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钟巧珝告诉虞妗妗, 她母亲姓连,叫连一清;

    光听名字给人的初印象,是温婉而秀气的女子, 实际她却做出了亲手捂死女儿的残忍事件。

    一般探监, 只能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 探视人和犯人不能直接接触。

    只有特殊情况或者警方提审, 才能在狱警的监视下到特定的房间面对面交谈。

    钟巧珝本来没这个权利, 自打连一清入狱,她也从来没探过监。

    还是虞妗妗思考片刻, 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外国的魔鬼一类,不清楚沾染过的人是否能单从面相看出端倪;

    保险起见, 最好能近距离接触, 方便她感应。

    她之前几次办事, 在南城市局的‘都查科’挂了名。

    虽然官方没接触她, 也没明说, 但听康永河的意思是, 他是自己的专属接线警员,如若遇到需要官方力量帮助的都市灵异案件, 可以直接联系他。

    故而她们能和连一清在接待室见面,是虞妗妗联系了康永河, 对方帮忙联系了花荣市警局,以二次提审为由过来的。

    见到连一清本人之前,虞妗妗在看钟巧珝发给她的相关资料。

    首先连一清本人信仰的魔神,在西方神秘学中真实存在。

    她自称是“弗法”信徒。

    Furfur,华国音译“弗法”,是所罗门72柱魔神的第34位,形象为尾巴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雄鹿, 能力为明鉴真知,操控男女爱情。

    至于她是怎么和这种外国魔鬼搅在一起的,钟巧珝并不清楚,只知道她深陷其中十数年。

    自己上高中时,她就癫狂到想教唆自己自杀,去献祭‘弗法’。

    妹妹死亡后,钟巧珝就在调查、研究西方神秘学,为此还加入了一些兴趣小组和群聊。

    只是从她搜集到的资料中,虞妗妗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真正让她有些在意的点,是连一清入狱前使用的社交账号。

    账号名字为“永爱清煦”,头像是一头健壮雄鹿的剪影。

    点开之后会发现,连一清虽不是什么知名人物,但也并非籍籍无名,她的账号有几百粉丝,大多数帖子底下都有十几到几十个回复;

    然而她的每一条帖子内容,都充斥着暴躁、苦闷、狂热的情绪。

    三年前的发帖多是些和神秘学、“弗法”有关信教内容。

    到了变化的分水岭,连一清的帖子内容开始变得奇怪。

    她声称家中从两年前起,搬进来一位丈夫的远方亲戚,对方是个很粘人的小姑娘,并且没有分寸,和丈夫亲密过了头。

    女孩儿不上学也不工作,每天花自己丈夫的工资买衣服、买吃喝用品,一点点小事就装委屈大哭,博取丈夫关注和同情,动不动对着自己的丈夫撒娇卖萌,还会经常扑到丈夫的怀里,惹得丈夫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如此种种还不算完,如果自己不高兴生气,丈夫还要为了女孩儿斥责自己:‘你多大她多大,你还和她计较?’

    每天看着丈夫对另一个侵占家中资源的女孩儿嘘寒问暖,甚至动作亲密,她简直要气死,满脑子只想把这个破坏她和丈夫感情的女孩儿赶出家去。

    在连一清的账号里,充斥着她对这个扎根在自家的女孩儿的厌恶和排斥,甚至会用侮辱性的词汇代称。

    她还向情感博主投稿,对于如何解决烦恼、处理这个远房亲戚,希望能征集到广大网友的意见。

    也就是这条艾特了她账号的投稿火了,一时间很多路人网友义愤填膺,纷纷到她账号下安慰她、给她支招出主意。

    【……这个远方亲戚有毒吧?哪怕是至亲的家人,异性之间也该懂避嫌了,我在家虽然也和我爸撒个娇求个零花钱,但抱在一起也太过了,他们之间肯定有猫腻。】

    【博主是圣母吗?这都不把她赶出去,又是撒娇又是搂搂抱抱,明晃晃是在勾引你丈夫,破坏你家庭!太呕了,连亲戚都能下得去手。】

    【渣男贱女配一对,再加博主一个软柿子,绝配。】

    【男的也不是好鸟,他要心里没有小九九,肯定早就把这个亲戚送走了,也绝不可能和对方这么暧昧,博主小心被他俩合伙搞了。】

    【编的故事吧,在你眼皮子底下和你老公呆了两年,还花你们夫妻共同财产,这都没把这两人扫地出门,你是忍者神龟啊?】

    【可以在家里安装个摄像头啊,搜集证据起诉离婚,再不济也能把视频和证据发到渣男公司,让他社死!】

    【……】

    一时间很多网友也浏览了连一清之前的帖子,在她发牢骚的帖子下面留言安慰。

    只是在投稿火了的半个月后,连一清再发的帖子下面的网友舆论再度转风向。

    从开始的声讨、鼓励,变成了劝她就医。

    【博主是不是有精神类疾病?】

    【博主去看一下昨天的新投稿吧,你好像弄错了,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假想敌了!!】

    顺着网友们的指路,虞妗妗也找到了当年的那条投稿。

    投稿人是名精神科的医生。

    树洞君bot投稿号V:投稿人@小原不圆

    【博主好,针对本月6号的那条《远房亲一直住在我家、戚缠着我丈夫怎么办》的投稿以及投稿人,我个人有点猜想。

    我是一名神经科的护士,在医院接待过一些产后抑郁、精神分裂的患者,‘永爱清煦’那位投稿人很可能是生病了,那个远房亲戚并不存在,她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了侵入家庭的情敌。】

    【一般来说,产后抑郁甚至应激性精神分裂的患者,会因为怀孕生产的痛苦和体内激素分泌原因陷入低迷情绪,这时如果家属不能细心呵护、陪伴,仅把注意力放在刚出生的孩子身上,对患者不闻不问,就会加重病情。

    患者会将孩子当成入侵者,当成抢占家属和配偶的敌人,如若情况持续下去,一些病情严重的患者甚至会伤害自己的孩子,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前段时间我看到‘永爱清煦’的投稿,就觉得很奇怪,所以去翻了这位投稿人的账号,果然发现两年前这位女士发过两条庆祝小女儿诞生的帖子,时间正好能和投稿中‘远方亲戚’出现的时间对上。

