布局的风水师不会出这种小‘差错’,里面肯定有问题。”

    康永河不用她提,直接拿手机给同事打了个电话,让他带人上来。

    两分钟后,四名警员直接爬楼梯,小跑着赶了过来。

    “康哥,有什么发现?”

    “这是从酒店后厨身上拿到的钥匙,难道里面有……?”

    警员们问询时,目光不由落在一旁的虞妗妗身上。

    从康永河的口中,他们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女孩竟是一个算命大师,也是破获这起案子的关键人物。

    连高副局都和他们强调,尽量配合对方行动。

    说实话警员们心里不太相信,毕竟都没亲眼见过鬼神;

    他们更多是好奇,不明白康永河和副局怎么会突然信奉这些鬼神之说。

    康永河让开道路,心跳加快,“你试试锁。”

    拿钥匙的警员应了一声,走到门跟前。

    后厨身上的钥匙有一大把,他试了三次才试到正确的那一根,插入旋转,锁芯‘咔嚓’一声转动。

    随后的警员抓紧门把手,想把门打开。

    “哎?这门还挺重?”警员很惊讶。

    他稍一使力,却只是把门打开了一个小缝,又被沉重的力量带回去。

    康永河在后面搭了把手,两人一用力冷库门缓缓打开。

    一股凉气卷着白霜从里面冒出,吹拂到人脸上,让人顿起鸡皮疙瘩。

    他们看到冷库的门足有大半个手掌那么厚,还是实心金属,怪不得如此沉重。

    “里面温度好低啊…”警员倒吸口气。

    加上康永河一共5名警员以及虞妗妗,六人走进了这酒店厨房的冷库。

    里面是一个单独的小仓库,空地摆了两排货架,地上也摆放着一些泡沫箱和木箱子,吸入肺里的冷气能闻到淡淡肉腥。

    在康永河的指令下,警员们一排排检查货架上的袋子、箱子,查看里面的货物。

    待了不到10分钟,众人冷得手掌僵硬,皮肤发青,时不时搓搓掌心哈两口气,以此减缓麻木。

    直至每一个箱子都被打开,每一个袋子里的肉块都拿出来,警员们仔细分辨,但怎么看这些都像猪牛羊的肉,而不是人。

    一警员异想天开:“会不会酒店老板丧心病狂,把死去的人剁碎了和这些肉混在一起?”

    同伴嘟囔:“真要是这样,光是拿回去解冻分辨就是个大工程,咱们哪有那么多时间……”

    康永河心里也愈发沉重,认为这次逮捕很可能要失利。

    几人身后的虞妗妗从进入冷库就没有说话。

    她不惧怕低温,面色如常。

    所有袋子都打开后,她能从气味闻出这些肉块就是普通的牲畜。

    可在生肉的腥味儿之下,她仍能嗅到一股很特殊的臭味,绝不是动物。

    是人的尸臭。

    她四下打量冷库,抬头时看到天花板有一个很大的通风窗口。

    虞妗妗偏头看看康永河,指了指头顶。

    接收到示意,于是康永河和同伴又把周围的木箱子拉到通风窗口下。

    警员们个子都挺高,叠了两层木箱垫着,就能很轻松地够到天花板。

    站在木箱上的最高个的警员试着抓住冰冷的、覆满积冰的通风窗缝隙,用力一怼,还真的把窗户盖子给怼开了!

    “我去,这窗子能开!”

    警员往上一跳,两只手掌扒拉住通风口边缘,像引体向上一样用力把身体往上够,将自己的脑袋伸进了黑洞洞的窗口。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骇得双手一软没撑住,直接脱手掉到了箱子上,摔得龇牙咧嘴;

    要不是两旁有接应的队友,估计都要摔伤。

    看到队友这幅瞳孔震颤,面色巨变的模样,康永河顿时明白上面有东西!

    “是人吗?!”他急切追问。

    警员白着脸色连连点头:“是!是!有的用袋子裹着,有的没有,不止一具……”

    之所以他这么确定是人尸,是因他的脑袋探入黑黢黢的通风口时,借着下方的灯光,他能看清窗口上有一个平层空间,高度大概不到一米,想要站进去肯定是不行,最多在里面攀爬。

    由于通风窗有口,下方冷库的冷气会源源不断往上飘,导致这个平层内的温度也很低,像个冰箱。

    甫一把头钻进来,警员就闻到了股陡然浓烈的怪味儿,腥中带臭,让他有些反胃。

    那时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平层的昏暗,隐约看到距离自己几米外的空间地上,放着两个束紧的袋子。

    袋子很长,长度至少有一米七到两米,里面鼓鼓囊囊,一看就是塞满了东西。

    这个长度加上其外形很像野外露营的睡袋,让警员心中升起了不好的念头。

    他扒紧通风口边缘,挪动了手掌,试图偏头去看自己的侧后方。

    也就是这么一扭头,把他吓得心脏突突直跳,直接脱手摔了下去——

    就在他脑袋后方、不足两米的距离,有一具浑身赤裸的女尸。

    尸体没有用布袋包裹,只是匆匆在身上贴了很多符,肤色已呈现出青紫,还覆着一层白霜,被冻硬了

    她不知死了多久,但僵硬的肢体和扭曲的面孔,依然呈现着死前的痛苦惨状,双目瞪圆侧头躺;

    这倒霉的警员扭头看时,和女尸浑浊涣散的眼珠四目相对。

    也难怪他被吓成这样。

    听到同事的形容,康永河心中又喜又悲。

    喜的是他们终于找到了可以严查酒店的铁证,悲的是这酒店真如他猜的那样藏污纳垢,不知有多少人遇害。

    他通知完高副局,很快痕检科和法医纷纷赶到。

    看到警察们找出了几具尸体,酒店老板神色不可置信,甚至有些癫狂。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找得到?!明明有大师设下阵法……”

    他的自信并不盲目,酒店内确有非常高明的障眼法和“奇门”干扰,可惜警方这边得了个精通此道的虞妗妗的帮助,直接点风水局破去阵法,精准找到了隐藏的凶门死门。

    听到他的喃喃自语,路过的康永河终于绷不住怒火,猛然上前揪住老板的领子,扼住他的脖颈把他摁在墙上。

    “等着吃枪子吧!”

