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沉浸在悲伤中的青年女子发现不对劲时, 一抬头周围的环境完全变了;
公园绿荫消失不见,视线所及之处全都是洁白的浓雾。
耳畔有风吹动铃铛的清脆碰撞声,以及木辙滚动的声音, 她带着泪痕的通红眼睛不由睁大, 呆愣愣地看着不远处——
浮动的白雾之中, 刷得红白相间满是符纹的中式木车若隐若现, 随着轱辘滚动, 长长的红绳结与灯笼、黄符如同流苏羽毛不停摇晃;
木车上半部分的八角龛是个猫脸,在镂空中旋转。
隐约能看清一排字:猫猫香火店。
八角龛之上坐着个人身猫脸的妖怪少女, 翘起的小腿轻轻摇晃,她肩头闪烁着一团黑蓝光芒。
光团一跃跳到地上, 变成只深蓝到显黑的发光小猫。
小黑猫带着张白色的笑脸面具, 四蹄跑动尾巴摇晃, 而后又提起前爪直力行走, 活像动画中才会出现的怪猫形象。
青年女子看得愣住, 心跳加快;
她手背忽感到发痒, 似被一片羽毛扫过,低头一看, 她的视线对上一团白光。
一只身体莹白发亮、猫脸上却挂着个哭泣的黑色面具的怪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用尾巴在她手背轻扫。
哭脸面具的怪猫口吐人言:“你哭什么呢喵?”
女人骇得腿一软,歪坐在地上。
她没感觉到痛,就像坐进一团棉花里。
“你…你们是鬼怪?”
“若你所见——”白猫伏灵一跃而起,尾巴上的魂火如同飘带:“不是你自己签订契约、召唤吾主的喵?”
“是真的…黑猫的都市传说居然是真的…!”女人直直盯着八角龛上的妖怪少女,喃喃自语,同不久前几个被吓得乱叫唤的高中学生不同,她非但不害怕, 眼神中还迸射出狂热:
“黑猫!求您帮帮我吧!”
女人呆住的间隙,虞妗妗也在打量她。
她这一次的契约者看起来状态很差,如果说沿着契约之线反馈给她的感觉,就已是粘稠古怪、腐朽不适,面对面接触后便更为明显。
虞妗妗也说不清女人身上的气场到底属于什么,不像是阴气煞气,说难听些会让她想起污水泥沼垃圾堆……这类藏污纳垢的污秽之处。
心里生出好奇,她开口问道:“你所求之事为何?”
“同我契约,让我帮你,会失去一些东西——你要考虑清楚。”
女人急切点头,表示自己愿意。
无论失去什么,她的境况都不会比现在更难受了!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凸起弧度的腹部,眼神晦暗不明:“几位妖怪大人,我的诉求是弄清楚我肚子里到底是什么,怎么才能把它取掉?我很确定我不是怀孕了!”
“还有…我想知道我丈夫,到底是人还是鬼?!”
青年女人说自己叫尚雪,结婚三年,今年30岁,在南城一家中型企业当白领。
她的丈夫是同企业不同部门的同事,三年前在一次企业聚会上相识,谈了一段‘办公室恋情’。
在外人眼里,尚雪眉眼间带着一股明亮的英气颇为动人,但也算不上大美人,更何况她的原生家庭情况还很一般,并非富家女,快三十岁的年纪也不占‘优势’;
相反她的丈夫条件就好很多。
男方的父母做生意开厂,在南城有房有车,外貌端正没有明显短板,最重要的是年纪轻轻就当上部门经理,在不少人眼里算是优质男。
两人结合,很多肤浅的长舌头背地里说尚雪‘高嫁’,命好。
然而结婚三年,尚雪却无时无刻都在恐惧、惊疑;
口口相传的好男人好丈夫,成了她无处躲避的噩梦!
尚雪说了两句,情绪又有些崩盘,抽噎着语无伦次:
“所有人都不相信我说的话,他们觉得我疯了、有被迫害妄想症,说冉建舒对我够好了……我有时候也会怀疑,是不是我真的有病,精神出问题了…我分不清…我真的……”
见状白猫伏灵用尾巴拍拍她,以示安慰。
看她这幅样子,为了尽快了解情况、也为避免她自己叙述时感到痛苦,虞妗妗问:“你介意我直接摄魂,抽取你的记忆么?”
缔结契约后,摄魂不会伤到契约者的魂魄本源。
获得了尚雪的同意,虞妗妗走到她身边,用葱白指尖点住她的眉心。
下一秒,无数记忆碎片如同潮水涌入,尚雪的人生轨迹如同播放的电影、走马灯,在虞妗妗的脑内缓缓铺开。
尚雪读初三时,她母亲就因意外去世,没过两年,父亲便有了第二春再娶,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很大,不仅高中成绩下降不如过去优秀,青春期她也一直没谈男朋友。
读完研究生后,她就进入了现在的企业。
工作起初,尚雪劲头十足,同时工作能力在同期员工中也数一数二,但她发现无论自己多努力,最后功劳总落不到自己身上。
有升职加薪的机遇,往往都是男同事优先。
几次下来,尽管尚雪明白职场中就是存在隐形的歧视打压女职员,但她还是无比郁闷。
后来带她的女领导隐晦提醒道:‘咱们女人在职场里打拼不容易,总吃暗亏。虽然姐话不好听,但你要想改变现状还是得尽快有个家,把孩子生了,否则上面会一直压你…’
原来像尚雪公司这样的大企业,产妇员工待遇高还有休假,对员工来说是好事,可老板不乐意。
碰到有能力的年轻女员工,资本家老板们总会以此为借口,说什么‘升职之后工作忙,没有时间谈恋爱、请产假、照顾孩子……’等等一类的屁话。
虽说女员工结婚生子后,这样的不公和歧视并不会完全消失,但比之前好很多。
故而尚雪又愤懑又无奈,渐渐也开始出席公司的聚会,结交青年男女。
在某次聚会中,她和现在的丈夫冉建舒相识。
虞妗妗直接读取尚雪的记忆,是以第一视角去看她的过去,就像灵魂进入了尚雪的身体,变成了这个人。
冉建舒时年28,比尚雪大一岁,他和尚雪不同并不抗拒恋爱,之前有过几任女朋友,只是最终都没成。
由于对方年轻有为,又比自己职位高,最开始尚雪根本没考虑过他们俩之间会有联系,是对方主动加了她好友。
冉建舒坦言,说他参加公司聚会,也是因为年纪大了迟迟没能成家,家中父母着急抱孙,天天催他找对象;
他说对自己有好感,希望能以结婚为最终目标接触。
尚雪觉得他为人不错,况且自己也想尽快稳定下来,两人很快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
相恋一年,冉建舒对她很好,而且颇为绅士,从不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尚雪觉得对方尊重自己,对待感情也认真。
当冉建舒向她求婚时,她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段看似很好的姻缘,竟成了自己噩梦的开端。
冉建舒的父母虽经营厂子,家境远比自己家好,但二老并不端架子,为人随和、相处起来很舒服,也赞成两人结婚。
他们唯一着急的就是子嗣问题,希望两个年轻人成家之后,能够尽快备孕生子。
二老:‘小雪,你和建舒都二十七八了,再过两年可就三十多了,到时候再生身体机能下降不说,还耽误你们工作!你们生了娃娃要是忙起来没时间带,我们老两口都能帮忙!你就放心把孩子交给我们。’
两个老人都这么说了,尚雪也不抵触生子,自然同意下来。
可婚后没多久,就出现了第一件让她觉得古怪的事。
和丈夫结婚之前,尚雪没有交过男友,自然也就没有过性生活。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大概理论她还是知道的。
然而婚后一两个月,丈夫似乎都没和她真正同房,两个人每晚纯盖棉被睡大觉!
起初尚雪觉得,是不是丈夫有这方面的隐患,出于自尊心瞒着自己,她隐晦询问了几次,渐渐觉得男友似乎不是有隐疾,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或者说,冉建舒不知道结婚之后想要生小孩,还需要有性生活!
这太荒谬了!
尚雪并不觉得丈夫这是单纯,反而觉得实在古怪。
她不信现代社会还有如此纯洁之人,活到28岁,连最基本的生理知识都不知道,更何况丈夫之前可是交过女友!
被她点破之后,丈夫似乎自己去网上学了一段时间。
这不学还好,学完以后,尚雪才真正觉出些可怕来……
夜晚关了灯,有鼻息声在黑暗中响起,尚雪在黑夜里看不清东西,只能看出冉建舒的轮廓和大概行为;
但她知道丈夫正像野兽一样,用鼻子反复闻她的气味,像在判定一件物品,完全不像个人类会做的事情,一股股湿气洒在皮肤上都令她浑身不适。
冉建舒每每凑近她,她还能闻到一股潮湿腐烂的气味,很像自己小时候住在农村,家门口那口烂泥塘子里散发出的死鱼虾蟹的气味;
真拽着对方衣服仔细嗅,又只能嗅到洗衣粉的清香。
尤其是冉建舒的皮肤摸起来也滑溜溜,仿佛没什么毛发和皮肤该有的粗糙感,闭着眼感受,像某种非人的水生生物。
冉建舒的亲吻湿冷滑腻、像一团烂泥巴覆上她的皮肤,黑暗中尚雪的心中难免生出抗拒之情;
可她就像遭遇鬼压床,脑袋里一片浆糊,四肢沉重无法伸手把人推开。
大多数时候,后半夜尚雪会陷入昏睡,只是睡得不安稳。
迷迷糊糊间,她觉得自己坠入了粘稠的泥沼,变成一只水塘里的鱼、或者是青蛙一类,能在梦里看到从未见过的漆黑的山林树荫,以及天际惨淡的月光。
第二天醒来,除了精神上很累,白天总是犯困,尚雪从未有身体上的感觉,也不记得后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像小说里的事后描写、以及成年人朋友之间打趣聊天时也会谈谈感觉,和她大相径庭。
几次之后尚雪难免怀疑,自己真的和冉建舒有过性生活吗?
如果没有,冉建舒岂不是一直在欺骗自己?
他到底是身体有疾,还是什么情况?每次自己都会做的怪梦、和那种粘稠恶心的怪异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尚雪有太多疑问。
一个念头某天在她脑海里冒出:
冉建舒不像个人!
或许是因生出这个念头,从那之后尚雪越看丈夫越觉得不对劲。
尤其到深夜,冉建舒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呆板僵硬,她偷偷观察过很多次,发现冉建舒能保持视线不转,一分钟都不眨眼睛!
自己有时候呼喊他的名字,他还要反应一会儿才迟钝扬起笑容,问自己叫他有什么事?
可那笑容落在尚雪的眼里,也是无比僵硬诡异!
她常常被自己的偷窥和猜测吓出一身冷汗。
次数多了,冉建舒也感觉到了什么,好几次她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对方会突然扭头和她对视,在她心脏狂跳下无辜笑问:
‘老婆,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尚雪只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丈夫也不追问,只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她。
如果说在此之前都是她的疑神疑鬼和猜测,没有实际证据,从结婚第9个月发现的那件事起,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诡异。
尚雪深深记得那天晚上她多喝了点水,因想上厕所,迷迷糊糊在半夜醒过来。
她是那种睡觉很沉、雷打不动的人,很少起夜,撑开困顿的眼皮,恍惚间她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老鼠在啃东西。
这动静一下把尚雪吓得清醒。
她以为家里进了贼,摸索着去拍身边的丈夫,结果一伸手拍了个空。
扭头一看,自己身边哪有人?!
冉建舒不在床上!
尚雪把手机摸到床褥里,盖住光悄悄看了一眼时间:
刚过凌晨3点。
这个时间段,冉建舒不在睡觉能去哪儿?!
她心跳“砰砰”加快,听了半天,确定声响是从客厅传来的,而且绝不可能是自己听错,因为那响声毫无规律,有塑料袋的摩擦声也有“咯吱咯吱”恍若咀嚼的声音。
相比于家里进贼,尚雪觉得外面的人很可能是失踪的冉建舒。
她想装作没发现继续睡过去,可实在内急,又抓心挠肺地好奇,于是她轻手轻脚下了床,没穿鞋子走出卧室,准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家面积挺大,客厅和阳台之间是一扇落地窗,白天采光很好,晚上窗外的月光照进来,也能把大半客厅微微照亮。
在走到客厅墙角的时候,那些响动声已经挺大了。
尚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她探出头。
视线中,客厅的家具和地板上洒满月光。
一道被拉长的影子,折射在地上。
影子的主人是个蜷缩着蹲在地上的人,他背对着尚雪,正在翻客厅的垃圾桶。
地上一片狼藉,桶里白天的厨余垃圾、尚雪做饭时削掉的水果皮、吃剩的鸡骨头、刮掉的鱼鳞……等等残渣散落一地。
摩擦塑料袋的声音就是翻垃圾桶发出的,而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咯吱”声,从蹲着的人嘴里发出。
哪怕只看背影,尚雪也知道那人在吃垃圾。
她能看到那人的手指又细又长,在黑暗中恍若青灰色,不断从垃圾桶里捞出残渣,往自己的嘴里递,两腮鼓动。
如此诡异又恶心的画面把尚雪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不由退后一步,她靠在墙壁上发出了动静;
顿时,那蹲在客厅地上翻垃圾桶的人动作停住,缓缓扭过了脑袋。
看清对方的面孔,尚雪忍不住尖叫出声。
是冉建舒!
他身体佝偻,双眼死鱼一般浑浊微突,嘴角衔着一片干瘪的苹果皮,神情警惕而可怖,死死盯着尚雪,月光下他的皮肤泛着青白。
这一刻尚雪肾上腺素飙升,在心中嘶吼:
冉建舒是怪物!
他绝对不是人类!!
再也克制不住恐惧的尚雪跑回卧室,颤抖着把卧室门锁住,身体控制不住得哆嗦。
怎么办?!
自己看到了冉建舒如此诡异的一幕,他会不会灭口?还是……
心下慌乱,尚雪努力去听客厅外的声音,恐慌感不断扩大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门外脚步声在不慌不忙地靠近,走到卧室门外,停住。
尚雪听到了熟悉的丈夫的声音:
‘小雪,吓到你了吧。’
‘抱歉之前没和你提过,我晚上好像会梦游,你把门开开……’
隔着门板听到对方堪称冷静温和的声音,她浑身狂起鸡皮疙瘩,哪里敢给冉建舒开门。
可慌乱之下尚雪忘了一件事,卧室门外是有钥匙的!
她不给冉建舒开门,冉建舒就伸手去转动钥匙试图把门打开,锁芯“咕叽咕叽”的转动声像在凌迟她的心脏,她浑身暴汗手心发冷,极度恐惧之下死死抵住房门嗓音尖锐:
‘你滚!滚开!!’
最终不知是没打开、还是冉建舒另有思考,卧室门外的声音静了下来。
他语气如常,很平静:“唉,把老婆吓到了,今晚我还是睡沙发吧,明天买礼物补偿你,给你赔罪好吗?”
再之后外面持续没有动静。
可这对尚雪来说更是煎熬,她不敢相信冉建舒的话,生怕自己回到床上睡觉对方就会破门而入,变成个吃人的怪物。
她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抵住卧室门板坐下,一晚上都不敢离开,时而困顿快要睡着又会猛地惊醒,直到次日天明闹钟响了,提醒她该去上班。
清晨窗外阳光正好,一扫昨夜的阴霾。
看到光亮尚雪没那么害怕了,她贴着门板听了半天,感觉外面没有动静,又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打开卧室房门。
刚走出去她身体一颤。
冉建舒没有离开!
客厅地面整洁无痕,撒了一地的残渣已被收拾干净;
男人坐在客厅沙发泡了一杯热咖啡,他已穿戴整齐西装革履,一副干干净净的成功人士形象,哪里有昨天晚上翻垃圾桶时恐怖诡异的半分样子?
看到惊魂未定的妻子,冉建舒带着歉意的笑容。
‘老婆,昨天晚上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你也知道梦游的人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小的时候家里穷,在农村,总是饿肚子,就有点异食癖……但这些病症都很久没犯了,我才没有告诉过你,别生我气好吗?老婆。’
‘你别过来!别靠近我!’尚雪精神紧绷。
如今在她眼里,冉建舒就是个披着人皮的鬼怪!
冉建舒一副很体贴善解人意的样子,叹气说:
‘好吧,好吧,老婆你先平复一下,我要去公司上班了。晚上回来给你带束花,还有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想要x店的新款包,说这季度发了奖金再买,等我下班给你买来好吗?就当作吓到老婆的赔礼……’
尚雪紧绷的神经直到冉建舒离开家,才彻底松懈。
白天去看,冉建舒又再正常不过,吃饭喝茶,去公司工作,和朋友聚餐吹水聊天……分明就是个脾气好还幽默的人,他也完全不惧怕阳光。
要不是朝夕相处、亲身发现诸多诡异,尚雪也不会怀疑这样一个男人是鬼怪。
当天她请假没去公司,在家补觉睡到午后,想了想她驱车到了公婆家,没有告诉冉建舒。
见尚雪在工作日过来,公婆都表现得很惊讶,没说几句话又把话题扯到了生子上。
尚雪现在听到冉建舒的名字都会觉得害怕,哪里还想和对方造人,她含糊着糊弄过去,向公婆了解情况:
‘爸,妈,建舒他有梦游症吗?’
公婆有些惊讶,连忙解释:‘哎哟,是又犯了吗?小雪你别多想,我们并不是刻意隐瞒你,建舒上学的时候压力大加上有点心理创伤,的确有梦游的情况,不过上了大学后就没再犯,我们还以为彻底好了呢!’
得到肯定答复,尚雪也并未放轻松,她坚信冉建舒有古怪,于是又问:
‘那他有异食癖吗?’
公婆甚至不知道异食癖是什么意思,解释之后老两口连连摇头,‘没有这回事儿!’
看出尚雪的魂不守舍,他们还以为小夫妻之间吵架了,啰里八嗦劝慰一阵;
在尚雪试探着询问冉建舒过去的事,夫妻俩来了兴致,絮絮叨叨说着儿子多么聪明懂事,还拿来了儿子小时候的相册给她看照片。
‘建舒啊就小的时候调皮过几年,后面可乖了,学习成绩在镇子上数一数二,街坊邻居都羡慕我们养了个好儿子!’
‘你看这照片,是不是虎头虎脑?多精神!’
‘小雪你看这一张,臭小子门牙磕掉了还傻呵呵地乐……’
‘……’
婆婆兴致勃勃,尚雪却没什么劲头,草草看了几眼,她发现有一部分照片里面是两个孩子在合影。
发黄的旧照片中,两名个头差不多高、发型身材也都相差无几的男孩儿面对镜头,大多数时候,两人都穿着相同的衣物;
仅从穿着打扮和身形来看,他们就像一对双胞胎兄弟。
只不过尚雪仔细一看,发现两个男生长得不一样。
有相似之处,可也能看出来不是双胞胎。
她有些好奇,随口问道:“建舒还有兄弟吗?”
没成想这话问出,婆婆带着笑脸的表情淡了许多,叹气说道:
“那孩子不是他亲兄弟,也不是我们的亲儿子,是养子,他俩兄弟从小关系就好,情同手足。”
尚雪意外:“好像没听您提过?”
她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茬。
就连当初和冉建舒结婚的时候,婚宴上也并未出现什么养兄弟,这人的存在她今天才知道。
婆婆情绪有些低沉:“唉,这孩子命苦,小的时候被父母遗弃在山里,让你公公捡回家当个次子养了。”
“没过多久好日子,他在家里面玩火柴,把老家房子给点了,我们都不在家,那孩子……就在屋里头烧死了!”
“什么?烧死了?!”尚雪很震惊。
怪不得公婆没提过…
她仍有些好奇,又追问两句,但公婆并不愿提及伤心事不肯多说,她也就算了。
在公公婆婆这儿没问出太多有用的信息,尚雪有些失望,老两口第三次嘟囔着备孕生子时,她找借口准备离开。
没想到刚一出门,门外就站着让她害怕的冉建舒。
看着男人的笑容,尚雪脊背生寒,她总觉得对方的笑里包含了很多意思。
吃完饭回家的路上,冉建舒在开车,尚雪一言不发。
冉建舒忽然道:‘老婆,爸妈一直在催,咱们是不是也该要个孩子了?’
尚雪顿时警惕,脑海中不断想借口:‘我们组最近工作特别忙,现在不是怀孕的时机……’
她从后视镜去瞄冉建舒的脸,镜子里男人被拒绝也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好像真的在认真开车。
可自从她觉得丈夫诡异,就越看对方的脸越觉得瘆人,有时觉得对方皮肤发青,有时又觉得对方的容貌不似记忆中那般……
冉建舒就像没听出她的抵触和抗拒,笑呵呵道:‘行,既然老婆工作忙,咱们就顺其自然吧。不过咱俩年纪也不小了,这事儿还是该考虑……’
回到家后,尚雪提出分房睡,但冉建舒语气严肃,坚决不同意。
看着对方幽深的目光,她怕自己逼急了对方直接露出真面目,伤害自己,这才勉为其难和对方睡在一张床上。
只不过二人之间距离大得像条沟,她尽量贴着床边睡。
在那之后,尚雪有意熬夜或是半夜起床,都没再见到过丈夫翻垃圾桶的诡异场面,好似那天晚上真的只是个意外,是次偶然的病发……
就这样相安无事、各怀心思地生活到了第二年底,尚雪本已对那晚之事忘得差不多、恐惧感也基本淡化,却再次发生了让她难以忘怀的诡异事件。
结婚整整两年多,他们都没要孩子,公婆愈发着急对尚雪也有了些意见,每次回家都要明里暗里得说,她索性就减少过去。
有几次冉建舒要回家,她根本不同行。
那天跑完业务回家,大概晚上7点钟,家里没开灯冉建舒也不在;
尚雪并不在意,冉建舒身为部门经理也经常加班,更何况自己现在也不喜欢和他相处,乐得他加班,出差不回家才好。
风尘仆仆跑了一天,她又累又觉得身上脏,拿了换洗衣物去浴室洗澡,手机放着自己爱听的歌,在热水下冲去了一天的疲惫。
哗啦啦的水声和音乐声混杂,尚雪愉悦跟哼,洗着洗着,她莫名觉得有些奇怪,突如其来的第六感恍若电流。
明明在洗热水澡,可她就是觉得浑身发冷。
尚雪觉得,自己在被什么东西注视。
她四下环顾,家庭浴室不大的空间内,所有的东西一览无余,除了她本人只剩下一些衣物杂物,根本藏不了外物更别提有人。
她轻笑一声认为自己太敏感,肯定又多想了…
自然和冉建舒结婚并发生这一系列事,疑神疑鬼是她生活的常态。
就在这时,继续洗澡的她发现了些不对劲。
他们家的浴室做成四面全包,和厕所相连,当初装修时浴室门并没有采用玻璃,而是不透明的材质,为得就是能一人洗澡一人在外面洗漱,不会觉得尴尬;
但为了更好地走水,防止下水道堵塞,浴室门和地面并非紧密相连而是有一条窄缝。
尚雪进来洗澡时,清楚记得外面厕所的灯没关,往常白炽灯很亮,她都能从门缝看到一条灯光白边。
可此时此刻,低头冲洗长发的她看到,浴室最下端的门缝是暗的!
且不是外面灯灭了的那种全暗,是门缝两端照样能透入白色微光,说明厕所灯的确亮着,唯有中间位置暗了下来;
就像有一个人紧贴着浴室门板站在外面,并紧的双腿挡住了部分光源。
脑袋里浮现出这个猜测,尚雪吓得不敢哼歌了,口舌发干。
热水从她的头上浇到身体,她却舌根发麻六神无主。
她不确定到底是自己在胡思乱想,还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人,站在浴室外面。
如果真有,对方是小偷吗?
他怎么进到自己家门?为何站在那里…难道是想对自己行不轨之事?!
想了半天尚雪还是很慌,她不敢表现出异常,怕外面如果真的有人,对方发现自己知道他的存在会踹门而入。
届时就真危险了。
很快她想到了一个方法。
尚雪保持着水龙头继续开水,手机音乐也在外放,佯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一切如常,她却轻手轻脚地蹲身、跪在地上。
尚雪心想,如果门外真的有人站着,自己从门缝往外看,一定能看到对方的双脚。
她动作很轻地用浴巾裹了下身体,心脏狂跳,膝盖骨磕在坚硬的大理石板上有些痛,双手撑着地面脸往下瞧。
直至脸颊贴在有水渍的、冰凉的浴室地面上,她的左眼才能看到门缝外。
刹那间尚雪的瞳孔剧颤,瞬息之间紧促收缩着,就像她被吓得骤停的心跳。
她大脑有一瞬间地空白,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撕心裂肺地尖叫,狼狈地跌倒在水淋淋的地板上疯狂后退。
狭窄的门缝外,同样有一只浑浊的眼珠——
有人在以和尚雪同样的姿势跪爬在地上,偷偷窥视着门缝内,不知看了她多久。
眼珠的主人像是早就知道尚雪发现了自己,从缝隙和她对视也并不紧张。
在她的尖叫声中眼周发青的、不似人皮的眼皮一抽……
那只眼珠,跟着转动。
第32章
魂儿都被吓飞了的尚雪哪还能保持什么理智, 她缩到浴室最里的墙角,顾不得浑身被坚硬的大理石地砖和墙砖碰得生疼,湿漉漉的手攥紧手机, 哆嗦的指尖疯狂敲击键盘, 拨打了报警电话。
她脸上分不清是洗澡水还是眼泪, 崩溃的哭声呜咽, 最让她感到煎熬的是, 哪怕是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听到她报警了,外面的‘人’也无动于衷, 静得可怕;
并未像她担心的那样恼羞成怒,破门而入。
警方表示立刻出警, 但尚雪受不了死寂无声的环境, 每分每秒对她都是煎熬。
她父亲在另一座城市, 本市交好的两个朋友住得也比较远, 唯一能尽快过来的人, 竟就只剩一个冉建舒;
这个点他也该下班了…
尚雪已经和冉建舒当了很久表面夫妻, 可这个关头,极度惊惧六神无主的她下意识拨通了对方的话, 想问问他还有多久能到家。
然而通话播出仅一两秒,熟悉的手机铃声便从浴室门外响起。
悠扬的歌声近得诡异。
就在方寸之内。
握着手机的尚雪瞪大了眼睛, 在铃声中,她听到熟悉而平静的声音响起:
‘老婆,我和你开个玩笑,没想到又把你吓到了……夫妻间的小情趣么。’
是冉建舒?!
意识到这一点,尚雪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牙关都在克制不住地打颤。
‘原来小孩儿是从女人的那里爬出来的——’
男人的声音直到此时,都没什么起伏, 像在探讨什么学术问题,说出的话却细思极恐。
当天警察赶来时,尚雪批了外衣睡裤,头发水淋淋没来得及擦,贴在颈部和苍白的面颊上,视线麻木,乍一看像个失魂落魄的女鬼。
了解情况后,警察也不知该怎么处理,要是家暴他们还能插手管一管,可尚雪身上没有外伤,看上去就像是小夫妻之间玩闹没个轻重,给人吓到了。
冉建舒笑呵呵,一副好脾气地和警察赔罪:‘实在抱歉警察同志,我就是想吓吓我老婆…这事儿闹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直没说话的尚雪却咬牙抬头,情绪激动:
‘警察同志他就是个怪物!我要和他离婚!!’
她再也受不了这样担惊受怕、疑神疑鬼的日子。
只可惜离婚是家事,警察也过问不了,他们只能尽量安抚尚雪的情绪。
这天之后,由于没擦干净水又吹了风,过度惊吓的尚雪生了场重病,发烧到昏迷。
半醒半梦间,她能看到冉建舒站在自己的床前,脸色青白恍若鬼魅;
病情好转后得知自己要离婚。无论是公司好友还是公婆都百般劝阻,给她做心理疏导。
反反复复说的无非就是那些‘夫妻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他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一类的屁话。
他们未经尚雪的苦,反觉得她小题大做——
不就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吗,怎么就闹到离婚这一步?太任性了!
至于尚雪所说:冉建舒不是人是怪物,就更没人相信了。
在公司同事和冉家父母的眼里,冉建舒是个再正常不过的老好人,没有一点异样。
他们都认为她在无理取闹,编撰瞎话,污蔑自己的丈夫,觉得尚雪是不是有什么精神问题…
某天和冉家父母商谈离婚事项,扯皮没成功,疲惫的尚雪在两个老人的家里住了一晚。
自从翻垃圾桶事件后,尚雪就有了半夜会惊醒的后遗症。
那晚她又做了噩梦,醒后惊出一身冷汗,她轻手轻脚想去厕所,意外发现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失眠未睡,在客厅开着电视。
此时已经凌晨2点,冉家父母声音很轻,他们之所以不睡觉是在愁儿子和儿媳的婚事,所以睡不着,看看电视打发时间;
本不想在客厅说话,但两人以为小两口都睡下了,又憋不住内心郁闷不愉,忍不住小声交谈。
冉父:‘建舒结婚之前我就讲过,要找个知根知底的贤惠姑娘,你和你儿子又说,现在不是封建社会有婚姻自由,自由的下场是啥?三天一闹,两天一吵,家里家外不得安宁,邻居都在看咱们笑话!’
冉母叹气:‘没结婚的时候小雪的性子多好,我不是看两个孩子有感情,不想棒打鸳鸯!谁能想到……’
冉父:‘她还说咱建舒是怪物,有这个病那个病要害她,你听听这说得像话吗?传出去建舒名声都臭了,她要不是我儿媳,我真要拿拐杖把她抽出家去!怎么能编排自家人这种话?!’
冉母:‘唉,说什么都晚了,儿子30多岁再离婚、二婚,像什么样子,岂不是要折腾到40才生孩子?明天我再好好劝劝小雪吧……’
‘……’
听到这些话,尚雪自嘲一笑,返回卧室,在床上睁着眼过了一晚。
理智上尚雪明白公婆没什么错,冉建舒是他们的好儿子,他们自然要帮着自家人说话。
但她很坚定,她想离婚,她真怕什么时候自己在家里被活活吓死。
然而成年人的婚姻有很多牵扯,除了财产,最关键的是她和冉建舒在同一家企业就职,她想离婚消息刚刚传出,上司就找她谈过话,隐晦提醒她不能把家里的私事和情绪带到工作上。
加之冉建舒是个癞皮狗,无论自己怎么骂,就是厚着脸皮不离婚,还天天买花送礼,去她部门求原谅。
那副低声下气、可怜兮兮的态度和嘴脸,让根本不知道内情的同事很是同情,居然还来替他求情,把尚雪气个半死。
一时半会儿离不掉,尚雪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坚定地要和冉分房睡。
谁曾想没过多久,冉建舒神经兮兮说她怀孕了。
她第一反应:智障,又在发疯。
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还不清楚吗?
尚雪都怀疑自己从未和冉建舒有过性生活,何况这段时间连床都不睡一张,冉建舒还能隔空让她怀空气孕不成?
开始时她不以为然,没成想这两个月肚子真的一天天变大,偶有坠坠的感觉,活像真有什么东西在她腹中发育;
冉建舒还真能让她隔空怀孕!!
她上个月才说怀孕会停经,这个月例假就推迟不来了;
得知消息异常欣喜的冉家父母才在饭桌上提到,要她注意饮食和害喜情况,没过多久她居然开始呕吐!
就像有人在学习如何当一个孕妇,渐渐操控、改造她的身体,把她硬生生变成孕妇。
怀孕肚子会大,那就她肚皮充起来;
会停经不来例假、会害喜厌食、会夜晚小腿抽筋……
桩桩件件,都在冉建舒自己了解、被外人提醒后,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她知道这些变化一定是冉建舒在捣鬼!
可冉建舒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手段?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惊惧之下,尚雪去医院做了B超,得到的结论是她子宫里的确有东西,只是据医生说年份小拍不清轮廓……
她彻底崩溃了。
把虞妗妗召唤出来前,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过两天要独自去医院做人流,无论腹中的怪物到底是什么她都不会留下!
亲眼‘看’完尚雪的记忆,虞妗妗眉头紧锁,先是肯定道:
“你丈夫不是人。”
这一点毋庸置疑,尚雪记忆中的冉建舒,就是混乱邪恶气息的来源。
尚雪激动起来,“您是相信我的对吗?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编瞎话!”
虞妗妗点点头,走近情绪波动大的青年女人,把手覆在对方的小腹上,仔细感应。
开始时她觉得冉建舒是恶鬼,可总觉得不像。
尚雪腹中的胎儿也不似鬼胎。
她感知不到阴气和魂灵,却又能清楚知道里面有东西,在生长,怪哉。
虞妗妗抬眸说道:“他也不是鬼,我暂时不清楚他是个什么玩意儿,得亲眼见见他才能决断。”
得到首肯后,她身形一变,幻化成俊逸矫健的黑猫本体,踩着猫步用鎏金色的猫眼看尚雪:
“走吧,我跟你回去。”
见到虞妗妗的本体,带着哭脸面具的伏灵兴奋地喵喵叫,“主人好威风喵!”
黑猫扭头看了两只猫灵一眼,道:“你们回去给他递个消息,我要在外面待两天,处理完契约人的事情就回去。”
这个‘他’自然是祝檀湘。
伏灵:“遵命喵~”
…………
天色昏暗,一名身着长裙小腹微微凸起的青年女人,怀里抱着一只安安静静的猫,打开房门回到家中。
她怀里的黑猫皮毛顺滑乌黑发亮,几乎和昏暗的夜色融为一体,浑身透着灵性。
还在玄关换鞋,一人一猫就听到了属于男人的声音:
“老婆,你又一个人出去散步,怎么不叫上我?外面车来车往,到处都要小心——还有你怀里那猫?”
语气中带着不赞成。
化作黑猫的虞妗妗能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身体骤然一僵,浑身肌肉绷紧;
尚雪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听到这个声音就害怕。
虞妗妗顺势看向客厅,看到了冉建舒。
男人身高约摸一米八,皮肤挺白五官端正,脸上带着无奈而宠溺的笑容;
落在她的眼里,对方每一寸肌肉和表情走势,都像是用尺子精准量过,显得分外死板。
尚雪怀里抱着只猫妖,有底气多了,不像寻常那么恐惧冉建舒,她语气硬邦邦道:
“怎么?我连出门散步都不行?你还要把这只也丢出去?!”
从尚雪的记忆中虞妗妗了解到,她半年前收养了一只流浪猫,领回家中喂养。
然而在她‘怀孕’之后,冉建舒和冉家父母多方了解、查找百度,得知孕妇养猫很有可能会感染弓形虫,导致胎儿畸形等等问题,反复劝说尚雪把猫丢掉。
彻底破罐子破摔的她怎么可能听从冉家人的话,不予理会。
万万没想到,冉家父母教唆儿子——也有可能是冉建舒自己心理变态,没经过她的同意,偷偷把猫丢掉了!
对此尚雪十分愤怒,在家里连打带摔,出门找了很久也没能把那只猫猫找回来。
这件事也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冉建舒却假惺惺说,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和‘孩子’好,尚雪真想一口唾沫喷他脸上。
‘等你安安全全把孩子生下来,咱们就把小猫接回来。’
出于冉建舒说的这句话,尚雪总觉得是对方把猫藏了起来,以此来威胁自己。
她强忍着恶心还没搬出去,就是怕激怒对方,这人丧心病狂对猫下毒手。
“老婆你的想法总这么偏激,我都是为了你好。”
听到冉建舒的话,看到他故作不赞成的表情,尚雪胃里翻滚只想吐。
她似笑非笑,语气尖锐:“冉建舒,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装什么?我能不能怀孕你不清楚吗?”
冉建舒表情不变,仍扬着那副精准测量过的笑,“又说胡话了?”