    只不过医院最近太忙,我经常加班,再加上这种病的高发期一般在患者刚生产不久,或是产后一年,‘永爱清煦’的女儿已经两岁了,我并不能隔着网络确定。如果投稿人有空的话,建议还是去医院看看,你现在对这个“远房亲戚”的抵触心理已经很强烈了,我担心你会对她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到时再后悔就晚了。】

    【当然,要是我搞错了,那我先和‘永爱清煦’道个歉!!希望原谅我的莽撞。】

    这条投稿一出,引起广泛讨论。

    网友们仔细想想,的确认为连一清的投稿处处透着奇怪。

    什么远方亲戚会这么没眼力见,在别人家住两年,白吃白喝还和别人的丈夫搞暧昧。

    如果对方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女童,一切就都理所当然了。

    孩子年龄这么小,可不是除了吃睡玩不用上学工作,买衣服买奶粉肯定是父母去做,父亲也会经常抱女儿、哄女儿睡觉,态度亲昵。

    故而才有这么多热心网友,到连一清的主页下提醒她去就医,并关注她的账号想看后续。

    只不过她本人好像不太买账,不仅没有回复提醒她的稿主,还把很多呼吁她去医院、询问她事情真相的网友给拉黑了。

    再之后她就很少用这个账号发帖,是警方调查她杀害小女儿动机时,才把账号重新扒出。

    也就是说从女儿姣姣两岁不到,连一清就把她当成了假想敌,在此之后也从未去医院就诊。

    除了她本人的宗教信仰有问题,警方认为她的心理疾病,也是她捂死小女儿的主要原因之一。

    连一清被狱警推进接待室时,虞妗妗刚刚看完这些资料消息。

    见她本人入场,虞妗妗细细打量。

    单从对方靠近时周身的气息气场来看,虽略显古怪,能明确她有问题,却又不像寻常撞邪所产生的阴气。

    是一种相对腐朽、形同黑巫和腐烂动物尸体的气息。

    和虞妗妗猜想的一样,东西方的神魔鬼怪有异,仅凭气场是没法断定连一清的具体情况。

    连一清的目光死死盯着女儿钟巧珝,又哭又笑。

    相较于她的激动,时隔半年多再见母亲,钟巧珝情绪平静,面上带着淡淡讥讽。

    “原谅你?”钟巧珝冷笑开口:“你杀了自己的小女儿,我的妹妹,把好好一个家庭弄得家破人亡,现在你还有脸说原谅?!”

    “如果不是为了姣姣的事,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你!同样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原谅你。”

    听到小女儿的小名,沧桑衰老的女人浑身一僵,被巨大惊喜支撑着的亢奋情绪刹那间像被抽空了,她枯瘦的身体猛地往后倒,软倒在轮椅上,神经质地摇头:

    “不是…我不是故意要杀你妹妹,她是我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宝贝疙瘩,我怎么可能不爱她?!我、我就是发病了,一时鬼迷心窍,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连一清说着失声痛哭,她垂着头手臂支撑在腿上,干瘦的双手插入枯白发间用力抓扯。

    “别为自己辩解了,你之前怎么对姣姣、怎么在网上发帖编排她的,自己都忘了么?怎么好意思说自己爱姣姣?”

    听着母亲迟来的忏悔,钟巧珝心中又恨又怨:

    “人都死了,这些话多说无益,我今天来是要问你,你信的那个邪教、做的那个邪法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巧珝质问:“你到底把姣姣的魂魄弄到哪里去了?!”

    紧接着,她把自己这段时间接连做的梦全盘托出,目光灼灼紧盯着心虚的母亲:

    “姣姣她还那么小,被自己的母亲害死不说,死后灵魂都不能安息,还要被魔鬼怪物拘禁迫害,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你要是真的感到愧疚,就把解救姣姣的方法说出来。”

    连一清嘴唇颤抖,半晌脸色颓败,喃喃道: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了……姣姣的灵魂,已经通过契约交给了“弗法”大人,没人能从魔神的手中夺取缔结者的灵魂。”

    “但、但姣姣这也算脱离了苦海,获得永生,她……”

    “放你的狗屁!”钟巧珝怒火中烧,气得直接从凳子上起身,冲上去就想去抓母亲的衣领。

    她身旁一直默默观察没有说话的虞妗妗反应很快,反手拉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的动作,趁机用手掌按住了连一清的肩头。

    刹那间,一股奇诡的黑暗力量沿着接触的手心皮肤,冲入虞妗妗的脑海。

    她的目光仿佛穿过了监狱、漂洋过海来到极远之地的荒芜空间,看到了一个身形高大壮硕,鹿头鹿角、人身马蹄的拼接怪物。

    似是察觉到窥视的目光,对方骤然抬头,露出一双外凸的、全黑一片的鹿眼睛。

    虞妗妗为防打草惊蛇,在和那虚空中的怪物四目相对前,便松开手、切开了联系。

    她微微蹙眉,把钟巧珝牢牢摁回椅子上:“不要冲动,打骂犯人是违犯监狱律的。”

    钟巧珝想挣扎,一双发红的眼眸狠狠盯着坐轮椅的母亲,对方的态度激怒了她;

    可她哪怕用尽全身的力气,也不能撼动肩上的手掌丝毫。

    什么魔神?什么邪法?

    接待室内两名负责看守的狱警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他们本要镇压、阻止动乱,见情绪激动的钟巧珝被虞妗妗阻拦,这才没有上前,只是拧眉说道:

    “两边都控制一下情绪,有话好好说,如果上手那只能中断探视,请二位离开了。”

    其中一狱警不动声色掏出手机,和上级再三确认了来者的身份无误,才神情古怪把手机放回兜里,支起耳朵去听。

    钟巧珝喘了两下,才恨恨道:“永生?有你说得那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去得永生?直到现在还在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你根本不配当一个母亲!”