    ——————

    在之后一系列的雷霆调查和审讯,便同虞妗妗无关了。

    两个多月后,南城警署才公布了这次打击罪犯的相关信息,揭露了隐藏在城市中的罪恶,引起全网震撼掀起轩然大波。

    报道中写明,南城警方在市中心“丰源酒店”一共发现了五具女尸,若干被囚禁、强迫卖淫的女性。

    其中最为可恨可怕的一点,在于这些可怜的女人大都是聋哑人,且很多都是被拐来、被从农村骗出来的。

    “丰源酒店”老板李某的情人周某,是一个哑巴,在和情人交往的过程中,李某多次殴打、辱骂周某,但他发现周某很难反抗求救;

    因为她不会说话,无法向邻居诉苦,只能忍气吞声。

    这个发现助长了李某的暴行,同时也让他从中发现了‘商机’。

    他勾结部分腐败势力,建立了‘丰源酒店’,专门寻找、欺骗、囚禁聋哑女性。

    其中欺骗、拐卖的主力人物,竟还是常年遭到李某暴打的情人周某。

    周某从小上特殊学校,学习手语,认识很多同为聋哑人的朋友,也有很多聋哑人交友的群聊。

    她发现里面有不少聋哑人来自较为偏远的地方。

    无法说话,听不到声音,注定这些人很难融入正常的社交群体,找工作和生活都多有不便。

    大多数从小地方走出的聋哑人,性格也较为内秀;

    有的不受家人重视,有的渴望外出打工……

    于是周某便自称是一名开店创业成功的老板,专门去接触这些农村、小镇里的聋哑人,和她们先当朋友,再声称可以给她们提供工作,忽悠她们外出打工。

    怀揣着感恩的心情,这些聋哑少女走出大山和农村,投奔城市里的好心人。

    可她们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一场针对聋哑女性的骗局。

    来到南城人生地不熟、又不能言语的女孩子们,被周某和李某安排在“丰源酒店”,这时她们才明白,大姐姐一样的周某给自己提供的‘工作’是什么。

    女孩儿们不愿意,很抗拒;

    可她们已进了魔窟,就出不去了,获救希望也非常渺茫,身不由己。

    还有少部分被骗的女孩儿天生健康,也是被周某蒙骗,以为能够进大城市打工赚钱,却被残忍剥夺了发声的能力。

    这间罪恶的酒店在南城足足存在了六年之久,获救的人中被困时间最长的一位,在酒店被锁了近5年的时间。

    5年内,她从没踏出过牢笼一步。

    其余获救者中不乏有受创严重、出现应激反应的,或已经精神恍惚、抗拒接触外界环境的,让人揪心。

    还有一些女生永远等不到营救。

    她们因为反抗激烈,或者种种罪恶原因,悄无声息失去了生命,尸体被随意塞在酒店的冰库中。

    幸而警方坚持不懈,顶住压力对此案寻根究底。

    他们在两名死亡的女子体内提取到了精斑。

    其中一位因死亡时间太长,精斑失去了活性无法检验。

    另一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就在最近,恰巧酒店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发臭,除去用了玄学的方法在尸身上黏贴符咒,还把冷库的温度调得很低,成功保持了这块精斑的活性,让警方提取到了有效的生物信息。

    警方沿着这条线索揪出了一名腐败分子,他就是最初投资建立“丰源酒店”的人之一。

    终于让真相浮出水面,为受害者伸冤。

    铁证在手,那畜生很快落马,并且供出大量同伙。

    光是通报名单上一连串的罪犯前任职务,就让无数网友惊怒交加。

    在讨论案件的过程中,同时也有很多网友呼吁彻查其他地区,以防出现类似情况。

    【我看南城警方发布的通报的时候,一直流眼泪,聋哑的女孩子们已经够不幸了,为什么还会遭遇这种事?参与者必须处死,否则不能平民愤!】

    【想想就恶寒,姓周的是不是脑子有病?自己深陷过痛苦,不仅不远离家暴的李某,反而帮着他去欺骗无辜的聋哑少女,所有恶人中我觉得她最可恶!!她利用了聋哑女孩们的信任!】

    【这个世界上仍有很多黑暗,感谢警察叔叔们还在坚持声张正义!】

    【我比较在意的一点是,警方居然直接承认了该案件中有玄学大师帮助,这是官方承认了玄学非假为真吗?】

    【这些参与者都不能称之为人,连畜生都不如,还TM专门弄了个酒店,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真希望世界上有鬼,这样所有被害死的女孩子们都能变成厉鬼去报仇…】

    【姐妹们看过来!我要强调的是,大家出门在外不要心软!!独自在外更不要去偏僻的地方帮助“弱小”,注意我说的是独自,咱们自己都是单身女性,很多坏人专门利用女孩子们善良心软,有针对性去找老人、孩子、年轻姑娘当托,你要是为了帮助别人走到小巷子里,很可能就出不来了!!】

    【也不知道被救的女孩们怎么安置呀,希望她们能够尽快走出阴影!如果需要捐款,我愿意出一份力!】

    【楼上姐妹说得很对,一般人寻求帮助都会去找强大的人吧,谁专门盯着单身女性啊!】

    【我有亲戚在南城警局上班,参与了这个案件的抓捕行动,这案子之前一直处于保密状态,能够公开后他跟我讲了些细节。

    说是这案子特别玄乎,是一个被害的女人变成鬼魂给警察托梦,警察又去找了玄学大师帮忙,才把女鬼的尸体找到,从而破案。】

    【……】

    这些都是后话。

    在找到冷库中的尸体后,康永河就投身入忙碌的工作中。

    哪怕掌握铁证,想要把背后的人一网打尽,也并非易事。

    他的母亲葛春梅千恩万谢,提着礼物登门拜访虞妗妗,给了她一笔丰厚的香油钱。

    同时虞妗妗作为警方的线人、帮助警方找到了关键性证据,她还得到了来自警局的一笔奖金,这让她有些意外。

    后来她听康永河说了些案件细节。

    比如冷库上面的平层被李某专门打通,位于2楼和3楼的夹缝中间,从外面看不到;