“算了,之前是我做得不好,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应该和你商量之后再把猫送走。你想养猫就让它在家里呆着吧,但不能经常搂抱啊……”
尚雪懒得理他,绷着身体往自己的卧室走。
她怀里的虞妗妗扭过头,能看到冉建舒阴测测的目光,尽数落在自己身上。
当晚夜深,床尾的黑猫耳朵尖抖动,在黑暗中抬起脑袋,略微反光的猫眼格外晦暗。
听到细微动静,黑猫支起身,看了一眼床榻上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的青年女子,她用妖力无声无息打开了卧室门。
从门缝钻出,猫尾一勾又将卧室门重新掩上。
尚雪家的客厅就像她记忆中的那般宽阔,惨白的月光从落地窗映入,这一次客厅里并没有人翻垃圾桶。
细微的动静声是从掩死的厕所里传出的。
虞妗妗走近,用妖力旋开厕所门,弄出一道很小的缝隙,期间没有发出丁点声音,也没被里面的人发现。
她找了个客厅后方的好视角,能够从缝隙看到厕所洗手池墙壁上挂着的镜子,镜子里映照出一个男人的脸。
是冉建舒。
这家伙又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么。
虞妗妗把妖力扩散出去,让自己能够更清晰地看到镜子里映出的画面——
深夜时分,冉建舒就像到了时长现回原形的妖精,面皮格外僵硬青紫,颇有点僵尸的即视感,映衬在镜子里格外恐怖。
他嘴巴大张,张开的幅度有些惊人,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青白细长的手指伸进口腔翻开猩红的黏膜,不知在搅弄什么,喉咙里发出阵阵咕噜声。
虞妗妗看到他手指攥着,似乎从嘴里取出了个物品,在水龙头的涓涓细流下反复冲洗,还用又尖又长的指甲去抠挖剐蹭。
他身前洗手台面上,已经放了一小堆他从嘴里抠出来、清洗好的东西,那些玩意儿一个个玉米粒大小,方圆形不规则,在夜晚看是灰白色。
虞妗妗知道那些是什么了。
是牙齿。
人类的牙齿。
在尚雪的记忆中,冉建舒有几次吃饭时啃骨头,吃着吃着牙龈就开始流血,染红齿缝,乍一看去就像头在吃生肉的野兽,把她吓住。
事后冉建舒自己解释,说他体热经常上火,牙龈就容易出血。
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的每一颗牙齿从口腔里取出,虞妗妗都能明显感觉到,他作为人的气息在减弱,从他骨子里溢出的腐朽沉败的气味愈发浓重……
甚至连外形,都在蜕变。
冉建舒,或者厕所里的那个怪物,露在外面的皮肤皱皱巴巴泛着青紫,像蛙类的皮囊。
它本体又高又瘦,躯干和四肢格外细长,脊背佝偻下垂,镜子里能看到他脑袋顶上仅有稀疏柔软的几根毛发,外凸的眼球转动时,会带动它眼皮四周深深的硬皮褶皱……
突然,它像是察觉到了窥视,猛然抬头,一张河童似的怪脸完全暴露在镜子中,也被虞妗妗看在眼里。
它眯着外凸的眼珠转了一圈,发现厕所门没有关紧。
这道缝,是之前就有么?
虞妗妗轻巧一跳,拉长的身体如弓,跃到黑暗的橱柜顶部和环境融为一体。
“吱呀”一声,厕所门被缓缓推开,客厅地面上一道细长影子不断被拉长。
她藏匿的很好,余光能看到‘冉建舒’的小半边身体在客厅游荡,它的后腿关节反突小腿比大腿长,前爪类人,但没有掌心只有手指,在客厅到处爬行,扭动着一张怪异可怖的脸四处扫视。
“老婆……?”
人类男性的轻声呼唤,低沉轻柔,是在寻找猎物。
“老婆你在吗……”
它黏腻的爪子落在地板上,爬到尚雪的卧室门外,贴着门板去听里面人的呼吸声。
听了半晌,妻子似乎真的在熟睡。
‘冉建舒’并未完全放心,细长手臂扒住沙发、家具,去看每一个角落。
它行动看似缓慢而不经意,却会在狭窄能躲藏的地方倏忽把头钻进去,四处探查。
可论行动轻巧敏捷、躲藏技巧,没什么物种比得上猫科。
每每它将扫到虞妗妗的藏身处,黑猫都会从它的视线死角离开,躲到别的地方。
十分钟后,什么都没找到的‘冉建舒’才彻底放心,认为厕所的门是自己大意。
它四肢爬行回到厕所,虞妗妗估摸着是在把洗刷干净的牙齿,一颗颗嵌回口腔。
果不其然,待‘冉建舒’再从厕所里出来,身上就很有人样,至少皮肤恢复正常的颜色,体型也缩回原状。
只是见过了它的真面目,像虞妗妗这样的大妖就很难再被骗到,她眼中的‘冉建舒’眼珠青灰,浑身青紫。
待‘冉建舒’走回到次卧睡觉,空气中腐朽腥臭的味道久久不散,虞妗妗又在客厅静静等了许久,才悄无声息回到了尚雪的卧室。
她还以为得待上几天才能发现端倪,没想到自己运气不错,第一晚就撞破了‘冉建舒’的真面目。
次日清晨,一对表面夫妻皮笑肉不笑。
等冉建舒出门上班,虞妗妗才对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去上班的尚雪说:
「冉建树的事我已经有点眉目了,还有一些疑问,估计要他的父母才能回答,你今天有空带我去他父母家转一圈吗?」
听到能解决自己古怪的丈夫,尚雪立刻同意,打电话和上司请了个假。
她挂了电话,想问虞妗妗要不要自己抱着,一扭头就发现屋子里的黑猫重新变回了人身少女;
只是这次并非猫脸,而是一张精致的人面。
尚雪有点吓到,“……是您吗?”
虞妗妗点头,“走吧。”
尚雪开车带她来到了冉家父母处。
对于这个脾气愈发古怪、总和儿子闹腾的儿媳妇突然来访,而且还是在工作日,冉家父母表现得很意外。
“小雪你怎么突然来家了?这两天身体还好吧,胃口怎么样?”
没说两句话,冉家父母把人迎进屋里,就开始盯着她的肚子看,又把视线落在一旁漂亮眼生的年轻姑娘身上:
“这位是……?”
尚雪皱了下眉,把手垂在腹部挡住视线,谎称虞妗妗是自己的朋友,随便扯了个借口糊弄公婆。
因有事要打探,她态度很和缓,哪怕很不想听婆婆絮絮叨叨不停的养胎宝典也扯着笑脸。
片刻后她开始把话题往正事上引:“妈,之前您给我看的建舒小时候的照片,再拿出来给我看看吧。我还挺感兴趣。”
听这要求,婆婆哪有不应的,她乐得见到儿子儿媳感情恢复。
虞妗妗充当一个陪伴好友散心解闷的‘闺蜜’,趁机去看相册。
她视线落在照片上两名相仿的少年身上。
尚雪有意无意道:“说起来建舒前几天还和我提到这位养兄弟了,他情绪很低落,妈我还挺好奇这位养兄,您能给我讲讲他们俩小时候的事吗?”
冉母有点不乐意,这时虞妗妗插嘴,语气平淡道:
“光看照片,这两人长得也不像啊。”
像个小杠精。
冉母瞥她一眼,不认同:“照片不准,真人才像!凡是看着他们两兄弟长大的街坊邻居,没有不说他俩像的,我带出去人家都说他们跟亲兄弟一样!像双胞胎哩!”
话都说到这里,冉母也有些追忆往事,连叹两口气后打开了话匣子。
“我生建树是91年,当时我和你公公还没带孩子进城,我在镇上当销售员。我们镇子临山,那时候国家还不禁猎,你公公家里以前又是当猎户的,他逮兔子猎田鼠很有一手,就在山里面抓些野味设点陷阱。如果逮到野味就卖给镇上的大饭店,或者拿回家给我们娘俩打牙祭,日子也蛮舒坦。”
“大概是建树6岁那年,你公公去山上抓兔子,老晚上都没回来给我担心得不行,还以为他在山里出什么事了。结果大晚上他拎着个又瘦又小的孩子回来了……”
据婆婆说,丈夫不声不响带回来的野孩子看着仅有四五岁,个头很矮,胳膊腿细得一把能抓住,蓬头垢面不说浑身脏兮兮散发着恶臭,像从镇上的茅坑里打完滚出来。
那一瞬间婆婆有很多猜想,她还以为是自己丈夫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堂而皇之把人带回家里!
追问一通才知道,这孩子是丈夫在深山里捡的。
公公咂着茶水,跟着回忆:
“当时你婆婆抄起屋外头的榔头就要打我,看她把人想得多坏!我是那种人吗?”
婆婆瞪他:“谁家男人带个野孩子回来,都得这么想吧!”
公公:“要说建成——就是你那个养兄的名字,是他来我们家后,我和你婆婆给他起的名。那天我在陷阱里捞兔子,他冷不丁出现在我的身后,悄默没声跟个小鬼似的,差点给我吓死!”
“我问他‘小孩你从哪里来?你爹娘呢?’他跟个小哑巴一样也不回我。我看他脚上连鞋都没穿,浑身脏兮兮不知在深山里待了多久,就猜测这不会是个被弃养的娃娃吧……”
那个年头冉家夫妇还没开厂,家里没什么钱,冉父虽然觉得孩子可怜,但也没想多管闲事。
谁知他往哪儿走,小孩就跟着他。
他下山,孩子也一言不发跟他下山,到了山下怎么赶都不肯走。
无奈之下冉父才把他带到家里。
当天晚上冉母给孩子洗了个热水澡,从头到脚给他搓得干干净净,又给小孩拿了自己儿子的衣服穿上,回到炕头和丈夫嘟囔:
‘是个男娃娃,那孩子瘦得可怜!还臭!打完皂角也洗不干净味道,真不知道家里人怎么狠得下心,把那么小的孩子往林子里丢?这是要他死啊……’
丈夫翻身道:‘咱们把人带回来已经仁至义尽了,明天送警局去。’
‘唉,是这个道理。’
次日一早,夫妻俩就把小孩送到了警察局。
警方调查了好多天,都没查到孩子的身世和父母,这娃娃就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突然就出现在山里。
按理说他还是个男娃——这话不好听,可在九十年代还是重男轻女的人家多,没理由一个健康的男娃会被丢到深山老林里。
偏生他什么话都不会说,却在冉家夫妇要把他留在警局时,突然张口喊他们爹娘,还扑上去抱住他们的腿。
被警察怀疑的目光盯着,冉家父母连连摆手,‘不是啊警察同志,我们和这个孩子没关系!’
望着瘦瘦小小的孩子眼泪汪汪,冉家夫妇颇为心软。
再加上警察和他们讲,像这种情况领养孩子国家会给补贴,夫妻俩想想也算有缘,就领养了这个孩子,给他起名冉建成。
和调皮捣蛋、鸡嫌狗烦的亲生儿子不同,冉建成很乖巧,没过多久就从被父母抛弃的阴影中走出,能正常说话交流。
他说自己喜欢新的爸爸妈妈,也喜欢哥哥,对穿冉建树的旧衣服、用他的旧玩具没有丝毫怨言。
就连逢年过节,冉母给孩子们置办新衣服新鞋子,冉建成也会用细细小小的声音说:
‘我想要和哥哥一样的。’
他每天跟在冉建舒的屁股后面跑;
冉建舒打鸡,他就跟着打,冉建舒和邻居小子吵架,他就有模学样地骂,总之事事都要跟着哥哥干,还鹦鹉学舌。
冉母乐得见到两个孩子关系好,等养子营养上跟上长高长壮,个头同亲子相差无几,俩人穿上一样的衣服,用相似的语气笑嘻嘻和自己撒娇,真让她产生自己生了一对兄弟的错觉。
就连街坊邻居都会开玩笑打趣:‘冉家母,建成别不是你男人在外面偷腥,和别的女人生了小的!’
‘去你祖宗的!会不会说话?你男人才偷腥!’冉母怒骂。
‘我这不是看建舒和建成太像亲兄弟俩了,你瞅瞅建成的眉眼和你男人也挺像,他俩在一起谁都觉得像血缘兄弟,可不止我一人觉得!’对方笑嘻嘻说。
‘可不是呢,猛一看跟双胞胎哩!’另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在旁边嗑瓜子。
冉母很生气,这种话听多了心中也难免怀疑,半夜她揪住丈夫的肉咬牙问:
‘你实话告诉我,建成是不是你的儿子?什么山里捡的,不会是你的借口吧?!’
冉父很冤枉,‘媳妇儿,你不能听别人说你就信啊!说建成像我,我看他鼻子嘴还像你呢!我寻思这孩子肯定和咱们家有缘,跟咱们生活久了不就越来越像?’
冉母倒也不是真的怀疑丈夫的忠诚,只是被邻居说得内心浮动,见丈夫语气坚定,哼哼着相信了。
再后来亲子和养子日渐长大,亲子调皮,就喜欢上树掏鸟蛋,读小学成绩就一般般,反而是养子文静乖巧也肯读书。
到了他们十岁那年,两人真真如同亲兄弟了。
学校里不认识他们的新老师刚见到两个孩子,还以为他们是双胞胎。
然而在两人小学三年级暑假,冉家夫妇照常上班,亲生儿子由于成绩差,他们找了个补习老师让孩子隔两天上门去补习一次,养子学习好没有这个必要。
那天午后,亲子去补习班,养子建成独自在家,上班中的冉家夫妇却接到了邻居的电话,说他们家着火了。
当时他们住平房,赶回去时大火已经吞噬了整间屋子,还累及隔壁。
火势扑灭后,养子已被烧成焦尸。
经过警方调查,这纯粹是一起孩童在家玩火柴导致的悲剧,邻居也说火灾发生时没看到冉家有外人。
将养子在老家下葬后,一家人才搬到了南城。
尚雪之所以追问冉家养子,自然是虞妗妗要求的。
她看了一眼手机,照着短信提示继续道:“这么说来确实可惜……只不过养兄那么文静乖巧,怎么会在家里面玩火柴?”
冉母摇头道:“他再怎么乖巧也不过是个几岁孩子,孩童的天性就是顽皮,建成也会跟着建舒到处乱跑……这孩子还喜欢上房揭瓦呢!”
原来在老家的平房居住时,有几次晚上,冉家夫妇听到房顶有的动静,像猫在瓦片上爬,但听着又没那么轻巧。
两人怀疑会不会有窃贼在房顶,披上衣服出门去看,竟看到养子冉建成大半夜不知道怎么爬到了房顶上,把两人吓一跳。
让他下来,他还乐呵呵说自己要看月亮。
这样的情况还不是一两次,每次把孩子抓下来,冉母都要狠狠打两下他的屁股!
“只可惜那孩子没得早,不然他也会有出息的,我和你公公真把他当亲儿子,一点都不厚此薄彼……”冉母说着,擦去眼角的泪渍。
尚雪见状,也在一旁轻声安慰。
然而这时,没眼力见的虞妗妗却突然开口,说出来的话让满屋三人瞠目结舌:
“大娘,既然您说亲子和养子像得像双胞胎一样,您确定当年葬身火海的人是冉建成吗?”
“活下来的人是谁,您分得清吗?”
第33章
“你!”
惊骇之极的冉母直接从沙发上站起身:“你胡说什么?!”
另一头木椅上坐着的冉父也眉头紧皱, 张口想说什么,又顾忌到是儿媳尚雪的朋友,没有直接骂出声, 没好气道:
“小虞, 这种玩笑是能随便开的吗?你这、你这是没礼貌了!”
在场唯一知晓虞妗妗真实身份的尚雪瞪大眼睛, 难道……
难道被烧死的人并非冉家父母的样子冉建成, 而是亲生儿子冉建舒?!
虞妗妗并未生气, 任谁被一个才见面的陌生人冒犯、还‘诅咒’自己的子嗣,都会不高兴, 冉家父母有情绪很正常。
她注视着冉母莫名有些绷直、抑制不住发慌的目光,语气认真道:
“您也不能肯定, 对吧?毕竟两个孩子这么像。”
从尚雪的梦境里, 再到登门拜访冉父冉母、亲眼看到冉建舒和冉建成两兄弟的照片, 虞妗妗最后的疑窦全部解开。
其实她并不完全是在激冉父冉母, 再换几个外人来看, 他们的反应都会和自己、和尚雪的反应一样:
不像。
照片上的两个男生哪怕穿着打扮相同, 体型特征相似,可是从两人的五官面貌看, 他们就是不像。
唯有最后一两年的照片,才有些地方相似, 说他们是双胞胎太夸张了。
冉父冉母却信誓旦旦说他们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连老家村镇的邻居同学老师也这么讲……
捡回来的养子能像到这么夸张,本身就是件很诡异的事情。
更何况甫一上门,虞妗妗就在冉父冉母的身上感受到了和尚雪一样的状况——
他们的家里、身上,也都被腐朽的气味深深腐蚀,无法驱散,老两口都深受影响。
冉母下意识就想反驳。
她怎么不能肯定?难道自己的孩子她还认不出吗?!
然而一些褪色的记忆, 却不合时宜被她想起。
比如给两个孩子换上一样的新衣,她看了半天,一时没认出哪个才是建舒哪个是建成,差点叫错名字……
比如某天跑完销售回家,她进屋发现家里只有儿子建舒在,很生气问他为什么没去补习班自己跑回家,又问养子建成怎么不在,结果儿子只是笑,起身说要帮她切菜;
她当时觉得儿子懂事,谁成想母子俩在厨房忙活到一半儿,咋咋呼呼的臭小子像个炮仗冲进屋,大喊‘妈补习班提前下课了,我要饿死了!’她这才惊诧去看厨房切菜的孩子,意识到这是养子……
比如丈夫喊‘建成拿五块钱帮我去买条烟’,被叫的孩子瞪大眼气呼呼说‘爸你又认错了我是冉建舒’……
诸如此类的认错、混淆还有很多次,冉母越是回想,越觉得惶恐不安。
是啊,总是认错亲生儿子和养子,难道不是件很怪异的事么?
为什么过去那些年他们夫妻完全不奇怪,每次都哈哈笑,仿佛认错孩子是件玩笑事。
她又控制不住地去想那天火灾的场景。
正在公司的她接到邻居的电话:
‘天呐陈姐,你们家烧起来了!我们街坊邻居已经在拿盆接水去扑了,也报过警了,可是火势太大你还是快点回来吧,我听到房子里面有孩子在哭……造孽呀,你们家建舒和建成是不是还在家里?!’
听到消息她两眼发黑,只觉天旋地转,狂奔回家后,才看到平房已经被滚滚浓烟和大火吞噬。
她的孩子们还在火里!
冉母想冲进去,却被邻居和救火人员死死拦住。
崩溃之间,有人从远处扑来抱住她的腰,‘妈!’
‘呀!这是建舒?还是建成?’
‘有个娃没在屋里!佛祖保佑!’
‘建舒……?’
泪水涟涟的她低头看去,看到背着帆布包的男孩儿满脸惊慌,她这才想起自己给建舒报了补习班,现在正是去上课的时候。
所以里面只有一个孩子,且是养子冉建成。
‘建舒?!建舒你没事?!’
‘妈我没事,我去刘老师家上课了,咱们家怎么会这样……’男孩儿没有否认,抱紧母亲,默默盯着火海。
以为两个孩子全都葬身大火的冉母哽咽,失而复得的她再也忍不住,紧紧抱着儿子失声痛哭。
那一刻,她从朦胧的泪水中看着扭曲的火舌,心中生出个自私的想法;
她想‘幸亏建舒成绩不好,幸亏他们给儿子报了个补习班他才不在家中,幸亏……被大火活活烧死的人不是她的亲子,而是养子……’
生出这个念头,她庆幸又痛苦。
大火扑灭后,救火人员在房内找到了小孩的尸骨,她甚至因心里卑劣滋生的念头不敢靠近;
她对建成有愧,不敢面对建成的骸骨……
之后一段日子,冉家大火成了附近邻里的饭后谈资,因为救火人员说火灾之所以蔓延得如此大,是因家里设施老化有煤气泄漏,结果小孩儿又在玩火柴,引发悲剧。
幸而没有发生爆炸,否则附近几户都得遭殃。
‘天老爷,警察要不科普,我都不知道做饭的煤气这么危险!’
‘可怜建成那孩子,那么听话懂事,才过几年好日子人就没了…’
‘冉家俩夫妻也是,当初给建舒报补习班的时候,要是能给建成也报上,今天俩孩子不就都能躲开了?说到底不是亲生的孩子就是不够疼!’
‘是呀,建成每次出门还给我打招呼,喊我二姑奶奶呢,可怜这么好的娃了。’
‘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和捡回来的肯定是有区别,不然这世上哪还有那么多后爹后娘虐待继子女的事?说啥一碗水端平,都是假的!’
‘……’
类似这样的闲话,她和丈夫偶能听到。
说这些话的人未必就有坏心眼,他们中有的为了帮冉家灭火被烧伤,有的帮忙处理家事跑前跑后,有的热心肠开解让他们不要过于伤心……
这就是人的天性,八卦编排,添油加醋。
可落到冉家夫妻的耳朵里,让他们怎么听怎么难受。
建成刚来时营养不良个子瘦小,正好能穿哥哥的旧衣服;
建成乖巧听话成绩好,不需要像哥哥一样去补习班;
建舒是他们的亲生孩子,有剪不断的血缘关系,建成却只是半道捡回来的养子……
冉家夫妻自认为没有亏待任何一个孩子,可人心是肉长的,谁能不多偏心亲生的那个呢?!
也正因如此,处理好后事冉母不想再听到这些话,才会和同样心生歉疚的丈夫匆匆离开老家,搬到南城重新开始生活。
可正如虞妗妗的话,日常生活中他们都常常混淆两个孩子,火灾那天,扑到自己怀里的真是建舒吗?
她真的,认对了吗?
巨大的怀疑笼罩在冉母的心头,她呼吸变急促,一旁的冉父和尚雪连忙去搀扶。
冉父脸色也不太好看,语气带怒:
“火灾之后我们一直都叫孩子建舒,如果他是建成,他有什么必要要隐瞒我们老两口?无论是建舒还是建成活下来,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都会养他!”
“你跑来我们家说这些话,又有什么证据?”
他在斥责虞妗妗的同时,也是在用这些话让自己和妻子安心。
气氛剑拔弩张之时,房门的门锁发出‘咔咔’声,有人拿钥匙从外面开门。
虞妗妗微微挑眉,说道:“问我,不如亲自问他。”
房内四人心思各异,全都扭头看向家门。
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手里拿着钥匙,进门后目光先是在虞妗妗的身上盯了两三秒,才扫过家中的妻子和父母。
“我路过小雪部门看到你不在,问了你同事说你请假了,我还以为你又生病了,结果回家一看你也不在——没想到你来爸妈这儿了,怎么突然过来?”冉健舒对自己为何出现作出解释。
可尚雪非但不觉得他体贴,反而畏惧更深。
自己和他的部门不在同一层,按理说,他办公不会经过自己的部门;
算算时间,他应该是刚到公司没多久,就去自己部门转了一圈,打探自己的消息,知道自己请假又快速回家再来父母处。
冉建舒在做什么?
他在监控自己的行迹吗?!
这种行为肯定不止今天,持续多久了?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和地方,他会默默窥视……
尚雪想想就窒息。
见一时没人回答自己,冉建舒的目光直勾勾落在茶几上摊开的老相册上,笑容不变: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还有这位小姐,是小雪的朋友吗?以前好像没见过。”
虞妗妗没搭理他,瞳孔却微微缩紧,表示她提高了警惕。
尚雪意识到眼下是个对峙的好时机,她受够了冉建舒这个怪物,哪怕会有危险,也只想趁此撕破脸。
她竟是最先开口的人,眼里跃动着兴奋和紧张:
“我和爸妈在聊你小时候,建舒,你有个关系这么好的养兄弟,怎么从来都没告诉过我?”
直至此刻,冉建舒脸上的笑容才有了变化:“怎么提起建成了?”
“建舒…”
被丈夫搀着的冉母眼眶红了,带着颤声小心翼翼去喊期待中的名字:
“是你吗建舒?你告诉爸妈,你是冉建舒,不是建成!”
冉建舒应了一声,仍在装傻,“我当然是建舒啊,妈你在说什么?建成不是……早就没了么。”
尚雪提高声音,带着即将戳破怪物真面目的兴奋:
“你是冉建成!死在火灾里的人是冉建舒!是不是你把他害死了?否则你为什么要隐瞒身份?你一直在欺骗你父母,也在欺骗我,你根本就不是人,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冉建舒的笑已经绷不住了,从冉父冉母惊惧的目光中,他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可能很扭曲,放弃了微笑,面无表情。
“老婆你在说什么胡话,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死在火灾里的是冉建成,是不是有人和你们说了什么。”
“她在骗你们,她别有居心。”
说到最后两句,男人的声音格外阴冷,眼珠死死盯着虞妗妗。
虞妗妗扬起个挑衅的微笑,毫无惧意:
“是吗?披着人皮演了这么久的戏,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会真忘了吧。”
她说话间,双手起势,左手掐起剑决,一股凛然的中正之气以她为圆心,轰然爆发。
早在进入冉家的那一刻,她便在屋里合适的角落排布阵眼,就是以防出现突然危机。
虞妗妗不怕眼前的东西,这家伙也很好解决,但直接灭掉,在不知情的父母家人和警方眼中,恐怕要定义为自己杀人。
为此还是当着冉家父母的面,把它剥皮现原形、让真相大白更为妥当。
这阵法的作用就是锁阵,隔绝这间屋子和外界的联系,出不去但也进不来。
冉建舒跑不掉。
阵法一起,房门口的男人敏锐察觉到了让他不适的正气,表情肉眼可见地烦躁扭曲,盯着虞妗妗语气发狠: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希望你离开我的家,离我父母和妻子远一点,不要打扰我的生活,不要破坏我的家庭……”
他显然在畏惧虞妗妗,也不想暴露真身。
但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虞妗妗甚至不和他多废话,直接踢起面前的凳子,凳子旋了两圈被她抓住凳子腿,她踩着罡步朝冉建舒抡了过去。
她抡凳子像在挥舞大刀锤子,虽然画面有点违和,却格外英气,直接砸在冉建舒的手臂肩膀上。
冉母冉父又惊又慌,失声尖叫。
一看男人假装笨拙的做作躲避,虞妗妗就知道他是故意不出手,在装受害者装柔弱,到现在还想隐瞒身份。
“由不得你。”
冷笑一声,她侧步回身,握紧的拳头带着正气直接锤在冉建舒的面门,专对准对方的鼻子和嘴唇。
伴随着骨骼碰撞的声音,冉建舒的嘴角溢出许多褐色腥臭的血,他张嘴一咳,吐在地上的粘稠褐色液体中,夹杂着几颗碎牙。
就是一拳的功夫,冉建舒的外表就发生了变化。
在冉母和冉父的眼中,他面目狰狞,皮肤不知怎的变得青中泛白,容貌也颇为怪异;
尚雪就更惊恐了,在她眼里‘冉建舒’完全变成了个怪物!
“我的……我的!!”
男人温润的声音骤然变调,目眦欲裂,紧盯着地上带血的牙齿就要扑过去捡起,仿佛那是什么珍宝。
虞妗妗毫不手软,一记鞭腿挡住他的动作,全然不收力甩在‘冉建舒’的面门,把他踢飞出去狠狠撞在桌上。
‘冉建舒’口腔里本就不牢固的牙齿,在剧烈撞击下纷纷松动脱落,有的被它含在嘴里,有的划进喉腔。
披在身上几十年的人皮、伪装了这么久的好儿子形象,被虞妗妗生生扒掉。
在尚雪和冉家父母惊恐的眼神中,摔在桌角的男人——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那东西勉强能看出有个人形轮廓,瘦长佝偻的身躯上挂着不合身的西装。
其皮肤青紫,双眼和脸颊上全是硬褶,外凸的眼球如同鳄鱼,畸形的脑袋上仅有几根很软的绒毛。
一股巨臭的死鱼烂虾腥气,从它的身上溢出。
闻到这个味道,冉母终于白着脸大口喘气,眼泪不断流出,瘫软在丈夫的身上。
她闻到过。
20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丈夫把那瘦瘦小小的孩子递给她,对方身上浓烈的气味差点把她熏吐了——和今天、眼前这个怪物的臭味如出一辙。
冉父冉母亲眼看到大变活人,哪里还能自欺欺人,说眼前的怪物是自己儿子;
老两口的情绪都飙升到要昏厥的地步。
怪物一边从地上爬起,一边恶狠狠盯着虞妗妗。
它的目光不由自主扫到了满眼惊恐、厌恶的父母妻子,逃避似地躲避视线,又用细长爪子挡了一下,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丑陋的外表给遮住。
都怪这个女人……
如果不是她非要揭露自己,如果没有她……自己一辈子都是父母的好儿子,妻子的好丈夫,自己会持续拥有温暖和睦的家庭,未来还会有自己的子嗣。
自己还是人。
剧烈的恨意爆发,诡异之物发出尖叫,大张的口腔内鲜血淋漓,剩余的残缺牙齿横七竖八嵌在腔内,它发疯一样朝着虞妗妗扑了过去。
虞妗妗立身如松,左手持剑指定在身前,目光凛然一字一句:
“道法自然,乾坤无极,敕!①”
此乃道门‘破邪咒’,不仅针对鬼,适用于天底下一切乌七八糟邪魔污秽。
一番交手、几道咒法加身后,青皮怪物已经完全力竭,躺在地上无法动弹,满地都是它深褐色的血。
这幅画面很可怖。
然而冉父却大吼一声,红着眼眶举起拐杖,根本不惧——或者说他内心的愤怒已经超过了他对未知生物的惧怕,冲过去不停用拐杖去抽打怪物。
“我儿子呢?!你不是建舒,也不是建成!我的两个孩子被你弄到哪去了?!”
“你这个恶魔!怪物!”
诡异之物丝毫没有面对虞妗妗时的狰狞,它努力把自己庞大的身体蜷缩,细长的爪尖不受控制,轻轻勾住了冉父的脚踝。
“爸…爸…”
它不断重复,呼唤父母,就像一个受伤的婴儿。
若是它跳起来狰狞怒吼,或者把冉父撕碎,老两口或许还不会情绪崩溃,可它这幅熟悉的、带着哀求的呼唤,才真的让两个老人嚎啕大哭。
“儿子啊,爸对不起你!是我引狼入室,把怪物带进了家里害死你,我该死啊!”
“呜呜呜我们家、我们家哪里对不起你?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你心里有恨冲我们来啊!!”
“……爸,妈妈…”诡异之物低声呼唤。
冉母已经从惊厥中勉强恢复,仍然流泪不止面色苍白,她的目光和语气都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声音尖锐:
“不许叫!你不是我们的儿子!”
“我们没有你这种怪物儿子!!”
虞妗妗的道法符咒让诡异之物身受重伤,它都没有流露出服软,可两个老人厌恶的目光,以及否认的恨声,却像能够驱邪的圣光,让地上蜷缩的怪物浑身哆嗦,不停嘶吼。
那狰狞的模样让冉父有些害怕,不由倒退两步,却又慢慢闭上眼睛。
他承受不了真相的打击,受不了自己和妻子竟哺育了一个非人的怪物这么多年,对方甚至有可能是害死亲子的凶手;
不如让他被怪物杀死,他到九泉地府再去给真正的建舒赔罪。
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反而是蜷缩扭曲的怪物抽搐、嘶吼,凸起的眼珠溢出泪水,像在经历巨大的痛苦。
它青紫色的身躯渐渐瘪了下去,最后像一块失去水分晒干了的河怪,声音渐小,浑浊突出的眼珠却仍直勾勾地盯着两个老人。
“妈妈……我是,我是……”
话没说完,诡异之物的瞳孔涣散。
虞妗妗轻叹了一口气,走到干枯的尸体旁,蹲下去抽取对方还没完全消散的记忆。
亲眼目睹丈夫从一个人变成怪物,又躺在地上无声无息死去,尚雪的心情像坐了过山车,半晌无法平静。
一想到自己这三年来被欺骗,和这么一个又恶心又可怕的东西当了夫妻,日夜担惊受怕还被外人当成精神不好,她就恨;
看到它死了,尚雪狠狠松了口气,同时觉得该。
可她心底又有些惆怅。
只说怪物濒死前绝望痛苦的模样,倒也有几分可怜。
看着随时可能昏过去的冉母,以及跌坐在地上、不停捶打膝盖嚎啕大哭的冉父,尚雪叹了口气,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不管老人。
她赶紧找来降压药,给老人喂下,而后才看向虞妗妗询问:
“黑猫大人,冉健舒……这个怪物,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变成冉建舒的样子?难道冉建成从始至终,都不是人吗?”
眼神麻木的冉母也抬头看来。
她想要一个答案。
虞妗妗这边接收了诡异之物最后的记忆,闻言说道:
“没错,从头到尾冉建成都是它,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精怪邪魔,是一种晦物中产生的怪物,类似河童、山精一类的诡物。”
之所以她先前认不出,是这东西并非古往今来传下来的物种,而是近代社会衍生出来的玩意儿。
自从人类社会进步,产生了大量的垃圾,以及负面能量、心魔邪念……这些都属于污秽。
一旦聚集积累过多,就会凝聚出一些类似此物的邪魔。
虞妗妗把它归为精怪。
从记忆可得,冉父冉母的老家是几个城镇交界处的小县,因为临山,山脚有很大一片空地,被政府划作垃圾场。
附近城镇的化工残渣、生活垃圾之类的全都运到这里,降解产生的污秽之气腐蚀了附近山脚的土壤和山流,对大山也有负面影响。
这精怪就是这些污秽的集合体,诞生于一个肮脏的泥坑。
它没有同类,但生来有灵性,懵懵懂懂间总感觉到孤独。
最开始它没有固定形状,像一坨烂泥巴从泥沼中爬出,甫一接近山中的动物,就把它们吓得到处乱窜。
于是它趁一只山鸡在污水坑饮水时,把对方拖下泥潭,吞噬。
它就能模拟变成只山鸡。
后面它变过老鼠、兔子、黄鼠狼……漫山遍野跟着同类跑,想要亲近它们。
动物智商有限,尽管有些物种群居,但也不会有过多亲密举动,在动物的眼里这个臭烘烘的同类很古怪,哪怕和它们长得一样,它们也不喜欢靠近它。
做了很长一段时间动物,它愈发觉得无聊,于是开始研究山脚下一种只用两个后脚走路的物种,人类。
它能看到小镇白天人来人往,晚上灯火通明,那些人类会聚在一起说笑、拥抱、吃饭,还有的牵手亲吻,热热闹闹一点都不孤单。
所以它想当一个人类。
经过长时间观察,它发现人类中有一些体型较小的,会被体型大的人保护,被称作‘孩子’宠溺关怀、喂养食物细心呵护,它也想有家人,想有个家……
于是某天,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跟着父母跑到山里摘蘑菇,趁其中一个不注意,它将其拖入泥潭。
它绞杀兔子和人时不懂什么叫残忍,只是单纯好奇,想要模仿研究;
天真又残忍。
可当孩子的尸体被污泥堵住口鼻,因浑身青紫窒息而死,被镇上的人打捞到岸边,他的父母跪倒在地,抱着尸体嚎啕大哭,它就在泥沼之下看着这一幕。
人类的泪水很烫,也带着充沛的情绪。
果然,它虽不明白这两人为何要哭,但它喜欢人的感情。
暖暖的,在被重视。
通过天道和自然赐予它的神通,它模拟这个被它吞噬过、研究过的人类幼童,变成一个几岁男孩。
它要做人。
在冉父上山狩猎那天,它跟了上去,成功融入冉家。
一开始它很兴奋。
它认为自己有家,有亲人了。
可精怪对于情绪的感知力远远超出人,它能感知到这对父母,明显更疼爱家里的原住民。
为什么呢?
它想不明白,那就模仿。
它要跟冉建舒穿一样的衣服鞋子,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动作,有一样的个子和身形……父母是否就能最爱它?
可就算这样,还是不够,不一样!
在人类社会生活了一段时间,精怪的聪明足够它从街坊邻居和周围环境中明白,无论自己再怎么模仿冉建舒都没用,对冉家父母来说,冉建舒不可替代,他拥有的爱独一无二。
‘没想到老冉家对那个捡来的孩子还挺好,昨天那俩娃把李老头家的窗户砸破了,只罚了建舒。’
‘亲生的嘛自然要严厉一些,不好罚养子的!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我觉得建成那孩子冷冷的,搞不好以后亲生父母找来了养不熟……’
‘瞧你这话说的,谁不疼亲生的?能给口饭吃,不让这孩子饿死,老冉家就够不错了!’
‘……’
街坊邻居的闲谈,总会传入到它的耳中,这些话在精怪的心中酝酿出让它难受的情绪。
它不明白这是嫉妒。
但当某天,它从外回家,听到母亲在厨房哄哥哥。
冉建舒:‘妈,我不想让冉建成在我们家!他总学我!’
冉母:‘有个一起玩的兄弟不好吗?建成很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被遗弃在山里,我们把他赶走他怎么生活?你要有善心!’
冉建舒:‘哼!我知道他又乖学习成绩又好,你和爸爸都喜欢他!自从他来了把你们都抢走了!’
冉母:‘傻孩子,就算建成再懂事再听话,和你又不一样,你是我和你爸亲生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们最疼爱的孩子永远都是你。’
冉建舒:‘真的吗?妈你别骗我!’
冉母:‘骗你干啥?傻样!’
‘……’
偷偷听完冉母的话,精怪垂在身边的手不由紧紧攥住,神情扭曲。
这一刻它恍悟,如果自己永远不能像冉建舒那样被爱,那就取代他,变成他。
精怪不是人,它的同理心和思维也完全不能用人来衡量,人类社会中杀人犯法,可在精怪动物的世界中弱肉强食。
取代冉建舒,在当过很长一段时间动物的它眼中,就和强壮的幼崽把弱小的推出窝、独占生存资源一个道理。
那天,冉母冉父都去上班,冉建舒在家唉声叹气,不满道:‘凭什么你不用去补习班,天天在家里玩儿?我每周都要比你多上课,不就是学习好点么!’