    连一清脸色煞白,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不敢反驳女儿的话。

    接待室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略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女人的低泣。

    虞妗妗适时出声:“冒昧打断,连女士,能问问您的生辰八字吗?”

    华国人,还得用华国的玄学手段最适合。

    听到声音,连一清僵硬的视线缓缓挪动到她身上,仿佛现在才发现接待室里还有她这么个人。

    沉默半分多钟,从她口中吐出一串出生年月。

    大致排完命盘和十神六亲,虞妗妗若有所思。

    她抬眸,语气平静:

    “介意我问问您的腿伤么?26年前你曾遭遇过一次重大祸端,是车祸吧?那是你命格中的劫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腿伤就是那个时候造成的。”

    闻言钟巧珝有些惊讶地看了虞妗妗一眼。

    在此之前,自己并没有和她提过母亲双腿残疾,也就是说腿疾的具体时间和具体事件,都是她刚刚仅看母亲一串生辰八字就算出来的内容。

    全部对应,没有算错。

    听到虞妗妗问腿疾,连一清垂在膝头的手不自觉攥紧。

    她用浑浊的眼眸看去:

    “你是谁?我的腿什么时候废的和你有什么关系,打听这件事做什么?”

    钟巧珝冷冰冰回答:“这位是我找来帮忙解救姣姣的大师,她问什么你回答就行了。”

    大师?

    就这年轻小姑娘?

    连一清的眸中流露出一丝轻视,不以为意。

    显然在她这个信教十余年的忠实狂热信徒眼中,说虞妗妗能从伟大魔神的手中抢夺灵魂,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碍于大女儿在旁,她怕又惹女儿生气没敢说这些话,瘪着嘴道:“行……你还要问什么?问吧。”

    虞妗妗当然察觉出那抹轻视,她神色如常:

    “腿伤之后到现在,一直没有恢复吗?”

    “没有,残废你没见过?”连一清语气很烦躁。

    双腿残疾,是她这辈子的心结。

    26年前的一场车祸,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让她从一个顺风顺水、学业感情双丰收的快乐小女生,变成一个再也无法从轮椅上站起来、迎接生活的废物。

    想到此处,似是懊恼废腿不中用,她狠狠捶打了两下,一时间情绪起伏太大她忍不住抽了两下,两眼发晕,胃里翻滚作势干呕。

    “药!我的药!”

    身后的狱警见状,忙拿了纸杯子接了温水,又把一个布包提了过来:

    “319号你的药在这儿,要吃哪几样?需要我们帮忙吗?”

    连一清手指颤抖指了几个瓶子,待狱警速度极快打开瓶盖,把药物倒出来,她合成一大把全都倒进嘴里,一仰头就着水大口吞咽。

    吃完一把缓了几分钟,她状态就好了些,自己在布包里摸索,又掏出几个瓶子取药。

    又是一大把,她仍然闷头吞咽,想必这种把药当成饭吃的日子,她早已习惯了。

    虞妗妗偏头问了句:“你妈得了什么病?要吃这么多药。”

    粗略看下来,最少十来种。

    钟巧珝语气复杂:“很多种病症的综合,可能是车祸后久坐不能活动,时间久了各种并发症也就出来了。她胃不好,有一段时间吃什么吐什么,消化系统也有问题,还有神经端……

    总之从我记事起她就开始吃药,以前是三四种,年龄越大病症越多,再加上还有各种保养品补品,也就多到现在这个样子了。”

    虞妗妗眉头一抽,“是药三分毒。”

    钟巧珝叹了口气:“也是没办法了,每个月光她的药钱就得上千,总不能看着她病死。”

    等连一清吃完药,她背靠在轮椅上重重喘气,看得人倍感沉闷。

    她苍老的面孔发青,病歪歪问:

    “还有什么话,要问赶快…”

    虞妗妗这才继续:“我想知道,最开始连女士你是怎么接触了这种外国的魔,我能感觉到,你的灵魂正在被腐蚀,你应当以自己的魂魄和对方做过交易。”

    “当对方的烙印完全将你的灵魂覆盖,死亡之后,你的魂魄就会被对方归为己有,我猜你们是以契约的形式建立了联系,这种契约方法你从哪得到的?”

    钟巧珝也朝着母亲的方向看去,她也想知道,童年记忆里还算温柔慈爱的母亲,是怎么变成今天这幅疯狂模样的。

    “我……”连一清卡壳,愣了半天反倒是把自己给想懵了。

    如何契约?

    当然是祷告、念咒文、画召唤阵……

    祭祀和召唤魔神的流程,早已深深刻入了她的脑髓,每晚睡觉前,她都会虔诚的抚摸额头和胸膛:

    「赞美伟大的‘弗法’,所罗门永生永在。」

    可最开始她是如何召唤出了神?

    从来没有人问过连一清这个问题,她的记忆混乱而模糊,连她自己都梳理不清了。

    警察倒是问过,但那时她还沉浸在杀害女儿的痛苦和麻木中,根本没空去回想,这也不是量刑的必须问题。

    在监狱里关了半年,她的精神状态稳定许多,再度被问,她努力回忆了很久,尘封在往事、被她所淡忘的记忆碎片终于浮现出来。

    连一清猛然抬头:“我是从你爸爸的书房里,看到的召唤书!”

    “我爸?不可能!”钟巧珝眉头瞬间拧起,直接否定,语气坚定:

    “我爸怎么可能搞这种东西,他可从来没有像你一样动不动就要称颂伟大的魔神,没有要我和妹妹献出生命。你现在连他都要泼脏水了吗?”

    连一清结结巴巴解释道:“没有!我怎么可能陷害你爸爸?你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害他的!”

    “书是我自己找到的,当时……当时他们学校里有个女学生,总是私下联系他,他们经常在书房通电话,每次我一问你爸就说他们在讨论学术问题,有什么问题课上不能说?那个小贱人就是想破坏我的家庭,想勾引你爸爸!

    我一直在问那个小贱人究竟是谁,我要去学校里扒了她的脸皮,要让所有的老师学生和他的家长知道,一个女学生居然勾引自己老师!可是你爸偏袒护她!还为了她和我吵!”