    如若不是虞妗妗发现此处,他们之后也很难找到那里。

    再比如从平层里运出的死去的女孩子们身上,都贴了乱七八糟的符咒。

    5具尸体中,唯有一具被塞到了装在牛羊肉的木头箱子里,推进了平层的最里面,警方废了老大功夫才把箱子弄出来。

    法医想要开箱时发现,箱子被几根桃木钉死死钉上。

    除去桃木钉,箱子的里里外外画满了符咒。

    箱内蜷缩着一具女尸,尽管已经尸僵,但看到照片的康永河还是认出,这张脸就是出现在自己梦中的求助女鬼。

    经法医鉴定,她的哑巴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造成,口腔内缺了一截舌头,并且死之前遭受过折磨。

    得知这个消息,康永河消沉了两天。

    很多梦境里被他忽视,令他不解的细节,如今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女鬼的口腔内空空荡荡如同黑洞,为什么她连比划手语都不会,为什么她身处的空间是一个画满红线无比压抑的小空间,为什么她的怨念如此深重……

    重到化为厉鬼被桃木钉镇压,重到明明害怕正气,却还是紧紧缠住自己。

    把这一切信息都告诉了虞妗妗后,康永河忍不住向她询问:

    “虞师父,能不能请您超度她?我听说厉鬼如果满含怨气、杀人复仇,去到地府也很不好过。”

    不久之前还不信鬼神的青年警员,却是查找了诸多资料,只希望蒙冤受难的女孩能够减轻痛苦,早日投胎。

    对此虞妗妗是这么回答他的:

    “你有没有想过,超度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快乐,如果我是她,我更愿意手刃仇人。”

    “这辈子的仇要这辈子报,今生都没过舒服,还管什么来世。”

    康永河哑口无言,竟找不到话反驳。

    直至“丰源酒店”事件基本落幕,相关人士全部拘留、等待出庭判刑,某天康永河照常去上班,被高副局长叫到了办公室。

    高副局长:“有两件事要和你说一下。第一,这次你立了大功,升职和评选职称板上钉钉,就提前恭喜康警司即将当上警长喽,也不枉你这段时间费心费力,天天熬夜到凌晨。”

    “还有一件事,前任xx副处昨天凌晨在拘留所暴毙,死状非常凄惨,浑身皮肤溃烂,不知道是自己挠的还是怎么回事。”

    语气顿了顿,高副局长才压低声音:

    “据说临死之前他一边撞墙,一边高呼有鬼,还跪在地上朝着空气磕头认错,最后生生拔断了自己的命根子死了……我收到这消息看得浑身发麻,这么诡异的死状多少年都没见过,你说是不是真有厉鬼找他复仇了?”

    经此一案,高副局长也很难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神。

    但无论他信不信,他心中都多了一丝敬畏。

    康永河听得愣住。

    因为死去的这个xx副处,就是虐待梦中的求助女鬼、致她死亡的人。

    康永河有种感觉,是虞妗妗放出了那个女鬼,让她去为自己复仇……

    ########

    工作一天,女人身心疲惫回到家中。

    小腹隐隐作痛,但她并没当回事,以为是来例假的前兆。

    在玄关处换好鞋子,她把钥匙放在鞋柜上。

    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女人身体一顿,脸色僵硬抬起头,看到丈夫面带笑容站在客厅,不知看了自己多久。

    女人避开视线,不知为何,她的神情中竟带着丝丝缕缕的恐惧——

    她在害怕自己的丈夫。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女人受不了死寂的气氛,率先开口。

    “提前做完了项目,就回家了。”丈夫语气温柔,突然抬脚走向妻子,目光直勾勾盯着妻子的小腹:

    “宝宝,你应该怀孕了吧?”

    妻子神情愕然,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说什么?”

    她怀孕?

    怎么可能?!

    她不可能怀孕……

    可想到最近微微有些凸起的小腹,女人脸色僵住,下意识抬手捂住肚子,摇头说道:

    “不可能。”

    注意到丈夫的笑容有些淡,她干巴巴解释道:“我知道最近爸妈一直在催,可咱们不是说好了顺其自然吗?”

    当天晚上,看到衣物上淡淡的例假血迹,女人狠狠松了口气……

    第30章

    傍晚, 一栋公寓楼的高层某户,客厅地上铺着块暗红色的地毯,上面放着几盏小油灯;

    屋里没有开灯, 屋里的光源仅有毯子上的油灯烛火。

    这种环境下, 客厅有五人坐在地上围成一圈, 三男两女, 看身形外貌年纪都很小, 最多初高中生。

    板寸男生四处张望嚷嚷道:“齐盛你这也太爽了!自己住大平层没人管,爸妈又是大老板那么有钱, 以后我们开轰趴或者搞烧烤,是不是都能到你家来?!”

    蓝衣男生笑嘻嘻说:“瞧你那没见识的样, 齐盛可是超级富二代, 名下好多套房子还有别墅, 我们初中毕业聚会就是借他家的别墅。”

    这番话落, 板寸男生又是一通大呼小叫, 恭维不断。

    少年中最后一名靠着沙发背而坐, 尽管十几岁年纪还显单薄稚嫩,五官却已能看出端正清秀;

    齐盛皱着眉头:“行了, 还玩儿不玩儿了?”

    类似的吹捧他听过太多,每次同学朋友羡慕他花钱如流水、羡慕他父母开明很少管他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 他就止不住烦躁。

    他并不喜欢空旷冰冷的家,也很向往有父母关心成绩、操心生活的日子,可这种话不能说,说出去得被狐朋狗友们嘲讽矫情。

    齐盛现在高一下学期,读国际班,蓝衣男生和他初中就是好友,板寸男生是他后桌同学玩儿得还不错;

    至于两名女生, 分别是他和蓝衣男生的女朋友。

    之所以其余4人会在今晚来到齐盛的公寓,又把环境布置成这样,是因隔壁班的同学跟着网上博主玩儿了个招魂游戏,结果真的招来了鬼、被鬼压床!