精怪语气平和,说道:‘哥,你不想去的话,我可以替你。’
冉建舒两眼发光,猛地从床上蹦起来:
“真的吗?你愿意替我去?!”
它点头说道:‘反正我挺爱做题,那些老师也分不出我俩。’
冉建舒咧开一口白牙,笑着说道:‘好兄弟!那你可千万别被发现,不然我就惨了,等下周拿了零花钱,我请你吃泡泡糖。’
‘好。’
临出门之前,精怪回头看了一眼摆弄火柴的便宜兄长,静静走到厨房。
出手之前它歪着脑袋,脑袋放空,不知为何这一次与之前它将弱小同胞推出巢穴都不同,它心里涩涩的。
想不通精怪便不去思考,离开家关紧大门。
很快,大火吞噬了平房,和一个孩童。
不久后南城小学里,转来了一名叫做冉建舒的聪明孩子……
第34章
南城某居民公寓一楼, 几名警察登门调查一桩失踪案,除却负责录口供的另有两名在屋子客厅、以及客房四处观察,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沙发上, 除警员直外还坐着两女一男, 分别是一对老夫妻与他们的儿媳。
两位老人精神萎靡, 双眼浮肿, 经验丰富的警员能看出, 这是经受重大打击、终日以泪洗面之人的精神面貌,至于青年女子则平静许多, 轻轻把手盖在婆婆的手背上。
失踪人是这家的男主人冉建舒。
然而最先报警的人竟不是他的家人,而是他的朋友。
从三天前, 冉建舒就没有去过公司, 也没有和任何一位朋友联系过, 期间他的领导和好友都曾给他打过电话, 接听电话的人都是他的妻子尚雪, 说自己不清楚丈夫的行迹;
后面再打, 电话便关机了。
觉得不对劲的朋友这才报了警。
“冉先生,陈女士, 据我们调查和附近监控显示画面了解到的情况,你们的儿子冉建舒自从三天前登门, 到今天,就没有离开过家才对,小区监控没有拍到他出入,他的车子也停在楼下,并且手机也在家中。一个大活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吧?”
两个老人神情麻木,眼角湿润, 叫尚雪的女青年无动于衷;
无论问什么,都一问三不知,也不辩解。
按理说两室一厅的住宅,也没什么地方能藏人,他们并未在任何地方发现可疑之处,也没闻到什么不正常的气味。
甚至连失踪者的手机,也好好放在客厅;
之所以关机是没电了,他们根本没想过敷衍冉建舒的朋友同事,也没给他请假。
没问两句,两个老人崩溃大哭,只反复摇头,说他们没有儿子;
说他们唯一的儿子早在二十多年前葬身火海,颠三倒四说对不起儿子……
悲痛的父母,淡漠的妻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肯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配合调查不愿意说。
带队的警员姓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三人,心里直犯嘀咕;
这真是他遇见过最奇怪的失踪案。
从冉家离开,周警员问组员:“看出什么来了?”
“这家人真奇怪,儿子老公失踪这么久不担心不报警,不是太冷血就是心里有鬼。可没道理啊,尚雪也就算了,两个老人可是他亲爹亲妈,到底在隐瞒什么。”
“你们听到那老两口说的话没,什么儿子早被大火烧死了……还有那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如果是演戏能得奥斯卡奖项了。”
“冉建舒失踪,他们仨一定知道内情,虽然没找到可疑痕迹,但我总觉得那家伙可能凶多吉少了……”
“明天去尚雪和冉建舒的公司做走访调查,问完他同事再说。”
“……”
几名警员交谈着,才走到小区停车位,周姓警员的电话就响了。
他接通之后眉头皱起,“行,王局我明白了。”
“咋回事?王局怎么给周队你打电话了?”
周警员说:“明天不用去冉建舒公司了,这桩案子移交给了市局。”
在组员的疑惑不解中,他意味深长说道:“由‘都查科’全权负责。”
‘都查科’,全名‘都市调查科’,目前各区警署未曾开设区部门,最低一级都是市局部门。
据说里面招收的正式编也不全是从警校毕业的学院生,能进这个部门的警员无一例外都是经验丰富、见多识广且诸项审查都为优的老警员;
几年前扩设之初,就有传闻,在各市局的‘都查科’内见到过穿着道袍的道士,还有传言见过拿两米长大杵的壮汉。
总之颇具神秘色彩。
有警员问:“周队,据说‘都查科’侦办的都是怪案子,是……捉鬼的,是不是真的?”
后面两句话他放轻了声音。
“嘶……那冉建舒岂不是??怪不得他凭空消失了。”
周警员:“别瞎猜了,也别乱传啊。不管是人是鬼,反正这案子和咱们无关了。”
“放心周队,‘都查科’高度保密,我们晓得。”
“……”
午后,尚雪驾车来到了隔壁区的旧巷。
因为前天来过,她大致记住了路,甫一靠近小巷就看到青砖绿荫、墙头阴影下几只悠闲的猫猫。
其中最圆润的狸花猫窝在破旧的瓦片上晒太阳,它翘着jio忘我地舔毛,阳光洒在它斑驳的皮毛上波光闪耀。
尚雪在虞妗妗的院子里见到过它,显然猫妖身边的猫猫,也很不普通,那狸花猫也记得她,以翘起后jio的骚包姿势冲它挥了挥爪子:“喵。”
而后继续舔毛。
看到这一幕,青年女子唇角不自觉带了笑。
缠绕她的噩梦散了,短短三天她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发生巨大改变,不再死气沉沉。
敲开旧巷的4号门,开门的是一位高大青年,穿着最普通的居家衬衫,也显出俊气和顺。
“尚女士来了,请进。”祝檀湘把人迎了进去,态度自然又并不冒犯地客气寒暄:“您有感觉好些吗?大人说了,如果喝完两剂没有好转,她再换别的法子。”
尚雪语含感激道:“好多了,真的很感谢你们!”
说着,她垂眸看了眼自己腹部。
吃了虞妗妗给的两剂药符,原本像怀胎三月、无论怎么吸腹都能看出痕迹的凸起已经瘪了下去。
每吃一剂药,她都会腹中绞痛上吐下泻,吐出来的大多是些腥臭无比、像泥巴一样的秽物,在水盆里还像虫子、活物一样蠕动。
每看到自己呕出来的玩意儿,疼得冒汗的尚雪脸就发绿。
同时心里怒骂那怪物死得好;
它可怜,渴望亲情,可自己与冉家三口何其无辜?!
黑猫大人——她现在知道那位名叫虞妗妗,可是说了,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不是什么胎儿、胚胎,是那精怪的本源。
简单来说,就是一些垃圾、秽气的凝结体,被它从身体上切割下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弄进了自己身体里;
肚子越发鼓涨,是污秽愈来愈多。
当她‘怀胎’九、十月了,腹中积累的污秽足够多,这些本源说不定会变成第二个小怪物!
它无法用正常手段流掉,也不会像人类一样自然诞生,成形之后,要么撕裂自己的腹腔,要么——
尚雪不由自主想到那一天,还是‘冉建舒’的怪物在浴室偷窥自己时,说的那句‘原来小孩儿是从女人那里爬出来的’;
细思恐极。
如若她没召唤出虞妗妗,几个月后,为了不暴露身份,自己是不是也会像真正的冉建舒那样‘意外死亡’。
伪装了三十年、深谙人类社会生存之道的怪物,会不会为了让新生的小怪物真的变成婴儿形态,而去偷一个新生儿,让它吞噬、模仿……
只要想到这些,尚雪对精怪就毫无同情,只有后怕与憎恶了。
进到院子,尚雪眼睛一亮:“黑……虞大人!”
她没忘记祝檀湘叮嘱过,不可以对外暴露虞妗妗的真身、地址,这也是契约的条件之一,所以她现在也跟着祝檀湘一起喊‘大人’。
虞妗妗坐姿随意,半窝在沙发里,看到尚雪支起身;
目光在青年女人的腹部流连,她点点头:
“再吃两剂就差不多除净了。不过敕瘟符水只能祛除你肚子里的秽物,你跟那玩意儿呆了近三年,又被侵蚀了体内脏腑,一定有残存的秽气融在血肉中,对你身体的影响是长期的。”
“少吃荤腥,多食五谷杂粮和蔬菜,还有我推给你的店铺还算正规,每个月买一两次‘净水’,最少坚持两年,方能完全消除这些负面影响。”
虞妗妗不是医生,寻常病症她看不了,道家五术中由于门派体系不同,她对‘医’门也了解不多。
她给尚雪的与其说是药,其实还是符。
不过她的符水可不是那种随便拿张纸,在上面画写符咒,然后烧成灰就水喝掉;
这种一看就是江湖术士骗人的,符灰符水不能随便喝。
搞不好喝了一点用处没有不说,还让人拉肚子、感染。
真正的道家符水门道很多。
首先是辨病灶,要根据具体遭遇确定取用什么符。
比如尚雪遭遇的精怪是由污秽聚合,而‘五瘟之神’乃一切病灶秽物之首,对付这种山野精怪肯定足够。
那么就要使用另一种请五瘟的道家法咒:‘敕瘟咒’。
虞妗妗先取草木为材质的专用符纸,再画符请东西南北中五位瘟鬼,分别为‘青瘟腐木之精’‘赤瘟炎火之精’‘血瘟恶金之精’‘黑瘟溷池之精’‘黄瘟粪土之精’:
“……四时八节,因旺而生。神不内养,外作邪精。五毒之气,入人身形。或寒或热,五体不宁。九丑之鬼,知汝名字。急须逮去,不得久停。急急如律今①。”
若是连瘟秽之神都压不住、除不去尚雪体内的污秽,虞妗妗觉得她也没多少活路了。
耗费精气神将‘敕瘟’之力封在符咒内,其次便是以道行高的道家‘真火’,去灼烧画好的符。
道士的‘真火’是精气和阳气的集合,远非普通明火能比,可以将符纸中的杂质全部烧成飞烟。
烧完余下的一小撮色泽匀称、隐隐泛着柔和光泽的细腻余末,就是蕴含全部咒力的精华,也是绝对纯净的东西。
为了确保效果发挥到极致,虞妗妗给尚雪配来的水也不是什么山泉水、纯净水,而是道家‘无根水’。
又名‘阴阳无根水’。
所谓无根,就要像浮萍一般不接触尘土,是降下不落在地上的雨水。
往往要处子沐浴净手后,将专门的容器顶在头上,于子时阴极阳初时采集雨水。
现在的城市里都是高楼工厂,空气质量也很一般,有浮尘和阴霾,还得去林荫多空气好的山野采水,才有效果。
其中又以春分那日‘无根水’最佳,可以祛除百邪,相传能和菩萨净瓶中的甘露水媲美。
在玄学衰微的今天,‘无根水’不好弄到也价格昂贵,市面上很难找到真货。
不过祝檀湘交际能力强,他们又在南城最大的玄学区摆摊,总能碰到几个肚子里有墨的人;
凡是虞妗妗随口提一句哪个是真术士,过不了几天,她就看到祝檀湘和那人含笑打招呼,还加上联系方式成了朋友!
加之赵婷婷的人脉,现在她在南城也认识两家正儿八经做这一行的店,这才能把专用符纸和‘无根水’都配齐。
虞妗妗自信这符水有效,不过入世几个月,她学了点人类的谦逊;
没把话说满,让尚雪先看看效果。
目前看来,效果很不错。
“对了。”虞妗妗突然想到:“吐出来的秽物烧干净了没?”
尚雪忙点头应道:“按照虞大人讲的,我专门买了个新的盆,吐在盆里,再把您给的符点燃丢进去,果真烧得一干二净!”
虞妗妗:“那就好,这些秽源本体流放出去,肯定还要生祸。”
“还有这一剂符水,我配的‘净心符’,你拿回去给那两个老人喝了吧,希望能对他们的身体有点帮助。”
想了想她又道:“我认识一个重案组的警察,这事儿我和他说了,精怪的尸体已经被相关部门收走,警方那边你不必担心,冉建舒这个人就算消失了。”
尚雪更惊讶,同时也更加感激虞妗妗:“我先替二老谢谢您!真的很感激您愿意帮忙…”
虞妗妗算是替她打点了下后事,受这句谢不为过。
她随口问道:“之后你什么打算?”
“继续上班,专心工作,别的不考虑了。”尚雪叹气说道:“我应该和二老住一段时间,尽管我厌恶那个怪物,可俩老人是无辜的他们也是受害者,比我更痛苦。更何况除了太想抱孙子,二老对我真的很好,把我当亲女儿看待,哪怕我有时因为那玩意对他们态度不太好,他们也从没有跟我红过脸。”
这么好的一对的夫妻,年轻的时候就能收养小孩,本该家庭幸福美满,却摊上一个自私自利的怪物,家破人亡。
短短几天,老两口的精气神都垮了,看着老了十岁不止,整天就是抱着相册哭,看得尚雪心里不是滋味。
这种时候她要是也一走了之,直接不管二老,她怕两个老人会撑不过去,想不开做傻事。
只寄托于虞大人的符水能让二老身体好些,希望他们能走出来。
除了配符水的材料钱,是尚雪自己出的,虞妗妗没收其余费用;
契约抽取了尚雪一丝功德,对她来说,这就是报酬了。
将装着符水的小瓶珍重收好,尚雪把最后的疑窦问了出来:
“虞大人,为什么所有人都没发现‘冉建舒’是假货,只有我发现了?”
虞妗妗解释道:“一般灵物都有迷惑心智的能力,寄居在冉家的这只也不例外,再加上其特殊的模仿天赋,更能摄人心魄。”
一些都市传说中不乏有很像人、可以模仿人的精怪,例如吃人的熊外婆、娶妻的老鼠…但长久相处都会暴露异端。
可冉家这只不同,你越觉得他是人,就越发现不了异常;
越是觉得他像谁,久而久之在你的眼里意识里,他就会和那人越像。
被迷惑的时间久了,就会形成根深蒂固的印象,难以改变。
精怪刚来到小镇时,没有人认为他和冉建舒像,渐渐的它开始模仿冉建舒的行为和穿着,朝夕相处的冉母冉父最先被影响。
其次周边邻居被辐射,再然后是学校范围……
虞妗妗想,冉建舒刚上小学时,大部分同学和老师是能分辨出他和精怪的。
可只要学校里有认识他们的熟人,无意间就会传播出这些讯息——
‘冉家兄弟俩有缘长得特别像’
‘冉家两个孩子跟双胞胎似的,连衣服都穿一样’这类话。
学生老师们可能会疑惑片刻:
像吗?
在精怪和他人的影响下,他们越看越像,自己的眼睛和脑子都被欺骗。
其中受影响最严重的当属和精怪朝夕相处的冉家父母,他们的心神已经被蒙蔽到完全分不清两人,以至于亲儿子被烧死,都认不出。
之后二十年的相处,要说老两口一点端倪都没注意到不现实,虞妗妗猜测,他们或多或少察觉出孩子性格、习性上的小变化,可已成一团浆糊的脑袋让他们无从思索,某种程度上他们也不敢深思;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老两口变成了鹌鹑,不愿深究。
反倒是尚雪,开始虽陷入精怪编织的陷阱,但察觉到细微不对劲,就坚定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不信,精怪对她的影响便越小,越容易暴露马脚。
二十多年里,唯一通透坚韧、看破本质的人,反而成了格格不入的‘神经病’。
除此之外,虞妗妗还在精怪的记忆中看到了很重要的一点:
人齿。
牙是储藏着人的‘气血’的重要构建,和头发一样,最好不要被别人拿到。
它对外却也在柔软的腔内,坚硬却是从脆弱的血肉中生出。
自打精怪听多了邻居的闲聊、母子的谈心,有次兄弟爆发争吵时,敏锐的冉建舒小朋友噘着嘴瞪他:
‘你就是故意学我,学人精!你想抢走我爸爸妈妈,不可能!你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小乞丐,是被我爸爸捡回来……’
被嫉妒和极端自私的占有欲笼罩的精怪,生出了取代冉建舒、并且是很长远的计谋。
老一辈有这么个民俗:
小孩子的牙齿掉了,丢到房梁上就能长高长壮。
冉建舒换牙期,掉的牙齿无一例外都被高大的冉父丢到了房顶,承载着父母的期待和爱意。
他们并不知道,养子顽皮一样地频繁爬上房屋、翻找缝隙的那些时候,其实是在找亲生儿子的牙——它自己的牙尖锐古怪,仅是变幻出了可爱乖巧的外形,每隔一段时间‘掉’的牙齿,也是偷的捡的甚至是直接拔掉别人的。
它细心收藏拥有冉建舒‘气血’的牙齿,一粒粒嵌入自己的口腔血肉中,只为了多一些他的气息,再像一点。
它想要全部的、真挚的爱,想有一个幸福的家,想拥有至亲的亲人……
为了维持‘家’和亲人的和谐,它可以扫清一切,可以去学习如何当儿子、同事、丈夫乃至父亲…
当这份岌岌可危的假象彻底被戳破,它也会彻底崩溃。
虞妗妗还没有杀它,它就自己死在了冉家二老厌恶抵触的目光下。
临走之前,尚雪忽然停在门边,朝软塌里神情淡淡的女孩儿深深鞠了一躬:“真的很感谢您。”
她永远忘不了满怀绝望时,破开雾霭的八角神龛,以及龛上坐姿惬意的妖怪少女。
如若遭遇的诡事没被解决,她甚至怀疑自己撑不了多久,会被肚子里和身边的怪物逼至崩溃,走上毁灭……
虞妗妗皱了下鼻尖,语气不以为意:
“你出‘钱’,我出力。”
什么谢不谢的,人类真的很喜欢说这种话,偏偏一个个眼角亮晶晶…
祝檀湘对猫主子的小神态再清楚不过,不由勾起了笑。
无论‘净心’去晦的符水,还是随手帮忙找到的丢失猫咪,又或是联系康永河和警方……这些可不包含在‘买卖交易’里。
并非神明才会心软,嘴硬的妖怪也可以。
待尚雪离开,虞妗妗像个地主老财,翘着腿支着洁白下巴,把从尚雪身上抽离的一缕淡淡功德把玩在指尖。
她垂眸时天然有种恹恹感。
哎…哪里能劫到一大笔功德呢。
放空思绪的猫妖会不由流露出天性,搭在沙发软塌上的手掌活脱脱如猫爪,不自觉微爪又张开,她忽然摸了摸肚子;
更重要的事情盖过淡淡惆怅占据上风——
“我饿了。”
扭头时,她的眼瞳在窗户反射的光下宛若琉璃:“要吃饭!”
工作做得极佳的青年自从当了猫妖大人的小助理,工作量翻倍不止,有空闲的时间,大抵都在学习、浏览一些他认为有用的信息和知识。
听到猫主子带着些矜骄的声音,祝檀湘偏了下头,含笑说道:“大人,今晚不在家里吃。”
“去哪儿……”虞妗妗无意识晃了下腿,她倏忽想到了什么被自己遗忘的事情,身体坐直,眼弧不由扩大连瞳孔都缩了。
等等,她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她扭头去看祝檀湘,难得无措。
青年见状温和笑道:“伏灵那天回来报信,说大人您要处理尚女士的工作,我就和赵婷婷通过电话、解释情况了。”
“登门时间改在了今天下午。”
“还好——”
虞妗妗稍松了口气,脸色还算镇定,指尖已经按紧了身下的沙发:
“……要买什么?”
祝檀湘笑容更大,“水果,或者小朋友喜欢喝牛奶,六点之前到就行,我听说赵、胡两家关系缓和了应该也会上门。我们也可以去附近超市逛两圈…”
嘴上说着‘随便’‘不在意’的少女,离开家时还是换下了连帽衫。
出了院门,祝檀湘回身锁门,还在絮叨购物清单,一扭头发现虞妗妗定定站着,右臂微抬把他挡在身后,从上而下能看到她眉头微皱。
他顺势抬头,笑容也淡了些。
是最近搬来的年轻坤道。
对方似乎也有些愣,目光紧盯着虞妗妗颇有点苦大仇深的既视感,顿时让他紧张起来。
青年压低声音,怂怂道:“大人,她什么意思?”
虞妗妗也摸不着头脑。
她这段时间都被偷窥习惯了,也没遇到道士的攻击,没成想一出门和人碰个正着。
就在这时,束着马尾的坤道像是下定决心,朝着两人的方向走来。
“唉唉,女士您要干嘛?”祝檀湘探出脑袋,正气凛然的语气随着道士靠近变弱:“我们可什么都做,就是出去吃顿饭!”
察觉到一对男女的警惕和戒备,徐静和生生止住步子,半晌硬邦邦来了句:
“虞妗妗,我有话和你讲!”
虞妗妗:……?
这人谁?
她轻嗤一声,挑起眼尾:“我和道士——道不同不相为谋,没什么好讲的。”
虽然是只猫妖,可也没少用道士手段吧,他们好像还和好几个道观、道士店主互换联系,他还厚着脸皮和人家互称道友呢…
祝檀湘心里吐槽,哪敢出口。
只是他偶尔也会疑惑,虞妗妗看起来很讨厌道士,却又为何一身道门手段?
气氛僵持片刻,虞妗妗被小道士的视线盯得发毛,决定咨询资深人类学专家:“她什么意思?不讲话瞪我干嘛?”
祝檀湘沉吟:“终于要逮我们了吧,正道消灭反派前,都是这种流程。”
“你们人类……”虞妗妗嫌弃:“要打便打。”
她扯了下身后青年的袖子,径直迈步,像只目空一切的高傲猫猫,只是要和年轻坤道擦肩而过时,她稍一侧头现出妖的凶性。
“不管你打什么主意,别再靠近我,还有他。”
徐静和张了张口,到底没能说出心里的话。
她看到跟在虞妗妗身后狐假虎威的人类青年,经过她身边似是怕被她戳上两剑,冲她礼貌一笑,走远了才又嘀嘀咕咕。
“好感动,大人跑路会带上我吧?”
“看我心情。”
“我看到她耳朵红了,好像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你好聒噪。”
……
当天下午,虞妗妗和祝檀湘登门拜访赵家,受到非常热情的款待。
小助理手上、手臂上挂满了东西:“赵姐。”
一开门,赵婷婷局促搓着手:“虞大人,祝先生,欢迎欢迎!来就来了买这么多东西……小龙快叫人!”
虞妗妗冲她点了下头,活像来巡视的领导,实则明眼人都能看出她颇为紧张。
一时间屋子里一只猫妖,一个有些尴尬紧张的赵婷婷,还有一个智力有残缺怕得乱扭的赵先龙;
胡家三口敲开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
这情景下祝檀湘一个人能笑眯眯说单口相声,夫妻俩只觉得佩服。
“汪!呜汪!”激动的犬吠声响起,虞、祝二人顺势看去,一道黑影闪电似的扑了过来,是黑狗平安!
它伤势好全了,认出虞妗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睁着一双又圆又湿的黑眼珠,急得在屋里到处乱窜疯跑摇尾巴。
有了胡家三口加入,才总算打破了刚刚凝固的氛围。
当晚九、十点,赵婷婷已经喝完了大半瓶洋酒两瓶啤酒,醉得找不着北,一改平日唯唯诺诺的样子抱着拳,甚至把手搭在了虞妗妗的肩膀,‘啪啪’拍打。
“就隔壁楼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冒出来的媒婆,要我给我介绍什么三婚四十岁男人,还说我带着小龙不会有好日子?我tui,老娘这么多年都一个人…带过来了!”
“呜呜呜妗妗妹子,我还以为你不愿意过来…以后、常来吃饭……”
虞妗妗看似带着嫌,根本不理酒鬼。
半晌很轻地“嗯”了声。
夜深,不会喝醉的妖怪少女和因微醺显得迟钝的青年人,走在回家的巷子。
昏暗的路灯下,虞妗妗闲着无聊,去踩青年被拉长的影子。
走到临家的拐角,她眼眸不由睁——那小道士还在!
徐静和下定决心:“虞妗妗我想和你聊聊…”
再怎么都能看出这位坤道应并不想动手,却很执着于‘动口’。
虞妗妗被那种认真的眼神瞧得脑壳麻,拽着祝檀湘往家的方向拖。
“……她好怪。”
“确、确实,大人你要把我拽倒了。”
“……”
——————
南城某公寓内,客厅背窗的地方摆放着一个木桌,桌面铺着漆黑绒布,上面倒扣着一个相框、一个写了名字的小排位,以及一个小香炉。
相框里有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能看出是个嘴角习惯性歪着的三角眼青年,身形瘦弱。
整间屋子莫名有些阴森。
正值初夏,天气闷热,家里没有开空调,因此卧室门打开通风。
次卧有两张对角放的床,两张床都不大,除去床褥这间屋子只能摆下一个衣柜和一个书桌,以及部分杂物。
约莫十来岁的少年人咬着一截吃完的糖棍子,手里拿着一把做手工用的美工刀。
他并不是在做手工,是在用刀尖戳一只他在楼下草丛抓的昆虫,虫子绿色的肢节被切割成几段,细细的足部还在微微蠕动。
再然后他像捣土豆泥那样,把虫子的脑袋碾碎,绿色的浑浊液体弄得桌子上黏糊糊。
次卧小床上,坐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看起来六七岁,正晃着小胖脚丫安安静静摆弄玩具。
‘咣当当——’
隔壁的卧室里发出东西碰撞、倒塌的巨响,就像有人在砸东西撞家具,这动静让小床上的女娃浑身一哆嗦,抬起的小脸流露出惧色。
坐在书桌上的男孩儿撇撇嘴,“又开始了,烦死。”
主卧里响了一段时间,房门‘砰’地被推开,男人烦躁粗俗的骂声污秽不堪难以入耳,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骂词,都在孩子耳边飙。
“马勒个P的,郝佳佳,贱货!骚货!我他妈弄死你,出来郝佳佳!”男人像头愤怒的公牛,在客厅和厨房横冲直撞,把各种收拾好的物品尽数扫落在地,‘叮叮当当’很是刺耳。
外头连厕所都找了一遍,男人也没发现要找的目标,意识到现在可能是上班时间,悻悻停下手。
他把地上滚落的塑料杯、杂物一脚踢翻,朝着卧室的方向走。
看到书桌前坐着玩儿虫子的男孩儿,他咧开嘴笑了下,嘴角有点歪,“儿子。”
只是他这幅尊荣,实在难以让人想到慈父——
男人身材高大,有一身不算夸张的腱子肉,颈部、手臂上甚至脸颊却带着淤青,看程度是前不久才伤到,饶是如此,刚才他又给自己添了新伤。
他眉骨破了,淙淙的猩红血液顺着眉毛,流到了男人的双眼皮褶子里,连眼白都染红一片,配上他那和正气毫无关系的笑容,生生破坏了那张还算端正的国字脸。
男孩儿面露不耐,一撇头避开了男人要摸他脑袋的手掌。
男人“哟”了一声:“怎么了,你老子还碰不得你?”
说话间他注意到了小床上瑟瑟发抖、神情畏惧的小姑娘,笑容更扭曲了:“这死丫头片子也在,你们怎么没去上学?”
男孩儿仍神情淡漠,用刀‘哒哒哒’捣虫子泥,“学校检修线路,放假一天。”
男人走到小床前,推了一把小姑娘的脑袋:“小贱种,叫爸爸。”
他人高马大,体型又壮硕,哪怕不刻意用力,带着恶意地一推也能把小姑娘推得脑袋一歪,倒在床上。
“赔钱货!”他又是一推。
“跟你那个贱人妈一样,草@#%%…”小姑娘脑袋撞到了墙壁,呜呜哭了起来,就被男人像提玩具木偶一样硬抓着肉乎乎的手臂,拽起来又推搡到一边。
“爸…爸爸……别打囡囡呜呜……”
听到小姑娘的哭声,男人非但不收手,反而更兴奋了。
这时桌子旁的男孩儿被骂声哭声扰得不耐烦,大嚷一声:“别吵了!烦死了!”
男人一瞪眼,很不爽:“麻痹兔崽子,我是你老子!对我什么态度?”
男孩儿仗着背对着,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心里充斥着恶念和不愉的男人,皱着眉头,忽然顿住,而后露出一个很恶心的笑容。
七八岁刚刚上小学的女娃,因容易出汗捂痱子,入夏天气热起来,家里大人就给她买了棉布小睡裙,和短睡裤。
此时胖乎乎的腿和胳膊露在外面,男人突然伸手去摸。
妈妈说过很多遍,乖孩子不可以在外面脱衣服,在家里除了妈妈之后也不行,更何况记忆里特别疼爱她、把她当小公主的爸爸,又变成非常可怕的样子,她看一眼就觉得害怕。
女孩儿抗拒地推搡,“哥哥!哥哥…”
男孩儿‘哗啦’起身,脸上满是烦躁,根本不管卧室里哭得害怕的妹妹,权当没听见没看见,走到了客厅。
和他无关。
好在这时,门锁响了。
神情疲惫的女人提前下班,这两天工作忙、隔壁能帮忙看孩子的婶子又住院了,她不得已才把孩子留在家里。
因着害怕不安,她还是不放心孩子放在家,提前下班。
没成想就听到女儿细细的哭声,登时把她骇得肝肠寸断,来不及换鞋放包就冲到孩子的卧室,看到丈夫要扒女儿的外裙。
她崩溃尖叫,声音怨恨,扑上去撕扯:“丁归田你畜生!你敢动我女儿你下地狱去……”
“臭表子敢抓我?!”
很快屋里男人和女人的骂声和小孩儿哭声混杂,两人扭打在一起。
客厅外的男孩儿撇撇嘴,默默蹲下收拾了两下家具,竟觉得里面的打架还挺有趣…
……
下午不到五点,一可可爱爱又白嫩的小学生背着书包,心情很低落地走在路边,时不时用脚尖踢两下石头。
她家小区距离上课的小学非常近,走不到五分钟,她就走到了小区绿化带,蹲成小小一团独自难过。
就在这时,一道‘喵呜’声响起。
小女孩扭头一看,看见一只浑身橘云毛色的漂亮猫猫,很傲娇地舔了两下毛,甩着尾巴。
她眼睛亮了:“胖橘猫!胖橘猫!”
已经通了灵智的猫当然明白‘胖’是什么意思,它有些恼怒,这个小胖丫它眼熟。
不久前它刚来这里,好几次碰到她和她的父母拿猫粮喂小区的猫,最近不常见了。
只是橘猫视线一顿,发现小姑娘脑门青了一块,像磕碰的。
就在它有些疑惑,小胖丫怎么把脑袋摔了,一道阴恻恻带笑的声音响起:“米思佳,爸爸来接你回家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胖丫抬头一看,看到熟悉又陌生的脸;
爸爸变了,变成总是欺负她和妈妈的坏蛋。
曾经会笑嘻嘻扑到父亲怀里撒娇的小姑娘,现在只余下惶恐,她退了两步,眼圈发红:
“不要爸爸!我、我要妈妈……妈妈你在哪儿……?”
几乎是男人开始靠近小姑娘,橘云便压低前躯,像小老虎一样发出威胁的低呜声,龇牙咧嘴。
它一看男人那猥琐的笑,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再看看小姑娘的脸色神情,更是确定他有所图谋的猜测。
男人皱眉:“哪来的野猫?滚!”
他根本不把橘云放在眼里,上手要去抓人人,被跳起来的橘猫狠狠挠了一爪子。
他瞬间暴怒,抬脚就往猫脆弱的腹部踢。
橘云堪堪躲过,心里沉了下去。
它觉得这个人怪怪的,身上给它的感觉很冷,和恶心。
绝对不能让他抓走胖丫头!
橘猫锐声叫了一道,远在另一区的虞妗妗本不可能听不到,距离太远了,但她却忽然睁开双眸站起来:
“橘猫出事了。”
第35章
橘猫橘云的灵智由虞妗妗赋予, 又主动表示臣服,体内自然会打上她的烙印,危机时刻可以向她传输一些求救信号。
按照橘云那个自尊心强好胜的性子, 若非事出紧急它处理不了, 不会向自己示弱请求帮助。
虞妗妗没犹豫, 直接往大门外走, 准备沿着烙印的牵引去看看橘云究竟出了什么事。
祝檀湘没问东问西, 只皱眉道:“大人万事小心。”
“嗯。”
避开人群隐匿身形,动用了妖力的虞妗妗很快找到地方, 是个离家不远的小区,甚至没出他们所在的区, 属于橘云这种到处乱窜、生性洒脱胆大的流浪猫偶尔会活动溜达到的范围。
虞妗妗径直朝着感应地走出, 走至小区最里侧的道路, 远远看到橘云呈攻击姿态窝在绿化带, 浑身炸毛哈着气;
同它对峙的人是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人, 嘴里不干不净。
“死畜牲, 老子要把你剥皮抽魂,弄到第十七狱碾成肉泥!”
而他身边有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儿嚎啕大哭:“爸爸, 别打胖橘猫!别打胖橘猫!”
听到‘第十七狱’这个称呼,虞妗妗略一皱眉, 目光冷泠。
紧接着她见那男人似是被纠缠得不耐烦,认为小姑娘一直嚎哭、扯他袖子,妨碍到他,竟一伸手按着对方的脑袋用力一推,力道无异于扇了小孩儿一个巴掌;
小姑娘直接一个屁股蹲跌在地上。
橘云的愤怒呜咽更大更低沉了:“喵呜!”
「这可恶的人类,居然打这么小的幼崽?!」
哪怕是动物,天性也会保护老弱, 尤其保护幼崽,更何况是人?
通了灵智又嫉恶如仇的橘猫难以忍受,又有忌惮而不敢贸然上前。
要知道没开灵之前它的动作就很敏捷,很少有人能够抓到它,打伤它。
开了灵智后它的反应能力更快从前许多。
饶是如此,对方还是狠狠踢到了它的后蹄,连带着后半边身体都疼痛难忍。
看样子眼前凶神恶煞、气息古怪的男人,绝不是普通人。
就在男人带着狞笑,走进绿化带要抓橘猫,一道女声从旁响起:
“常生无量,律令摄,束!①”
‘噼里啪啦’一阵细小电流含着中正之气,凭空出现在男人的四周,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小网,猛然将他包裹其中,并狠狠收紧。
当头发丝一样细的光弧触碰到男人的皮肤,他身体剧烈哆嗦,如同被灼烧般发出痛苦含怨的嘶吼。
橘猫一偏头看到了虞妗妗,惊喜叫了声:
“喵!”
「大人,您来了!」
“什么情况?”虞妗妗询问,同时看向健硕男人。
在她眼里,男人扭曲痛苦的脸庞上有一块模模糊糊的灰影覆着,影子也是一张人脸,满眼怨恨和畏惧。
这分明是阴魂上身!
虞妗妗甫一看到男人,就发现他身上有一圈朦胧的灰气,这才使用专门对付鬼物的咒。
此咒为‘太帝寝神灭鬼除凶咒’的简咒,胜在简洁,可灵活取用。
尽管简咒会使威力削弱很多,可使用者是虞妗妗,便没这个担忧。
三两秒的时间,那影子往男人身体里一钻,消失不见。
阴魂下了窍,道家咒力没了攻击的对象,闪烁两下在男人的体周消失。
同时他本人两眼一翻,直接歪倒在地,意识刚刚清醒,就被自己摔得头晕眼花。
橘云瞪大眼,向虞妗妗解释道:
「这个男人要带走胖丫头,我看胖丫头都吓哭了,还以为他是人贩子。」
眼下看来,情况似乎有些复杂。
女孩儿明明怕他、抗拒他,却又叫他爸爸。
“我怎么…怎么在这里?”男人皱着脸,缓缓从地上爬起,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一抬头,看到抽抽噎噎的女儿,忙朝着女儿焦急伸手:
“囡囡?你怎么哭了?!你……”
见女儿用惧怕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猛地意识到什么,“难到我又被……”
“丁归田!!”
男人又愤怒又悔恨,小心翼翼看着女儿,神情痛苦放轻柔声音:
“囡囡,爸爸刚才是不是……又欺负你了?对不起囡囡,是爸爸不好!”
听到父亲温柔的声音,小姑娘委屈哭泣,“爸爸你为什么又那么凶?你推倒我呜呜,很痛……”
她对反复无常、时而温柔时而可怕的父亲产生了阴影,摇着头不愿意接近,反而往虞妗妗的方向走了两步。
男人这才看向虞妗妗,他看出这个年轻女生并不像是路过,主动询问情况、并从女儿颠三倒四的泣声中了解到,是草丛中的橘猫和这个女孩儿在阻止自己。
他很是感激。
因为他完全没有刚才的记忆和意识。
刚刚的他不是人是恶鬼,是被鬼上身!
那家伙又恶毒又无耻,他不敢想象女儿被变成恶鬼的‘自己’带走,会遭遇什么…
“小姑娘,真的谢谢你,我是孩子的父亲不是人贩子,请你相信我。”男人眉骨结了痂,脸上还有淡淡淤青,“这只橘猫是您养的吗?它后腿是被……被我踢了吧。”
说这话时,他自己都觉得脸红,心想自己肯定被当成暴力狂了,只能连连道歉:
“真的很抱歉,我精神上有些问题,容易狂躁,伤害了你养的猫。”
“小区外面就有一家宠物医院,要不咱们现在去给猫看看腿,医疗费和补偿我全部负责,对不起!”