    说到这儿,连一清原本有些颓靡的脸再度扭曲,情绪激烈:

    “所以我才趁着你爸去上课,想去他的书房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在他那堆教学书目中,我看到了一本漆黑的厚厚的、像笔记本一样的书……”

    女人越说,脸上奇异的光彩越是浓重。

    她的目光和思绪,仿佛也穿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天,再度看到了那本让她心神狂热的黑色大书。

    直到现在,她还清楚记得书的表面是磨砂质感,又没有任何书名和介绍,看着就像一本大日记本。

    尽管书页闭合,从侧面看,依稀能看出里面的内页泛黄老旧,是本老书。

    尚且年轻的连一清被怀疑和妒忌冲昏了头脑,以为那是丈夫的日记本,将其抽出翻开观阅。

    书匪的第1页,就记载了所罗门72柱魔神。

    尤其重点强调了第34位,“弗法”。

    它是爱情的魔神,可以操控、玩弄男女的感情。

    如果你有心上人,想让他对你死心塌地白首不离,只需要用灵魂同“弗法”缔结契约,成为第34位魔神的忠诚信徒,就能获得魔神的帮助。

    在此之前连一清并不相信什么神鬼,更何况是西方神秘学。

    然而那张纸上所记载的召唤阵,以及诡异华丽的咒文,深深吸引她的眼球,让她不受控制地一页一页翻看下去。

    同时她心底的妒忌像毒蛇,让她坐立难安。

    她眼下的担心无非就是丈夫出轨,她接受不了这个可能,手中的魔法书能让她得到爱情,为什么不试试呢?

    就算是假的,她也没有任何损失。

    于是连一清被蛊惑着画出召唤阵,念了咒语。

    那天独自在家的她,亲眼看着庞大扭曲的魔鬼从阵法中钻出,冲自己裂开了嘴角。

    也就从那天起,她对魔神信仰深信不疑,并越陷越深。

    最终亲手杀了女儿钟姣,把她纯洁的灵魂送给了至高无上的魔神。

    钟巧珝听得无比暴躁,只觉得好笑:“你说我爸出轨?你没有一点证据,就说他和学生有染,你知不知道传出去不仅会让爸被革职,还会毁了一个无辜学生的人生?!”

    “更何况爸这么多年来照顾你,对你无微不至,外人谁不说他好,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经了解,钟巧珝和钟姣的父亲名叫钟祐煦,目前是一位大学老师,教西方文学史。

    十几年前、也就是钟巧珝10岁之前,他并非大学老师,而是高中历史老师。

    按照连一清的怀疑,和他有染的人得是个女高中生,故而钟巧珝觉得她在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连一清神经质地抓着轮椅扶手,面目有些狰狞:“你懂什么,女人的第六感是最准确的!那个贱蹄子就是故意勾引你爸爸!”

    “你真的…不可理喻。”钟巧珝目光很冷,带着失望,扭头对虞妗妗解释道:

    “我爸学历史的,而且特别喜欢西方文学,他大学毕业后先在高中教了几年书,以在职人员的身份考了研究生,后面才转当了大学老师,专教西方文学史和文化史。”

    “他看书很多,我家有一面墙都是他的专属书墙,他因教学需要才搜集了很多西方神话的相关书籍,我以前最喜欢去他书架上淘书看。我想那本记载着魔鬼相关的书,就是这个原因才放入了他的书架。

    恐怕我爸也没想到,那书里记载的东西居然是真的,还会被我妈亲自试验、召出了魔鬼,继而害了妹妹……他要是知道,绝对会非常自责、痛苦。”

    虞妗妗闻言,没有对这件事发表见解,只是问道:

    “你和你爸关系很好么?”

    “很好。”钟巧珝点点头:“从小到大,他给了我很多父爱和关怀,撑起了这个家,调节家里气氛的人也永远是他。”

    “认识他的人没有不说他好的,他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丈夫。”

    虞妗妗点点头表示了解,又问了一些似是而非——总之在除了她之外在场的其他人眼里,都是没什么用的废话问题,她起身冲两名狱警颔首示意。

    “感谢,想问的我都清楚了。”

    “你还要和你妈说两句话吗?”她问钟巧珝。

    钟巧珝沉着脸,沉默片刻站起身:“我和她没什么可说的,咱们走吧。”

    她转身就要离开,原本颓丧的连一清猛然爆发,“小珝!小珝妈妈知错了!妈已经后悔了,再也不会犯糊涂了!!”

    她伸出双手往前,由于双腿不良于行,直接向前扑倒在地上,用手支撑着身体想往前爬、追逐冷漠离开的大女儿。

    两名狱警赶忙上前,架着她的双臂让她从地上起来,想把她扶回轮椅。

    连一清挣扎着,浑浊的双眸溢出泪来,只死死盯着大女儿的背影,哭嚎不停:

    “你来看看妈吧!你也恨我,你爸也恨我,你们都放弃我可我真的知道错了……”

    无论她如何撕心裂肺,钟巧珝都没有回头,任由声音渐行渐远;

    只是出了监狱大厅,乍一见到外头的阳光,她眼眶还是红了。

    坐到车里,钟巧珝对着化妆镜用粉饼盖了下哭得斑驳的泪眼,她眼角余光能看到,副驾驶位的虞妗妗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纸笔,在上面写画一些她看不懂玄学符号。

    钟巧珝声音带了些哑,小心翼翼问:

    “黑猫大人,您看出什么来了吗?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虞妗妗抬头看她,“我想先了解下你的家庭关系,主要讲讲你父母吧。”

    钟巧珝一愣,虽好奇问这些干什么,但还是一五一十回想道:

    “我听家里人说过,我爸妈是青梅竹马……”

    在认识父母的人口中,他们两家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相互扶持,是对年少情侣。

    二人外貌皆好,学业在当时也不错,是众人眼中郎才女貌的一对,两家都默认之后会结亲。

    只是26年前的一场车祸让女方连一清受伤严重,双腿粉碎性骨折、局部骨骼外翻,如若后天坚持康复训练,还是有可能重新站起,借助拐杖生活。

    由于受打击严重,连一清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并办理了休学。

    在这种情况下,不少人都认为她和男方钟祐煦的恋情要吹了。

    谁会愿意娶一个残废呢?