    这事儿在学校被学生传播,说得有鼻子有眼,学校内就兴起了玩儿灵异游戏。

    板寸男生最积极,最先提出的建议,蓝衣男生也感兴趣,要带女友参与。

    至于齐盛其实不信什么灵异招魂,谁让他有钱有地方,是几人中唯一有房产、不需要顾忌父母长辈的人,恰巧女友也很想参与,他才半推半就同意。

    几个学生哄骗父母去同学家借住,实际来到了齐盛这里,准备通宵招魂!

    天色渐暗,几人按照网上的教程玩儿了笔仙、四角游戏、问名招鬼……等等一系列灵异游戏,中途稍有风吹草动,几个学生就紧张得嗷嗷叫,但直至夜深他们其实也没真见到鬼。

    就在众人都觉得无聊、停下来休息,蓝衣男的女友忽然想到什么:

    “哎对了,你们知不知道这段时间网上特流行的黑猫,还有‘猫猫教’?”

    板寸男生:“我听过!”

    另一女生也激动道:“我特别喜欢黑猫!!它好酷的!”

    蓝衣男的女友:“网站上有玄学模块,可以和黑猫签订契约,召唤它求助、处理灵异事件,咱们要不试一试?”

    眼瞧着女友也激动起来,齐盛只能跟着拿出手机,“什么黑猫白猫,都是编出来的故事吧……”

    女友拿着手机凑近:“我找出来了!我念一下规则——”

    “一、契约成功后,黑猫会随机取走报酬,签订契约前请务必确认自己是自愿行为,契约一经生效无法逆转。

    二、非真心求助者慎入,心不诚则不灵。

    三、需要猫咪作为媒介……”

    等女友读完,齐盛才嘟囔道:“要求还挺多。”

    “要有猫才能召唤,齐哥家里也没猫啊。”板寸男生挠头。

    “楼下肯定有流浪猫,要不出去找找?”蓝衣男生说。

    “我在论坛上搜到好多大神解析,说不要轻易召唤黑猫,里面提到的‘报酬’很有可能是阳寿唉!”蓝衣男的女友惊叹。

    “说不定是要你的器官哦!”蓝衣男故意吓唬女友,语气很贱。

    女友锤他:“你要死啊说那么吓人…!”

    “……”

    架不住自己女朋友也在一旁连撒娇带胁迫,齐盛只好跟着他们一起下楼。

    到了楼下,几人在草丛里一番寻找,吓跑了两只流浪猫后,成功小心翼翼用吃食忽悠住一只灰扑扑的小脏猫。

    “快过来!有猫了有猫了!”

    五个年轻学生掏出手机,对着网站上的契约口诀读出:“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狸妖匿踪,敕语寻迹。①”

    他们念得毫无感情,还有不认识字的,笑作一团;

    根本不知道从自己口中吐出的咒语,是为‘六合寻妖咒’,从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一根无形的契锁便套在了他们的灵魂上。

    咒语念完,众人莫名觉得周围冷飕飕,脚边的猫也扬声叫了一道,忽然拔腿跑掉不见踪影。

    他们面面相觑,半晌板寸男生说:“好像也没召出黑猫。”

    蓝衣男生:“看来是忽悠人的。”

    齐盛嗤笑:“本来就是假的,说了不信,你们非要下楼。回去吧,老有小虫子扒腿……”

    就在大失所望的学生们准备返回公寓,刚迈出脚步,他们眼前的画面就像是融入一大片墨汁,四周的建筑、草丛、远处的灯光全部消失,浓重的黑雾把他们裹挟住,学生们吓得尖叫惊呼,小情侣两两抱在一起。

    板寸男生吼得最大声,去抱齐盛被他推开,又叫着去抱蓝衣男生。

    ‘嗤’的轻响,两团幽幽的光源在墨雾中亮起。

    一团凝白,一团幽蓝,交错飘忽着靠近,恍若两团跃动的鬼火。

    “啊啊啊啊有鬼!鬼啊!”

    “齐盛我害怕……”

    少年和少女们的嚎叫声此起彼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幽魂索命,听得两团高逼格为出场造势的光源一顿,颇为无语。

    白光嫌弃,声音尖细:“好胆小啊喵…”

    蓝光冷漠,略带喑哑:“喵喵的,好吵,再叫把你们吃掉!”

    它们说的是不折不扣的人话!

    从指缝中,脸色惨白的少年少女看清了发光源,不由瞪大了眼睛——

    只见两团‘鬼火’凑近了看,居然是两只发光的怪猫!

    怪猫体型不大,闪白光的脸上带着个黑色的哭脸小面具,闪黑蓝光的脸上带着个白色的笑脸小面具,一前一后交错。

    有风铃和木车轱辘碾压的声音夹杂其中,它们的身后的浓雾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庞然大物,是个做工喜庆又有些中式诡异的木车。

    车顶编着一缕缕红绳结,车身挂满轻飘飘的黄符纸,最前方吊着一盏精巧的红灯笼,车身上半部分镂空处打造成一个八角的猫脸神龛,龛的正中写着‘猫猫香火店’;

    木车最顶部,有个人形影子坐在上头,影影绰绰间,年轻学生们看到她仿佛是支着下颌,藏在黑暗中的妖怪。

    五人全部看得呆住。

    齐盛被女友的手抓得皮疼,听到她压抑着激动小声道:“是黑猫!我们肯定把黑猫召唤出来了!!”

    “天呐,都市传说和精怪妖精都是真的,真的有妖……”

    他自己也是又惊又惧,满眼不可置信,饶是害怕,也本能把女友保护在身后。

    哭脸黑面具的白猫坐在地上,舔着爪子:

    “你们召唤吾主,有什么事情喵?”

    五名学生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他们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吃撑了闲的,想玩玩儿灵异游戏……

    最终还是齐盛怕长久不言,触怒妖灵,壮着胆子磕磕巴巴解释一通,反复道歉:

    “很抱歉黑猫大人,我们不是故意的……如果您需要钱,或者、或者要冥币,我们都尽量满足您,希望您不要怪责我们。”

    “大胆人类喵!”白猫站了起来,哭脸面具诡异黑沉:“你的意思是,你们在戏弄吾主喵?!”