虞妗妗想了想没拒绝。
甭管操纵他身体的是不是本人,橘猫的后蹄都是他踢的,虽然伤势不重,可总不能这些小家伙遇到点小伤就让自己用妖力治疗。
一是对动物的修行无益,二是她本猫也不乐意。
“您稍等,我给我妻子打个电话。”男人注意到了女儿在怕自己,叹了口气不打算强迫女儿和自己亲近,“喂老婆,我在家楼下,闺女也在。”
他没多说,只这一句话,对面的妻子立刻明白情况。
不到十分钟,一辆车驶入小区停在楼下,一名穿着得体小西装的女人从车上下来,脚步急促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思佳!”
看到妈妈,低着头搅着手的小姑娘直接扑了过去,紧紧抱着母亲的腰,“妈妈,我怕…”
“你没事吧?!”
检查了下女儿全身上下,女人看了眼丈夫,神情疲惫,“又是他?”
“嗯。”米重原沉闷点头。
女人牙关一咬,恨不得能摔打点什么东西发泄无能的怒气,可怕吓到女儿,只死死攥着拳。
“他为什么又出现了?不是有时间限制吗?”
米重原:“这事回家再说,你带思佳先回去,我踢伤了这位虞小姐的猫,要去趟宠物店。”
恰巧隔壁的邻居婶子遛弯回来,女人——她说自己名叫郝佳佳,让邻居把女儿带回家照看一下: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真不好意思,给虞小姐你添麻烦了,伤害了您的宠物…”
虞妗妗话不多,抱着橘猫跟夫妻俩到了宠物店。
医生看之后说,不确定有没有伤到骨头,要给橘云的后腿拍个片子。
等候过程中,虞妗妗在同了解情况的医生交谈。
“您家猫真配合,不叫不闹,居然乖乖任我上手,简直成精了……”医生望着一动不动的橘猫,颇为惊讶,语气还带着羡慕,“估计每一个铲屎官的梦中情猫不过如此了。”
要知道被动物咬到抓伤,在他这常有,尤其是猫咪胆子小,很容易应激。
在医生说话的背景音中,虞妗妗远超寻常的听力,能够听到外面长椅上坐着的夫妻二人在低声说话。
郝佳佳:“你下班了?”
米重原:“……没有,工作中突然被附身,他直接丢下工作跑出来了,估计明天去公司就要被扣钱。”
郝佳佳:“那畜牲是不是盯上了思佳…他怎么敢?怎么能对我女儿动手?!”
米重原:“老婆,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女儿…”
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满脸颓废,坐在宠物医院的椅子上,手肘支撑着腿,双手插在头发里抓紧发根,颇显痛苦。
“离婚吧。”郝佳佳也捂着脸,麻木中带着苦涩,“你从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连累了你和思佳,就当我自私,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没良心。”
“老婆!”米重原一把按住妻子的手腕,“你没有错,都是那个渣滓……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女儿!”
被恶鬼俯身这种情况发生过不止一两次,在很早之前,他们一家就被恶鬼纠缠不得安宁,可妻子从未说出这种丧气话,他们一直在寻找解决方法。
米重原明白,这是那个恶鬼开始对女儿米思佳出手,才让妻子彻底崩溃。
他又何尝不恨不怒,可他根本奈何不了附身的畜牲。
女儿米思佳也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底线;
如果自己真在恶鬼的操控下对女儿做出了什么,他也接受不了,宁可去死。
“好,离婚吧…”米重原声音颤抖,“如果闹到这一步,那畜牲还纠缠你和思佳思成,我做鬼也要和他拼了!”
就在两人眼眶通红,陷入‘被强行拆散’的苦情剧中,虞妗妗这边做完了检查,抱着右后腿剃了毛缠上绷带的橘云走出。
郝佳佳立刻撇开脸,装作在看手机偷偷擦了下眼角,米重原咳了声站起身:
“虞小姐,您的猫怎么样?”
虞妗妗:“骨头没断有裂,好好养一段时间能恢复好。”
米重原:“好好,检查费用我都缴纳过了,您看还要不要买什么药,还有赔偿……”
“不用赔偿金,这样就够了。”虞妗妗打断了他的话,同夫妻俩走到宠物医院门口,即将分道扬镳她脚步微顿。
在想措辞的夫妻二人,便在这时听到女孩儿声音淡淡:
“米先生,郝女士,有些冒昧,刚才你们二人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在两人震惊而尴尬的目光中,她点点耳侧,“我听力比较好。”
“我有些好奇,既然米先生您爱护妻子女儿,重视家庭,当初为什么要供阴仙?又为何宁愿威胁到家人的生命健康、哪怕即将闹到妻离子散,也并不把那阴仙送走。”
虞妗妗微微侧头。
没错,看米重原的情况,他和赵婷婷显然在做一样的事,供‘阴仙’。
如果是没有联系的外鬼上身,被自己的符咒伤到,肯定是被迫从占据的躯壳中分离。
虞妗妗都做好准备,只等那鬼一出米重原的身体,就把对方捏在手里;
谁成想鬼是直接在米重原身体里消失了。
只有一个可能,米重原的身体里有那阴魂的烙印,也给对方立了存身碑,在供着对方。
米重原和郝佳佳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虞小姐,您、您是从事那一行的?!”米重原试探询问,称呼变成了您。
怪不得附身的恶鬼突然失踪,不是他善心大发放过了女儿,而是他们一家幸运,碰到了高人!
一眼就看出他情况的高人!
米重原连忙解释道:“虞小姐,并非我主动要供那个恶鬼,是他强迫我,强迫我家里人!其实那个畜牲和我们家有渊源,他是我们家的仇人,生前无恶不作死后居然还对我们一家怀恨在心……几年前起,他便突然能附身于我,经常打砸我们家的东西,甚至故意使用我的身体在外面为非作歹。”
他越说,语气越苦涩。
自从被恶鬼附身,他已经换了两份工作,家庭事业一团糟。
前两次失业都是在公司突然失去意识,被鬼上身,在公司乱闹一通非常难堪。
他清醒之后,明明不是他做的却要迎接上司的暴怒和同事的鄙夷,直接丢了工作。
“我找了很多大师看,南城的老家的、甚至还驱车去别的市拜访有名气的大师,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和金钱,想要把这附身的恶鬼驱除。”米重原说:“可是没有用!”
一部分方法有压制作用,也只能让他们舒坦一段日子,很快恶鬼卷土重来,报复得比之前还要凶恶。
再然后那嚣张无比的恶鬼,要求米重原在家中为自己立牌供奉,每日不能断了香火,否则就要降更大的灾祸,要操纵他的身体去违法犯罪。
米重原也不愿意啊,可他没办法。
看过的大师都费了心力,却都除不掉恶鬼,他只能妥协,花了大价钱给自己的仇人立碑供奉。
每天看着恶鬼无所畏惧,作威作福,谁知道他心里有多痛苦多憋屈?!
米重原真想问问老天爷,为什么坏人活着欺负好人,死后变成坏鬼还是欺负好人?
望着虞妗妗,他心中升起希望的火苗。
这个女生看着年轻,却能一眼看出自己身上有鬼,肯定有真本事!
可念头只出现一瞬,他就苦笑摇摇头,下意识否定。
他找过太多大师,每次都是希望变失望,以至于他现在已经绝望了。
虞妗妗听完,直接轻笑一声:“不可能有这么厉的鬼。”
无法被除掉的鬼,那得是什么等级?
最少也得是个鬼王、鬼仙级别,挥手间尸骸遍野。
真有这种大鬼出世,人间早就乱作一团,怎么可能跟米重原玩儿这种‘过家家’;
就算是想慢慢折磨米重原一家,这些大鬼身上的阴煞过于浓重,最多三个月就能把一个普通人的身体腐蚀,哪怕是有道行的术士也很难坚持几年。
这鬼最多有点道行。
虞妗妗观米重原这人,脸色灰败命宫带着厚厚的煞气,显然精气神已经被耗空;
得亏他身体壮阳气足,可能命格也较硬,又勤于强身健体,才撑到现在。
换个体虚运气差的人,可能已经死了。
至于他说驱鬼几年无所进展,要么他们家太倒霉,这些年找的术士都是骗子没有一个人靠谱,要么就是那鬼本身有猫腻,可能有法器一类的物品傍身。
想了想虞妗妗手指一搓,两指之间凭空变出一张符,看得夫妻二人惊讶无比。
自打身边多了伏灵和芜情,她外出行走都不用带包裹了。
芜情的神通为‘腹里乾坤’。
腹中空间大,可以像饕餮一样吞吐物品,当然做不到上古神兽吞山纳海那么夸张,辅助日常还是很方便有用。
虞妗妗出门,再也不用考虑要带什么符、带什么工具,芜情可以全部装下,连那辆‘猫猫香火店’的小推车都在它的乾坤中。
取一张符,简简单单。
“这是我画的‘灭鬼除凶符’,作用为灭杀鬼物,只要不是道行深的大鬼都可除之。”虞妗妗眨眨眼道:
“不过要给钱。”
她觉得这么说确实挺像骗子,随即补充:“我不是骗钱的。”
如果祝檀湘在此,估计会无奈扶额。
这么说更像骗子了。
好在她刚刚隔空取符那一手,以及赶走在米重原体内附身的恶鬼,已经证明自己真有实力,夫妻二人还是挺信她的。
米重原当即掏钱,“虞小姐我买,拿回家贴在门上吗?”
“不,贴在你给那鬼魂立的生碑正面,写了生辰八字和具体信息的碑对鬼来说就是它们的‘身体’,是它们在阳间接收香火的地方。直接使用道符灼烧,不仅能够把鬼魂困在生碑里,弱些的鬼魂可能要不了几天,就会魂飞魄散。”虞妗妗说。
米重原:“这么厉害?那我得好好收着!”
他小心翼翼把符放到妻子包里,都不敢对折。
虞妗妗又让他伸出手掌,让他找到小指再往下一寸半的掌心部位,说道:
“我加固了你的神魂,如若你再被鬼魂上身会有明显感觉,不会意识消失。记住这个穴位,届时用力去按有多大力就使多大力,能锁住魂关把附身的玩意儿挤出去。”
米重原连连点头,“我记住了虞小姐!”
“嗯。”虞妗妗抱着橘猫,“若你贴符三五天,仍然没有较大变化,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也接上门处理。”
在夫妻二人的千恩万谢下,她抱着橘猫离开。
回家路上,因被大妖抱在怀里,橘猫浑身僵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它声音发虚道,耷拉着脑袋:「对不起大人,给您添麻烦了。」
虞妗妗微一挑眉,“无碍,不走这一趟,也开不了今天的张。”
“而且,我们救了一个孩子,还有功德。”
橘猫扭扭屁股,强行把想骄傲抬起的脑袋压下去,又试探着找话题:
「大人,您说他们一家能用符咒把那恶鬼驱除吗?」
“当然。”虞妗妗很自信。
因着神魂强大,距离成就仙魂仅差一步之遥,她画出来的符,威力倍增,何况这‘太帝寝神灭鬼除凶’符咒还不是一般的符。
感受到大妖身上的洒脱和傲气,橘云心神振荡。
如此强大的族妖,不仅没有怪责不开化时的自己胆大冒犯,还点化自己,亲自来解救它这样一个小小流浪猫……
大人真的很好,自己同她差之千里。
它不由问道:「大人,以后我也想修行,我也能成为大妖吗?」
问完橘云就后悔了,自己是不是太不自量力…
却听虞妗妗语气如常:“修行一道枯燥乏味且辛苦,如果你下定决心,就放手去做。”
“我当年也不过是只被遗弃的野猫,但我活下来了。”
还活了一千年,活成了妖族的顶峰。
橘猫眼睛闪亮:“喵!”
……
许出承诺和符纸的虞妗妗怎么也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她才同下属自信完,没过两天,郝佳佳求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中,夹杂着腌臜的辱骂和怒吼声,郝佳佳语气颤抖带着哭腔:
“虞小姐,重原他、他好像又失控了,被丁归田附身,现在在客厅打砸东西……我找了机会躲到了孩子的卧室,两个孩子跟我在一起,我很怕他发狂,把卧室门砸了……”
虞妗妗眉头皱紧,“详细地址发我,我马上过去。”
不应该啊。
听情况不仅没变好,还恶化了?
难道那叫丁归田的鬼魂,真是什么有能力的大鬼不成,这么快就挣脱了符咒的束缚?
拿到郝佳佳家的具体地址,虞妗妗就可以使用传送阵。
不到两分钟,她就来到了郝佳佳的门前。
隔着门板,她也能听到屋里客厅发出的打砸动静,以及男人的咒骂声。
郝佳佳的邻居本来是开着门通风,隐约听到了隔壁的声音,走到门口打算把门关上。
看见门外站着个虞妗妗,她有些惊讶:“你是…来找郝姐的?”
虞妗妗没否认。
“听见里头的动静没?”邻居小声劝诫道:“你还是等等再敲门,他们又吵起来了,家里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特别凶!你可别触了他的霉头。”
“他家经常这样么?”虞妗妗随口问了两句,邻居也是个八卦心强的,站在门口点头。
“他家男人可不是个东西了,家暴男!又打老婆,又打孩子,还自残!之前有次看到他浑身是血,疯疯癫癫从家里往外跑,差点把我吓死……”
原来邻居是担心她上门被打。
听这话,郝佳佳被打过不止一次。
虞妗妗谢过邻居,直接曲起手指敲敲门,见状邻居立刻把家门关上。
在她敲门之后,门里短暂安静了会儿,米重原的声音响起:“谁啊?”
虞妗妗没答。
不多时她感受到了窥视的目光。
她知道里面的人在从猫眼往外看,倏地抬了下眼,同猫眼对视。
和那双漆黑幽寂的双眸对上,猫眼处窥探的视线立刻消失。
等了半分钟,她又一次敲门。
这次房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米重原脑门带血,脸色发青,哑着声道:
“虞小姐…”
虞妗妗走进屋子,看到满地狼藉,地上一个玻璃制品表面带血。
她猜到是恶鬼再一次附身在米重原的身上发疯,还故意伤害这具身体,用烟灰缸砸破了脑门。
听到她的声音,郝佳佳才敢打开次卧的房门走出,眼眶通红。
她左右手一边揽着一个孩子,分别是对男女童。
女孩儿就是虞妗妗之前见过的米思佳,男孩儿十来岁的年纪,牵着母亲的手,用黝黑的眼珠去看虞妗妗。
郝佳佳的脸上有泛红,应该是被打了。
看见这伤,虞妗妗目光有些冷,“那符没用是吧?”
她说话时,目光在郝佳佳右手牵着的孩子身上停顿一眼。
米重原找了湿巾和碘伏,把额头脸上血和伤口擦干净,好在伤口不大也不深,很快止住流血。
他苦笑说道:“应该是有用的,我把您给的符贴在丁归田的碑上时,听到了一声尖叫从里面传出。”
“而且他这次很愤怒,很疯狂,一直在骂我骂佳佳,说要拿刀捅死我们,应该是气狠了……幸亏我按照您的方法一直在掐手心穴位,保持清醒努力和他争夺身体,才让佳佳躲到房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过去他们找一些师父、用了符咒和各种手段,丁归田那个畜牲都小人得志,毫不惧怕地讥笑他们:
‘你们不会觉得,我丁归田会怕这些玩意儿吧?’
‘老子是鬼!是恶鬼!这些煞笔道士能奈我何?你们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这次丁归田却真怕了。
欣喜之余,米重原又有些绝望,因为那恶鬼还是从符咒中挣脱,附上他的身。
这是不是说明连虞小姐也奈何不了他?!
虞妗妗环顾一圈,找到了客厅的供台,看到那块贴着符的生碑。
她眉头拧起。
前天她亲手画的符,现在表面有一圈不规则的黑色痕迹,是被污秽阴煞腐蚀了,散发淡淡臭味。
她右手两指并起,没有触碰符纸,指尖隔空向上一挑,已被腐蚀的符便自己飘了下来,落在地上,露出被遮挡的完整的碑文信息。
‘河田村丁式十四代长孙丁归田,甲子辛未壬申辛亥。’
上面是碑主的籍贯,家族,姓名以及生辰八字。
如此直白而细节的信息,可以直接锁定具体鬼魂,以防香火供奉流入孤魂野鬼、或被抢夺。
也方便了虞妗妗。
她直接以此生辰八字,给这恶鬼排了命盘,去看他的命格:
“附身于米重原的恶鬼名叫丁归田,1984年出生七月初十的亥时出生,如果他还活着,今年应当39岁。”
“此人生前未受过多少教育,初中没毕业,扁平鼻梁三角眼,财帛和田宅都无,家里穷得不能再穷;
偏生他‘中正’‘印堂’又瘪又空,官禄宫空虚无痕说明他大概率游手好闲,没怎么干过活,没想过改变命运,是个街溜子。”
“再看其八字十神,性格偏激成性、极易与人生出事端走上岔路,若我猜得没错,他以前作恶多端颇讨人嫌。从六亲来看,他父母健在,本人却在十三年前——也就是27岁那年横死,还是被人谋杀。”
她越说,米重原夫妻二人的神情越惊骇,渐渐有些坐不住。
虞妗妗意味深长道:“米先生,你知道我会看相,那日和你初见,从你的面相和手相上我就看到了业障,杀人的业障。”
“丁归田是你杀的,对吧。”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得郝佳佳直接从沙发上站起,米重原脸色发白。
半晌他勉强笑笑推了下妻子,“先把孩子们带进屋。”
郝佳佳六神无主,只能先照丈夫所说,让两个孩子回卧室。
虞妗妗说道:“之所以那丁归田可以轻易上你的身,因为你和他之间有业障,他是你的‘债主’,还是命债。”
郝佳佳把次卧房门关上,就听到这句话;
她双眼发虚,突然说道:“我们不看了,不驱鬼了。”
“佳佳!”米重原低呵一声,像是下了决心,两只手心在膝盖上摩擦,开口道:
“虞小姐,你真的……很准,很神。”
“这些年我们走南闯北,遇到几十个神婆大师,可这个秘密从来没有人知道,您说得没错,丁归田是我杀的,可是他该死,他就是个败类!畜牲!”
说话间,脸色发白的男人语气愈重,显然很恨话里的人。
他苦涩一笑,“担惊受怕瞒了这么多年,说出来我心里居然轻松多了。”
“如果虞小姐能帮忙解决丁归田的鬼魂,让他不要再来骚扰我的妻子和孩子们,我愿意去自首,去坐牢。”
郝佳佳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中落下,不停摇头,她忽然看向虞妗妗:
“不是重原,不是他,是我杀的丁归田。”
“就是我杀的他!因为我恨他,是我教唆杀人,主谋是我,重原是被我威逼利诱……”她有些语无伦次。
米重原语气带了怒火,一把拉过妻子的手臂,“佳佳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如果不是为了我,你怎么会杀他!”郝佳佳身侧的手都在颤抖:“要自首也该我去。”
眼瞧着夫妻俩互相维护,仿佛下一秒自己就会当个坏人、去警察局告发他们,虞妗妗叹了口气。
自己还没说什么呢,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知道。”她打断了夫妻俩,目光平静,“我能看出米先生杀了人,自然也能看出郝女士你夫妻宫内有两条姻缘线,在同米先生在一起之前你结过婚,只是上一段婚姻很短暂,只维持了半年多。”
“丁归田就是你的前夫。”
她没来他们家前,就猜测米重原之所以会杀人、被鬼报复,是同他妻子的前一段婚姻有关,只是不能百分百确定就没当即说出。
今天看到了丁归元的生辰八字和信息,推完命格,直接就能把他同郝佳佳上一段姻缘线连在一起。
这般来看,就不难明白米重原为何杀人了。
为情。
尘封十多年的往事和秘密被揭开,郝佳佳竟同丈夫一样,除了恍然,还有一丝丝轻松。
她扯了下嘴角:
“对,丁归田是我前夫…”
第36章
“我是和丁归田结过婚, 但我是被逼迫着嫁给他的,我不愿意!”郝佳佳语气含恨,泪流如注:“丁归田是个强奸犯!”
说到昔日的痛苦, 她身体都在轻颤, 握紧的双手沁出冷汗, 手心麻木。
见状虞妗妗抬手搭了下郝佳佳的手臂, 一股温润的暖流沿着接触的皮肤, 流过郝佳佳绷紧的四肢,略表安抚。
米重原也揽紧妻子。
待郝佳佳平复了情绪, 才哑声揭开了十四年前的往事。
郝佳佳和米重原是从穷困山区走出来的人,他们老家在河田村, 一个四面环山、至今还需要支教扶贫的偏远村庄;
8、90年代, 更是落后得惊人, 连个公路都没有, 出村要费大力气。
村里人像井底之蛙, 根本不知道外头的世界日新月异, 飞速发展。
全村仅有村长老米因需要去镇里工作活动,才有辆自行车。
见过外面的世界, 老米脑子又活络,知道读书的重要性, 不仅在村里修建中小学校,还不留余力地供家中独子米重原读书。
至于郝家,则是村里出了名的贫困户,家里有一女两子,长女和次子是一对龙凤胎,后又要了个小儿子。
明明一大家子人吃饭都要揭不开锅,郝父郝母却无比骄傲自负, 觉得他们家有俩儿子!香火旺!
至于大女儿郝佳佳则是个赔钱货。
不过郝佳佳长得漂亮,而且和村长的儿子米重原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关系极好。
读完村小学,要不是村长老米帮着说了句话,她连初中都不能读,就该下地务农。
农村孩子读书晚,相对又早熟些,十八九岁就有不少人结婚生子,郝佳佳和米重原读初二的时候十五岁,正是少年少女情窦初开时,彼此有意,加上周围人的调侃玩笑,两人偷偷谈起了恋爱。
读完初中,郝家怎么都不肯再供郝佳佳,而米重原则是要去村外的镇上继续读高中,两人就此分开。
按照郝父郝母的想法,十六七岁就该把郝佳佳嫁出去,给家里腾地方、省口粮食,顺便拿一笔彩礼钱。
但夫妻俩发现女儿和村子儿子好上了,哪怕米重原一星期只回家两天,每次还专门来找女儿,还给女儿带镇上买的东西,看样子情谊不浅。
俩人一合计,觉得米重原前途无量,就算考不上大学,高中生也能在镇上找个好工作,更何况他爹是村长!他家是富农!
女儿要是能嫁给他,彩礼肯定比村里泥腿子给得多,俩儿子都能用这笔钱盖个新房娶个好媳妇。
要是姐夫出息了,还能不提携岳家和小舅子?
说不定俩儿子也能乘着米家的关系,在镇上安排工作!
抱着这样的打算,郝父郝母才愿意乐呵呵让大女儿在家里待着,私下里还总撺掇郝佳佳,让她抓住米重原的心,最好能生米煮成熟饭;
万一米重原见过市面,看不上她这个村姑,就什么都没了。
对此郝佳佳很反感,根本不听父母的撺掇。
她虽然不能读书,却没有在家游手好闲,也没把村民们那些‘佳佳就是命好,嫁到村长家就享福了哪里需要干活’这之类的话放在心上。
人要是心安理得靠别人养活,那成啥了?
务农空闲,她就在家里编竹筐、织帕子,让米重原每次去镇上时帮她寄买,每个月还能攒下一些钱。
郝佳佳和米重原十九岁那年,男生读高三,正是考大学的关键时刻,村长老米在镇上租了个房,让儿子专心读书不要把时间花费在来回路上。
也就是这一年出了问题。
其实早在米重原刚读高中,村里就有不少人觉得,他迟早得和郝佳佳吹了。
聚在一起八卦时唏嘘道:
‘听说没老米家那儿子要考大学了,老米专门在镇上租了间屋子给他住,这一个月得花多少钱?我看村长家这是要一步登天、跳出大山喽!’
‘大学生能是那么好考的,可别考不上,还把家底掏空了。’
‘哟哟听听你语气酸的,不过米重原是不是还和郝家那个大闺女谈着呢?’
‘谈着呢,老郝前天晚上跟我喝酒,都喊人女婿了,说什么米重原有多么多么喜欢他家闺女,那叫一个春风得意。我看他就是打人家村长家彩礼的主意,这么大好的便宜,怎么就让他给捡着了?找个大学生当女婿!’
‘呸,不要脸。他拿人家当女婿,也得看村长家同不同意,就郝家那歪瓜裂枣,村长看得上他家?愿意和他家当亲戚?’
‘你们看着吧,俩小的早晚得吹!米重原要是考上大学,那就是山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不得找个有钱人家的闺女?他要不变心,我都跟郝家姓,肯定一上学就把郝佳佳蹬喽!’
‘郝佳佳都19了吧?我邻居闺女去年就结婚了,现在孩子都怀仨月了。郝家人就是拎不清,要跟老米家那儿子拖到20多,还咋嫁得出去?’
‘我瞅着他俩也不般配,早晚得散,那郝佳佳还没我闺女长得俊呢。’
‘可别扯淡了,没你闺女俊,咋人家村长儿子没和你闺女谈?’
‘去去去,滚边儿去…’
‘……’
诸如此类的闲话,郝佳佳明里暗里不知道听了多少。
尤其在米重原高三那年,更是大半个村的人都笃定,她和米重原长久不了。
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下,一个游手好闲的混子缠上了她。
混混名叫丁归田,比郝佳佳大四五岁,之前在村小学读到四年级就不上学了。
他的家里穷得叮当响,只剩一间破旧老屋、几亩田和一对格外溺爱他的父母。
他去镇上‘工作’几年,也没混出个名堂,挣点小钱不知道存起来盖房孝敬老人,全都胡吃海喝花了个精光。
不仅如此还喜欢调戏村里的小媳妇大姑娘,有一次半夜爬村里寡妇家的门,差点被寡妇拿菜刀砍个半死,在附近几个村子名声都很臭。
没有哪个姑娘愿意搭理他。
眼瞧着儿子就要奔二十五,丁归田的父母心急如焚找媒婆,想快点让儿子成家。
可他们儿子这么烂,家里又没钱加彩礼,根本找不到人家愿意嫁他女儿。
这样一个街溜子,趁机缠上了郝佳佳。
由于米重原高三没时间回家,郝佳佳也没有手机,两个人不想断了联系,郝佳佳就抽空去村里的小卖部,用自己攒的钱打小卖部的电话。
电话那头,米重原告诉她,‘等我考完试,无论考没考上,我都先让我爹去你家提亲,咱俩就结婚。’
两人虽不能见面,隔三差五才联系一次,感情却一点都没淡。
小卖部和郝家距离颇选,中间又有一片麦田,郝佳佳来回一次,走路就要四十分钟,在这段路上她碰到了街溜子丁归田。
和个高板正的爱人不同,丁归田只有一米七出头,整天梳得油头粉面,不伦不类穿着个垫肩外套和大头皮鞋,更是显得他头重脚轻,偏偏他自以为很时尚。
再加上他瘦,又是三角眼,经常做些偷鸡摸狗的坏事,整个人气质更加猥琐。
郝佳佳哪里看得上他?
每次碰到丁归田,或是被对方拦下,她都冷着一张脸让对方快点滚蛋。
次数多了,丁归田恼羞成怒,一双三角眼闪烁着恶毒的光,羞辱郝佳佳。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能嫁到村长家嫁给大学生?你就是个好贵女,早就跟米重原搞破鞋了吧!装什么贞洁烈妇。’
‘真给脸不要脸,我呸!’
好贵女是他们当地的方言,意思等同于现在的‘拜金女’。
郝佳佳不愿被他纠缠,冷笑说道:‘我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甭管我能不能嫁大学生,都看不上你这种混子。’
她去小卖部,选的时间并不是晚上,一般都是太阳还没落下时的下午,她认为白天里不会有人敢做什么。
她怎么也没想到丁归田的胆子这么大,这么歹毒,被她激怒之后竟直接把她拖到了麦田里,捂住她的嘴强迫了她。
又由于不是晚上,有从这条路下工回家的人发现了他们,这件事根本瞒不住。
很快,郝家大闺女和村里街溜子丁归田的‘艳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郝佳佳十分崩溃,她说自己是被强迫的,可丁归田那个畜牲却颠倒黑白,说他俩是相好在偷情,还说她经常离家去那条路,就是为了和自己见面。
两人孰是孰非,村民难道真的不清楚吗?
他们当然知道。
郝佳佳的男友可是村长儿子,是前途无量要考大学的高中生,他丁归田算什么玩意儿,谁能跟他偷情。
可知道事实又怎样,除了郝佳佳本人,没有人在乎。
米家只在乎儿子的女朋友没了清白,成了‘残花败柳’,这样的女人更配不上他们家孩子;
郝家只在乎到手的彩礼和好女婿飞了,高价卖不成闺女,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了她和混子搞在一起,低价都卖不了!
至于村民只想吃瓜看戏,津津乐道。
他们大多数心里头何尝不是劣根性作祟,见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
看到郝家大闺女完了,更多是幸灾乐祸她过不上好日子。
‘你们看,我就说郝米两家成不了,郝家人思想觉悟太低了,咋就把闺女教养成这个样子,和一个混子光天化日在麦田里头搞,羞不羞人!我要是郝佳佳,我一根绳子挂在门外树上把自己吊死算了!’
‘大学生女婿一下变成街溜子,你们是没看到老郝夫妻俩的脸色,啧啧,猪肝一样。’
‘唉,可怜郝佳佳了,挺好的一个大姑娘,怎么临门一脚要过上好日子,遇上这种事儿了……’
‘行了啊你们别搁这儿幸灾乐祸了,丁归田是个什么烂人,你们心里没数?就是他给人家姑娘强奸了!个不要脸的玩意儿,这要放在二十年前,他都得被枪毙!’
‘我听说郝家不打算告丁归田,说是觉得丢人,怕影响儿子娶媳妇,直接承认了郝佳佳和他有一腿,看样子是要弃了这个闺女……’
‘我的老天爷,这家人也太心狠了!’
‘……’
正如村民们听来的风声那般,郝家人认为女儿不能卖个好价钱,顿时变了个脸,暴跳如雷骂郝佳佳是‘赔钱货’。
他们自认为把郝佳佳养到了19,已经很亏,若是报了警,警察把丁归田抓去坐牢,女儿嫁不出去,岂不是还要赖在家里一辈子?!
不妥。
更何况儿子已经和村里的一个姑娘看对了眼,结婚前闹出这样的丑事,他们在村里也抬不起头。
‘情投意合’总比强奸好听点。
两家人一合计,哪里管郝佳佳的死活,决定把她嫁给丁归田。
郝佳佳想去镇上报警,她父母兄弟就把她关在家里,轮番看守;
到了所谓的‘大喜之日’,丁家塞了两千块给郝家,就把用绳子绑着的郝佳佳接回了家。
这件事闹得太大,村长老米家也唉声叹气。
但他们并未告诉儿子,甚至在儿子打电话来家、询问郝佳佳为什么很久没有联系自己时,编了个借口瞒着他。
他们知道自己儿子性子倔,要让他知道女友出了这档子事,肯定书也不念学也不上,直接赶回家,保不准还要和丁归田发生冲突,影响前途。
说句势利话,村长夫妻俩其实一直对郝佳佳不满意,她本人倒挺好,就是家里父母兄弟太贪婪不像样。
发生了这档子事,等儿子考完试回家,郝佳佳已经嫁作人妇物是人非,他生气一段时间应该也就放下了。
凭他们家的家底和儿子的学历,再找一个比郝佳佳条件好的媳妇不难。
因有这样的想法,村长老米明知道郝佳佳不愿意,是被强迫的,直至她被丁家带走也只是默默看着,没有出手帮一把。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跌入泥潭,一辈子就这样烂着,郝佳佳怎么能不绝望?
她恨丁归田,更恨自己的原生家庭。
偏偏她是要强的性子,不甘愿就这么自杀。
凭什么自己是受害者,却要以此为耻,该死、该上吊的人明明是丁归田!
她要是自杀,落到这些看她笑话的人眼里,又有几个人真心为她惋惜,不过假惺惺说两句可怜,扭头把她的死当成新的谈资。
越恨,郝佳佳越不愿如了别人的愿,如一团熄灭的死灰咬牙活了下来。
丁归田嘲笑她,甚至会对她动手,她就不要命地反抗,把单方面对她的家暴变成了互殴。
丁家父母骂她,她就提着菜刀骂回去。
走到外面有村人说闲话,故意跑到她面前戳她伤口,她就问候对方祖宗八代,扑上去就扯对方头发挠他的脸……
不到半年时间,曾经温柔稳重的少女,就变成了浑身是刺的刺猬,人也麻木许多。
一时间村里人都说郝佳佳疯了,变成了一个泼妇。
对此她只是冷笑,心无波澜。
她的确疯了。
是被丁归田和父母、村人一起逼疯的。
只是每每听到米重原的名字,她死水一样的心里才会有些涟漪。
郝佳佳听说,村里有好几户人家请村长吃饭,都是家里有适龄待嫁女儿,有意和村长家结亲。
她心里苦涩,可看看虽不显弧度但已经停经的肚子,她明白自己和米重原彻底没可能了。
她怀了丁家的孩子,这辈子都要跟丁归田一起,在这狭小逼仄的屋子、令人窒息的村落里生根。
米重原只是年少时的梦,和她再也没有关系了。
另一边,在学校苦读的少年人并不知道村里发生的事情,他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期待,以及对心上人的思念。
考完试的当天,别的学生顾及天色晚,都准备再住一晚上,只有他归心似箭,乘着暗淡的夜色骑了两三个小时的车,连夜上山回村。
到了家,提前接到消息的父母神色喜悦,桌上摆满了他爱吃的食物。
米重原太想念恋人,想先去郝家看看,却被父母拦住。
两个老人笑得勉强,‘你这孩子,饭都不吃了?这么晚人家肯定睡下了,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去。’
看着父母的脸色,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匆匆扒了几口饭,米重原实在食不下咽,‘爸,妈,我好久没见到佳佳了,就过去看一眼……’
见儿子着急的模样,米家父母清楚瞒不过去了,就算今晚能糊弄过去,最迟明天他也该知道了。
于是二老才将一切和盘托出。
米父叹着气:‘重原啊,佳佳已经怀孕了,你俩之间没可能,忘了她吧。’
米母也劝阻道:‘你还年轻,之后说不定还要去外面读书,肯定能遇到更好的女孩……’
‘我不要什么更好的女孩!我不信!’米重原脸色惨白,神情扭曲,‘我要亲自去问她!’
他猛得往家门方向冲,要出门时脚步一顿,缓缓扭头看向父母,眼眶通红。
‘所以她被逼着,塞给那个欺辱她的禽兽,不仅没人告诉我瞒着我,咱们家还就这样看着吗?这是违法犯罪,爸你还是村长!’
米家二老神情都有些尴尬。
半晌米父拧眉道:‘那我们能怎么做?谁让她命不好,有这样一对父母,遇上这样的事!’
‘况且事情已经发生了,什么都改变不得,难不成还让一个失贞的女人嫁进我们家门?’
米重原咬着牙一字一顿:‘怎么不行?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女子要恪守贞洁的时候早就过去了!更何况我根本不在乎!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
说完他闷头跑出家门,消失在了夜色中。
两个老人叫不住他,在家唉声叹气,捶胸顿足。
米父安慰妻子,认为儿子只是一时气恨,不能接受,过几天他自己就能想通。
‘让他去吧,去看看郝佳佳已经嫁人,他就死心了!’
‘……’
乘着夜色和晚风,少年人的胸腔被怒火填充,一边走一边狼狈哭泣。
他家在村头,丁家在村末,中间要经过一片片田地和农作物。
走在空无一人的村路上,他茫然无措。
米重原回家的喜悦和对恋人的思念,全都转变为无法抒发的苦涩。他不明白半年而已,怎么一切都变样了。
就在这时,一个晃晃悠悠的男人出现在他的视野。
米重原知道丁归田长什么样子。
前头那喝得醉醺醺、头脑涨红的矮瘦子,不是丁归田是谁?!
心里的愤怒猛然蹿起一截,他冲了过去,一拳头把人砸倒在地。
‘你这个败类!我打死你!’
被揍了两拳,丁归田脸疼得酒醒了,看清打自己的人是谁,他骂骂咧咧跟米重原扭打在一起。
只是他个子小,块头又不如年轻人结实,几乎是被按在地上揍,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丁归田打不过,就嘴里不干不净挑衅:
‘这不是咱村的大学生?读两本破书有个屁用,女朋友还不是被我玩儿了?’
‘哈哈郝佳佳现在是我媳妇,她还得给我生孩子……’
听着丁归田的话越来越污秽,不停用下流话侮辱心上人,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根本控制不住情绪,他眼都涨红了,一只手按着丁归田的脑袋,四下张望后另一只手捡起路边的石块。
手起又落下,狠狠砸在了欺负恋人的畜牲的脑袋上,像砸西瓜一样两下给他开了瓢!