    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钟祐煦并没有和病床上的女朋友分手,反而对两家长辈表示自己并不是那种承受不起打击的人,并向病床上的连一清求婚了。

    钟祐煦深情款款:‘我和一清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情感,怎么会因为她出事了就改变,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这番话让两家长辈都大为震撼,尤其是连一清和她的父母,更是集感恩与感动为一体。

    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当时还没完成学业的两个年轻人举办了婚礼。

    钟祐煦的好男人名声,也就是从那时候打响的。

    很多人赞美他对感情忠贞不渝,歌颂他对车祸的爱人不离不弃,但也有一些人觉得,这段感情长久不了。

    ‘钟祐煦现在是对连一清还有感情,所以能包容,时间一长再深的情感都会被家长里短照顾病患给磨灭了!’

    ‘谁说不是呢,小连现在腿废了,出行都得靠轮椅,小钟自己都是个学生怎么可能照顾得过来?如果请帮护呢就要花钱,他现在都没出社会,以后小家庭只有他一个人赚钱,不仅得养着妻子还得请护工,我看坚持不了多久…’

    ‘我家的老头子每天吃喝拉撒都得人照顾,他自己还能拄着拐杖去遛两圈我都累得不行,心里还烦,更别提小连这可是半身不遂,难咯!’

    ‘别的不说,小钟是钟家的独苗苗,连一清现在下半身都不能动,能不能生孩子、还有没有生育能力可不好说……’

    ‘……’

    带着这种想法的亲戚朋友不在少数,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信誓旦旦会预料到的分崩离析的场面,一直到今天都没发生。

    钟祐煦还真就照顾了妻子整整26年。

    在钟巧珝的记忆里,父亲无论再忙,每天下班之后,都会抽空推着母亲的轮椅带她出去逛逛。

    自打连一清双腿残疾,她就没出去工作过,吃穿用度都在钟祐煦工资范围内,给她提供最好的。

    钟祐煦很少应酬,但只要一外出,无论和什么朋友出去都会提前同妻子打招呼,甚至稍微重要些的聚会场合,他不嫌麻烦抱着妻子带着折叠轮椅一起去,把妻子介绍给所有朋友。

    饶是这样,连一清的脾气还是越来越古怪,让人难以忍受。

    每每连一清情绪失控,钟祐煦会把女儿送回房里,自己独自安抚妻子,面对妻子的坏情绪。

    他经常对钟巧珝温声说:‘妈妈的腿一到阴雨天就会痛,她身体弱,容易生病,我们多多理解包容她好吗?’

    至于对待女儿,他更是把钟巧珝宠成了小公主。

    哪怕家里家外只有自己一人操持,只要是钟巧珝的家长会和需要出席的活动,他风雨无阻。

    他经常会给女儿带各种礼物,陪女儿外出逛街,听女儿各种青春期的烦恼……

    总之只要听过钟祐煦这个人的名字,和他接触过,无论谁都会竖大拇指,说一句:

    ‘钟老师啊,人又心善长得又好前途也不错,顾家对老婆孩子那是没得说!连一清能碰上这样一个好丈夫,那真是八辈子烧高香了!说实话她多少有点拖累了钟老师。’

    在钟巧珝看来,自己以后如果要结婚,一定要找父亲这样的。

    妹妹死亡之后,母亲连一清入狱,父亲表现的悲痛欲绝,她也只能用工作麻痹自己。

    钟巧珝知道,事发没过多久,就有好几波亲戚给父亲介绍新对象。

    她能理解。

    毕竟母亲这辈子都出不来了,况且就算能出来,死去的妹妹姣姣也永远是一根刺,梗在自己和钟祐煦的心里,他们没法原谅连一清。

    钟祐煦还年轻,结婚又早,现在还不到50岁,总归是要开启新生活。

    理智上她是这么想,可当一个多月前她真的接到了钟祐煦的电话,对方在听筒内头温声说,家里亲戚给他介绍了一个知根知底的阿姨,对方在追求他时,钟巧珝感情上还是有些难受,心里空落落。

    这么快?

    一旦父亲建立了新家庭,和她势必渐行渐远。

    好在钟祐煦说,目前只是先接触一下,他对那个阿姨并没有太多感觉。

    且就算以后组建了新家庭,自己永远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家里会一直给她留一间房。

    听父亲这么说,钟巧珝内心的失落才淡化许多。

    通过她的描述,虞妗妗看到了一个完美男人的形象。

    对这一点她保持怀疑。

    她手指轻轻搭在膝头:“说一下我目前发现的、最大的两个疑点。”

    “第一,通过你母亲的面相和命格来看,她的姻缘线很奇怪,虽然有且仅有一条——也就是你的父亲,但通过排盘推演出来的结果并不好。

    你母亲十神‘七杀’坐桃花星,且四周有‘比劫’包围,正官和七杀在六亲中代表夫妻关系。前者说明她的丈夫容易遇桃花,且抵抗力较弱,后者说明她命中会陷入三角恋。”

    依照钟巧珝的说法,连一清自打车祸伤腿后,很快就和现在的丈夫结了婚,在此之后她很少出门。

    她又爱丈夫如痴如狂,一天24小时恨不得时时刻刻和丈夫待在一起,基本排除她本人有外遇。

    钟巧珝听懂了,虞妗妗的意思是她爸出轨了。

    她仍下意识觉得不可能。

    虞妗妗:“相比于他人的口口相传,我更信我的卦象,我不认为你父亲是个纯善之人。当然,你相信你父亲也很正常,这一点有待考究。”

    钟巧珝问:“那第2个疑点呢?”

    “第2点是我觉得最奇怪的地方,从你母亲的八字命格看,26年前她的确有一道大劫,且是‘死劫’。”

    “您的意思是……我妈其实当年会死?!”