    黑猫一言不发,身上的魂火却旺了三分。

    年轻学生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个个脸色苍白,身体抖嗦。

    “好了伏灵,不要吓唬他们。”

    一道年轻女声从木车神龛之上传出。

    被止住恶作剧的白猫伏灵哼了一声:“喵”

    黑猫芜情:“叶公好猫,叶公好鬼。”

    穿透流动的雾气,齐盛勉强看到人影的轮廓,传说中的妖怪是个女身,并不算健硕,她的脸上一团漆黑;

    仔细分辨,分明是个人身猫脸的精怪!

    他立即垂下眼不敢再看。

    半晌过去,风铃和车轱的声音渐行渐远,几个学生抬头看去,发现那木车和两团灵火逐渐消失在黑雾;

    四周的景色逐渐清晰,远处的高楼和灯光又能看清了。

    蓝衣男的女友:“妈呀……吓死我了呜呜,我以后再也不玩儿这些了,真的能召来东西!”

    板寸男生擦了额头的汗:“我腿都软了,这可比招魂游戏刺激多了,回去我就写个贴子发到网上!”

    齐盛看着劫后余生便开始兴奋的小伙伴们,表情有些纠结:“你们刚才,没听到黑猫在说话吗?”

    四人都摇头,说没有。

    齐盛:……

    “我听到了,黑猫说‘最近不要坐电梯’。”

    几个同伴非常震惊,围着他追问。

    有认为这一定是黑猫的提醒,也有认为齐盛听错了,因为除了齐盛自己,他们都没听到。

    讨论半天没个结果,5名学生最终放弃,决定快点回到齐盛的公寓。

    齐盛家住在14楼,但因他说自己听到了黑猫的忠告,不要爬楼,几个小伙伴最终决定陪他爬楼梯回家。

    几人平时也不运动,身体素质一般般,爬得气喘吁吁。

    蓝衣男生:“齐、齐盛,以后别说兄弟不仗义哦,14楼都陪你爬了,累死我了……”

    女友:“还有…还有几层能到啊?!”

    “……”

    回到公寓,几名学生不约而同讨论此事到了深夜,当晚他们都做了光怪陆离的梦。

    ——————

    旧巷的民宅中

    客厅角落的传送阵光芒微微闪烁,走出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

    她面覆着一张做工精致的猫脸面具,色泽乌黑,灯光不亮时栩栩如生,难怪会被年轻学生认成人身猫头的怪物。

    刚刚洗完澡出来的青年还没来得及吹头发,发丝湿漉漉自然下垂,平添几分少年感。

    看到客厅中的身影,祝檀湘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距离虞妗妗从家离开,也就不到二十分钟。

    ‘噗嗤’两声,两团光源乍出现在虞妗妗的身旁。

    白猫伏灵话唠,用后jio挠了挠颈,解释一通。

    他才知道这次的召唤是个乌龙。

    祝檀湘:“不应该呀,大人不是说只有身上有阴气煞气的人,才能成功触发契约吗?”

    自从‘猫猫教’在网上火了,几乎每天都有人抱着试一试、或者取乐的心态,在网站上提交契约申请,想要把神秘的猫猫侠召唤出来。

    若是每一个申请者都去见一面,虞妗妗会忙死。

    于是她升级更改了契约咒语,添加了触发条件——只有身上真的有阴煞污秽、真的被怪事缠身之人,才能够触发契约,被她感知。

    白猫伏灵也想到这事,回看虞妗妗:“是哎喵!”

    虞妗妗将面上覆盖的黑猫面具取下,表情平淡说道:“几个小年轻作死,玩了很多招魂游戏,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真的招来了些东西。虽然都是很弱的小鬼,一时半会儿伤不到人,但人若被鬼纠缠久了,也容易泄露阳气,败低运势。”

    学生被招出来的小鬼缠身,周身自然染上了淡淡阴气,故而他们能够成功契约,召唤出虞妗妗。

    也算是误打误撞。

    只不过虞妗妗还是有些语塞。

    有太多人对神鬼精怪没有敬畏之心,明明网站上写得非常清楚,一旦契约成功,他们会失去一些‘东西’。

    可这些孩子并不当回事。

    若不是她是个有良知的妖,她完全可以拿走这些学生的寿命、运气、甚至是身体的某一部分;

    这是学生们自己签下的同意书。

    “小鬼已被我随手除之,也算不白拿报酬了。”虞妗妗轻叹。

    她只从那些学生身上取走了一缕功德。

    功德丢失,以后多做好事还能补回来,寿数和健康要是亏损掉,可就彻底拿不回来了。

    祝檀湘了然,啧舌道:“原来如此,这些孩子胆子可真够大,大晚上不睡觉也不学习聚在一起玩恐怖游戏。”

    伏灵不屑地喵喵叫:“他们明明是胆小鬼的喵,看到我们出现,差点吓死了喵!”

    闻言祝檀湘蹲身平视白色猫灵,朋友一样闲聊:“这么威风?看来我给你们做的面具有点效果。”

    伏灵扬起脑袋露出面具,矜持点头:“谢谢祝大人,我很喜欢的喵,芜情也是。”

    戴着白色笑脸面具的黑猫灵沉默寡言,冲祝檀湘点点头,算是回应。

    伏灵又伸出发光爪爪,扒拉了一下青年的膝盖,喋喋不休:“如果神龛上面再画点符咒,肯定更威风更能唬人了喵,还有铃铛,多加两个嘛~”

    祝檀湘:“有道理,可我不会画符哎。”

    伏灵哼道:“随便画了啦喵,那些笨蛋人类根本看不懂的!”