鲜血如注,从丁桂田的额头、脸上涌出,愤怒的少年人手下没有轻重,还连续重击不停。
等他发泄完怒火,意识到身下人完全没了反抗的动静,已经晚了。
丁归田的脸被砸得稀巴烂,血肉模糊看不出原貌,他死了。
自己杀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米重原跌坐在地上,把手里石块一丢,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我、我杀人了……’
他残存的理智,驱使他拖动丁归田的尸体,拖到了附近高粱地里藏着,而后慌不择路地跑掉了。
待米重原在夜风吹拂下渐渐冷静下来,他不知不觉跑到了记忆里丁家的位置,一脸失魂颓丧,满脑子都在想如若丁归田的尸体被发现,自己会不会坐牢,父母又该怎么办……
晚上11点多,儿子还没有回家,丁家父母在屋里担心,同时骂骂咧咧。
‘别人娶媳妇,那是娶来伺候男人和公婆的,就俺们家娶了个祖宗回来,天天干吃粮食不干活,拉着一张死人脸,不知道还以为俺们家欠你的!’
‘男人不回家,也不知道出去找找,我看还是揍少了!’
郝佳佳绷着脸,根本不怕,冷笑着骂了回去:
‘是我求你们家娶我的?不回正好,死在外面最好!’
‘你揍我一个试试?别把你们那老腰给闪断!’
说完她也不理会身后的大骂,端着水盆走到院子,要把盆里的水泼到门外。
谁曾想一开院门,看到院外路边坐着个男人。
借着月光,那人一抬头让郝佳佳看清了他的脸。
郝佳佳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你……’
是米重原!
他回来了,还出现在丁家门外。
郝佳佳目光落在许久未见的少年人的身上,发现他满身满手都是血,脑袋里生出了猜测。
把盆往院子里一放,她让米重原找个没人的地方躲着,等半小时后丁家父母的屋子里灯灭,才轻手轻脚出了家门。
找到米重原,郝佳佳眼眶发涩,问道:‘你怎么来了?身上咋回事?’
‘佳佳,我都知道了,对不起…’少年人红着眼,‘我把丁归田杀了,他、他死了,以后再也不能欺负你……’
郝佳佳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再三确认米重原没有开玩笑,真的杀掉了丁归田,她急得哭了:
‘你是不是疯了?!你还要去上学呢,你把他杀了?!你!’
她知道对方肯定是为了自己,又是感动,又是着急。
自己的人生已经毁了,难道还要把米重原的人生也毁掉吗?!
丁归田哪里配!
打定主意,两个年轻人蹑手蹑脚回到了高粱地,找到了藏在高粱节中的尸体。
看了眼血肉模糊的尸体面部,郝佳佳又害怕心里又痛快,她强忍着对尸体的恐惧,在丁归元的尸体上到处翻找,很快找到两个对方用来点烟的打火机。
想了想,为更保险,她还是跟着米重原回了村长家,把这件事告知了村长夫妻。
夫妻二人也是吓个半死,又惊又怒,连声怒道:
‘你怎么能杀人?!’
‘我和你爸含辛茹苦把你供出来,是让你去蹲大牢的吗?!’
可再怎么生气,为了儿子两个老人也只能赶紧帮忙处理后事。
他们在家里找了些酒精块,又拆了几个打火机把火油弄出来,当做燃料。
再然后米母和郝佳佳负责铲掉路上染了血迹的土,顺便帮米父望风,米父则是把燃料全都撒在丁归田的尸体上,一把火在高粱地里将其灼烧。
疲惫又悲痛的夫妻俩把家里所有现金拿出来,让米重原连夜跑路,即刻就出村。
米父:‘你要回来这件事,我们没和任何人说,你到家又晚应该没人看到,你快跑吧!儿子啊,你真的糊涂啊!’
‘如果警察来调查,查到我们头上,你就别回家了,能跑多远跑多远。’
看着一夜之间沧桑许多的父母,米重原有些愧疚,他深深看了眼郝佳佳,连夜逃离。
之后大火被发现,醒来的村民们都来帮忙灭火,火势扑灭后在烧秃了一块的高粱地中,他们看到了丁归田的尸体。
各家人口有谁失踪、不在家,一下就把尸体身份看得清清楚楚。
确定儿子被烧死的丁家夫妻嚎啕大哭,在家里用怨恨的目光死盯着儿媳:
‘是不是你?肯定是你!是你杀了我儿子!’
‘昨天晚上我知道你没进屋!你说你去哪儿了?!’
原来昨晚郝佳佳外出时,米母还没睡着,隐约听到了院门有动静,但她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就没多管。
米母根本不信什么意外失火,语气疯狂:
‘肯定是米重原回来了,是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杀了我儿子!前天,就是前天他妈在超市买了糖,我亲眼看到的,如果不是她儿子要回来了她买什么糖?!’
‘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回来后你们俩搞上被我儿子发现,所以你们就杀了他灭口!我明天就要报警,我要去镇上找警察抓你们!’
不得不说母亲的直觉准得可怕。
她直接猜到了真相。
可郝佳佳怎么能让她去报警?
年轻女人脸色平静,拿出水果刀,用刀尖对准自己的腹部。
‘你去报警吧,只要你敢,我就让你丁家断子绝孙!’
这个威胁的确有效,丁归田已死,郝佳佳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丁家最后的血脉,是他们儿子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后代。
为了保住孙子,满腔怨恨的丁家父母只能同意和郝佳佳达成协议。
只要他们愿意承认意外失火,不去寻根究底,村长米家就能把这件事压下来;
与此同时,郝佳佳必须把他们的孙子生出来,不能打掉。
就这样,丁归田的死被定为意外。
几个月后,郝佳佳生下了一名男婴。
再之后的几年时间,米重原去外地上了学,每隔半年甚至一年才回家一次,每每听到他回来的消息,在村中独自抚养儿子的郝佳佳都会心头一颤。
丁家父母时刻都在怨恨她,记恨米重原,用最尖酸刻薄的话来挖苦她:
‘你对人家念念不忘,人家可早就飞黄腾达了!哪有你什么事儿!’
郝佳佳懒得搭理他们。
她不需要米重原记得自己,两人早就不是一路人,何况丁归田死掉,她日子也不难过。
就在米家父母、所有村民,甚至是郝佳佳自己,都觉得米重原已经忘了她,重新开始新生活;
米重原却在大学毕业后给了所有人一记重锤。
他回到老家,向已经嫁过人生育了一个孩子的初恋郝佳佳,求婚了。
又是闹了将近半年,米家两个老人才无奈松口,同意了儿子‘荒唐’的行为。
多少人信誓旦旦说他们俩必没有结果,可时过境迁,当初许下承诺的少年人变得成熟稳重,还是娶到了爱人,狠狠打了所有看戏之人的脸。
米重原零几年上的大学,而且学的是水利工程,毕业就考了中级工程师资格证,前途无量。
他知道河田村是妻子的阴影,准备带着妻子离开这里,去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至于妻子和前夫——他和郝佳佳都不愿承认上一段婚姻,那个承载着罪恶和暴力的孩子,最终也被一起带上跟他们生活。
一是郝佳佳认为,孩子若是留在农村估计和他那个混子爹一样,会被丁家两个老人彻底养废。
尽管她痛恨厌恶丁归田,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却很复杂,有爱,但也恨。
二是丁家二老不要脸,他们知道米家有钱,米重原也算个好人,孙子跟着母亲走肯定能过好日子,无论如何都比在农村过得好。
他们也恨郝佳佳和米重原这两个杀害儿子的凶手、奸夫淫妇,不想让他们日子过得太舒服。
两个老了的坏人用最阴暗的念头揣摩,只要自己孙子跟在母亲身边,米重原天天看着,肯定心里不舒服,夫妻关系怎么可能和睦?
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会和郝佳佳离婚!
就这样,丁归田的儿子改了名字没有改姓,跟着母亲离开了河田村。
这些年米重原对待继子不能说视若己出,甚至有些冷淡,这是不可避免的。
他亲生父亲是个强奸犯,欺负的还是自己的爱人,要是能心无芥蒂那就成圣父了。
可他也不至于把恨迁怒到孩子身上,衣食住行学校都安排妥当,物质上没有亏待这个小孩儿。
结婚两年多郝佳佳怀孕了,生下来一个可爱的女儿,起名叫米思佳。
这个女儿是承载了两人爱的结晶,是他们得来不易的珍宝。
然而幸福的生活总是很短暂,在女儿刚过三岁生日不久,米重原头一次出现了被鬼附身的情况。
那天变成恶鬼的丁归田操纵他的身体,殴打了妻子,把郝佳佳一只眼睛打得充血。
他笑得张狂歹毒,明明是自己作恶多端拆散了有情人,却完全不悔改自己的错,只恨米重原杀了自己,恨郝佳佳帮他销毁尸体还再嫁。
从那之后,噩梦就笼罩着这个家庭,持续了四年之久。
直至遇到虞妗妗,才稍有克制的迹象。
讲完这一切,郝佳佳已经泣不成声。
不知何时出现在虞妗妗身畔的伏灵和芜情,趴在沙发旁听完了全程。
伏灵气得跳脚,喵喵乱叫:
“这个姓丁的也太可恶了喵!芜情你说对不对?他要是在这,我一定替你们咬死他喵!”
芜情甩了甩绸缎一样飘着灵火的尾巴,难得附和:“确实不是东西。”
看着眼眶红肿的妻子,想想这几年不人不鬼担惊受怕的日子,米重原握紧拳头,就想对虞妗妗下跪。
虞妗妗反应快,抬手用妖力锁住了他的膝盖:“你这是做什么。”
米重原咬牙道:“求虞小姐帮帮我们,我真的再也忍不了那个渣滓了,如果以后几十年都要活在他的阴影下,那我不如自杀,也变成厉鬼,跟他搏一搏!”
“至少这样,我老婆和闺女能活得轻松些。”
听到丈夫居然有这种念头,郝佳佳被吓到了,不停摇着头,“你怎么能有这个念头?!”
虞妗妗叹了口气,“别哭了,这活儿我接了。”
除了钱财功德之外,她其实挺欣赏这对夫妻。
妻子坚韧不拔,不卑不亢。
从山村出来时她只有初中文凭,却并未像村子里的人想得那样在家享福,全靠丈夫,而是参加成人高考提升学历,现在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做到了部门管理的职位。
丈夫有情有义,爱妻护女。
尽管飞黄腾达也坚定选择爱人,爱人被欺负了第一时间是保护,而不是责怪,更是在遇到危险时承担起保护妻女的责任,甚至愿意付出生命。
这对夫妻已经经历了太多磨难,被拆散过才走到今天,丁归田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罪犯,一个烂人,凭什么毁了这家人的努力和一生?
虞妗妗光是听听他的所作所为,就很不爽。
她还非得把这烂人给揪出来。
在检查丁归田的生碑时,她并未在其中发现对方的魂体。
说明那鬼魂附身在米重原身上,从猫眼看到自己就怂了,直接跑路,现在不知去了哪里。
这么想着,虞妗妗再次祭出‘寻鬼术’:
“五鬼五鬼,奔逐忙忙,迷人藏物,搬运无常,我奉敕令,逐厉避荒,如敢有违,化骨飞扬!①”
然而‘五鬼寻魂’之术使出,空气中阴风阵阵足足过了两分钟,也并未有阴魂出现。
虞妗妗微微眯眼,仰头看向半空中巨大的瘟鬼分像:
“麻烦诸位了。”
她从芜情的‘腹里乾坤’取出一叠金纸,夹在两指之间向上一扫,一簇火苗吞噬金纸,化为香火遁入五鬼体内。
“丁归田有点小手段,他现在不在阳间,藏到地府去了。”虞妗妗对夫妻俩说。
小区初见附身米重原的恶鬼、救下橘猫时,虞妗妗就注意到,那恶鬼很是嚣张得说了一句:要把橘猫剥皮抽筋、灵魂打入第十七狱受碾磨之苦。
当时她就觉得意外。
首先,第十七狱是地府鬼的叫法。
而跑到阳间作祟、还欺负凡人的恶鬼,显然不应该是登记过地府名册、无法离开阴曹的地府鬼,这有违地府规矩。
其次,第十七狱名为‘石磨地狱’,在此层地狱受刑的鬼魂,往往生前是欺压老百姓的贪官污吏,或者贼人小偷一类。
他们的灵魂会被推到巨大的石磨中,碾磨成肉酱,痛苦丝毫不减,再被阴差小鬼锤砸重新塑造魂身;
根据犯罪轻重,有的鬼魂只会被碾磨一次,有的则会被反复碾成肉酱。
像橘猫这种动物,死后怎么都不会符合第十七狱受刑的规律,这丁归田却能嚣张威胁,信誓旦旦,说明他在第十七狱应该有靠山。
如今想躲虞妗妗,还能随随便便跑到地府,应该也是仗着地下有鬼罩着。
虞妗妗轻哼一声,根本没有使用‘金鸡引魂术’。
她用了,魂印递到丁归田的手里,想必他也不会乖乖上来。
米重原抓紧膝盖,“不在阳间?那怎么办呀?”
虞妗妗微微蹙眉,沉思片刻。
不得不说丁归田躲到地府这一招,还真瞎猫碰上死耗子,碰到了她现在唯一忌惮的点。
她借尸还魂有一段日子,现在灵魂基本能和肉体融合,但若贸然闯入地府,大概率还是会被发现。
对于她这样肉体毁灭的魂魄,无论身份高低——哪怕她生前是妖王,死了魂儿也是地仙级别,地府的规矩一律都是抓。
且还会出动最少是黑白无常级别的正位仙。
头疼…
虞妗妗看向郝佳佳,慢吞吞道:“有一个法子能让丁归田直接被打入地狱,受尽十八层苦难,没有个几百年出不来。”
“只不过这法子不靠我,靠你。”
迎着她的视线,郝佳佳有些愣,指指自己:“我吗?”
“没错,就是你。”
在夫妻二人茫然的目光中,虞妗妗解释道:
“依我看丁归田在你们结婚五六年才出现,而不是刚死就缠身,他应该不是恶鬼,而是地府鬼,也就是魂魄已经进入阴曹地府的鬼魂。”
这也就不难解释他为何如此嚣张,白天就敢上身米重原,不怕阳光,不怕被发现。
因为他本身过了地府的明路,并不是在逃的鬼魂,没有阴差抓他。
可进入阴曹地府的魂魄,都会到孽镜台和阎王殿前评定功过,他这种生前犯罪强奸妇女的坏种,是不可能通过孽镜台的。
大概率被判到第九狱去受‘油锅’之苦,反复煎炸百年,才能洗清罪业。
丁归田却没有受刑,还地府阳间两处跑,不仅欺压阳间活人还公然立起了生碑,肯定是靠上了某个地府阴差。
在阴差的隐瞒和操作下,让他免除刑难。
简而言之,就是地府的‘受贿’行为,‘保护伞’。
阴曹地府鬼魂诸多,最少也有数百亿,这种情况肯定不在少数,只是没被发现。
阎王殿是严令禁止这类‘受贿’行为的,只要能捅破,别说丁归田这个小鬼,,连带着庇护他的阴差都得被下十八层地狱,反复轮流受苦受难。
至于怎么捅破,就是虞妗妗所说,要靠郝佳佳自己来。
她是苦主,是被丁归田欺负过的当事人。
要在虞妗妗的协助下,先启当地城隍庙,陈述苦果,在当地的城隍手中拿到可以通往地府的‘敕令文书’。
有了这份文书,相当于阳间的城隍替苦主郝佳佳做了担保,给了她一份能够出入地府的路引。
再之后虞妗妗要给她起魂,带着她的魂魄走阴,把她的魂魄送到鬼门关前,让她一纸状书到阎王殿前述冤,去告丁归田。
虞妗妗神魂特殊,只能护她到鬼门关外。
而城隍的路引也只能让她不必躲藏,不用担心被阴差捉走。
要知道阴曹地府暗藏的危机可不少,阴差不会为难她,不代表小鬼不会;
稍有不慎,郝佳佳离体的魂魄就可能被伤到,或者根本回不来。
虞妗妗把危险程度讲清楚,让郝佳佳自己考虑。
米重原皱着眉头问道:“我去不行吗?虞小姐不是说我阳气足……”
他话没说完,旁边的郝佳佳便出声打断:“我去。”
丈夫愿意为了保护她和女儿,付出生命,她也可以为了这个小家,下阴曹地府。
郝佳佳目光坚定:
“拜托虞小姐了,我想去状告丁归田!”
“我要让他付出代价,要让他下十八层地狱!”
第37章
“好, 既然你下定决心,我可以护你走一遭。”虞妗妗双手交叉轻轻抵着如玉的下巴,说道:“报酬先付, 我要准备些祭城隍和走阴的东西, 如若中途反悔或者因你自己的原因出了什么差错, 我一概不负责哦。”
米重原还很犹豫, “佳佳, 再考虑一下吧,太危险了。”
将才虞妗妗给他们算了一笔, 郝佳佳这一趟成功往返、安然无恙的几率只有不到两成!
一线生机这个词毫不夸张。
米重原虽想根除这件事,但他更爱妻子, 不愿让妻子出事;
郝佳佳握了下丈夫的手腕, 毫不动摇。
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重原, 我想去!不仅仅是为了孩子们和你, 更是为了我自己。”
若说这个世界上谁最恨丁归田, 当属她。
那个绝望的下午遭受的侮辱, 被迫嫁的半年中又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打骂,黑暗的往事和丁归田这个人, 都成了她这辈子的阴影和伤疤。
直至亲眼看着对方的尸体在大火中烧焦,她才有种解脱感。
然而她好不容易迎来新生活, 拥有来之不易的幸福,丁归田却再一次出现,摧毁了这一切,把她重新拉回了过去的阴霾。
郝佳佳没有告诉丈夫,这些年她还经常做噩梦,还害怕着丁归田。
哪怕她事业有成,在公司千人的年会上都能谈笑风生, 不输任何人;
只要回到家,想到那恶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她就克制不了内心的恐惧和厌恶。
故而当虞妗妗说,自己有机会让丁归田下地狱,让他永世不得超生,郝佳佳很乐意。
她想亲手挖出这块扎根在心底的烂肉,打破这个阴影。
听妻子语气如此坚决,米重原态度松动,叹气道:“好吧,既然你想做就做吧,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两人的商议有了结果,很快将报酬打到了虞妗妗的银行卡上。
看着手机短信到账提示,虞妗妗点点头说:
“祭城隍拿路引急不得,城隍爷为正位神,不能唐突了。”
城隍为一城之守,前身为‘水庸神’,不仅庇护城内的福祸凶吉和大小事务,也调度着阴阳和红白喜,不可小觑。
“我需要两天时间准备相关的祭祀物品。这两天内郝女士你注意休息,养足精神,吃点补物补足气血。”虞妗妗说:
“不过在祭城隍之前,有一个很大的隐患,需要先解决掉。”
“隐患?”郝佳佳好奇问:“是什么?”
虞妗妗没有立刻应答,而是环绕客厅和供台的摆放布局,说:
“若我没猜错,郝小姐和米先生过去曾在这间屋子中,布下过不少驱邪除恶的阵法,你们屋里有很多残留的阵眼气息。”
“我观墙壁上还有很多钉孔,门上也有,以前应该也挂过不少辟邪的物件东西。”
米重原无奈说道:“虞小姐好眼力,确实像你说得那般,我们家墙上、门上、冰箱上,甚至是桌上地上,都曾摆过很多物件,贴过的符没有一百张也有几十张!有些说是促进风水流通,有些是能镇压邪灵,还有的说是能够蕴养身体……只是来来回回更换了几年,都没什么实际用处。”
自打丁归田卷土重来,他和妻子见过天南海北的大师,各种教派,各种手段,出名的道观,街边的算命摊……
新的大师大多会把前面的师父们贬得一文不值:‘什么?他给你们布这种局,画这种符?那肯定对付不了恶鬼,你们听我的,按照我的方法保准能把他给弄走!’
紧接着又给他们设计了全新的方案。
无非就是换个地方摆阵,换一批物件,反复折腾到现在也没见到太多效果,房子里面倒是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各处钉眼。
他们家还有个专门的杂物间,柜子里塞满了替换下来的符和摆件。
米重原问:“虞小姐问这个,是有什么问题吗?很多符咒摆件我们还保留着,如果需要的话,我拿来给你看看。”
“不用。”
虞妗妗说:“从残存的阵法走势和阵眼来看,有一些阵的确有辟邪除恶的作用,你们碰到过有真本事的术士。”
“我在想,那丁归田看到我撒腿就跑,说明他就没多少本事,算不上大鬼。按理说过往术士安排的这些阵对付他绰绰有余。”
事实却完全相反。
不仅没把丁归田处理掉,他还蹦跶了好几年。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虞妗妗觉得,自己应该找到了原因。
“伏灵,你帮我把那边供台地上的‘敕瘟符’拿来。”
伏灵:“收到喵~”
带着黑色哭脸小面具的灵猫,从她肩头一跃跳下,跑过去张嘴就要叼住那张符纸没有变黑的一角。
虞妗妗及时止住:“别动嘴,那符很不干净。”
伏灵嘴巴立刻闭上,用两根尖尖爪戳着符的边角,把它拖了过来。
“你们看这张符,若是为阴煞之气腐蚀,表面不会变黑,真正呈现出来的状况是边角有灼烧痕迹,出现锯齿状残缺,而不是咒文斑驳不清。”
虞妗妗一字一顿:“看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是人为污染了符纸。”
“什么?!”米重原和郝佳佳都很震惊,“是人为?”
“没错,这个人要么颇为了解符咒阴阳的特性,是你们得罪过的术士;要么和那丁归田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能够在对方的指点下损坏符咒,帮他脱困。”虞妗妗说:
“这张‘敕瘟符’的表面发黑的地方,被浇过沾了粪渣的水,可能还有一些虫蟊的尸水,这二者都是极其污秽肮脏的东西,可以破坏符咒的中正气,并吸引秽气聚集,故而才使符纸表面变黑发臭。”
因此并不是丁归田有多么大的本事,把自己的符咒给破掉了,而是有人在帮他。
伏灵闻言炸毛,整个身体弹了起来,离地上的符咒远远的。
“喵喵喵??这也太恶心了叭!怪不得主人你不让我用嘴叼的喵,呸呸!”
虞妗妗伸手摸了摸伏灵的脑袋,继续说道:
“我能够感应到的屋内的残存阵法轨迹中,基本也都有非自然的破损。
也就是说,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是每一次你们家新布下了什么阵、贴了什么符,那人都在你们不知情时被偷偷改动破坏过。”
听着破坏法阵好像很深奥,实则简单。
要知道阵法一类,对阵眼的精准度要求极高,往往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有的杀阵只要变幻阵眼,就能转败为胜;
风水驱邪阵中,把阵眼处的镇物挪动半寸,就有可能让整个阵法的局势和‘气场’完全破掉。
对感受不到磁场和气场的普通人来说,家里的摆件挪动几厘米,大致位置还是在那儿,他们很难发现。
米重原和郝佳佳根本不知道挪动的这一点,会让整个阵法都失了势。
米重原太过震惊,瞠目结舌:
“是谁做的?不对啊,我和佳佳就是普通小老百姓,根本没得罪过什么人啊,几年持续不断破坏阵法……谁会如此处心积虑地害我们?!”
“而且这栋房子一开盘我们就买了,是第一任户主,钥匙只有家里人有,难道是丁归田的同伙花钱买通了物业?”
他反复回想自己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全然没有怀疑过家人。
旁边坐着的郝佳佳却两眼发直。
一个不可思议却又有迹可循的答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郝佳佳声音都在抖,抬头去看虞妗妗:
“虞小姐,是……思成吗?是那个孩子吗?”
米重原:?!
“不会的。”
男人下意识反驳妻子,皱着眉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小声说道:
“思成才多大?13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他?!不能因为孩子父亲的原因就怀疑他,房间不隔音,他心思细腻听到肯定心里难受。”
这些年米重原对待丁思成的态度,就是一个合格的、无从指摘的继父。
哪怕丁归田一直在纠缠他,给家里添了很多麻烦,他也没有把愤怒发泄到孩子身上。
如果迁怒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他和丁归田那样的畜牲有什么区别?
郝佳佳紧紧握着拳,指甲抠进手心。
女人的直觉很准,尤其是母亲。
其实从很早开始,她就明白,儿子和自己、和这个家庭不亲近。
丁思成从来没喊过米重原‘爸爸’,也很少会像普通孩子那样对她撒娇亲昵。
这孩子从小就比别的小孩儿壮实些,同时脾气也焦躁,在河田村就经常和村里的孩子打架,转到城里上学更是接连与同学发生冲突,她经常接到老师告状的电话。
为此郝佳佳一度有着隐性的担心,她怕丁归田体内罪犯的基因,真的会遗传。
她也清楚孩子的爷爷奶奶肯定会说自己和丈夫的坏话,并且丁归田重新出现,也瞒不住两个小孩儿。
于是他们二人专门找了一天,拉着当时十岁的丁思成谈心,把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孩子。
早熟的丁思成眨着黝黑的眼睛,很是乖巧:
‘叔叔,妈,我知道爸爸欺负人是不对的,我不听爷爷奶奶的话。’
听到儿子这么说,郝佳佳还很欣慰,心想幸亏把孩子带出了农村,没有让他长歪。
现如今虞妗妗却告诉他们,一直有人在帮着丁归田,破坏家里的阵法。
能够对家里的变化了如指掌,有家门钥匙、空闲时间,还能在他们身边蛰伏这么长久……桩桩件件的指向性都很明确了。
郝佳佳当然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孩子,可她也不能装瞎。
迎着夫妻二人的目光,虞妗妗给了确定答复:
“就是丁思成。”
“他动了我的符,身上留有残存的气息,错不了。”
郝佳佳猛地捂住脸,发出崩溃的呜咽。
而米重原的神情从不可置信,又由青变白,最终怒火中烧咬紧牙关。
丁思成今年十三,丁归田出现时,他才八九岁……
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起,他的心里就已经怨恨起自己这个继父和他母亲,在帮着丁归田做坏事!
他平日里那些乖巧懂事,全部都是装出来的在骗人!
这已经不是可恨,而是可怕了。
米重原‘噌’地站起来,快步走向次卧,握住房门把手,想把门推开。
门却从里面反锁了。
他大力拍着门板,半晌里面的人也不开门:“丁思成你给我出来!”
里头的女儿被吓到了,‘哇’地哭了出来。
见状虞妗妗弹出一道劲气,把锁芯直接崩坏,米重原一把推开房门,拽着屋里的男孩把他拖了出来。
在次卧听到一切的少年知道事情败露,也不伪装好孩子了,他像只愤怒的牛犊,用带有仇恨的目光死死瞪着米重原和郝佳佳,又去瞪虞妗妗。
这小屁孩。
虞妗妗心中冷笑,瞳孔盯着他一瞬紧缩,凶相毕露的妖性吓得他不敢再瞪。
丁思成用力挣脱,还拿脚去踹自己的继父:“你放开我!别拽我!!”
米重原气得两眼发红,箍住孩子的两条手臂把他甩到墙根,怒呵一声:“站好!”
“我问你是不是真的?你一直在帮姓丁的对付我们,破坏我们家的风水和符?!”
丁思成满脸怨恨,胸膛起伏:“是又怎么样?你们都该死!”
“假惺惺说什么把我当你的孩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杀人犯!你们活该!活该!”
听到这句话,郝佳佳彻底忍不住了,她站起身走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巴掌甩在丁思成的脸上。
“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当年就不该把你带走,我和你叔叔纵使有千万的不好,可我们给你吃喝供你上学,这个家里最没有资格指责我们的人就是你!”郝佳佳难以疏解心中的愤怒。
近四五年来,他们饱受丁归田的折磨。
丈夫工作接连失利,她自己时不时被附身的他打骂,最后甚至连家里最小的女儿都陷入危境……
罪魁祸首,竟是她郝佳佳生出来的好儿子!
这太可笑了。
饶是母亲的眼泪和继父的失望,都不能让丁思成有丝毫悔恨。
他梗着脖子冷笑:“我要他养我了吗,他杀了我爸爸还没坐牢,这是他欠我的!”
郝佳佳忍不住,又是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你亲生父亲就是个畜生,他早就该下地狱!”
米重原抓住暴怒的妻子的手,对她摇了摇头,而后一脸沉痛看着小男孩儿:
“丁思成,你怎么长成这样了?我和你母亲同你讲过很多遍当年的事,你已经13岁了,不是小孩子,但凡懂点事也该知道,过错方是你亲生父亲。”
“我承认我杀人有罪,你恨我,我无话可说。可你母亲呢?她有什么错?她被你亲生父亲害成这个样子,还有你妹妹,从出生就和你生活在一起的妹妹有什么错?你不仅看着丁归田欺负你母亲,甚至还帮着他为非作歹,你有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担当?”
听完米重原的这番话,虞妗妗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是当今社会难得的大好人,都这时候了还能忍着怒火,同这样的孩子讲道理。
很可惜,对方并不承他的情。
丁思成冷笑说道:“反正你们杀了我爸,我爸都死了,你们说什么都是对的呗。”
“就算我爸有错,可他们都结婚了,你还和我妈搞在一起把他害死,就是你们俩不要脸!你们害得我从小就没有爸爸,让全村人都嘲笑我……”
“哼哼,我爸早就死了,我根本没妹妹!米思佳那个小孽种才不是我妹妹!”
“……”
郝佳佳浑身的血液倒流,气得头脑发晕两眼昏黑,往后一踉跄差点栽倒。
眼瞧着她有被气出内伤的险况,虞妗妗一个眼神,趴在身旁的芜情向前一扑,顶住她后仰的身躯。
伏灵仰着头,有点担心:“郝佳佳你没事吧?”
米重原松开抓着男孩儿的手去搀扶妻子,丁思成趁机跑远,跑到亲生父亲的供台和照片旁边。
哪怕看到母亲被气得集火攻心,脸色发白,他也没有丝毫愧疚和担心,理直气壮。
和他身后共台上的黑白相片对比,丁思成和丁归田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脸长脑袋尖,从太阳穴往里收紧,嘴唇很薄又是三角眼,说不上丑,但配着他那一脸怨气和无所谓的表情,小小年纪就不像个好人。
虞妗妗不懂科学,不清楚犯罪的基因会不会遗传;
但一看丁思成的面相,‘天仓’位凹陷干瘪,‘奸门’倒垂,从玄学角度上,这就是个脾气暴躁性子极端的小孩儿。
在和米重原结婚前,郝佳佳带着丁思成在河田村生活了一段时间,这个孩子在村子里长到了将近四岁才离开。
从小他就听多了村民的玩笑打趣,说他是个‘小强奸犯’,是个没爹的孩子,同村的孩子也都欺负他不和他玩儿。
每每和邻居家小孩儿打完架,爷爷奶奶都会把他抱在怀里,一边哭嚎命苦,一边一口一个心肝肉。
在小小年纪的丁思成心里,母亲不喜欢抱他,不会像别的妈妈那样亲吻他的脸颊,所以爷爷奶奶更好。
在两个老人日复一日的辱骂和怨恨中,丁思成还没学会数123,就已经把形容母亲的污秽词语记得倒背如流。
爷爷奶奶说了,她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害死了父亲。
长大懂点事后,丁思成每次回老家去看爷爷奶奶,都会被那些村民起哄,问他新爸爸如何,让他心里很难堪。
尽管他已经明白了强奸是什么意思,却还是对母亲生出了恨意。
都已经嫁给父亲了为什么还要折腾,还要和别人害死父亲,为什么要再嫁……难道不知道自己会被村里人嘲笑吗?
她就不能为了自己忍一忍吗?为什么要这么不守妇道?
她好自私,根本就不爱自己。
还有那个米重原,说什么会把自己当成儿子,不会亏待自己,惺惺作态简直让人恶心。
这是他欠自己的,他本来就该给!
……这些念头像野草一样出现在丁思成的心里,他怨天尤人。
故而丁归田出现,把家里搅得一团糟,丁思成不仅不觉得他有错,还认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米重原死了最好。
郝佳佳这个当妈的也对不起他,该被好好教训一顿。
他非但不心疼母亲的遭遇,反而帮着亲生父亲的鬼魂、按照对方的指示破坏家里的阵法和符咒,冷眼看着这一切。
被虞妗妗戳穿,他也只恨对方多管闲事。
坐在沙发靠在丈夫的肩膀上,郝佳佳缓了过来,一抬头就看到儿子阴测测的眼神。
她眼角湿润都是泪痕:“重原,这个孩子早就长歪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歹毒,无药可救。”
“当年我若没有心软,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是我大错特错了……”
米重原叹气道:“你对他够好了,我们仁至义尽无愧于心。”
郝佳佳:“把他送回去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米重原抬头:“听到没兔崽子,你不是喜欢你亲生父亲爷爷奶奶,那你就回去吧,我们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丁思成笑容不屑,恨恨道:
“你早就看我不顺眼,想把我赶走,我都知道!”
他表面上桀骜不驯,内心其实有些后悔。
并不是后悔自己做出这些歹毒的事,而是清楚事情暴露自己要被送回农村,就没有零花钱拿、没有舒服日子过了。
这时虞妗妗才开口:“把他送走,最大的隐患就剔除了,成功率最少有五成。”
迎着米重原和郝佳佳惊讶的目光,她轻笑一声:
“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这小崽子就是个定时炸弹,保不准就给他爹通风报信,再在我做法的时候搞破坏。”
虞妗妗不喜欢让自己陷入险境。
发现丁思成有问题,就不会拖到让他有搞鬼的机会,开始之前就要把他摁得跳不起来。
她抛了三枚硬币随手占卜,看到明显比上一次更好的结果,满意笑了下。
听她又一次戳破自己的念头,丁思成忍不住抬头,眼神怨毒。
虞妗妗笑容不变:“小崽子我警告你,再这么看我,我会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喂猫。”
伏灵‘呕’了两下:“给芜情!给芜情!本喵才不要!”
芜情:……
“我又不是垃圾桶。”
米重原捏了捏疲倦的眉心,说道:“行,正式开始前我一定把他东西都收好,给他送回去。”
虞妗妗还没说话,郝佳佳冷不丁开口,她哭得太多声音都哑了:
“就今天,东西他愿意带什么自己拿走,收拾不了的全都丢掉,再多看他一眼…我都想吐。”
“丁思成,既然你这么恨我们,那我就当从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以后每个月我会给你打500块生活费,这就是法律最低标准,你也没资格要求我们多给你。”
米重原对那不知悔改的小孩嗤笑一声:“行了,收拾东西吧。”
“小白眼狼,你早晚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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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伏灵迫不及待把这件事同祝檀湘八卦了。
“祝大人你说那个破小孩是不是天生坏种?!主人说符纸上还有粪水,他肯定从马桶捞的水,也不嫌脏的喵?!”伏灵嫌弃得不行,回来后不知道把爪爪洗了多少遍。
祝檀湘抱着臂,忽然生出个念头:
“孤僻粗暴,蛮横难以沟通,有暴力和虐待行为……再加上在学校不专注学习成绩也不好,只想打架,这些症状听起来,那孩子会不会有‘超雄综合征’?”
第38章
“超雄综合征?是什么?”虞妗妗眨眨眼。
她窝在沙发软塌里, 有一下没一下啃着手里的奶油冰棍,时而哈出沁凉的气息。
祝檀湘说:“一种先天性遗传病,只出现在男性群体中。”
他之前上网冲浪时看到过相关信息, 说是人类遗传学中, 最后一对‘性染色体’决定生出来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女孩儿的性染色体是xx, 男孩儿则是xy, 也就是说y染色体只存在于男性的体细胞内。
目前有大量科学研究证明, y染色体是分裂出的劣质基因,仍在不断退化, 而所谓的‘超雄综合征’就是多遗传到了一条y染色体——性染色体为xyy的男性。
有这个遗传病的男性,有一定几率会出现以下症状:
体型高大异常, 性格孤僻粗暴、常伴随暴力行为, 智力有异学习差, 甚至是生殖器官发育异常等等……
如若能在孩童时期用心矫正, 引导他克制情绪还好;
可要童年不幸, 就容易把基因中的劣性无限扩大, 甚至犯下大罪。
听伏灵讲完叫丁思成的孩子的事迹,祝檀湘脑海中就蹦出这个猜测;
毕竟不是哪个童年不幸的孩子, 都会扭曲成他这个样子。
八九岁便欺骗、谋害母亲和继父。
听说事情败露后,米重原和郝佳佳询问女儿才知道, 丁思成私下还经常背着两人掐自己的妹妹,把虫子放到小姑娘喝水的杯子里……威胁说是因为她在自己学习时吵闹,所以‘惩罚’她,她要是敢告状还会被爸爸妈妈再骂一顿。
女儿委委屈屈的陈述,更是让夫妻俩的怒火达到顶峰,也深刻意识到丁思成太恨他们,掰不正了。
两口吞掉最后一点雪糕, 虞妗妗满足地眯起眼:
“什么基因病……好复杂听不懂,你们人类真麻烦。”
动物界——尤其是非家养宠物的野生种,鲜少会纠结病痛;
过于羸弱有缺陷的、或是生病衰老受伤的成员,往往很快就被悄然淘汰。
某种程度上,虞妗妗也挺羡慕人类。
她掏出手机‘叭叭’打字,“这事儿我同郝佳佳讲一下,不过我觉得,是不是有基因病她也不在乎了。”
祝檀湘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侧颈:“我也不能确定。”
“我知道。”虞妗妗没抬头,“不过你的判断很少出错。”
她说话语气太自然,带着点理所当然的信任,仿佛自己的下属便是第一靠谱、万能不出错的绝佳助手,听得祝檀湘愣了下。
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变大,一直以来压抑的絮叨属性,在这一刻有点压不住,想说两句欠欠的话。
抵唇轻咳一声,青年偏过头还是没敢。
“4号,外卖到了!你们这巷子里的路也太难找了……”
院外传来呼唤,祝檀湘应了一声起身去拿。
他提着两个盒子走进屋,冲虞妗妗弯了下笑眼:“大人饿么?”