    “不,她不仅不该死,反而该身强体健地活着。”

    虞妗妗缓缓摇头:“命格显示她的死劫成功度过,面相上各个宫位、以及代表着身体各个部位健康的穴眼,也都一切如常,不是残废的命格。”

    “按理说,车祸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调理、复健,连一清女士重新站起来并正常走动绝对没问题。”

    钟巧珝傻眼了:“什么?不可能吧?我妈腿残了好多年,我爸在家扶着她试过好多回,只要撑着地她骨头就疼得难以忍受。”

    “总之按照正常的气运命数,你母亲绝不该是个残废。”虞妗妗说着,再次抛出了重磅信息:

    “除此之外,还令我疑惑的地方是她吃的那些药,你们确定她真的有病吗?”

    钟巧珝:“……什么意思?”

    “无论是我观她的面相,还是感受她的气场,除了久坐的后腿后臀皮肤、以及肠道确实有些病灶,其余部分我都没有感应到病理病气。”虞妗妗说。

    要知道人的身体康健,会影响吐纳呼出的气;

    如若体内有病灶,‘气’也会带了病气,使阴阳颠倒阳气外泄。

    虞妗妗甚至还接触了连一清,都没有感受到太多病气,相反是她这些年吃了大量的药物,在内腑堆积了不少药毒。

    她缓缓说道:“我认为,你母亲根本就没有生病。”

    钟巧珝:??

    第42章

    钟巧珝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今天说过的第几句‘不可能’了, 她二十多年来对父母的印象都被虞妗妗逐个推翻。

    “我妈这个人不负责是真,但我并不觉得她会装残疾、装体弱多病这么多年,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是常年坐在轮椅上不见天日好?还是把各种药物当饭吃对她好?

    为了给父亲正名, 也为了把母亲生病的各种药单找到, 从花荣市女子监狱离开, 钟巧珝开车带着虞妗妗回了家;

    不是早上虞妗妗空降的那个一室一厅, 而是她爸住的地方, 她从小生活的老房子。

    由于妹妹钟姣是钟巧珝在外读大学时出生的,她这个大女儿常不在家, 家里自然被幼童的玩具和各种生活物品堆满了空间;

    虽然她的卧室还在,但四口人居住在两室的房子里, 还是有些拥挤吵闹。

    故而她毕业回老家工作后, 是父亲拿出了十来万元, 给她在公司附近付了一套一居室的单身公寓的首付, 方便她上下班。

    放周末假她才会回原来的家, 看望父母妹妹。

    只是连一清入狱, 钟姣死亡,家里现在仅有父亲钟祐煦独居。

    她能做到的就是常回家, 陪陪父亲。

    把车停在老小区停车场,钟巧珝带着虞妗妗上了楼梯, 到四楼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甫一开门,屋里有人。

    “唉?小珝你今天没上班?怎么这个点回家了?”

    她脚步一顿,才扬起笑容:“我……有个同事和我调休,她周末要回老家想要双休,爸你怎么没去学校?”

    “哦我上午没课,下午两点才有课, 正打算吃个饭过去。”

    温润的男人声音响起,是这家男主人。

    为了伪装身份,虞妗妗语气平常道了句‘伯父好’。

    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好好先生,她漆深的眼眸盯着对方,不动声色打量。

    钟祐煦长得挺不错,五官称不上大帅哥,胜在皮肤干净不油腻。

    他个头一米七多,不算特别高但绝不矮,尽管年近50依然没有发福,穿着西裤白色棉衬衫,微微发灰的鬓角梳得一丝不苟,第一眼就给人一种‘文化人’‘温润’的既视感。

    某种程度上,连一清经常疑神疑鬼、总认为有人要勾引她的丈夫,有那么一丢丢可信度。

    至少这个男人不是矮胖秃顶油腻老大爷。

    钟祐煦教西方文学,是大多数文科专业的必修课,他手底下带了两个班级,基本每天一次课;

    没想到这么巧,今天他上午没课在家。

    钟祐煦问:“这是你朋友?”

    钟巧珝‘嗯’了一声,许是受了连一清和虞妗妗二人的话的影响,她乍一见到父亲,心里头怪怪的,忍不住端详他。

    他本人没注意到女儿的目光,有些惊讶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你们坐,这还是小珝第一次往家里带朋友呢!我再去炒两个菜!小珝冰箱里有水果,你给朋友切。”

    尽管虞妗妗再三推脱,热情好客的男主人依然忙前忙后。

    热腾腾的饭菜端盘上桌,钟巧珝还有些不知所措。

    她心里清楚,自己旁边坐着的可不是什么同事朋友,而是被她召唤出来的妖怪;

    父亲自居长辈,她怕‘黑猫’有脾性根本不带搭理,到时场面尴尬不好解释。

    然而她担忧的画面并未出现。

    虞妗妗谈笑自如,叨两筷子饭菜就夸一句,还能应对男主人的问询。

    和刚入世那段时间相比,她在飞速地学习如何当一个人类。

    吃到差不多,一直浅浅带笑的钟祐煦似是突然想起,再度询问钟巧珝回家的目的。

    “其实…今天我去看了我妈,她陪我一起去的。见完她后我心情不太好,就想回家歇歇。”

    钟巧珝半真半假说道,面色落寞。

    “怎么突然想到去探视她?”钟祐煦筷子一顿,神情也有些苦涩:“她过得如何?”

    “我梦到姣姣了,梦到她一直在喊我,说自己害怕……可能是我太迷信,总觉得姣姣的灵魂真的被困在某个我看不到找不到的空间,所以我去监狱找她,想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只可惜,什么有用的话都没问到…”

    钟巧珝低垂眼眸:“至于她,活得挺好,到点按时吃饭睡觉,有狱警偶尔看护照顾,精神状态看着比在家里还好很多。”

    钟祐煦闻言,目光怔怔看着桌面,半晌才轻声说道:

    “小珝,别怪爸爸心狠不去看你妈,我一看到她,就想到那天姣姣浑身僵紫、不能瞑目的模样……我见不了她!”