    “……”

    无论看多少次,虞妗妗都惊讶于,祝檀湘作为一个胆小怕鬼还倒霉的、普通人类社会中的社畜,居然能和自己身边的妖妖鬼鬼打成一片,把她的同族治得服服帖帖,某种程度上也很有本事了。

    伏灵和芜情这周开始,才跟着她。

    它们并不是真正的猫。

    是死在虐待动物工厂中的、无数动物魂魄的集合体,是非常纯粹的灵体。

    那一天,虞妗妗放出被抓的动物,没有制止它们向人类复仇,从而导致有人死亡,天道六合降下杀孽业障。

    就在那些业障要反噬到虞妗妗的身上。那些流连徘徊在工厂上空、不愿离开的动物冤魂,集合护住了虞妗妗,为她挡下了反噬;

    可它们的魂魄太过脆弱,在反噬中如同泡沫般破损。

    后来虞妗妗费力把每一个破损的魂魄尽数收集,装载在容器中贴身蕴养,两个月后,两只集无数动物最纯粹残魂的猫灵,从容器中诞生。

    它们身上的怨念煞气都被净化,只余纯洁。

    黑白双生,恍若阴阳鱼。

    某种程度上,这两只猫灵已经化为精怪,可以踏上修行。

    虞妗妗想给它们传输一些神通,放它们离开,去往深山避世。

    毕竟对于妖和精怪来说,山野才是最好的归宿。

    人类社会太过复杂,也有诸多危险。

    只不过两只猫灵并不愿意离开,她赶走了,过一天二灵又会自己回来,可怜巴巴趴在房屋门头期期艾艾地叫。

    无奈之下,这小小的院子中又多了两只精怪。

    它们给自己取名为伏灵和芜情。

    在得知祝檀湘为虞妗妗建立了‘猫猫教会’后,性格较为跳脱的伏灵充当猫头军师,出了很多鬼点子——比如两只猫灵和虞妗妗脸上的面具,就是它要捣鼓的,还有用来装符纸道具的香火小车。

    它认为只有气势上张扬了,肤浅的人类才会赶到害怕。

    还扬言说什么…要让那些人类一见到伟大的虞猫猫大人,就从心底感到敬畏。

    要让南城传遍虞猫猫大人的威名!要统一阴阳两道!

    于是两个虞吹凑到一起,那叫一个志同道合。

    虞妗妗:……

    这些花里胡哨的噱头,她觉得没必要。

    看伏灵兴致冲冲弄得起劲儿,祝檀湘也好脾气地纵容,真去网上定制了一架小木车雏形,又画设计图又买材料,在家给他们捣鼓好久;

    她不想扫兴,也就默许了。

    不过……

    想想今天被吓得两腿哆嗦的小孩儿们,效果好像的确不错。

    脑海中浮现出5个学生中最清瘦高挑的男生,虞妗妗打了个哈欠。

    其实这个小男生身上有点问题。

    能把自己召唤出来,也并非全是巧合。

    他脸上和命宫浮着一团黑气,是将死之相。

    最近一段时间,他可能会遭遇横祸,丢掉小命。

    想着来都来了,功德也取了,虞妗妗就好心帮他掐算一卦,算出这少年会死于电梯事故,所以她才会说出那句提醒的话。

    至于对方是否相信,能不能避开这道死劫,就要看他自己的抉择。

    命数这个东西玄而又玄,能有改变的机会,已是泼天大运,如若抓不住也强求不得。

    ——————

    几名少年夜半召唤出黑猫的离奇遭遇,很快被他们写成帖子,在学校传播,并发布到网上,引起小范围的热议。

    大部分人不信,表示他们对黑猫的形容太过影视化,一看就是在编故事。

    也有一些半信半疑、对神鬼灵异之事很好奇的人,详细追问他们过程,准备自己亲身上阵,试图召唤黑猫。

    可惜这些人并不知道,契约的条件是身上真的有煞才会生效,不少人尝试后发现根本召唤不出黑猫,便去几个学生的帖子下面打假。

    很快这件事就被盖章为几个小屁孩儿为了博眼球杜撰的故事,没了讨论度。

    大课间,板寸男生偷玩儿手机,和网上说他是小骗子的网友互喷八百楼。

    喷不过网友被气个半死,他用笔杆戳戳前面的齐盛,语气不爽,“齐哥,这些人说我们有癔症,他们懂个屁!?在小说里像我们这种能召唤出来妖怪的才是主角,他们都是炮灰!”

    他同桌的女生不屑哼道:“就你还主角?哪个主角长得不帅学习还差,还不爱干净……”

    “去去去!”

    听着后排同学斗嘴,齐盛有些恍惚。

    那天晚上的事已经过了好几天,他对那句空灵的、消散在黑夜中的话记忆犹新,因此这些天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坐电梯。

    但其余4个当事人只坚持了一两天,就不愿意爬楼了,他们坐了电梯也并未出事,于是便劝他:

    “齐哥,那晚肯定是你听错了。”

    “不是吧,齐盛你不会天天爬14楼吧?!不用这么疑神疑鬼……”

    “……”

    下午放学,国际班不用上晚自习,齐盛出去和几个朋友喝了酒,又去唱了歌。

    晚上9点多天黑透了,他才回到学校附近的公寓。

    下车走到公寓大门口,有点醉意的齐盛突然想到件事,有些懊恼。

    他不该回这里的公寓,因为这儿楼层太高,他应该打车去另外一个别墅,谁曾想喝了些酒就给忘了。

    脑袋晕乎的齐盛想了想,今天太晚了不打算再折腾;

    他觉得几个伙伴说得对,自己有点疑神疑鬼。

    接连好几天爬楼梯,他也没听过哪里发生了什么电梯事故,自己总不能一辈子不坐电梯,只爬楼吧?!

    这么想着,他走到了电梯间。

    抬头一看,齐盛发现公寓的电梯坏了一个,显示维修中,只有另一个能用;

    此时运行中的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在增加,说明这台电梯正在往上升。

    他等了片刻,看看空寂安静的楼道,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一阵冷风从楼道外吹进,让他混沌的脑袋也清醒些许。

    思考了两秒钟,齐盛叹了口气,决定不等了还是去走楼梯。

    他实在是在意黑猫的话。

    大概爬到6楼,少年已经开始喘气,他停下来撑着膝盖休息片刻,抬头看看楼梯间,发现电梯已经上下运行了一轮,这会儿他又有点后悔……

    要是自己坐电梯,现在已经到家门口了吧?