虞妗妗探出的脑袋缩回,目光又不自觉跟了过去,鼻尖微动:“是什么?”
人类社会的便利她早已见识过,肚子饿了,只要动动手指网上下单,一切需要的物品甚至是饭菜都能做好了送到嘴边,懒惰的极致也不过如此。
待祝檀湘把盒子打开,海腥味顿时更加浓郁。
望着饭食上明显放置的生食鱼肉,虞妗妗目光有些好奇;
人类不都是自诩文明,只吃熟食嫌生食里有细菌么?
祝檀湘笑眯眯解释:“这种生鱼片,古称鱼脍,临海的人也会这么吃。”
“那临海的人很像猫。”虞妗妗慢吞吞说。
祝檀湘:……
这个说法多少有点可爱。
他目光落在调料包上,动作更为殷勤,把蘸醋和芥末都挤好,一脸真诚放在虞妗妗面前:
“这是芥末,是一个小日子过得还行、名为东瀛的岛国喜欢的调料,他们也吃生鱼片,会蘸这个,大人你要不要尝尝。”
虞妗妗有些意动,吸了吸气味,眉毛扭在一起,狐疑的目光在蘸水和青年含笑的脸上来回扫过。
尽管下属笑得无害,她总觉得莫名掐着坏。
想了想,对吃食的好奇盖过了那点狐疑,虞妗妗夹着鱼肉在芥末醋里涮了几下,吞进嘴里腮帮鼓起。
辛辣刺激的味道瞬间冲上她的鼻腔,她被冲得脑袋发晕,反应过来时这具人类的身体已经冒出了生理泪水。
几百年没掉过眼泪的虞妗妗:?
她咳了两声,眯着沁出水渍的眼去瞧胆子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巨肥、敢戏弄自己的祝檀湘。
对方笑得咧着洁白牙齿,有点晃眼。
“嘶……”
乐极生悲,祝檀湘吸了口凉气,压着唇角闷笑,不敢再张扬。
他小臂被恼火的猫主子挠了一爪子,不过只有几道很淡的红痕,没破皮,有些刺痒,同大妖之前破石抓木的力道相比可轻太多了。
祝檀湘无辜眨眼:“我知错了大人,我还以为同样喜欢吃生鱼片,东瀛人的调味品会很好呢。”
他埋头干饭,时不时抬眼看两下腮帮鼓动的少女,试探着把被忽略的主食往对方面前推了推。
“大人,吃这个?”
虞妗妗盯着菜色的饭团,能明显看到米粒中夹杂的蔬菜叶子,面露嫌弃。
哪怕她现在是人身,口味也无限趋近于人类,但吃惯了肉的大妖看到菜叶子,还是提不起兴趣。
祝檀湘以前怕她,以为她是吃人的厉鬼,从不敢插手、或者安排一丢丢她不喜欢的东西,生怕她一生气给自己吃了。
自打发现她是只猫猫,还是个在用人类身体、努力伪装成一个人的猫,胆子大了不少,慢慢开拓食谱。
除了偶尔会被挠两爪子,他真心觉得虞猫猫脾气还蛮好。
祝檀湘倒不是要逼虞妗妗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他只是偶然发现,用了人类身体的猫主子,也并不是百毒不侵。
上个月感冒,打了一天喷嚏;
上上个月捉鬼手肘擦伤,虽然也很快愈合,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灵魂越是融合人类的身体,越会继承人类脆弱一面的特性。
尽管概率非常小,祝檀湘还是像个担心猫主子的老父亲,怕她不摄入蔬菜,人类的身体出什么问题。
虞妗妗根本不知道他脑袋里还操心挺多,戳了戳裹了蔬菜的饭团子,啃啃咬咬把里面的肉芯吃掉,而后装作若无其事。
毕竟堂堂妖王,是不会承认自己挑食的。
祝檀湘轻叹,在心里的小本本记了一笔:
以后还是得自己动手做,把菜切成碎末,肉打成泥混在一起搓成圆子,应该会大大减轻菜的味道……
不过若是大人实在不喜欢,或者妖怪融合的身体不需要担心这些,他便把菜类从食谱上划掉。
这时他电话响起,又是个外卖员,“不好意思兄弟,没找到地方迟了会儿。”
祝檀湘好脾气道了声‘没事’,一拉门,院子里的肥猫们不知什么时候闻到了鱼腥,扒在门口偷偷闻。
他甫一开门,最胖的那只狸花小卷先站不住,一骨碌滚了进来。
对上几双圆滚滚的猫眼,他无奈失笑:“你们这是做什么?”
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他家养猫,不给毛孩子饭吃。
待他取了外卖进屋,发现几只聪明小猫趁机溜进屋里,在虞猫猫大人的许可下,美滋滋叼了几片鱼。
狸花猫小卷吧唧吧唧:“喵呜!”
「不公平,那只丑橘猫已经加餐好几次了!卷卷我要闹了!」
它咪呜叫着,真就四只脚一仰滚在地上,左右地扑腾,身体实心像个煤气罐罐。
虞妗妗支着下巴,懒洋洋道:“橘云后腿伤了要修养,人家救了一个小姑娘,多吃两顿属于有功行赏。”
“你凭什么一天吃八顿?”
闻言窝在半空碗状猫爬架上的倨傲小橘抖了抖胡须,矜骄舔着爪子,身后橘尾巴都轻轻晃了起来;
看得出心里颇为得意了。
若是往常,它根本不屑争宠,太没骨气了。
可现在的橘云太崇拜虞妗妗,向往成为她这样的大妖怪,争的可就不是肤浅的宠爱,而是大人的看重!
橘猫轻飘飘瞥了眼地上的狸花肥猫,哼了一声:
不配为对手。
下一秒它的好队友,天然茶的布偶甜椒眨巴两下碧蓝的漂亮猫眼,嗲嗲叫了一声:
「可是它早上就能爬到房顶晒太阳了,还和我说腿腿早就不痛了喵~」
小卷跳起来,冲猫爬架喵喵不停:
「心机喵!你就是装病骗罐罐!」
橘云:……
它橘爪一挥,把一颗毛线球推了下去,‘叭’的一下砸在下方布偶猫的脑袋上。
蠢猫!
被戳穿装腿痛,小橘有些没面子,撑着若无其事的模样从碗状的猫爬架上跳了下去。
甫一落地,突然扑到了狸花小卷的身上给了它两爪子,两只气急败坏的实心小猫在客厅打起了喵喵拳,当然还是狸花被按着打。
「大人救命!你看这个丑橘猫打我!」
小卷还没怎么挨打,就开始告黑状。
见状一直优雅坐在虞妗妗脚边的田园小白舔了舔胸口,支起后腿起身,快狠准扑了过去,帮着小卷偷袭橘云。
美曰其名,帮助被欺负的好伙伴。
实际上是深受虞猫猫大人信赖的小白猫,敏锐察觉到了橘猫的心态变化,意识到这个烦人家伙也开始向主上献殷勤了,有了危机感。
看它不爽,趁机挠它几爪子!
小白一边抓橘猫脑袋,一边喵呜叫着:「你好霸道,小卷只是实话实话便恼羞成怒了吗?」
又是一爪子薅掉小橘两撮毛:「你是不是早就看小卷不顺眼了,怎么能抓它最宝贝的尾巴毛。」
小卷:“喵?”
「好你个丑橘猫,揪我尾巴毛不共戴天!!」
橘猫:……
喵喵的,它要被气出内伤来了。
斗争之外的布偶甜椒试探着挥挥爪子,想把扭成一团的三只猫猫给分开,充当劝架角色。
「别打啦……」
不成想它爪子还没碰到伙伴,就被一记后蹄蹬开,当即可怜兮兮垂着尾巴,跑到祝檀湘腿后躲着了。
太可怕了QAQ
只能说两拨流浪猫虽然都被收编,也开了灵智,可之前的恩怨尤在,加上橘猫的性格确实霸道拉仇恨,这才闹哄哄地打起喵喵拳。
听到动静,伏灵和芜情从隐身状态出现,颇有兴趣地在旁边观战。
尤其是伏灵上蹿下跳,跃跃欲试。
看到猫群里那只打架最厉害的、它之前也没讨到好的橘猫被两只对家一起围攻,坏心眼的小灵猫‘嘻嘻’笑了两声,打算去掺一手。
芜情瞥它一眼,想制止但没说话。
果不其然,伏灵使黑招的手刚刚摸到橘猫的屁股,就被反挠了一爪子。
它还满眼蒙蔽,三只刚才还扭打在一块的野猫便一齐围攻它,追着它满屋子挠。
伏灵满头是包,大感委屈:“你们几只臭猫干什么喵?!我是来帮忙的喵!”
田园小白心里冷哼,叫声甜甜:「橘云脚都受伤了,你怎么能趁机欺负它呢!」
狸花猪咪难道开窍,跟着同伴一唱一和:「就是就是,你心眼大大的坏!我都看不下去了!」
这话说的仿佛它俩同小橘天下第一好,刚才没有打得你死我活,不过是在挠痒痒。
伏灵:??
“不是,你们有病吧?!”
小橘猫狠话不多,只埋头干架。
它早看这带个骚包面具、整天狐假虎威的猫不顺眼,打了再说。
芜情啧啧摇头。
明明都是一个容器里孕育出来的灵,怎么伏灵就这么笨呢,上赶着送猫头。
屋里几只猫为了虞妗妗大打出手,她本人却拿着杯子,观察祝檀湘刚刚点的外卖。
“这是什么?”
色泽黄乎乎,像稀释的泥水,底下有一些或黑或白的珠珠。
“快乐水。”祝檀湘高深莫测:“奶茶。”
虞妗妗插了吸管,就着喵喵不断的背景音吸了一口后,眼睛顿时亮了。
丝滑香甜,珠子嚼起来有糯糯的,也有脆脆的;
她不说话,只是吸食的速度加快。
看着她这幅模样,祝檀湘脑海里不由开始思考,明天要带没见过市面的小土猫吃点什么,让她大吃一惊呢……
几缕猫毛在空气中乱飘,落在刚拖完不久的地上,让青年有些坐不住:“唉好了好了,你们别打了。”
被三只猫追着锤的伏灵委委屈屈隐身。
打不过它躲还不行么!
祝檀湘噙着笑看戏,任劳任怨准备把杂物收拾了,丢到巷口的垃圾,他扭头问吃饱了就犯困的猫主子:
“大人要去遛弯消消食么?”
虞妗妗耳朵尖动了下,想想又恹恹打了个哈欠,“不去,外头有讨厌的人。”
“那个道士?”
“嗯,她好烦。”少女的脸上难得出现幽怨的表情,“要打架就拔剑,天天观察我肯定是想偷袭,她还总装作无害想把我骗到近处。呵,人类最狡诈奸猾,肯定是想把我骗过去趁机用阵法困住我。”
“我才不会上当。”
祝檀湘沉吟片刻:“我觉得她好像没有恶意?是有话想同您说。”
虞妗妗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道士和妖——还是借尸还魂的妖鬼能有什么可说的话?”
祝檀湘这傻狍子,看谁都是好人,果然不知世间险恶。
“我有一位大妖长辈,她曾也信任人类、甚至爱慕人类,幻化作女身想和一个盐商组建家庭,没成想那商人曾在道门习修数年,早就看出那位前辈的真身,各种虚情假意的示爱都只不过是他编制的陷阱。”
“后来呢?你这位前辈怎样了……”
虞妗妗冷笑一声:“后来在大婚洞房当日,前辈疏于警惕,谁能想到婚房居然是锁妖大阵,把满心欢喜的她牢牢困住。她被信任爱护的盐商剥皮抽筋,浸入盐罐里受刑,还用真阳火符灼烧她。”
她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口狭窄的山洞。
彼时才踏入修行的小黑猫,远远没有之后妖族至尊那般皮毛华顺,俊气逼人。
它浑身带着杂绒,小小一只,蓬松得像只黑线团子,瑟瑟发抖蜷在大妖的脚边。
艳气迫人的猫妖长发如瀑,裸露在外的手臂、大腿皮肤,却是坑洼不平如同树皮。
这些被真阳火烧到入骨的疤痕,哪怕用妖力都无法修复。
猫妖将将虐杀了几个前来除魔卫道的正派人士,剖心取肝,细细吞噬,鲜血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滴落,砸在发抖的黑猫团子身边。
‘正道?’女人低笑两声,‘一群道貌岸然的败类。’
‘当年我冒雪在数十盗匪的刀下,救下了那黑心肝的命,护住他十四辆盐车,结果他却假借报恩求娶我,将我骗到山庄折磨,口口声声要除妖邪,赢得天下人美誉。’
‘我在盐缸里受苦受难,伤口好了又破不停流脓,他迎娶娇妻美妾,成了被人称颂的除妖好汉。妗妗,你说这世道多不公平。’
发抖的黑猫只觉得后颈皮一紧,被扼住命运的后脖颈提了起来,大妖的气魄太过强盛,它本能勾起尾巴,水漉漉的眼睛带着茫然和惧意。
它那一身软软的幼绒,被当成了手帕,沾满血浆的手在它身上来回擦拭,把它浑身的毛染成一绺一绺黏在一起,好不狼狈。
‘从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所有道士都该死,还有那些叫好的人类,他们轻视鄙夷妖,将动物牲畜当成口粮,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他们杀光……’
虞妗妗猛然闭眼,将山洞里的幽暗和血腥气从脑海驱散,心情不太妙。
幼时她恨人类。
后来修行久了,自然而然明白了很多道理,知道事情都有两面。
纯粹的恨意倒是削弱,可对人类——尤其是道士的抵触,却很难改变。
她这才索性在深山老林里不出世,一窝就是数百年。
“这么听来,那盐商的确不是个好东西。”
虞妗妗略一挑眉,看青年收拾桌子,语气如常:“但凡是个人,都该懂得知恩图报,你前辈雪中救人,护住他的性命和吃饭的盐车,最没有资格指责妖怪杀人的就是他。知恩不记恩,是不仁不义。”
“再说他若是想除魔卫道,大可以光明正大与之决斗,而不是用感情欺骗恩人;哪怕不是恩人,也不该用这么残忍的手段羞辱、折磨妖,一剑刺死给个痛快不行么?所以这渣滓还狼心狗肺,确实该死。”
“只不过…我还是认为,人分好坏,妖也是。”
祝檀湘顶着大妖的凝视,仿佛丝毫没有危机意识说着禁忌话题:
“大人你就是个明事理好妖!”
虞妗妗嗤笑,“你倒敢说。”
“不过你想错了,我在做这些事不过是我需要功德,需要香火。你还是祈祷哪天我不需要这些时,你还能有点用处,仍有价值,否则……哪天我饿的时候,就会把你一口吞了。”
祝檀湘摸了下鼻尖,“那我得好好工作,争做做您最得力的下属。”
隐身的伏灵‘砰’地冒出,在半空张开爪爪:“最得力的下属是本喵!”
“好吧,那我就是最得力的小助理。”
青年提着袋子,“我去把垃圾丢掉。”
出了院门,他脸上噙着的笑淡了些,有些无奈;
流浪太久的野猫浑身是刺,稍有不慎,就能把外人扎得皮破血流。
没关系,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将垃圾丢到指定地点,祝檀湘拿了张纸巾擦擦指尖,从这个位置,能看到那搬来的道士的院门,大门紧闭。
他转身准备往回走时,正巧碰上从外面回来的青年女人,对方仍是一副干练简约的穿着,双肩背着交叉而负的剑袋。
两人都没想到这么巧。
虞妗妗养的人类。
徐静和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愣了下继续往院门方向走。
“你好。”
对方主动招呼,让她有些惊讶,停下步伐回眸:“叫我?”
祝檀湘点点头,挂上社交常用的笑容,毅然一副没脾气的普通老好人,却总透着点虚假:
“您是道士,为了我家大人搬来的吧。我想问问我们有哪里得罪您了?或者说触犯了什么律法?”
徐静和更惊讶了。
在她得到的资料里,祝檀湘,今年26岁,毕业于某高等学府计算机系,工作能力很出众,在遇到虞妗妗之前的生活就是个普通人,各方面配置都不错的倒霉蛋。
之所以他现在仍是个普通社畜,没当上什么经理老板,大概率是因他从小到大运气太差,浑身的霉运。
不是错过工作机会,就是上司苛刻同事排挤,就算他本身能把实力发挥到极致又能碰到个还不错的老板,他的霉运也能把公司克到倒闭。
资料上显示,祝檀湘的上一份工作就是这样,公司濒临倒闭前,他主动办理离职;
他走后的第三天,这家小公司便起死回生,有了转机。
也就从那段时间起,他的身边突然多了个神秘的少女虞妗妗。
依徐静和看,祝檀湘的命格或者魂魄应该有异,他的霉运不是概率问题,而是切切实实笼罩在周身。
他之所以跟着虞妗妗,应当也是发现跟在她身边,自己倒霉的运势能够被压制住。
之前几次照面,徐静和对他的印象不好不坏。
人很圆滑长袖善舞,聪明,超强的工作能力让他和大妖同食同住,也能夹缝生存,还活得挺好。
胆子不大,有点狐假虎威……
这样一个明哲保身善于装傻的聪明人,却明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敢为了一个妖鬼质问自己。
徐静和对他有所改观。
年轻坤道微微皱眉,组织语言认真说道:“虞妗妗有多危险你最清楚,她的身份,她的能力,放在这个社会里就是个不稳定的因子。”
“我是天师府的人,任务就是守护一方治安,这种妖物鬼物出现在城市中,需要被监管考察。但你放心,只要虞妗妗不作恶,我不会对她做什么。”
正如师父所说,妖也有在这片土地生存的权利。
虞妗妗不伤无辜市民,她不会拔剑。
“那考察下来,感觉怎么样?”祝檀湘抱着臂,见年轻坤道不说话,轻笑了下:“懂了,看来结果还不错。”
“您也觉得,我家大人算个好妖。”
徐静和:?
这社畜在得意什么?
“现在看来,虞妗妗确实没有伤人,反而帮了一些人。但究竟是坏是好,我还要再作观察……”
“您随意。”祝檀湘耸了下肩,只要不是想害他家的猫猫们,“对了,您想和我家大人说什么?需要带话么?”
既然不是想除掉虞妗妗,暂且没恶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不介意帮一把。
徐静和:……
年轻坤道又沉默了。
祝檀湘偏头:“不方便说的话,我不问了。”
“等一下。”徐静和叫停了准备回家的青年,向来万事在握的青年一代魁首,难得流露出几分难为情:
“虞妗妗她不想理我,但我还是想为自己之前的态度和断言说过的话,和她、还有你道个歉,麻烦你帮我给她带句话,对不起。”
祝檀湘停住脚步,目光带着深意。
徐静和抬眸,面目清冷:“先前我观她人身异魂,还有你浑身煞气,突然出现在南城又涉足于多起灵异事件中,未经调查便认为你们心怀不轨,把你们当成邪修态度很差,这一点是我有过错。”
她照师父说得那般,来到旧巷观察虞妗妗,用眼睛看、用耳朵听。
看完听完,并未发现虞妗妗有害人性命的前科不说,反倒是前段时间城中心酒店卖淫藏尸案,她又在其中发挥大作用。
还有一只隐藏在从城市中、可以通过模仿杀死者伪装的精怪,也是她帮助发现。
无论虞妗妗这么做的目的是何,在这些事中,徐静和没法昧着良心,指控她是只坏妖。
是自己先入为主,对妖鬼有偏见。
从虞妗妗多次避开自己,徐静和便意识到对方不屑、或者不在乎她的道歉和看法,但对她来说,有错就要认,才无愧她的道心。
“不过,之后她若有违天师律,我依然会履行天师府的职责降魔卫道,你放心,除此之外我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徐静和认真道。
祝檀湘心里‘啧’了下。
这道士还挺正派,就是有些死板,不过听她说的这番话人倒不坏。
他微微颔首不再挂着笑,脸上的表情真实许多:
“我明白了,不过这些话我觉得还是您自己和大人讲更好。”
徐静和无奈道:“她挺烦我。”
祝檀湘想想也是,虞猫猫一提到‘道士’,那张脸就变得格外不耐,随时有炸毛的可能性。
他暗戳戳搞坏,自己不敢逗猫,就给别人出损主意:
“我家大人钟爱吃鱼,徐女士有心的话,可以带两条上门,看在鱼的面子上,她不会把你赶出去的。”
徐静和若有所思,冲祝檀湘颔首:“谢谢祝先生。”
祝檀湘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应该不会把她赶出去吧…
次日,虞妗妗白天去了趟专卖道家所用物的门店,将祭祀城隍所需的物品准备好。
她晃晃悠悠从后巷回到家,还没进巷,懒散的神情一凛,抬眼去看院子墙头。
往常最喜欢趴在墙上晒太阳的几只猫不翼而飞,院门半开着,隐隐有寒暄交谈的声音从中传出;
最关键的是,她嗅到一股淡淡的‘降真香’。
‘降真香’又名鸡骨香、紫藤香,是道教文化中用来斋祭法坛、承办祭祀活动的香,往往道观的正殿和道家像的两边都会摆,只有常年在道观居住、或是经常承办参加和道教相关的活动的人身上,才会沾染这种香味。
虞妗妗简单粗暴归纳为:道士的味道。
降真香不难闻,能够静心沉气,可落在讨厌道士的人鼻子里,连带香气都变了味。
自家院子里怎么会有道士?
虞妗妗瞬息间想到很多,下意识提起劲气和警惕,走到院门。
她本以为会看到里面一群来势汹汹、挟猫迫主不怀好意的道士,谁成想看到院中的石桌木凳坐着个双肩背剑的坤道,几只蠢猫头一次见道士,排排坐着好奇听墙角。
是她?
虞妗妗站在院门口抱着臂,语气不善:“你来做什么?”
她鼻尖微动,在降真香的气味中,嗅到了另一股交织的清新鲜香,目光反复盘移落在桌子旁的挂钩处。
一条比小臂还长的银鱼,吊在徐静和手边。
“大人你回来了。”祝檀湘探出个脑袋,三言两语解释了下,徐静和也点点头,一身正气表达之前的歉意。
虞妗妗全程没怎么听进去,注意力全被她手边的鱼吸引。
许是她目光太过实在明显,徐静和指了指银鱼示意:“这是赔礼,堪山特产,一般人钓不到这种鱼。”
作为传承了成百上千的第一道门,堪山自占山头,目前老百姓能看到、并前来祭拜的都只是外观;
另有堪山真正入门的道士们居住静修的内观,从不开放,也设有阵法迷踪。
内观山中有泉眼和溪流,道观的道士吃水,大多都在溪里挑,然后用水壶烧。
溪里有种银鱼,伴堪山而生,寿命很长能长很大,比一般的鱼也聪明太多,不往下流游也从不咬钩。
一般情况下,也没有人去逮它。
祝檀湘不会知道,自己一句‘虞妗妗喜食鱼’让堪山魁首跑到泉眼,撩起裤腿和袖子捉了一晚上银鱼,手都泡皱了。
他凑到猫主子耳畔,毫不避讳地咬耳朵:“这个鱼很好吗?”
虞妗妗点点头:“甚好。”
无外人踏足的堪山,连泉眼的鱼都常年听道文、熏道香,十几二十年下来,多少比旁的鱼多了些灵性,河腥味儿几乎闻不到。
和从地府带上来的油火鱼一样,外头买不到。
“那您和她处好关系,不就能让她经常去偷钓了。”
虞妗妗看了眼笑眯眯的狗头军师,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
场面有些安静,她轻咳一声,带着挑剔的目光扫视徐静和,越看越顺眼。
道士里面,也勉强有个还不错的…
“好吧,道歉我接受了。”
她舔舔唇瓣,已经在想怎么吃这条鱼了,发现那坤道还傻站着。
接收到虞猫猫大人的目光示意,祝檀湘适时出场:“哎呀好像要到饭点了,我去做点吃的,徐女士一般是在家自己做饭还是买着吃?要留下来再坐坐吗?”
如果是正常人,稍微懂点社交礼仪,听到主人家这么说,语气里毫无热情几乎写满了‘你是不是该走了’几个大字,早就识趣站起来离开。
不过徐静和也不正常。
在道观过了二十多年,她道学天赋一绝,生活常识和待人处事上丝毫不比虞妗妗好多少。
她只听到‘留下来再坐坐’,以为祝檀湘在热情挽留,想了想不好拂了新结交的友人的盛情邀请——没错她自认为已和虞、祝二人关系尚可,于是点点头重新坐下:
“也可。”
虞妗妗:?
你脑壳有包留她坐坐?
被猫主子瞪了一眼,祝檀湘语塞,哭笑不得。
他怎么知道,说‘坐坐’还真有人当真啊?!
徐静和心道虞、祝二人挺热情,果真是自己之前想岔了。
晚上饭就在一种略显诡异的氛围中吃完了。
与道士同席而坐的虞妗妗丧着个猫猫脸,祝檀湘夹一筷子心里骂自己一句‘让你多嘴’,全程只有徐静和感受不到一点为难和尴尬,天真的正道魁首以为主客皆欢。
这一幕看得墙角排排坐的猫猫们一边嘲笑,一边说小话。
也就在这时,徐静和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了句:“我看到你买了‘白茅香’和‘詹唐香’,另一个袋子里应当是‘香烛’和‘素酒’?你要祭神。”
仅看到虞妗妗买了什么东西,对祭祀和做法再熟悉不过的坤道,便一语中地猜出用途。
虞妗妗目光从饭碗挪开,没什么兴致地‘嗯’了一声:“祭城隍。”
“这个时节?”
“有个倒霉的人被小鬼欺负,那鬼现在躲到地府去了,我要带她走阴告阎王殿,就得请城隍给她路引。”
三两句话讲清了郝佳佳身上发生的事。
听着的徐静和顿住,轻轻摇头:“你这样不行,城隍未必予你。”
虞妗妗挑眉:“怎么说?”
“首先城隍虽是正位神,且是隶属于地府的地方神,神谕和神印都在地府中挂靠,但连接阴阳、能让活人生魂在阴曹畅通无阻的路引,地方城隍开不了,也不敢开,怕出差错。你就算把南城的城隍请出来也没用。”徐静和说:
“唯有‘八腊’之一的水庸神,也就城隍主神可以设引。”
“水庸…”虞妗妗拖着脸颊,陷入深思。
有些麻烦。
所谓一城一城隍,就能看出城隍虽是神职,但多达上千位,甚至有的城市区域多地方大,还会出现一城内多位城隍的现象。
地方城隍的实际能力并不强,虞妗妗不用担心魂魄异常暴露,祂们看不出。
可水庸神不同,作为掌管农业兴调的主神之一,水庸神虽是地府神,但地位高能力深同样性子也骄傲。
虞妗妗毫不怀疑,自己一个借用了别人尸身的妖,不仅不躲着避着,还真大摇大摆把水庸这位地府神召出来,会惹来神的震怒。
说不定祂会以为自己在挑衅地府,挑衅祂,到时自己怕就在地府出名了,会遭到所有阴差和无常的追缉。
想到这一点,她不由坐直身体,目光多了几分认真和恳切:“谢了。”
差点坏大事!
徐静和轻笑一声:“无碍,像我这种常年处理祭祀和法坛的人,对这些神啊仙啊比较了解,外人确实不清楚里面的门道。”
“如若需要,我可以帮那位起坛祭祀,拿到城隍的‘敕令文书’。”
虞妗妗眼睛亮了。
对啊,比祭祀和道门正统,谁比得过眼前这位堪山亲传弟子?
有她的身份加持,五成的成功几率,直接拔到九成!
她轻咳一声:“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徐静和:“还好,做习惯了。”
——傍晚,徐静和离开院子,虞妗妗倚着门边看她背影走远,而后对祝檀湘说:
“道士里面还是有一个好人的。”
————————
到了指定日子,虞妗妗出面给郝佳佳夫妻二人引荐了徐静和,表示祭祀城隍的部分由她来做。
不用虞妗妗过多解释,夫妻二人本就信任她,再加上徐静和自证身份,表明自己是堪山的道士;
早就对堪山之名有所耳闻的夫妻二人更是信服不已,连连道谢。
祭祀当天,众人先来到城隍庙。
徐静和只拿出了自己在天师府的调令,城隍庙的小道士便给他们放了行,引他们进入城隍主殿。
期间庙主还听到消息,来同他们寒暄几句,询问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
虞妗妗切实感受到了堪山传人身份的方便之处。
接下来的起坛作法更不必说,徐静和初祭,就成功引得正殿内点燃的香火都汇集到城隍像上,隐隐看去就像是神像上覆了一层灵魂;
这便是‘水庸神’的一缕分身。
也是普通人说的‘神仙显灵’。
再然后郝佳佳按照先前嘱咐过她的流程,跪在正殿的蒲团上,将自己的遭遇和请求完完本本说出,三拜九叩。
祭祀流程结束后,郝佳佳只觉得自己头脑清明意识清醒,呼吸间都是‘白茅香’的气息。
见徐静和不再颂文,反而开始收拾东西,她懵懵问了句:“成功了吗?”
直至结束才从偏殿进来的虞妗妗靠着门沿,“当然,有她帮你们起坛,你们赚大了。”
正道魁首、道门传人亲自起坛做法,自然得尽了天时地利,只要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基本都能请到。
寻常人看不到,郝佳佳的眉心有一道浅金色的城隍印,刻印在她的灵魂上,这就是城隍的‘敕令文书’。
见印如见令,看到这城隍路引,一般的阴差和小鬼都不会阻拦她。
徐静和略一拱手,眉眼沉静:“预祝二位心想事成,一切顺利。”
米重原和郝佳佳受宠若惊,赶紧道谢:“谢谢您帮我们做法!”
当天晚上,郝佳佳和丈夫把家里的客厅收拾出来,腾出空地,等待虞妗妗准备好要‘走阴’的东西,就能开始今晚的流程。
夫妻二人两只手交叠相握,能明显看出双方都很紧张。
虞妗妗盘膝坐在地上,一旁的祝檀湘把香烛和引魂香按照之前摆过的样子,圈出一个大圈,把她和郝佳佳围在里面。
跟在她身边久了,现在祝檀湘连摆阵都得心应手。
只不过相比之前,这一次她的身边放了很多东西。
祝檀湘直起身,“看好你们俩的身体,对吧大人。”
“嗯嗯。”
虞妗妗点点头,其实现在她对躯壳的掌控,可比几个月之前好太多,已经不必担心身体有损。
“你坐进来。”她招招手。
待郝佳佳坐到她的旁边,她语气陡然变得沉肃:“这次走阴,我只能护你过了鬼门关,之后的几道流程都要你自己闯,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走阴分为两种,明路和暗路。
虞妗妗借尸还魂之初,接的第一件开张事,就是‘走阴’。
不过她带付清好的那一次,就是走‘暗路’。
顾名思义,见不得光。
生魂妄下阴曹违反地府律令。
她们没有路引令书,不能让任何地府阴差发现,只能躲躲藏藏,遇到事就跑路。
一旦被发现就会被稽查逮捕。
不过付清好那次也根本不需要闯七关、见阎王,虞妗妗直接在鬼门关前,就把她的魂魄抢走了,差点惊动了黑白无常。
而‘明路’,就像郝佳佳这次拿了地府路引,名正言顺,至少遇到巡逻的阴差和小鬼不怕被查。
但虞妗妗之所以说,拿了路引这一趟也不安全,是因为正确的‘走阴’流程,要‘过七关’!
相传人死之后,灵魂从阳间归到阴曹地府需要通过7个关卡,每一道关卡都是一层考验,也是地府为了防止随随便便被人闯入,对有心扰乱阴曹律令者设下的阻碍。
哪怕是有路引,也得‘过七关’。
正常死亡的亡魂被阴差带领,由勾魂锁链串着,经过这七道关卡大都不会被留住。
没有阴差带领的魂魄走阴,就要自己想办法闯过七道关。
如若虞妗妗是个寻常术士,灵魂没有异常,她就能作为郝佳佳的‘引路人’,带着她一路连破七关,去到阎王殿。
偏偏她是个借尸还魂的妖鬼,跑到阎王殿前,就是自己找收拾。
她只能把郝佳佳带到第二道鬼门关,在之后的关卡都要对方自己闯。
故而她才让郝佳佳想清楚。
地府没有那么好走。
因着好奇虞妗妗,同时也清楚这一趟的凶险程度,徐静和自请来到了郝佳佳的家里旁观,此时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思量。
‘走阴’并不是道家的术法,在一些道士看来属于偏门术。
‘走阴人’多出现在东北,有很多又是立堂口、顶香出马的弟马,也就是现在常说的出马仙。
首先其一,正儿八经的弟马要立堂口,立的是四梁八柱,现在流传甚广的‘胡黄白柳灰’五大家有误。
真正的四梁为‘胡黄常蟒清风’。
胡仙,狐狸;
黄仙,黄鼠狼。
常蟒,外加蛇,这三者都是柳仙;
常的体型最大,民间有传是蚺类,蟒蛇其次,最后体型最小的是蛇。
这三者为‘柳三家’,民间普遍认为常家实力最强,擅长打架,至于蟒和蛇二家没有太大用处。
其实也不然,蛇中有一些仙家虽然体型小看似打架能力一般,却是剧毒,沾到就死。
至于‘清风’堂并不是动物仙,而是地府仙,也就是死了的鬼魂不想投胎,想修鬼道,就在出马仙的堂口上名单,帮助出马弟子做事,分享出马弟子得到的香火。
这类上了‘清风’堂单的鬼魂,才是正儿八经的鬼修,修为到了大鬼的程度,连阴差都得对它们恭恭敬敬。
赵婷婷还在做神婆时,缠着她的那个‘老祖宗’赵有弟,就是赵家的地府仙。
至于白仙刺猬,和灰仙老鼠,都不是四梁堂的,被归为‘外五行’或称‘花三教’,也就是杂仙,杂七杂八成了精的动物。
像什么鸟雀、鱼熊虎豹都能成精,也都能和出马仙合作,上堂单享香火,这些也归属于‘外五行’。
在徐静和看来,虞妗妗的原型是猫,成精之后也可以被叫作动物仙,也就是狸仙,同归属于‘外五行’。
她天生会‘走阴’,再正常不过。
至于为何说动物仙天生可以走阴,就要说到出马其二,八柱。
动物仙立好堂口后,还有八柱,也就是分八个不同的职位部门,帮助出马弟子办事。
过去玄学兴盛,正儿八经的出马弟子都必须立下四梁八柱,缺一柱都没有资格顶香出马。
今时不同,玄学式微。
大多数出马仙没有师承,学个一星半点就想出来挣钱,能力弱,请到的仙家少,连堂单都填不满根本凑不齐八柱。
往往有个两三柱、笼几个动物仙就能帮人看事儿做法了。
说回八柱,分别为扫堂、压堂、串堂、护堂、通天、归地、探兵和关碍。
例如‘压堂’,顾名思义镇压堂口,这类仙家常年不露面,不看事不做法,只有在遇到危机时才会出手对外,镇压堂口。
‘护堂’就是保护出马弟子人身安全、随叫随到的保镖。
而八柱之一的‘探地’,有些地方也叫‘归地’,就是专门下阴曹探查地府事项的一些仙家。
要不是虞妗妗借尸还魂,她可以直接以‘探地’为由,跟着郝佳佳一起破七关,不用这么麻烦躲躲藏藏。
只不过‘走阴’不奇怪,徐静和好奇的是为什么身为一只妖,虞妗妗却有诸多道门手段。
无论是道家的符咒还是阵法,她都信手拈来,仿佛有道家正统传承。
这也是她为何仍在观察虞妗妗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红烛摇曳,虞妗妗拿了一张草纸放在地上,简单画两笔,细细同郝佳佳讲解何为七关、怎么破。
虞妗妗:“你并不是真的要闯到阴曹地府去,这七道关卡,到第五道就算成功。”
第五道,阎王殿关。
经此关卡时,会有阴差带领鬼魂通过阎王殿前的孽镜台。
走过孽镜台,一生功过业障罪孽都无处隐瞒,全部显露在镜中。
根据一生所造的孽,阎王殿会评判善恶。
如若生前行善积德,死后的功德可比阳间烧的纸钱难得,地府对待善人很好。
哪怕没有子嗣烧香供奉,善人也有专门的住处,按时可以去天地银行领取银钱,哪怕子孙不肖他们在地府也能活得很好。
连投胎都能优先,投的也往往是小康家庭。
多做善事累积功德造福自己,并不是随口说说。
无罪之人不需要进地狱受刑,在第五道关卡便能转入酆都城。
由于生前普普通通,死后没什么功德,这类鬼魂要么托梦给子嗣索要香火,要么酆都城内也有各种小工,可以打工赚银钱;
等到轮回的时间来到,就能去转世投胎。
至于生前作恶多端、欺男霸女烧杀抢劫的恶人,会被打入18层地狱受苦。
情节严重者剥夺转世为人的权利,下辈子可能变成猪羊牛鸡鸭鹅——没错现在连狗都变不了了,因为现今的人类喜欢养狗,把狗狗当成宠物和家人。
投胎成狗,某种程度上还是去享福的!