    中年男人说到伤心处,隐忍着哑了声音,起身道:

    “我该去学校了,碗盘留在桌上我回家洗,小虞啊招待不周,让你见笑了。”

    虞妗妗只摇头轻声:“没有的事,伯父再见。”

    毅然一副内向乖巧的女青年。

    待钟祐煦离开,钟巧珝狠狠松了口气,“黑猫大人您稍坐,我去找一下家里留存的药单。”

    说完她起身,在客厅的药柜里取出一叠册子,递给虞妗妗。

    “这些是我妈过去开药的单子,里面有一些处方药和特定药剂,我爸专门收起来,他忙的话我就拿着病历、按照医嘱去医院或者电子端开药。”

    钟巧珝说话间,虞妗妗翻看着药单和诊断记录。

    首先连一清有很严重的胃病,常常胃绞痛、反胃痉挛,还伴随中度厌食,她曾经去拍过胃肠镜,胃镜显示她仅有轻度糜烂。

    这种轻度的胃糜很常见,许多作息差、饮食不规律的工作党都有轻度胃糜。

    除此之外并未发现明显的病变、或者有胃癌的可能性。

    可连一清实在胃痛难忍,医生只能试着给她开一些处方药,没想到她吃了之后真的不错,一旦断药又会复发。

    随着胃病年月的加深,她需要的药量增加,对常吃的药也有了抗药性,就只能换药。

    这种情况不仅体现在胃病上,还有肠道和皮肤、精神、颈骨与下肢骨…她全身上下从皮到内腑,没有一块好肉。

    钟巧珝一边看着她翻,一边说:“这些药单能证明她不是在装病,确实一直在接受治疗。”

    “至于我爸,您刚刚和他碰面了,有看出什么异常吗?”

    “有。”

    虞妗妗把手里的册子放在沙发上,起身朝着连接客厅靠里的一处隔间,站在门口。

    她只应答了一句,陡然变了话题:“这里应该就是你父亲的书房,我能进去看看么?”

    迟疑片刻,钟巧珝道:“我爸不喜欢别人进他书房,你进去的话不要把他的书籍弄乱。”

    作出保证后,虞妗妗握住冰凉的门把手,往里一推打开这扇门,最先入眼的就是一道书墙。

    和钟巧珝形容的一样,这间书房作为藏书地,还是颇为震撼;

    经过改造的墙面紧靠着书架,从地面累到天花板,书房里有一个滚轮脚手架,专门用来移动、拿取较为上侧的书籍。

    作为史学老师,钟祐煦的藏书大多和西方文学有关,也有其他史书。

    他整理得很整齐,将东西方书架分开,每一列分门别类做了标注,如‘现代文学’‘神话史’‘现代史’……

    按照标签,虞妗妗找到了应该放置那本所罗门魔神的书架,她微微垂眸,并没有用眼睛去看,而是指尖轻轻抚过书目,去感应那股连一清灵魂上刻印的印记。

    “这个架子上没有。”

    和她不同,钟巧珝是用眼睛一本一本看,直到看得眼花缭乱,也没有看到那本连一清描述的全黑大本子。

    她怀疑有漏网之鱼,尤其是书架上排,准备再重新找一遍,却被屋里的另一个人叫停。

    虞妗妗能感觉到那股异样的力量,就在这间书房内流通。

    她颅内回想着那道诡异的兽头人身的影子,双眼合上后无法目视,眼前漆黑;

    可很快,她空寂一片的意识中却模模糊糊跳出了一团不规则的黑气,散发着阵阵黑暗腐朽与死亡的味道。

    凭借着强大的感应,她直接把脚手架精准拉到一个书架旁。

    听到动静,钟巧珝凑了过来,看到这书架贴的标签是‘美食地理’,乍一看摆满了杂志。

    “是这里吗?”

    踩着脚手架,虞妗妗在靠近天花板的第2层书架里面,抽出了一本垫在最里面的大书。

    钟巧珝仰头看着的眼眸微微瞪大。

    那书籍在光下闪烁着皮质,果真是本通体无字且颜色漆黑——是监狱里的母亲口中的那本记载了所罗门第34柱魔神‘Furfur’的神秘书籍!

    虞妗妗拿着书,根本不需要担忧单手保持不了平衡,轻巧一跳落在地上。

    钟巧珝赶忙凑过来和她一起看。

    打开皮外壳,映入眼帘的是黑墨水书写的花体外文,扉页最上方印着一头燃烧的雄鹿。

    很神秘。

    钟巧珝只看了一眼,就有种被深深吸引的感觉。

    她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引诱,这一刻她无比渴望去触碰、阅读此书。

    手背皮肤一紧,她低头看去发现是虞妗妗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才如梦初醒。

    不知不觉中,她竟双手抓住了大书,指尖用了大力想把那书抢到自己手里,捏得手指头发白。

    她猛然松手,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黑猫大人,这…这就是那本邪书了吧?!”

    “没错。”

    “果真是从我爸书房里找到的……”钟巧珝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太邪乎了,我刚才满脑子都是抢书,这东西肯定有问题!”

    亲眼见到实物,她对连一清的怨恨淡了些许。

    哪怕是她这种精神尚且正常的年轻人,只是看一眼书扉还未观内容,就有种心神都要被摄入其中的错觉,原本就精神状态极差的连一清受其影响也情有可原。

    只不过到现在她还是认为,此事和钟祐煦无关。

    虞妗妗目光平淡如水,“我倒觉得和他很有关系,这书恐怕是你父亲故意要让你母亲看到的,你母亲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全因他在背后推手。”

    不等震惊的钟巧珝反驳,她自顾自地解释道:

    “你还记得你母亲说过什么吗?她当初进书房是为了寻找你父亲出轨的证据,自然要从靠近书桌的地方找起,可她一抬头就看到了这本书,故而被吸引。”

    “那又怎么了?”钟巧珝不解。

    “你往四周瞧瞧——”虞妗妗微微昂首,“靠近书桌和伏案写作之处,四周书架上放置的都是国内的文学史和史书,标签写得清清楚楚:华国。这样一本显然是从国外传来的图书,是不可能放在这些书架上的,应该放到里面的架子里。”