    正准备继续往上爬,齐盛忽然听到了一阵嗡嗡声,就像是机器在高速运行。

    可这里是公寓楼,哪来的什么机器?

    伴随着‘咣当’一声巨响,那声音似乎是从楼底下传来的,响得齐胜心头一颤;

    有什么重物狠狠砸在了楼底!

    他倏忽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电梯间,发现那个刚刚还在运行的电梯显示屏幕,已经崩成一条猩红色的直线!

    有楼上楼下听到动静、还没睡觉的人家打开门。

    “什么情况哦?坐在家里给我吓一跳!”

    “是不是什么东西坠楼了?”

    “哎哟我的亲娘勒,好像是电梯间从上面摔到底层了,里面有没有人啊?!”

    “快快快,赶紧联系客服!让他们调监控!”

    “天呐…里面要是有人的话肯定活不成了吧……”

    “……”

    站在6楼楼梯间的齐盛,能听到公寓楼中出来看热闹的居民的讨论声,在一片唏嘘和紧张的探讨中,没人注意到这个少年双腿僵直一动不动,脸色煞白,两眼发木。

    他后知后觉猛地抓住楼梯间手把,撑着发软的双腿,心跳大到两耳嗡鸣。

    ——他差点死了!

    齐盛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

    刚才他都决定要坐电梯了,但还是想到了那晚神秘黑猫的警告,加之等电梯还要一段时间,所以才爬楼。

    若是电梯来的再快一点,他就会走到其中,跟着电梯间晃晃悠悠往上,运行到一定高度后,有故障的电梯就会带着他极速坠楼,摔到楼底,把他压成一滩肉泥……

    是黑猫救了他的命!

    足足缓了两分钟,齐盛才抖着手摸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刚刚公寓电梯坠楼了……”

    如若虞妗妗在齐盛面前,就会发现他脸上的黑气、以及命宫中的死气,正在缓缓消散,说明这道死劫他成功度过。

    然而有些奇怪的是,死气散到一定程度,仍有一小团灰雾并未随着死劫度过,彻底消散。

    而是顽固地盘踞蛰伏在少年的命宫中,像在伺机孕育下一场灾难……

    ########

    6月中旬,天气已经热了起来。

    这个时间段的虞妗妗已经不太乐意在午后摆摊。

    她虽然不怕热,但到底是借尸还魂,被烈日阳光晒总归不舒服。

    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加上赵婷婷一直在给别人推荐她,她‘小神婆’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在本区有点名气;

    就算不出摊,也有人会找到家里请她算命。

    还算舒心的日子里,唯一让她觉得有点闹心的是:

    猫多了太吵。

    尤其是每只猫都还有脑子,有心眼。

    变聪明了都学会争宠卖乖,每天茶里茶气在院子里喵喵吵架,互阴两爪。

    情况在虞妗妗身边多了两只猫灵后,达到顶峰。

    伏灵和芜情的出现,让原本派系不同、互看不顺眼的流浪猫们,都感觉到了危机,难得达成了握手言和,统一对外的盟约;

    它们势必不能让伏灵和芜情这两个外来者,在这个家中的地位超过本地喵!

    祝檀湘给布偶猫起名甜椒,小橘起名叫橙云。

    布偶甜椒属于茶而不自知型的小猫,很会争宠,撒娇和呼吸一样简单。

    走两步就能躺在地上露出肚皮,叫声嗲嗲。

    小橘橙云很别扭,也傲娇,它的方式就是把其他围在虞、祝二人身后转悠的猫全部挤走,很霸道;

    不过现在多了伏灵和芜情,它们会隐身,这个方法就不奏效了。

    狸花猫小卷属于以为自己很茶、很会争宠且非常聪明,是这个家里最受欢迎的小猫咪,其实它的清澈愚蠢全都写在脸上,没什么猫咪觉得它是对手,也不屑和它争……

    田园猫小白的话就是学霸型真绿茶,真聪明,精通卖惨。

    它贯会扬着一张无辜的脸以退为进,每一根胡须都写着“就算我不是大人最喜欢的小猫也没关系,我永远是大人最忠心的助手,这就够了”。

    刚刚成型的纯洁魂灵,哪里是这些满怀手段的小猫咪们的对手,常常被挤兑得吃暗亏。

    小小院落,风云涌动。

    祝檀湘常看得津津有味,忙于端水,就像在看吃醋猫咪们互打喵喵拳的老父亲。

    这天中午他接了个电话。

    通话过程中虞妗妗就发现,他的视线时不时往自己身上瞥,怀疑电话内容和自己有关。

    果不其然,挂了电话祝檀湘带着笑看向她:“赵婷婷的。”

    虞妗妗“哦”了一声,见怪不怪:“又是介绍客户的?”

    没成想祝檀湘摇头说:“非也。”

    他停顿片刻,卖了个小小关子才继续说:“赵婷婷想请我们去她家吃饭,准确说还是想请你。”

    电话对面青年女子语气踌躇,反复强调‘我只是觉得虞大师和您帮了我家许多,让我有了新生活,我真的很感激你们,如果不嫌弃的话……’

    “请我吃饭?”

    虞妗妗偏了下头,眼神中带着不解:“为什么?”