恶人不配。
而郝佳佳要做的就是闯过前面四关,保持意识清醒,到达阎王殿前,一纸状书告发丁归田!
郝佳佳听完连连点头,说道:“虞小姐您放心,我都记住了。”
虞妗妗:“没问题的话,你可以躺下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徐静和出声道:“外界因素你放心,我能帮你看着。”
“有劳。”
她同郝佳佳双手交握,共同躺在红烛圈内。
不多时,一道人形影子从虞妗妗的躯壳中出来。
看到这一幕的祝檀湘,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是……大人的真实面貌?!
所谓借尸还魂,就是借用已经死去之人的身体,在阳间‘活’过来。
尸体的容貌,定格在生者濒死时的样子。
外来的魂魄占据穴窍后,灵魂同身体越是融合,这具身体本来的面貌也会越像魂魄。
祝檀湘能明显感觉到,现在的虞妗妗和三个月之前刚刚出现的她,外形发生了明显改变。
这种变化是潜移默化的,同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很难注意到,只是某天突然意识到:
她眼睛越来越像猫眼,嘴唇鼻子也有细微变化。
但再怎么改变,身体的底板放在那里,不可能变成和之前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也不可能完全和新的灵魂一模一样。
之前虞妗妗的灵魂没有修复好,一直以黑猫原型示人。
直至这一刻,她人形的魂魄离开地上平躺的身体,祝檀湘才意识到,猫妖——尤其是大妖,是能够化为人形的。
虞妗妗半透明的人形魂魄比这具身体要高挑些,她原本的容貌和经过变化后的身体相貌,有六分相像,只是更偏猫相。
脸很小。
不使用妖力时,她的瞳孔是黑色,注意到周围人惊诧的目光微微眯眼,有种睥睨一切的气势。
曾经她的头发是鸦黑色,被劈了几十道惊雷后,现在银中带灰,灰中夹杂着淡淡的黑。
徐静和冒出个念头:
这一看,就不是人类,而是只妖。
视线在屋中扫过,虞妗妗态度如常,牵着茫然看向地上自己身体的郝佳佳的魂魄:
“走吧。”
她指尖扫过引魂香,两道魂体略一闪烁,消失在客厅。
郝佳佳只觉得眼前一暗,明明四周漆黑,她却能清晰看到,滚滚黑雾中有无数张牙舞爪的鬼脸朝自己涌来。
牵着虞妗妗的手不知何时落空了,她顿时紧张起来,四下张望:
“虞小姐?虞小姐您在哪儿?!”
肩头一沉,有力道轻轻拍在左肩,她偏头去看,对上一双恍若有鎏金流淌的猫眼睛。
「别怕,是我。」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郝佳佳顿时松了口气。
她并不知道,自己灵魂的额心同样有道散发淡淡光芒的印记。
「往前走。」
郝佳佳点点头,跟着指引朝着黑雾迈步。
只是没走两步,她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有潮水般的温暖和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她的四周。
她怔怔看去,忽然眼眶一酸。
虫鸣鸟啼,老旧破败的木窗外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天空湛蓝,这熟悉又让她情感复杂的地方,分明是她的老家:
河田村。
她坐在炕上,看看双手又嫩又小,应当才几岁;
模样相似、年龄相同的双胞胎弟弟,手里拿着一根色素糖棒,当成宝贝一样舔得开心,舌头都舔得发紫。
不多时,一个中年妇女端着盆走进屋,一巴掌轻轻拍在弟弟的后脑勺上。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怎么和你说的,这糖是买给你和姐姐一人一半的,你这臭小子又独吞!”
“从后面掰一半给姐姐,快点!”
郝佳佳怔怔抬头,看到年轻了20岁的母亲的脸。
和记忆中凶神恶煞、一向对她不耐烦的模样不同,母亲的神情温和,声音也轻柔,丝毫不会用尖锐的嗓音一边喊着她‘赔钱货’,一边用手指狠狠戳她的额头。
弟弟嘻嘻笑了下,把那廉价的色素糖棒掰了一半,递给她,“妈妈我错了,给姐姐。”
“这就对了,佳佳拿着吃!你俩都是妈的心头肉,咋能厚此薄彼!”
郝佳佳盯着母亲和弟弟的笑脸,眼眶通红,鼻尖酸涩。
她把那枚糖棒接到手里,看了半天。
“佳佳,出去跟弟弟玩儿吧。”
“姐姐咱们去跟隔壁的小胖捉迷藏!”
那扇开着的门通向乡野,透过门框,屋外闪烁着温暖的亮光。
「郝佳佳!你醒醒!」
有空灵的声音在脑海中闪回,很快就被母亲和弟弟的声音压了下去。
“姐姐你愣啥呢?快点来呀!去晚了咱们就只能当抓人的了!”
“去呀佳佳,家里家务不用你操心,有我和你爸呢……”
郝佳佳笑着笑着,眼泪从眼角落下。
她手心用力,捏碎了那枚并不存在的、她童年一直梦寐以求的色素糖,眼前的老屋、田园,以及母亲和弟弟的面容在她眼前模糊,最终消失。
虞妗妗一只爪子还拍在她的脸颊上,「你没事吧?清醒了吗?刚刚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幻境。」
「这就是地府七关的第一关:望乡关。」
望乡关,见之望故乡。
让人死之后,能够看到故乡景色,见到故人。
并且这道关卡会无限美化魂魄内心的记忆,会挖出魂魄最深的渴望和向往,并呈现出来。
如若在此关卡中迷失,下场只有一个:
魂飞魄散。
郝佳佳吸了吸鼻子,说道:“我还好虞小姐,我知道都是假的,我妈和弟弟不可能那么温柔。”
从她有记忆起,哪怕她和弟弟是孪生姐弟,待遇也天差地别。
糖果和肉永远是弟弟的专属,家务活和无尽的打骂只会落在自己的身上,仿佛多带一道把,就能把人划分成天和地,云和泥。
郝佳佳从小到大做的梦,最渴望的事,无非就是母亲不再打骂自己,能对自己和弟弟一视同仁,哪怕只有一次、对着自己露出看到弟弟时慈爱而欣喜的笑容。
她等了19年,都没有等到美梦成真。
等来的是家人将她五花大绑,送到欺辱她的人手上。
从那一天起,郝佳佳便不再做梦。
能在这‘望乡关’看到这一幕,某个时刻,她真的想要不顾一切的伸出手,跟着温柔的母亲、可爱的弟弟留在这片乡野。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就自己击碎了梦境。
因为她现在不需要做梦,不需要那颗已经过时的色素糖果。
她有恩爱的丈夫、可爱的女儿要保护。
虞妗妗放下爪子:「知道假的就好,如果你被迷住,往两边看看——那些东西就是你最终的下场。」
郝佳佳抬头四下仰望,看到一个个扭曲的骷髅,在这片漆黑荒芜之地到处游荡,没有来路也没有尽头。
「这些是被‘望乡关’迷住眼睛、宁愿撕裂魂魄也要挣脱勾魂锁留在这里的亡魂,要不了多时就会被这些傀鬼吞噬,同化成和它们一样的玩意儿。」
在地府七关中,第一关‘望乡关’是折损率前二的一道关卡。
大多数人的一生都不会十全十美,总会有诸多遗憾。
来到‘望乡关’,幻境会补足人记忆中的遗憾,让亡魂看到理想中的世界和人。
一些执念太深的人,哪怕听到了阴差的警告,也舍不得离开,最终成为这片死寂之地的一粒灰尘。
在这一关有两种亡魂最容易挣脱。
一种是生前幸福美满,没有太多遗憾,他们心里清楚珍爱的家人是不会以这种手法将自己留下,想要禁锢自己的就不可能是家人,故而轻松走出。
还有一种就像郝佳佳这样,太过绝望,早早认清家人的无情和狠毒,对他们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期望都没了。
当看到母慈子孝、姐弟恩爱的场景,她的第一念头不是温暖,而是‘不可能’,一眼看出是假的。
只有像那种不够美满,但是也没到罪无可赦的地步的人,才会执着于填补空缺。
一道道扭曲失智的傀鬼朝着她们而来,虞妗妗一爪子挠过去,直接把那些东西打散。
听着傀鬼消失时尖锐的惨叫,郝佳佳打了个哆嗦,“虞小姐,我、我要怎么离开?”
虞妗妗:「往前走就行。」
“好……”
郝佳佳肩头带着只黑猫,往前走了没多久,视野中逐渐有光线。
只不过这光也昏昏沉沉,非常蜡黄。
不知何时,她的身边前后出现了一些鬼魂,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
有的双眼无神麻木向前;
有的身体残缺,一看就是刚刚出了祸事意外死亡。
也有的应当是在医院中去世,身上还穿着病号服,一边走一边哭哭啼啼抹眼泪:“我怎么、我怎么就死了呢…我还有很多事没做!”
他们大抵被一条长长的锁链牵引,束缚住双手,一个接着一个串成一长条,如果有鬼想中途逃跑、或是停顿,就会被锁链拉扯的力量不由自主往前。
郝佳佳神情震撼,四下张望,大概认出自己是在一条非常宽阔、且前望不到尽头后看不到来路的巨桥上,远处的浓雾飘荡。
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些雾气之下是一条巨大的、沉静的河。
这就是传说中的地府!
黄泉路,奈何桥。
郝佳佳正震撼着,距离她不远的一个年轻姑娘叫了她两声,见她的目光看来,兴奋地举起被锁链遏制住的双手晃了两下:
“姐姐,你来!”
郝佳佳有些犹豫:“虞小姐,我要过去吗?”
虞妗妗:……
「随便你。」
她想了想还是走近,问道:“你是叫我过来吗?”
“对呀对呀,姐姐你为什么单独在走,不用被锁链锁住?难道没有特别凶的黑脸大叔恐吓你吗?”小女生眼睛亮晶晶,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对死亡没有太多恐惧,反而因为看到了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十分激动。
她嘴里说的黑脸大叔,应该就是负责押送她这一批亡魂的阴差。
“还有你肩膀上的猫,是真的猫吗……啊它动了!它看我了!天呐,它的眼睛怎么是金色的?好漂亮!”
女生天马行空地猜想,“姐姐你真特殊,你的额头还在发光,肯定在地府有背景吧!”
郝佳佳不知道怎么回,好在女孩也不需要她的回应,自己一个人就能说很多话。
“唉,刚刚我看到我妈了,她说要带我去游乐园,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是活着的时候要是真的能够到处撒欢就好了,我都忘了多久没去过游乐园了。”
郝佳佳心头一动,有些不忍,“你……”
看到她的眼神,女孩很轻松地分辨出其中的怜惜,自己见过太多这样的目光。
女孩儿耸了耸肩膀:“得病了嘛,治不好的病,八九岁起吧就开始在病床上躺着,天天吃药,透析,化疗……人生也挺没意思的。”
“我死了,我妈眼睛肯定都哭肿了,不过我妈还年轻,还能生个小的,如果有弟弟妹妹要照顾,她应该很快就会把我忘了。”
虽然语气竭力想要营造出不在意,可女孩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虞妗妗静静看着,没有出声。
郝佳佳问:“那你刚刚在‘望乡关’,没有留恋吗?”
女孩儿顿了顿,偏头去看远处的大河。
“有吧,那里真的很美。可是我知道那是梦不是真的,我的病是治不好的,如果留下梦醒了,我依然只能躺在那张床上,家里会为了我的病到处筹钱,妈妈为了照顾我不能工作整天以泪洗面,爸爸一天要打两份工,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么大的年纪不能享福,还要为我操劳……
这么一想死掉是不是也蛮好的?至少身体不会再痛,家里人没了我这个拖油瓶不用再花钱给我看病,日子会越来越好……”
她说着声音却哽咽起来,慢慢变得嚎啕大哭:
“可是我也很舍不得他们,我很害怕…我不想这么早就死掉……”
女孩的哭声,勾起了远近鬼魂的悲伤,一时间整条桥上都呜呜咽咽好不凄凉。
郝佳佳自己也有女儿,见不得这个场面,她走过去把小姑娘揽在怀里,心中酸涩。
这时,远处浓雾中走出个身高近两米的彪形大汉,一条长长的锁链系在他的腰间,拖在地上。
他穿着地府的官服,是个阴差,脸确实很黑。
“什么情况?!哭啥?”
实在是女孩的哭声太有穿透力,把阴差都惊动了,从前头折返来看情况。
见到郝佳佳这个身上没挂勾魂锁的魂魄,阴差双眼一瞪,下意识就觉得有鬼跑了,准备捉拿。
下一秒看到她额头上微微闪烁的路引印记,才卸下手里的大锤。
“拿了城隍令?”阴差语气硬邦邦:“有路引你就闷头往前走呗,你说你惹她干啥?给她弄哭了,吵得我头疼!”
郝佳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阴差,被对方壮硕的身形以及浑身的阴气镇到,不受控制地发抖。
感受到她的害怕,虞妗妗又用爪子拍了拍,顿时一股无形的妖力将她笼罩其中,隔绝了阴差的威压。
郝佳佳顿时好受多了。
阴差有些惊讶,铜铃似的眼睛落在了她肩头的黑猫身上。
猫?
这个出马弟子的‘探地’仙家,还挺特殊。
猫族向来性格孤僻且高傲,很少会上堂单,他都多少年没见过狸仙了。
更何况这只黑猫给他的感觉有点危险,想来道行不浅。
虞妗妗并不知道这阴差把郝佳佳当成了出马弟子,把自己当成了堂口仙家。
她冲对方点点头,算是有礼貌地打过了招呼。
阴差粗声粗气安慰:“行了,别哭了,死都死了……”
女孩哭声震天:“呜哇!!你这是安慰人吗?”
“你不是人了,是鬼。”
“啊啊啊大叔你真烦呜呜……”
见四周注意力都被引走,虞妗妗趁机拍了拍身下人,「该走了。」
这阴差道行浅,察觉不出自己灵魂的异样,保不准和对方待久了、或者这小姑娘的哭声再引来别的阴差,自己会暴露。
「我们要走的路和他们不一样,没必要跟着。」
郝佳佳应了一声,在虞妗妗的指引下往前去了。
昏暗的天色下,大桥分出一个小道,指向巨大的鬼门关旁的一扇小门。
门上用古代的字体写着个‘官’。
意思是官道。
凡天上人间来地府办事的,都得走这条道。
远远看到路边的小鬼,虞妗妗小声提醒:
「第二道‘鬼门关’,也叫‘大小二鬼’关来了——」
第39章
昏暗客厅内一片寂静, 屋里的灯关了,唯有客厅正中的一圈香烛燃着幽幽的火光,形成一个半径超过一米的巨大火圈;
火圈中躺着两具女性身体, 双眸紧闭, 面色在暖色的火光下也显出几分苍冷。
不知何时会结束、能有结果的等待中, 屋里清醒的三人都没有掏出手机娱乐。
祝檀湘时刻记得看护身体、守住‘引魂香’, 拿了一本枯燥的书刊时不时看两眼;
不远处徐静和席地而坐, 双肩背负的长剑并未取下,盘膝阖眼, 沉心静气打坐。
至于米重原,则是双眼发直, 愣愣盯着地上平躺的妻子的身体, 心情止不住地焦灼。
“祝先生……”
他忍不住出声:“她们做这个法事, 一般要多久啊?”
只要一想到妻子的灵魂要去阴曹地府, 还很有可能出现危险, 他这颗心就七上八下平静不了。
祝檀湘看了眼时间, 有些无奈道:“米哥,这才刚过半个小时, 你不要太着急。”
他连香都还没换。
正如虞妗妗说得那般,她灵魂和躯壳的连接愈来愈紧密, 再下阴曹,便没有出现三个月前‘引魂香’狂燃的情况;
靠近她的半边只比郝佳佳那边快一点。
盘膝而坐的徐静和没有睁眼,却也开口安抚:“米善人稍安勿躁,老祖宗说过‘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其实阴阳两界的时间流通也不同。”
她口中的‘善人’,是道教对不信奉道文化的普通人的称呼。
如若是信奉道教的香客,就称他们为‘善信’、‘福主’或者‘居士’。
“人死之后或魂魄离体, 会模糊对时间的概念,忽略时间的流逝,人间一日,地府众魂可能过去了一年,当然这只是粗略的估算。”徐静和继续说道:
“距虞妗妗她们下阴才过去半小时,但她们二人,应该已在地府走了好几天。”
祝檀湘不合时宜冒出个念头:
把高考生放到地府学习,肯定都能考挺好,哪怕考前的最后一个月努力,也是用功了整整三十年!
“地府路程很遥远么?”
他有些好奇,听这话虞妗妗二人还要在地府走很久,才能达到阎王殿。
徐静和温声解释:“可以这么理解,但事实上阴曹地府对于时间的流逝很模糊,人死后变成了鬼,就没有时间概念了。灵魂更看重的是‘节点’。”
在风水玄学中,7和9象征着‘阳’,是非常重要的数字,很多阵法布局和阵眼排布,都要按照阳数规划。
至于‘节点’也理解为‘劫点’,是人从生到死,必须经历的一些特定阶段。
出生、命劫、死亡……以及死后灵魂的第一个‘节点’——头七。
所谓‘头七’,就是一个人死亡的第七天,从死亡当天开始记数。
华国很多地区都有关于‘头七’的民俗和禁忌,尽管有所不同,但其中有一点认知基本每个地方都相同,那就是‘头七’当晚是亡灵的回魂夜;
死者的灵魂会在这天晚上,重新返回阳间、来到生前的住地走一圈,这个时候的亡魂并没有自我意识,只是来斩断人世间最后的留恋。
也称‘回煞夜’。
如若在家门外撒上白灰或者面粉,第二天白天,就会在上面看到凌乱的人脚印。
老一辈的人认为,这是死者在‘收脚印’。
把生前走过的路和痕迹都带走,亡魂就能转入地府投胎了。
‘回煞’当晚,死者的亲人必须把门窗锁死,无论听到什么动静,感受到什么,都绝对不可以把门打开。
家门一旦开了,生人的气息就会外泄,会让已经去世的亡魂舍不得亲人、不愿离开去地府,那就坏事儿了。
因为‘回煞’时的鬼魂没有理智,会变成‘煞鬼’,为了留在阳间天然地去附身家人、吸食家人的阳气。
也有不少人在‘头七’当晚,会梦到已经死去的亲人在同自己道别。
现今很多人不以为然,认为‘回煞’和‘收脚印’是迷信,只有亲身经历过、还有就是徐静和这种专职道士清楚,不是故事传说。
头七回煞,对应的就是地府第一关:望乡关!
闯不过去想留在亲人身边的魂魄,就会彻底迷失起煞;
闯过去了,便收走在阳间的足迹,告别亲人——那些梦中死者道别的场景,其实就是亡魂在离开‘望乡关’,彻底转入地府。
再之后,生人悲苦一段时间,继续上学工作、吃饭睡觉,鲜少有人知道,死者真正能够魂落地府要经历七七四十九天;
‘头七’只是第一个七天。
像虞妗妗和郝佳佳这种有特殊手段的生魂,过头七关虽不用真的等上七天,但也要按照地府的时间来走。
徐静和话音刚落,圈着两具身体的香烛火焰齐齐一跳,像被鼓风吹动,焰苗不断地颤,一时间晃得客厅中央暖光乱抖。
紧接着,客厅内的气温陡然变得阴冷。
早就经历过好几次流程的祝檀湘顿时明白:有鬼来了!
在‘走阴’这一道里,术士魂魄离体,都得找个二神帮忙看身体,甚至有个雅称叫‘看尸人’,为得就是防止魂魄离体时,被外来的小鬼上身占窍。
至于为何每次‘走阴’都能招来孤魂野鬼,主要源头在‘走阴’时用的香,引魂香。
这种香顾名思义,可以吸引灵魂,连接躯壳和灵魂,在二者间搭出一条香桥指引着下阴曹的魂魄重返人间。
可香点燃后会散,香气会向四面八方挥发,周围的孤魂野鬼闻到了,自然也知道此地有躯壳,被吸引而来。
屋中突然变冷的温度,依旧摇乱的火舌,让哪怕看不到鬼魂的米重原也紧张起来,四下张望:
“祝先生,徐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有孤魂野鬼想要占据大人和佳佳姐的身体。”祝檀湘道。
不过这次他不用再担惊受怕。
因为他们这边,可是有堪山的魁首!
果不其然,在那火苗摇乱的瞬息,盘膝而坐的徐静和睁开双眸。
她指尖一撑地面便轻巧起身,一手掐着道决,双脚自然迈开呈现罡步的站位。
甫一起势,纯然正气便逼得昏暗中的野鬼不得不现形。
她伸手握住身后的剑柄,将背负的长剑抽出。
祝檀湘和米重原看到她双手分剑的动作,才发现这坤道的武器很独特,是一柄入鞘时像单长剑,可出鞘后能够分成两柄的细长双剑。
两把剑都是两面带刃,中间有一层薄薄缝隙,可以从剑尖对着缝合成一柄。
徐静和双手手腕同时翻转,挽出同步的一对剑花,踩着罡步一言不发,朝挤入客厅的鬼魂出剑。
同虞妗妗招数简单粗暴、却出手便是杀招的凶悍路数不同,有师承、正统接受过道门训练的坤道出招皆有式,尤其堪山剑式经过数百年的锤炼精简,不仅快而准,且招数奇巧飘逸;
那满脸垂涎的的恶魂枯瘦如柴,还没靠近虞妗妗二人身体,就被一剑斩得魂魄动荡。
徐静和双剑并发大开大合,躲过恶魂的偷袭后,微微左侧身并纵地前跃,反挽的左剑直接回旋一挑,一记‘纵步伏地’的回马剑将灰黑色的鬼雾捅个对穿;
待那被‘引魂香’吸引而来的恶魂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闯进个不得了的道士窝,已经晚了。
它只来得及扭曲着尖啸一声,便在回马剑下魂飞魄散。
坤道合身而立,将双剑倒握、剑刃平行贴着后肩收势,眉眼间泄出几分正气:
“不必担心,这些孤魂野鬼有我压着。”
全程简直就像仙侠电影再现,看得祝檀湘和米重原瞠目结舌。
灭杀一只恶魂后,屋里的温度虽并未立即恢复如常,但烛火晃得没有那么快了。
祝檀湘一拍脑袋:“换香!差点忘了。”
他赶忙将新的‘引魂香’点燃,插到对应位置,蹲身凑近时他发现,这次的香灰相比之前那次有了变化。
“咦?这引魂香的香灰怎么是黑的,不应该是白的吗?”
之前给付清好‘走阴’时,分明灰烬发白。
徐静和看着青年的目光中带着欣赏:“你观察能力很强,而且很细心,引魂香没变,但是术士的遭遇和福祸会影响香火、香烟、香柱、香灰。观香观烛分吉凶,是玄门中的一门秘术。”
“既然香灰发黑,虞妗妗她们应该在闯二三关,遇到难缠的小鬼了。”
现今有种说法,术士做法或是深入墓地、山林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随身带几根香烛,点燃后若无风熄灭,很有可能会遇鬼。
这种说法有道理,但真正的道士不带香烛,观得也不是烛火,是香。
观香,才是正儿八经分吉凶、看福祸的道门秘术。
一般取三只香点燃,根据燃香的火、烟形、灰的色泽、灰的堆叠方式、各香柱长短……等等,足有百种测算,甚至能精准预测到当下的吉凶和未来可能发生的祸端。
如今虞妗妗二人身边的香灰发暗、发沉,就代表危机;
地府的危机和凶兆,无非就是小鬼拦路。
上一次她和付清好根本不需要‘过七关’,也没遇到小鬼,香灰自然就偏白,一切顺利。
地上诸人的担忧,身陷阴曹地府的虞妗妗和郝佳佳并不清楚。
二人避开了阴差,在巨大巍峨、半边门庭掩在浓雾中的‘鬼门关’脚下,走向了分岔的小路。
听到虞妗妗的传声,郝佳佳顿时紧张起来。
她视野内,出现了一些奇形怪状、面目狰狞甚至要看不出人形的鬼魂,尤其是一个个都阴气森森,比之奈何桥上新死的亡魂们可怖数倍。
饶是她自认为见了一遭地府,还碰到过阴差承受能力变强了,仍止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虞小姐,这些、这些是拦路的鬼吗?我要怎么才能……”想到了虞妗妗的叮嘱过的流程,郝佳佳往口袋里一摸,摸出一叠子金纸和珠白色的香粉:“对对,要给它们买路钱!”
二七关就是鬼门关。
如若正常死亡的鬼魂,会从大道上进入鬼门关。
鬼门关外有拦路小鬼,那些大都是修出道行的鬼修,向新死的亡魂们打打牙祭。
只要给它们一些冥钱意思意思,在阴差的眼皮子底下,它们不敢太过分;
再多也不过是吓唬吓唬某些倒霉的新鬼。
可这条小官道上的二七关,可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走官道的人魂,大多是来地府下阴的术士,可比那些普通鬼‘明事理’,且身上一定带着很多好东西!
故而这条官道上,汇集着大量恶鬼、凶鬼,虎视眈眈伺机把过路人魂剥下一层皮。
它们当然知道,能‘走阴’的人魂要么有背景,能拿到路引;
要么是手段特殊,和成精的动物结缘。
可这些恶魂胆子大。
越是生前执念深、怨念大的人,死后越容易成为厉害的鬼,越厉害的鬼,脾性往往也蛮不讲理、十分凶恶。
它们深知天高皇帝远,像城隍这样的正位神,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人类来地府清剿它们。
运气好,给些‘买路钱’就让他们过;
运气不好碰到大鬼被抢了,这些人魂也只能吃哑巴亏,说不定还连关都过不去。
虞妗妗下阴之前,就烧了一叠她亲手制作、研磨的香粉以及金纸,比外面白事店里卖的冥币精细太多,拿到地府的天地银行能直接兑换金子。
就是作为打点拦路鬼的‘买路钱’。
只是粗略扫一眼前方的森森阴气,她就觉得这关没法善了。
只见那大鬼浑身的阴煞如有实质,面部和颅部有大面积的膨出,层层叠叠的黑褐色肉块如同脓包,让其上半身又恶心又狰狞;
它嘴角咧得很开,飘忽落到郝佳佳身前,暗黄的沙土上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冲天恶臭熏得人想吐。
郝佳佳硬着头皮,双手奉上那叠金纸和香,“这位大人,这是给您准备的供奉…”
她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术士,身体和声音都因恐惧微微颤抖,很轻易便被鬼魂们觉察出惧意。
手中一轻,拦路鬼把金纸攥在手里,磨成粉状的香自动变成香火,钻入了大鬼的魂魄。
它那坑坑洼洼的面上露出几分沉醉,一旁围聚的小鬼不敢和它抢夺,仍忍不住凑到它跟前,努力去吸余末。
哪怕只有一丁点,也足以让它们心驰神住,同时心中暗暗妒忌。
“这般好的品质,很少见了。”
大鬼喑哑的声音如被砂纸磨过,落在郝佳佳的耳朵里,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只不过你这丫头,不实诚。”散发着恶臭的鬼魂阴森一笑,仅能看清的一只藏在烂肉里的眼珠浑浊发黑,无比贪婪:
“这么点东西就想过鬼门关,打发叫花子呢?”
“告诉你,不够!若是不能让我满意,今天别说这关你过不去,就连魂也走不了!”
说着鬼魂全身的烂肉疙瘩都开始增生,不断靠近郝佳佳,语气狰狞。
虞妗妗冷笑一声,猫爪踩了下空气,直接蹲上郝佳佳的颅顶:
「滚!」
一道清泠的猫叫声,带着浩荡魂力散开,一圈圈金色的水波纹以郝佳佳——准备得说是她头顶眼眸赤金、通体乌黑的猫为中心,直接逼退那巨大的恶魂。
周遭的小鬼更是抱着脑袋痛苦尖叫,不多时化为黑雾跑远了。
「本尊愿意给予你们这些,不是怕了拦路小鬼,而是尊重地府遵守地府律令,贪心不足蛇吞象,也不怕没那么大的胃口把自己撑死。」
黑猫舔了舔爪背,语气强硬。
后退数步的大鬼很是震惊,凶恶的视线在虞妗妗的猫身反复打量,心道怪不得这人魂如此羸弱,胆子小得像鸡仔,却能拿出这么好品质的香火。
原来背靠妖修。
这大鬼在地府流窜数百年,再加上身份特殊,自视甚高。
它是‘吊客鬼’,死后原地化为大凶之鬼,起点就比一众鬼魂高不知道多少。
‘吊客’,乃是民间信仰中的岁之凶神,主疾病、灾祸,喜欢听人泣声和哭嚎,走到哪家,哪家就有人生大病痛苦横死。
不仅如此还使人绝子嗣、克死父母配偶,灾祸连连白事不断……
民间把这位凶神唾为‘丧门星’。
谁家若是被‘吊客’光顾,那便是‘丧门吊客已临身,扁鹊卢医难下手①’,提前准备棺材和后事就行。
至于因凶神‘吊客’而死的人,生前的确是倒霉蛋,但死后却能因沾染了一丝凶神力量,原地化为恶鬼;
这种鬼就叫‘吊客鬼’。
尤其眼前这‘吊客鬼’,光看它魂魄定格在濒死前的样子——满头满脸都是增生的烂肉脓疮,走一步渗一个血脚印,浑身带着腐烂的恶臭,就能想象到它生前有多么痛苦。
恐怕是浑身腐烂长虫,活活被怪病折磨死而死。
它心中的痛苦和怨念有多深,可想而知。
有凶神‘吊客’之力,又存在数百年,哪怕意识到眼前的黑猫是大妖,‘吊客鬼’仍很轻视,认为刚刚会被逼退,只是自己没认真。
它语气阴毒而不屑:“小小狸奴,在人堆里被称一声‘仙家’,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今天我就要将你生吞!”
威胁完,大鬼浑身的煞气便如潮水,朝着一人一猫涌来。
虞妗妗用后蹄踹在郝佳佳的肩上,「后退!」
黑猫轻巧落在地上,身后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双尾交错摇晃,瞳孔缩紧,轻而沉的威胁低呜从它喉中溢出,浑身散发着浅金色的光晕。
它被裹挟在浓重的煞气中,巨大的体型差距下,如同黑色雾海中一叶摇摇欲坠的扁舟。
可落在后方的郝佳佳眼里,那压低前躯凶相毕露的猫妖,却气势迫人,哪怕不是被它盯上的猎物,也会头皮发麻喉头发紧。
黑猫四肢发力,迅捷如豹,速度极快扑上了高大的‘吊客鬼’,那浓重的黑煞登时不断翻滚,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其中的巨大鬼影、以及闪烁的金光。
大鬼怒吼声与狠戾的猫叫交杂,一时间整个官道都被大鬼的翻滚和锤跺震得轻颤,动静大到连奈何桥根、鬼门关下都能感知到些许。
惊诧的鬼物、以及惶惶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新死鬼们,都在四下环顾,询问交谈。
抱着双臂的黑脸阴差遥遥相望,看着远处的黑气,面色有些凝重:
“好厉害的狸仙,地上什么时候出了这等大妖…”
不多时,‘吊客鬼’的怒吼声变了调,含着惊怒和恐惧。
它想摆脱那可怖的、还没自己脑袋大的黑猫,却被紧紧黏住,叫声痛苦,浑身的阴煞肉眼可见地从漆黑一片变淡了些。
黑猫的身影在煞气中渐渐清晰,郝佳佳不由捂住了嘴,瞪大眼睛。
她心脏狂跳,不是害怕,而是太激动。
只见那黑猫五爪极其锋利,抓进恶鬼的魂魄中,便沿着鬼身向上攀爬,无比灵活。
它尖锐的猫齿只要咬住恶鬼的魂体,便带着最原始、最血腥的凶性,如同草原上肆意生长的豹子玩弄猎物,生生将‘吊客鬼’的魂魄一点点撕碎,生吞。
‘吊客鬼’用大手去抓、去拍打,黑猫却是死死咬住它的手掌,发狠低呜一声,把它整个手掌的魂体连根扯断,瞳孔如同金针。
吞掉大鬼的手臂,虞妗妗舔了舔唇,带着戏谑传了最后一道音:
「谢谢款待。」
再之后她黑猫的原型猛地扑到大鬼的咽喉部,直接把庞大的‘吊客鬼’撞得跌倒在地,爪子深深抓入鬼的脸和颅,埋头撕咬大鬼的喉颈和魂体,一口一口吞掉了鬼魂。
别看这鬼外形丑陋,闻着还臭,这只是它生前的定格,实际上那魂力充沛的魂体吞到肚子里,是带着一股淡淡清香和十足的力量,瞬间充盈了黑猫的体魄。
虞妗妗抬起头,缩紧的瞳孔缓缓扩张,耳朵尖一抖从残存的、不成完形的鬼魂残渣边离开,快跑到郝佳佳的腿边,用身体往前蹭了下她的后腿。
「快去,有阴差到来,我要撤了。后面两关不难,按我说的做即可。」
郝佳佳慌乱点头,抬脚朝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官’字门跑去。
虞妗妗没有立刻藏起来,而是冷着一双猫眼,环视周围到处藏身、瑟瑟发抖的小鬼。
确定郝佳佳到了‘官’门脚下,同时感应到阴差已经很近,才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黑猫消失后,被吓破胆子的小鬼们半晌才敢试探着出来,看着地上缓缓消散的魂体目露贪婪,一窝蜂扑上去吞噬残魂。
“刚才那只猫得是什么水准,居然能把‘吊客鬼’给活撕了,太可怕了……”
“你们看到它的眼神没,果然畜牲就是凶,哪怕成精了也抹不平野蛮!”
“哼,你刚才怂得要命,怎么不敢跳出来说人家是畜牲?”
“……”
这边郝佳佳跑到了‘官’门之下,发现这阴间的鬼门关和阳间的窗口通道没什么区别,有二三鬼魂在里头坐着,瞅见她来了,还不等她组织语言开口说话就朝她挥挥手:
“进去吧。”
实则刚才官道上发生的事情,这些有编制的阴差也看到了。
他们本来就不会为难有路引的人魂,更何况这个人还很有本事,结缘的仙家能把一只大鬼生生撕碎,他们可不想和这种人交恶。
踏入鬼门关后,四周多少有了些建筑。
郝佳佳没走多久,踏上一条幽长小路,四周长满了灰黄色的草,远近有活物在草地里来回活动。
听到她的脚步声,那些家伙齐齐抬头,朝着她的方向望来。
是鸡,一群土金色的鸡。
只是和阳间的鸡相比,这些鸡的鸡冠很大,眼珠呆愣愣没有神,体型也要大了一圈,‘咕咕咯咯’地叫着朝郝佳佳的方向靠拢;
它们鸣叫时,郝佳佳能明显看到鸡嘴里有一圈尖牙!
她脑海中浮现出虞妗妗对自己说过的话,再次摸向口袋掏出两大把五谷杂粮。
‘三七关为‘金鸡关’,会被金鸡拦路,这些阴间的金鸡是杂食动物,除了吃阴间的金线草,有鬼魂路过时还会追着它们啄。’
‘运气不好的话,会被金鸡啄走一部分魂力,极少数的倒霉蛋惹怒了鸡群,才会被围攻分食。这一关不难过,我会提前为你准备好炸过的五谷杂粮,只要你沉住气撒粮,不要尖叫奔跑就不会惹来金鸡的注意和围攻。’
郝佳佳把手里的苞米撒到地上,果真那些个头大、满嘴尖牙的土黄金鸡纷纷扑向地上的米。
她撒第一把时没有经验,没把苞米撒远,有只体型大到她小腿的金鸡扑闪着翅膀就跑到了她的脚边,在她脚边啄,把她吓得差点叫出声跳远。
好在她强行遏制住心里的惧意,又是一扬手把苞米远远撒出去,一边撒一边往前走,顺利通过了第三道‘金鸡关’。
走到路的尽头,再往前是一座宽大吊桥,吊桥的对面能看到高大到望不到顶的巨殿,在桥的这头,郝佳佳就能看到殿上悬挂着‘阎王殿’的匾额。
她忍不住激动,视线落在桥头又顿住步伐。
一只巨大的、站起来和郝佳佳差不多高的三头犬,脖子上拴着粗绳锁链系在桥头,它每个头都长得凶神恶煞,此时懒洋洋趴在桥边。
听到有人来,其中两个狗头抬起,中间那颗狂吠不止。
这是地府的四七关:恶狗关。
郝佳佳从没见过这么大、如此狰狞的狗,它苏醒后站起身,三颗脑袋更是此起彼伏地吼,叫得她心里发毛迟迟不敢上前。
都到了这一步,胜利近在眼前,她不甘愿失败,心里的一股气儿让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根打狗棍,勇敢迈进。
在那三个头的狗怒吼着朝她扑进,她大叫着挥舞手里面的打狗棍——这也是虞妗妗专门为她准备的工具。
上面不仅有道家的符咒,还有大妖的气息加持,几乎是一抽在狗的脑袋上,就痛得它呜呜乱叫,直往后退。
见‘打狗棍’有奇效,郝佳佳大喜过望,一边疯狂挥舞一边埋头往桥上跑。
身后拴了链子的三头狗狂吠着往桥上追,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馍馍狠狠丢了过去,砸在狗头上。
狗的两颗头被馍馍吸引,伸着头就想去叼,另一颗头想追着郝佳佳咬,三头不齐心让狗的速度减缓许多;
再加上馍馍只有一个,那两颗狗头为了争抢互相撕咬。
哪怕最后一颗头有心想要追逐,但郝佳佳已经跑到了桥对岸,套在它们头上的绳索长度也到了尽头,不可能再追到。
它这才悻悻作罢,叫了一声加入到争夺馍馍的撕咬中。
郝佳佳心脏‘砰砰’跳,缓过神来,抬头望着巨大的‘阎王殿’,一股强烈的兴奋涌上心头。
她到了!
自己真的来到了传说中的‘阎王殿’!
稍稍平复了心情,她走到了不远处的鬼魂大队中,跟着排队的魂魄一点点往前挪。
在挪动的过程中,她看到了阎王殿前矗立的巨大镜子,那就是评判亡魂生前功过善恶的‘孽镜台’。
有的鬼魂站了上去,镜子会散发出金光,这就说明此鬼生前做了很多好人好事,是善人,‘孽镜台’许了他功德。
有的鬼魂甫一露面,镜中就闪烁昏暗的光,一道道用朱红色评批的罪行罗列出来,以及要去哪层地狱、要服刑多少年;
若是此鬼大喊冤枉,就会有判官冷哼一声,一挥手,镜子如同一个播放器把他生前作恶的全部画面放出,根本无法狡辩。
看着滑落在地的鬼魂,判官冷哼一声挥挥手,让两名强壮的阴差把他像死狗一样拖下去:
“在‘孽镜台’前还敢喊冤枉?知不知道这是上古神器,别说是你这辈子生平所作所为,就是你的生生世世都能被看透!”
“此鬼巧舌辩解不知悔改,罪加一等,判多在‘拔舌地狱’受刑五年!如若还有敢喊冤的,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根舌头能拔,下一位!”
判官说完,下一个排队的魂魄却并没有自觉登上‘孽镜台’,而是扑通一下跪在殿前地上。
“启禀阎王大人,凡女有冤情要诉!”
判官瞪大眼,扭头去看哪个鬼这么大胆,一回头看到一名身上没有勾魂索、还带着路引的生魂,顿时心道:
要出大事了!
这是要告阎王啊!多少年没见过了!
沉沉的神音如从远古而来,响彻殿前:
“哦?你有何冤?”
郝佳佳紧张地轻颤,却语气坚定,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事端全部说出。
以前她对那段黑暗的经历感到羞耻、恐慌,别说像今天这般说出,就是想一想都无比难受。
但现在她转变了念头,那些经历不该是伤害自己的枷锁,而是让丁归田这个狗东西下地狱的证据!
待她说完,她的意识仿佛穿过了殿堂,能听到神的低语和愤怒,一道轻柔的力量拂过她的头顶。
地府的主判官并没有把她拉到‘孽镜台’前,而是用更加温和保护隐私的方法确定她没有说谎。
“好!好得很!居然有如此恶魂勾结阴差,愚弄地府律令!”
地府的阎王并不是只有一位,而是十位,掌管十殿。
其中负责评判功过善恶的阎王就是第一殿的‘秦广王’。
祂们掌控着地府的每个角落,相当于阴曹地府的化身,生活在这偌大的酆都城中的众鬼就像是祂们身上的一根毫毛,很难被发现异动。
可一旦被发现,愚弄蒙蔽神的下场,可绝不轻松。
不多时,用神力探查地府每一处的十殿阎王,直接把丁归田从藏身地撸到了阎王殿前,同时被丢来的还有与他勾结的阴差。
前者摔得头晕眼花,盯着郝佳佳瞠目结舌,怎么都不敢相信像她这样一个活着被自己欺负的弱女人,居然敢下阴曹告阎王。
至于后者,一个小小的‘石磨地狱’的看门小官,更是被吓得屁滚尿流,哀求不断,声称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丁归田知道,自己事情败露绝对没有好下场,他心里又怕又恨,一边磕头一边大嚷自己是因为被人杀害,所以才心中有怨想要报复。
如若自己下场凄惨,那米重原这个杀人犯,死后也应该被重判!
跪在殿前心中快意的郝佳佳猛然抬头,目光愤恨,直到现在这个畜生还在攀咬她的丈夫!
另一道同之前声音有异的青年神音冷冷一笑:
“杀人的确要下地狱,可现在的地府与时俱进去除糟粕,如若是正当防卫行侠仗义自然轻判,这妇人的丈夫有情有义,杀的也是你这种败类,不仅不会重判,本王还要做主减轻他的刑罚!”
秦广王这边量刑结束,紧接着这位阎王之后说道:
“罪魂丁归田生前作恶多端凌辱妇女,死后勾结阴差逃避刑罚,数次违反地府律令往返阳间,判——在地府十八层地狱轮番受刑百年,一共一千八百年。”
“地狱刑罚结束后,十世为猪,十世为虫,皆不得善终,二十世轮回结束后永生剥夺转世为人的权利。”
也就是说丁归田大约要受两千年的刑罚,就算受完这些刑,他无论怎么转世,也绝不可能投胎成人。
“至于这个扰乱地府律令的阴差,剥夺地府职位,刑罚同丁归田一样,以儆效尤!”
这个判定说完,丁归田失魂落魄地趴在地上,口中喃喃:
“不公平…这不公平!”
他想发狂,但抬头看到巍峨的神殿,哪里又有这个胆子。
那阴差更是哭天抢地,悔得肠子都青了。
丁归田能贿赂阴差,是实打实给了阴差好处。
为了封住丁家父母的口、保住儿子,米重原的村长爹给了老两口50万封口费,米重原要娶郝佳佳、带郝佳佳离开时,为了摆脱难缠的两个老人,也给他们拿了15万元;
再加上老两口被儿子托梦,一心想着为儿子在地下铺路,把家里的老宅和仅剩的几亩地全都卖掉,赔上全家的积蓄,用这些钱买了像山一样的元宝和冥币,全都烧给了丁归田。
这七八十万人民币砸下去,就算拿到地府,也是一笔巨款。
故而阴差才铤而走险,没想到为了这笔钱,他编制没了,啥都没了。
成功把丁归田送下地狱,郝佳佳的兴奋难以言喻,更何况她还被阴曹地府的秦广王亲口评了一句‘勇气可嘉’,并且丈夫就算死后,杀人的罪业也会被轻判。
看着那个畜生被阴差拖走,在阎王的许肯下,她还亲自去地狱围观了丁归田受刑的场景。
再然后她眼前视线模糊,地府的声形音色像褪了色的画卷,慢慢消失。
缓缓睁开双眼,郝佳佳还有些意识不清。
“佳佳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一直没睡的米重原揪着的心彻底放下,搀扶着妻子从地上坐起:“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躺就是一晚上,看看外头天都亮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妻子一把抱住。
郝佳佳仍沉浸在激动中,喜极而泣:“老公我成功了!丁归田被我亲手送下了地狱,我看着他的舌头被一下下地拔掉,再被刀山插被油锅炸……那种滋味真的太爽了,他要受两千年的刑罚!!”
米重原最开始懵了一下,再之后就默默抱着妻子,听她宣泄。
直至妻子解脱大哭,才拍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抚:
“佳佳,你保护了我和女儿,我们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你真的很厉害!”
…………
事后,虞妗妗给解除心结明显轻松许多的郝佳佳画了两张‘固魂符’,让她随身佩戴。
米重原的父母也搬到了南城生活,这几天他们的女儿米思佳都是放在两个老人那里。
至于丁思成,从他们夫妻拿到的检查报告显示,这个孩子真的像祝檀湘猜的那样,有先天性基因遗传病。
为此米重原还安慰纠结痛苦的妻子,说丁思成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他遗传到的基因在作祟。
不过夫妻二人的决定很一致,无论是先天还是后天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他们都无法再接纳丁思成。
这4年的日子,像一根深深插在他们心脏里的刺,不可能消减。
于是事发的第二天,丁思成就被他们送到了河田村老家。
丁家父母知道儿子丁归田还魂的事,他们也一直有在撺掇孙子捣乱,之前从孙子口中知道,米重原和和郝佳佳这几年过得并不好,两个老了的坏人还非常窃喜,大骂他们活该。
现在孙子被送回来,他们知道儿孙做的事败露,第一时间并不是羞愧,是担心儿子的安危。
他俩撒泼打滚,甚至还威胁郝佳佳和米重原,让他们不许找大师对付儿子。
对于他们的威胁,米重原权当听不到。
如今尘埃落定,他们决定把家里收拾一下,再过两天就将女儿接回来。
米重原真诚感激,“虞小姐,还有徐师父,这次真的感谢你们的帮助!你们看过两天有时间的话,我请你们吃顿饭!”
他们没有拒绝米重原的好意。
几日后的晚上,郝佳佳在家中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作为感谢的席面。
临近结束,祝檀湘顿了顿迟疑道:“能不能问米哥一个有些冒犯的问题?”
米重原:“当然,小祝你问。”
“丁思成这孩子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把他送回河田村,米哥你就不担心他心里种下的仇恨越来越深,长大之后,很有可能会对米哥你实施报复,检举揭发当年之事?”祝檀湘问。
“我早就做好暴露的准备了。”
米重原语气平淡:“再让我选一次,我可能还是会举起砖头敲碎那畜牲的脑袋,但我明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论如何杀人都是犯法的,就算未来的哪天东窗事发要被判刑去坐牢,我也认,这是我该有的刑罚。”
“我不奢望能逃一辈子,但在此之前就让我自私一下,多挣钱,多陪家人,等到那天来了我也不会太遗憾。”
听完这段话,祝檀湘对这个中年男人由衷有些敬佩。
——————
与此同时,另一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工作了一天的青年女子洗漱完毕,沉沉入睡。
几乎是闭上眼没多久,她便做起了梦。
“姐姐……”
“姐姐救我……”
梦里闪回的稚嫩声音不断响起,一道矮小瘦弱的身影,站在梦境的另一端。
那是个看着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白裙,双脚赤裸踩在地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乌青发黑。
床上深陷梦魇的女人眉头紧皱,在梦中不由偏头,被子中的手也在动,仿佛想要抓到什么东西。
“姐姐救我!我不要!我不要跟他走……”
小孩的叫声陡然尖利,沉重的锁链声响起。
梦里女人模糊看到,那小姑娘的脖颈上套着一个铁圈,狗链似的,链条绷紧说明有人在拉另一段。
模模糊糊的巨大身影似人非人,头顶生角魁梧雄壮,扯着锁链把那瘦小的身影拖入深渊……
第40章
‘轰隆’一声巨响, 天际电闪雷鸣,哪怕山雨欲来乌云压城,穿透力极强的雷光还是撕裂了厚重的云层, 把临河小城的夜晚照得半边明亮。
天空落下小雨, 雨滴颗颗分明, 砸落在狼狈的、身材干瘦的少女身上, 她一瘸一拐沿着河滩往前跑, 漫无目的,神色惶恐绝望。
为什么……
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自己?!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了, 只是想要上学,想读书改变命运, 即便是这样也不被允许吗?!
少女思绪混乱, 正在思考快点离开、重新找落脚的地方, 陡然听到远处的呼和:
“她在那儿!就在前面!”
“快把她抓到不能让她跑了!”
她浑身汗毛炸立, 发疯一样拖着扭伤的脚踝往前狂奔, 可她一个瘦瘦小小又长期营养不良的年轻姑娘, 哪里跑得过身强体壮训练有素的壮汉;
尖叫和绝望的挣扎中,她还是被人从后面一把按倒在地, 粗粝的砂石磨破了她的脸颊和手心。
刚被大汉像小鸡仔一样拎起来,她还没站稳, 一个毫不留余力的巴掌便狠狠甩在她的脸上,打得她两眼发黑。
“你个贱骨头,跟你老子玩儿离家出走?!”
气喘吁吁的中年男人面目狰狞,又连连打了她好几下,一旁唯唯诺诺的中年妇女才象征性拉了下他的手,劝阻道:
“好了好了,人找到就行。”
“小娟, 你知不知道爸妈找你都找疯了,你不小了,都成年了还这么不懂事?跟爸妈回家,不许再和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也别听他们瞎说。
好好的孩子都给教坏了。”
女人一副苦口婆心为了女儿的慈母形象,如若不是挟制着少女的大汉丝毫没有卸力,拧得她双臂胀痛脸色发白,还能有几分真。
意识到逃跑无望,脸颊肿胀的少女低声笑了两声:
“谁是小娟……”
顶着夫妻俩震惊恼怒的目光,她满含怨气:“我根本不是你们的孩子,我不是苗小娟!我是虞舒月!!”
“你们从小对我动辄打骂拳打脚踢,要不是老师亲自上门,你们怕被邻居戳脊梁骨,甚至连学都不让我上!现在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好大学,你们又千方百计阻拦我、毁我前途,就是因为我不是你们的孩子!你们一直知道,是故意这么对我!”
“你们这对歹毒的人贩子,你们要毁了我的人生!”
为什么自己的父母和其他家长不一样,他们不慈爱,不温柔;
这是苗小娟从小到大最疑惑的事情。
她以为努力学习考满分,把家务活承包,当最懂事的孩子,就能换来父母的疼爱;
可这些都是无用功。
明明她常年位居年级前三,成绩斐然,连老师都说她可以冲刺华国顶尖的学府,可当她和父母商量、畅想未来要从事什么行业,父母却轻飘飘否决她的一切决定。
‘女孩子家家,学医学商学计算机都不好,当个老师就行;再说了离家远了怎么能行,咱们市不就有个师范学校,你要想读就那个吧。’
‘别和爸妈犟,要么你就别上了,你王叔的儿子比你大六岁,知根知底年龄也适宜,早点结婚成家也好。要读你就只能读市里的学校,否则我和你爸不放心你。’
‘你就是翅膀硬了,想把爸爸和你妈抛下,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
学师范?留在本市?
她不喜欢当老师,更何况那个师范院校只是二本。
凭她的成绩,明明能去更好的学校。
每天生活在压抑的环境下,少女愈发阴郁。
哪怕已经高三了,父母依然不许她住校、不许她上晚自习,只要一回家就给她安排数不清的活儿,压榨她的时间恨不得让她一分一秒都摸不到书本。
青春期的女孩儿虽然内向敏感,但也有一两个能说话的朋友,得知她的遭遇朋友都义愤填膺,并十分不理解:
‘他们真的是你亲爹亲妈吗?你是不是收养的孩子?什么父母会这么狠心,不盼着孩子好啊?’
‘疯了吧你爸妈,你可是能排进市前五十的种子学霸,居然要你不念书去结婚??’
久而久之,她心里也生出疑窦。
少女开始注意蛛丝马迹,留意观察,终于有天她趁着家里没人,在父母卧室的柜子深处,找到了一些来往书信,和几张照片。
信里照片里的女孩儿叫虞舒月,和她年纪相仿,却穿着漂亮的雪纺裙笑容温柔,有着和她截然不同的人生。
有两张照片里的她似乎在参加钢琴比赛,她坐在钢琴前,自信又张扬。
从书信的内容中,女孩儿才知道为何父母这些年对待她,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因为她不是苗小娟,她不是苗家的亲生孩子,信件中的‘虞舒月’和她交换了人生!
这件事苗家人早就知道,那个替代了她的身份的女生也知道,甚至在信件中楚楚可怜,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在生恩和养恩中抉择,说自己不忍心让父母失望伤心。
为了自己鸠占鹊巢的女儿能够继续留在富豪家中当大小姐,这对狠毒的夫妻作出抉择,那就是不能让自己发现事情真相,也绝不能让自己离开他们的手掌心、不能让自己冒头。
她这个本该有相对富裕幸福的人生、该住大房子学习乐器的孩子,甚至连本市都不能离开。
更不能太出挑,只能平庸,否则会让另一个女孩儿感到‘不安’。
少女浑身发冷,也就是那天之后,她决定逃走。
趁着距离高考还有小半年,那对夫妻还没彻底防备她、她还能拿到身份证,她瞒着两人报名了竞赛,并成功拿到了奖项,基本确定了保送名额。
再之后她买了离开的车票,来到了这个靠近南城的小城,打工赚钱,准备一直在外直到学校开学。
为了防止那两人报失踪警,少女每隔24小时会发送一条短信,都不是用自己的手机发布,这样她就不能算失踪人口。
不久后她发现自己的部分账号被盗,甚至有同学朋友试图向她套话,她就意识到这是那对夫妻做的,索性断网;
每天除了打工,回到小旅馆就看看电视。
女孩儿想,就算最终还是不能上大学,只要能从那个家里逃走、能自由地抉择人生,就比过去幸福太多。
可她这么小心翼翼地活着了,还是被他们找到。
今天晚上,外面响起敲门声,她从猫眼看到了含着怒气的夫妻俩,恐慌之下根本没有开门。
少女知道,自己只要一出房门就有可能被逮到,所以她趁着凌晨,收拾完东西从小旅馆的二楼窗户跳了下去,想要逃跑,至少要跑到警察局……
结果却很残忍。
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大,电闪雷鸣下河边狂风大作,吹得大河水势汹涌。
被戳破那些勾当,夫妻二人脸色很难看。
他们没想到事情会败露;
待这丫头片子从家里跑掉,他们才翻看柜子,发现书信被动过,当即给女儿舒月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儿情绪崩溃,斥责他们连一个黄毛丫头都看不住:
‘你们知不知道,我现在是虞家的大小姐,不仅能分到公司股份拿分红,在整个南城的上流圈子里也是最顶尖一批的名媛闺秀,如果这个时候她跑来虞家闹,我就完了!我会沦为南城的笑柄!所有属于我的一切也都没了!’
夫妻二人只能连番保证安抚女儿,同时暗恨苗小娟那个贱丫头给他们找事儿。
拿到了女儿给的钱,他们找了专业人士追踪苗小娟。
就算那贱丫头有几分小聪明又如何,她没有钱,社会经历又浅,还做不到什么反侦察反追踪,被每天定时发布的信息定位到了城市ip地址。
再有专门做侦探狗仔的人细细一查,就把人找到了。
中年男人目露狠色:“你不是我女儿是谁?什么虞啊月的,你还挺会做梦,狼心狗肺的东西别人说两句话你就连父母都不认了,我们养你到这么大,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既然你是个不孝女,我们对你也失望透顶,回家你就和王叔的儿子接触一下,嫁人算了。”
一旁的妻子唉声叹气:“小娟,只要你保证以后都听爸爸妈妈的话,我帮你劝你爸,还让你……”
“我呸!我就是死都不会再受你们摆弄!”女孩儿眼眶通红,浑身被冰冷大雨浇得发抖。
夫妻俩对视一眼,身后轰然落下一道闪电,把他们的面容照得阴晴不定。
“这个孩子,养歪了。”
“小小年纪就跟网上不三不四的人交友,还拿了证件和网友私奔……”
男人给几个大汉使了个眼神,于是女孩儿便被强行拖拽到河边。
她的绝望尖叫和挣扎,都被淹没在大雨和雷鸣中,脸被按入河水中前,她模模糊糊听到了作为‘母亲’的假慈悲:
“小娟,你也别怪我和你爸狠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不能让你毁了舒月。如果你安安心心当苗小娟,你还有学上,我们也不用闹到这么难堪,为什么不能满足呢?”
“要怪,就怪你太贪心了……”
冰冷的河水混着泥沙涌入肺腑,女孩儿的挣扎幅度渐小,濒死前她仍含怨在想:
只是想拥有正常的人生、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就叫贪心吗……
这场大雨和惊雷落了一整晚,声势太过浩大,仿佛要把天都掀翻。
整个南城的人都没能睡个好觉,甚至有人在睡梦中,直接被雷震醒,差点滚下床。
就连网络上的热搜,都有一条#南城异象天气#,点进词条睡不着的网友们嘻嘻哈哈讨论,哪位道友正在渡劫。
直至天色渐亮,雷才渐渐消停。
待最后一道雷落下,一缕肉眼不可见的透明光团四分五裂,仿佛就差最后一下,便会彻底碎裂,消散在空中。
它摇摇欲坠,感受到逐渐平静下来的河底,有方圆千米内最为合适的容器——一具死尸,感慨运气还算不错不用附身于小虫牲畜的同时,它别无选择,一头扎进大河中。
下潜、钻入。
大河底部,浑身被绑满绳子、坠满石头缓缓随波逐流往下游去的发白女尸,倏忽间睁开了充血肿胀的双眼,如同还魂索命的厉鬼。
甫一附身就濒临被再度呛死的危机,她努力动了动尸僵的躯干,尝试着去割断身上的绳索。
待那人不人鬼不鬼、浑身青紫的女孩儿终于从水面冒出头,这具身体残存的执念和怨念,反复告诉她的只有一句:
‘我是虞家的孩子,我是虞家的孩子……我想要…自由。’
女孩儿——准确的说,是占据了这具女尸还魂的、渡劫失败的猫妖呛了两口水,神情有些疑惑。
这算什么执念?自由地活着?
要知道她借了这具身体,就承接了对方的因果,必须要替对方完成执念。
和大多数人想要钱、想要名利、要美貌才华、要复仇……这些愿望相比,自由确实太过抽象了。
更何况她的本魂损伤太过严重,现在只能驱使这具身体动起来,勉强让它不再腐烂,除此之外她没有关于原主人的记忆,脑海中除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执念空空一片。
考虑到眼下的情况,又累又饿又冷的猫妖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努力往岸边游。
管他什么执念,她再不吃点东西,怕是要成为妖鬼史上第一个刚附身,就因为饿死附身失败的猫。
而若是附身失败,她承受了近百道天雷的脆弱灵魂再被挤出去,很有可能真的要魂飞魄散。
头晕眼花的猫妖撑着最后一口气游,远远看到岸上有一个人影,看背影是个青年。
她眸色一暗,显出几分妖物和野兽的凶性,不动声色接近。
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让她吃两口,填饱肚子保住这条附身的小命……
哪怕是人。
——————
‘呼——’
一道绵长的深呼吸从被褥中响起,被子底下鼓起的一团从梦中惊醒,炸毛跳起。
一只毛毛有些凌乱的黑猫,略显狼狈从床上跳到地上,由于意识还没清醒,差点没能四脚着地。
它皮毛油光水滑宛如绸缎,几乎看不到毛流,最令人讶异的是,黑猫的身后有四条尾巴。
摇晃时并不突兀,还有种格外妖异的美。
虞妗妗晃了晃脑袋,清醒后压着前躯伸了个懒腰,猫爪都张开,而后打了个哈欠。
这几个月忙前忙后颇有成效,半个月前她的第二条尾巴便恢复了。
而因着橘猫求助接的这个活儿,更是让她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好处。
她先是吞噬了一只数百年的大鬼,那鬼的魂力足以让她恢复第三条尾巴。
加上帮助郝佳佳告阎王,帮助阴曹地府拨乱反正,整个地府馈赠的功德直接让她恢复了第四条尾巴!
一天之内吸收太多力量,虞妗妗陷入了长达三天的沉睡和吸收。
吸收完毕,直接让她的灵魂能够完全融合肉体,故而她醒来之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能随时变成猫形。
彻底融合肉身最大的好处,便是原主过去十八、九年的记忆,全都涌入大脑。
虞妗妗真正地了解到这具身体的过往、死因,以及她执念的根本。
重新变回人形后,她发现身体的发色也被她的灵魂影响,变成了夹杂着一些黑的灰银色,让她一看就心情不爽。
因为她脑袋变色的根本原因,是被雷劈的,吸收了太多天雷之力。
这谁能高兴?
她搞了个障眼法变回原样,就这么坐在地上,摸出地毯上散落的铜钱,算了几卦。
只是她仅凭着‘虞舒月’这个名字,连生辰和具体位置都不清楚,的确推演不出什么。
至于算原身,便更奇怪了。
明明她已经掌握了原身的不少信息,就算原身和那虞舒月被替换过,她记忆里的生辰不太准确,也不该什么都算不到。
就仿佛天地间、地府中,完全不存在这样一个可怜女孩儿的魂魄,虞妗妗连招魂都没能把她的魂引出。
她指腹按着铜钱,眸色晦暗,在心里反复念着‘虞舒月’‘苗小娟’这两个名字。
或许有空,她该去原身住了十八年的那个苗家,找到那对夫妻算算账。
虞妗妗走出房门时,祝檀湘并不在家。
他创办了一个外包网站,现在没继续在企业上班,而是直接作为私人技术员工,承接企业的外包工作;
虽灵活性强,白天也是挺忙的。
环视一圈,虞妗妗在餐桌上看到一个罩子,下面盖着仍有余温的饭菜和一杯甜牛奶,说明准备的人刚走不久。
饶是并不知道她何时会醒,细心的下属离开家前,也会准备好吃食,以防她醒后肚子饿没吃的。
杯子上贴了张便签纸。
虞妗妗拿起来扫了一眼:
{我今天有谈判工作,冰箱里的最上层是昨天晚上才炒的小炒肉和蒸熟的米饭,直接把保鲜膜揭掉,在微波炉转两分钟就可以吃了^V^}
她‘咕嘟咕嘟’喝完牛奶,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门外院子里,疯跑玩闹的猫灵感知到了什么,猛地扭头钻进屋里。
“喵!主上你醒了!”伏灵在空中打了个滚,就想扑上来贴贴蹭蹭。
甫一靠近虞妗妗,它犹豫停住。
在沉睡多日又苏醒的大妖身上,感知力敏锐的精怪察觉到了沉沉的威压。
她比三天前强大了许多,让精怪有些畏惧。
虞妗妗收了收气势,伸出手,在伏灵的下巴和绒绒的小脑袋上撸了两把。
视线微顿,她发现了一道没有得到回应的召唤;
对方应该是在她沉睡的三天里,试图召唤她。
自己当时在沉睡,屏蔽了外界的一切信息,自然也就没有回应对方。
虞妗妗认真感知了下成型的契约,发觉对方的气息的确有古怪,感应到契约者的周围没有其他人、对方是独处,她直接活动了下肩颈:
“走,去看看这个契约者是什么情况。”
她迈步时,一只带着白色笑脸面具的小黑猫,‘噗’的一下出现在半空中,与同伴一起紧随其后……
距离南城数百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
清晨是工作党社畜们一天的开始,窗外的马路上已经有不少车流涌动,女人站在穿衣镜前,整理着外套和头发。
她画着精致的妆容,竭力用粉扑掩盖了眼下的乌青,仅从她的面容上看,并不能瞧出她的疲惫和倦怠,唯有眼底的暗红昭示着她的休息并不太好,这是化妆没法掩盖的痕迹。
看了眼手机,已经七点五十分,她要赶八点左右的地铁去挤早高峰,好在公司不算远,能在八点半之前打卡就行。
女人把手机放进挎包,拎着手提袋换鞋出门。
在她打开房门迈出去的一瞬间,脚尖落在的并不是楼道的瓷砖,而是一片纯白。
“哒”的一声如同水滴落入湖面,她神情骇然,抬头一看哪里有楼梯间和墙壁,四面八方都是纯白,她恍如踏入了另一个奇异的空间。
四周有雾气流动,风铃碰撞和木辙的响动在寂静的环境中根本无法掩盖。
女人猛然回头,身后已然不是她熟悉的家,虚无之中,一架充满中式风情红红火火的木车,顶着猫脸神龛,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神龛上盘坐着个少女,黑猫面具,灰银发色,姿态恣意懒懒散散;
一只白猫支起上半身坐在地上,另一只黑猫趴在‘猫猫香火店’的招牌上伸懒腰。
一切都如同聊斋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志怪场面。
“钟巧珝。”妖怪少女指尖搭着膝头,脑袋微偏:“一天前,你召唤过我。”
“你是…黑猫!”
钟巧珝神情惊骇,忍不住退了一步。
前天晚上,她再一次梦到那庞大的影子,将幼小女童拖入深渊,这令她实在精神焦灼坐立难安。
她在网上查找了一些相关资料的同时,看到了玄学论坛中,有不少关于‘黑猫’的帖子。
至今已有好几个贴主发帖,声称自己真的召唤出了黑猫,并被帮着解决了身上的灵异事件。
黑猫存在,且手段通天。
看完了那些长帖,钟巧珝很心动,她搜到了‘猫猫教’的网站,抱着忐忑的心情点进去找到了召唤的口诀。
她家里恰巧养了只蓝猫,就忍着羞耻,对着小蓝胖子念咒;
只是念了两三次,都没有任何动静。
根本没有什么黑猫出现。
钟巧珝很失望,心想又是一些博眼球的骗子在编故事。
谁能想到这召唤妖怪还带延迟?
虞妗妗扫了眼她的装扮,意识到时机可能不太对,问道:“你要去工作吗?没空的话,可以下次再召唤我。”
钟巧珝摇摇头,果断掏出手机,给领导打了个电话请假。
“黑猫大人,我有空。”
虞妗妗藏在面具下的眉微挑,“好,那你召唤我所为何事?”
钟巧珝抿了下红唇,妆容精致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哀伤:“我想问问您,我的妹妹是否真的被献祭给了魔鬼?如果是真的,您有没有办法让她解脱?”
献祭?魔鬼?
“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说一下情况。”
原来钟巧珝今年二十四岁,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两年,她曾经是个四口之家,父母恩爱堪称外人眼中的模范夫妻,还有一个年龄很小的妹妹。
小姑娘是她高考完去别的城市读书的第一年,也就是她大一那年怀上的,全程从备孕、到母亲怀胎五六个月,家里人都瞒着她。
还是她放暑假回家,看到母亲高高鼓起已成定局的肚子,才知道这件事。
钟巧珝开始时很恼火伤心,她不理解按照家里的情况,并且自己已经这么大了,为什么母亲还要当高龄产妇。
最重要的是,为何这么大的事情不告诉自己?!
如若不是自己要放假回家,难道要等这个弟弟妹妹生下来自己才能知道吗?
她有种被家人排斥、防备的感觉。
那段时间,她和母亲的关系很僵,好在父亲在中间一直充当调和剂,并且一直道歉解释,才勉强熄灭了她的火气,别别扭扭接受了。
待她大二开学的第二个月,通过家里人的电话,她得知母亲生了一个女孩儿,尽管她上学早了一年,她还是有了一个年龄相差整整二十岁的妹妹。
钟巧珝只有寒暑假回家,才能和这个妹妹相处一段时间,每次回去,小姑娘都大变样。
她会含含糊糊叫着‘姐姐’追在自己屁股后面跑,会用张了小奶牙的嘴巴亲自己一脸口水,更不像其他小孩子动不动嚎啕大哭,浑身奶香奶香,一戳一个小肉坑;
这个妹妹实在可爱。
钟巧珝很快接受了她,并且内心是喜爱这个小姑娘的。
然而半年前,她还不到五岁的妹妹死了。
说到这儿,钟巧珝声音带了鼻音,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声:
“姣姣是被…被我妈,用枕头捂住头脸生生闷死的。”
虞妗妗:?
她眉头微皱,有些诧异看了过去,地上舔爪子的伏灵也惊得动作顿住,猛地抬头。
“什么?你妈…太狠心了喵。”
提到母亲,钟巧珝的神情很复杂,但其中的恨意却十分明显:
“我妈她就是个疯子,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对着家人发狂发病不说,还背着我们接触了邪教,被洗脑成了邪教徒。”
“其实我上初高中的时候,和她关系很差,一度因为被她的情绪和精神影响,得了非常严重的抑郁症,有几次甚至自残,所以一上高中我就申请了住宿,远离我妈、远离那种让我窒息的环境,我才慢慢好了起来。”
说着,钟巧珝擦了下眼泪:
“高二那年,她就已经非常狂热地信仰她的教,您知道最荒谬的是什么?她在我升高三的那年,在我压力那么大的时候,教唆我自杀,教唆我把生命献祭给她的信仰,这样我能脱离痛苦得到永生。”
“要不是我住宿两年,差不多摆脱了她的阴影和影响,我说不定真的会自尽。那个家,如果没有姣姣和我爸,我根本不想回去。”
“其实我早该明白她丧失人性了,我根本就不该让她把姣姣生出来,姣姣的死,我也有错……”
气闷于妹妹的出生的同时,她又何尝没抱着逃离原生家庭的念头。
哪怕当时的钟巧珝清楚,母亲的精神状态不好,不适合养孩子,妹妹姣姣在她身边大概率得不到很好的照顾;
可她实在不想回去,不想面对母亲无休止的争吵和负面情绪,只能麻痹自己装傻。
她想,自己只是姐姐,家里还有父亲在不会出什么事。
母亲虽然精神不好,可虎毒不食子,她怎么可能真的伤害自己的女儿?
钟巧珝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单位接到电话,被告知母亲在家中亲手捂死了幼妹。
至于原因,还是献祭她的信仰。
她用小女儿的命,去祭祀邪神。
平复了下心情,钟巧珝才继续说道:“大约两个月前,我偶尔会梦到姣姣。她过得很不好,被一根绳索牵着脖颈,被关在一个很黑的地方,身边有非常高大、不像人类的怪物看守。
我梦到她想逃跑,想要让我救救她,我不知道这是因我太愧疚了做的梦,还是姣姣的灵魂真的被献祭给了魔鬼。”
“所以我才到处找方法,了解如何能把献祭的灵魂,从魔鬼手中解救,可是一无所获。”
听完钟巧珝的讲述,虞妗妗眉头搅在一起。
说实话,如若不是契约者的召唤,她根本不知道魔鬼是什么玩意儿。
让一个足不出世的深山老妖,去解决外国听都没听过的魔鬼,还真让她没什么头绪。
“你母亲现在在哪儿?我能见一下她么?”虞妗妗问。
钟巧珝点点头说:“可以,我带您过去。”
一个小时后,钟巧珝驱车带着虞妗妗来到了城郊,并非是居民楼,而是一幢独立的、隔绝在郊外的灰色建筑。
建筑被高墙围着,墙上拉着电网,以防里面的人爬墙逃跑,像个巨大的鸽子笼。
从正门进入,虞妗妗看到了门上的匾:
花荣市女子监狱。
门的两旁还有标语:
铁窗内外两世界,监狱里外都平安。
她想想也对,钟巧珝母亲可是杀了幼童,情节恶劣严重,当然会被判刑坐牢。
约莫等待了半小时,钟巧珝申请好探监,两人来到了等候室。
由于今天是工作日,来探监的家属很少,整个楼层都很安静。
在狱警去提人的期间,虞妗妗一边等候,一边去看钟巧珝发来的、她在网上整理的魔鬼的相关资料。
听到了外面走廊的动静,她抬起眼眸看向开着的门,没过多久,在狱警的看守和带领下,钟巧珝的母亲进来了。
看到她,虞妗妗有些惊讶。
女人仅看面容十分苍老,根本不像四五十岁,而是六十多岁的老年人。
她头发几乎全白了,身体瘦得不成样子,两只瘦骨伶仃的手腕被手铐锁住。
看到探监的人是女儿钟巧珝,她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爆发出欢欣的色彩:
“巧珝?巧珝你愿意来看我了?你是不是原谅妈妈了?!”
她伸出被拷住的双手,就想往钟巧珝的方向倾斜,的确能看出精神状况很亢奋。
身后的狱警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低呵一声:
“坐好!”
虞妗妗之所以惊讶,是因钟巧珝的母亲并不是走进来的,而是被狱警推进来的。
她坐在轮椅上,双腿有疾。
看样子,腿疾还很有些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