    “她没有亏欠我。”

    祝檀湘失笑,耐心给不通人情的大妖作解释:“对人类来说呢,吃饭是增进情感的一种方式。可以表达感激,也可以联络友情,并不是说一定要她欠你……”

    可以说虞妗妗是把赵婷婷从泥沼中拉出来的人,并且也帮了对方很多;

    对赵婷婷来说,她并不知道虞妗妗的真实身份是一只千年大妖,她仅仅是把虞妗妗当成了恩人,或者说朋友。

    “当然要看大人您的意愿,如果您不想去,我就给她回个电话。”祝檀湘让猫咪大人自己决策。

    虞妗妗拧眉,半晌没说话。

    她好像懂了些,但又不太懂这种情绪。

    过去千年的时光,没有人,也几乎没有妖敢和她互称朋友;

    她才勉强处理好怎么和祝檀湘相处,确实有些应付不来外人递来的善意。

    见状,祝檀湘敏锐察觉到了猫咪大人的茫然,温声道:

    “如果您不抗拒的话,就当换个地方吃顿饭。”

    私心里,他希望敏感又孤僻的大猫,可以拥有更多友情和善意。

    没有得到拒绝的指令,青年笑眯眯追问:“大人觉得后天可以吗?赵婷婷现在也有工作是社畜了,后天是休假日。”

    虞妗妗仿佛毫不在意:“随便。”

    “好,那我就和她约后天。”祝檀湘眼睛很明亮,他很喜欢说话,絮叨时整个人也显得温柔:“不知道赵婷婷和隔壁的关系有没有缓和,如果我们过去的话,说不定还能看到平安呢,小家伙的身体应该养好了吧……”

    “对了,上门的话还要想想买些什么礼物,不能空着手去,要不就挑水果?孙老之前从地狱提来孝敬您的鱼,我还在外面晒着呢……”

    院落外阳光正好,就着青年的背景音,院墙上和院子里的肥猫们也喵喵不停,不知道又在吵什么。

    哼,真会啰嗦。

    虞妗妗耳朵尖抖了抖,心想。

    “……”

    傍晚,残阳染红了房顶的瓦片。

    不知感觉到了什么,软塌上吃饱喝足正假寐的虞妗妗忽然睁开了眼,瞳孔缩紧一瞬。

    她撑着手伸了个懒腰,“唔……”

    有人在召唤她。

    沿着契约传递而来的气息,古怪又邪恶,像腐烂的泥沼。

    站起身后,虞妗妗径直朝着客厅角落的传送阵走去。

    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她又折回去,拿起了桌上的黑猫面具。

    ——————

    某小区外的公园,一名身着半袖衬衫、下身穿着长裙的青年女子神情萎靡,独自散步。

    她眼下带着两圈乌青,看样子很久没睡个好觉了。

    女人手里拿着两根猫条,在公园草丛中呼唤两声,很快几只探头探脑的猫猫听到了熟悉的呼唤,颠颠朝着女人靠近。

    她应是经常喂猫,和这些警惕的小家伙都混熟了。

    看到流浪猫,她那张有些麻木的脸上,才浮现出些许笑意。

    喂完手里的猫条和其他猫粮,女人不知为何情绪激动,眼圈通红溢出泪水。

    她抽噎两声,把头埋在膝盖。

    不知过了多久,几只流浪猫已经砸叭着嘴、躺在她的旁边舔毛,女人才平复好心情。

    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站起身,轻声说:

    “咪咪们,姐姐明天再来喂你们……”

    她蹲得有些久,双腿酸软发麻,差点没起来。

    就在这时,两三个奔跑嬉闹的小孩互相追逐,其中一人只顾着回头看小伙伴,没看前路直接撞在女人的身上。

    她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腹部一阵剧痛,她脸色瞬间惨白,紧紧捂住肚子面容扭曲。

    赶来的孩子母亲看到这幅场景,吓得半死,拽过孩子“啪啪”就狠狠打了他几下,“你看路啊!!撞到阿姨了!”

    孩子母亲手足无措,想上前搀扶女子但又不敢碰她。

    因为女人的裙子贴身,她能清楚看到对方的小腹微微凸起,生过孩子的她清楚,对方应该是怀孕2~3个月了。

    怎么办?!

    孩子这一撞,不会把人家孕妇撞出事了吧?!

    孩子母亲急得带了哭腔,一连串地道歉,语无伦次:

    “妹子你还好吗?我现在就叫救护车!我叫我老公下楼,你要不也给家人打个电话吧?真的对不起!孩子太顽皮了,我们会负全责的……”

    等痛感稍稍缓解,面色苍白的女人在孩子母亲的搀扶下站起身,她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制止她拨打120的行为。

    女人面色惨淡,目光和语气却迸发出固执:“我没事,我没怀孕。”

    “就是跌了一跤,不用你负什么责任。”

    “可……”孩子母亲愣了,迟疑的目光落在女人凸起的小腹,“不行妹子,要不咱们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吧,别把孩子摔到了,不然我真不安心!”

    女人松开手,扭过头皱着脸,全身都在抗拒:

    “我说了!我没怀孕!!”

    孩子母亲被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吓到,看看女人的长裙,并未发现有出血情况,她稍微放了心。

    她并不是没责任心的人,看女子的状况猜到对方应该情绪不佳、或者精神上有些问题,想了想她还是把电话留给了对方:

    “真对不住妹子,你回家要是有哪里不舒服、或是孩、或是身体出现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吧。”

    而后她才狠狠扭着缩成鹌鹑的孩子耳朵离开,“我怎么跟你强调的?在外面一定要看路,不要瞎跳瞎闹……”

    出于不放心,孩子母亲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却给她吓得心头一突。

    因为那小腹微突的青年女子正低着头,用一种堪称疯狂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腹部,竟是在抬手握拳,狠狠捶打!

    像要把那凸起的弧度,锤到凹陷进去。

    孩子母亲:?!!

    她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看。

    打着打着,女人再度崩溃哭出声。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可她没有丝毫喜悦和期待,只有恐惧。

    她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怎么会这样?我怎么可能怀孕……我肚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喵呜~”

    有流浪猫抬起头,默默注视着那经常投喂它的人类流泪。

    听到猫叫声,泪眼婆娑的女人抬起头和它对视许久,眼神呆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想到了一些东西。

    前段时间她在网上看到了什么‘猫猫教’,说是可以专门解决灵异诡异事件,走投无路的她盯着眼前的流浪猫,脑海中浮现出之前看过的契约方式。

    她擦了下眼泪,掏出手机,带着期待念出了契约咒语。

    话音落下,眼前的流浪猫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并没有突然变成一个神仙来帮自己脱困。

    女人大失所望,垂下手臂沉默不语。

    她在期待什么?

    什么召唤神鬼…都是假的,网络杜撰罢了…

    陷入失魂落魄中的女人并没有发现,她周围的环境悄无声息发生了变化。

    不知从何处涌出的沉沉雾气,很快将她拉入另一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