    钟巧珝皱眉辩解:“怎么不可能?我就喜欢看完随手一放,怎么方便怎么来,没这么多条条框框吧。”

    “你应该最了解你父亲的性格,我不认为他会随意乱放。”虞妗妗回想着刚刚端详过的中年男人的面相,说道:

    “我注意到他的口角微鼓,习惯性抿唇,‘虎耳’位向内收拢显得颧骨略微突出,‘碌仓’和‘食仓’哪怕笑的时候也有些下垂,这说明他本人心性极高且自尊心强,喜欢掌控别人,更喜欢掌控自己。

    具象到生活中,也挺明显。”

    比如他们午饭吃过的盘子,尽管钟祐煦说着下午回家再洗,还是把脏了的碗筷盘子送到厨房,每一种餐具都要单独摆放到水槽的一边,绝不能混在一起。

    他洗手时惯洗两遍,第一遍还要先抽纸把手上的水擦净,再洗第二遍。

    虞妗妗自然没有吃完饭不理事,她帮着钟巧珝洗了碗,洗刷时就注意到了这些物品的摆放,有了一定猜测。

    再看这家中,无论是生活用品还是家居摆放,都格外整齐,且十分对称。

    哪怕是屋主人常常工作的书房内,也看不到丝毫凌乱迹象,桌面上没有摆笔筒,而是3层的小笔盒。

    第1层专放蓝色,第2层红色最后是黑色,每种笔都是同样的品牌,根数也相同。

    再配上他对所有书架的打理和排列,虞妗妗能看出,这个男人应当有较为严重的强迫症。

    他格外注重物品摆放的顺序,不太有可能在放书时出现分类错误。

    钟巧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仍倔强地找着各种理由,被虞妗妗打断:

    “再者说这本书的古怪你刚才亲身体验过,它既然被挪动过,还被藏在不符合的书架的上层里侧,说明书的主人清楚它的危险之处。”

    既然知道它危险,定然是打开看过。

    一旦看到内容,有多少人能够抵抗得住那种摄魂夺魄的吸引力?

    钟巧珝脸色有些难看。

    她不想怀疑自己的父亲,可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过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比如父亲在听到‘弗法’时满脸茫然,仿佛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语。

    再比如当他听到母亲信教、每天祷告,会痛心疾首地叹气,‘你妈到底从哪染上的这种恶习?!’

    是啊,这本书出现在父亲的书房里,他真的不知道里面的内容吗?

    真的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变成狂热的邪/教徒吗?

    “……那就算看过,说不定他就抵挡住了诱惑,没有召唤魔鬼呢。”钟巧珝只干巴巴说了一句。

    就在她心神不宁时,虞妗妗抛下了一记重锤,彻底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如果我说,我在你父亲的身上和灵魂中,感受到了和你母亲连一清身上同样的气息呢?他的灵魂也被腐蚀盖上了烙印,并且面积更大,程度更深。”

    “简而言之,如果连一清女士是邪/教徒,那你父亲钟祐煦也肯定是,甚至比她沦陷的时间更早,许下的交易愿望更大。”

    “什么……?”钟巧珝瞳孔震,呆愣愣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

    她能感觉到一个和父亲有关的巨大谜团,正在被虞妗妗毫不留情地揭开。

    谜团背后的真相,很可能会让她承受不住。

    “可是……我妈爱他爱得如痴如狂,他有什么理由再去信奉这个教?他不需要啊!”钟巧珝有些崩溃,也不理解。

    “也许他想要操纵的不仅仅是你母亲呢?这本书上记载了‘弗法’之力,通过献祭灵魂能够得到的不仅仅是操控感情的能力,别忘了,还有‘真知’。”

    虞妗妗看着青年女子妆容都盖不住的难看脸色,见她受打击严重,仿佛下一秒就要两眼发黑晕倒,很人性化地问道:

    “还要听吗?”

    钟巧珝点头咬牙:“黑猫大人你说。”

    “钟祐煦此人,生辰八字和命格未知,仅观其面相十二宫以及各个穴位——他眼下发青,青中带红,且还波及到了‘光殿’和‘精舍’两位,使他眼角有不正常发红。这一片是男女宫,他犯了红煞,也就是桃花煞。”虞妗妗解释面相术语。

    桃花煞,顾名思义就是不好的、甚至会危及自己和别人生命安全的情缘,不是正缘,多指外遇、出轨、欺骗感情…

    仅从此人男女宫带煞,足以瞧出他私下感情混乱。

    “再观其‘天仓’与‘奸门’,前者有微微外凸的痕迹,虽不明显,但能看出是一块横骨,此处位于夫妻宫,面相中有言‘天仓横骨死老婆’。

    这个死并不一定是死亡,也可以理解为始乱终弃,对妻子不好…如果你去找些杀妻的罪犯的照片来看,就会发现他们大多都是‘天仓横骨’这个面相。至于他的子女宫中,也不仅仅有你和你妹妹两条子女缘线,至少有5条,只是这些子女缘线中又仅有你一人尚且存活。”

    虞妗妗缓声说道:“除桃花煞,以及他灵魂的异常,他命宫中还带有非常明显的秽污,属于业障反噬,综合上述所有结果我合理怀疑,这些业障秽气是他强迫女方打胎残留下来的孽力反噬。”

    “……”

    当天下午,钟巧珝浑浑噩噩送走了虞妗妗,卸力跌坐在沙发上。

    她满脑子都是虞妗妗走前的话:

    ‘如若你还有存疑,不如自己去查一查。

    你们人类的私家侦探都很有本事,想来钟祐煦维持好男人人设这么多年早已深入人,妻子又有双腿残疾坐轮椅没法出门,他自持不可能被人发现,不会太谨慎。’

    钟巧珝觉得这个方法可行,想方设法通过网络和朋友,找到了一家花荣当地专做偷拍跟踪、以及调查档案等事的公司。

    把要求说给对方,对方一口答应。

    ‘我们连查明星的单子都能接,调查这种普通民事一点不难。现在是科技社会,到处都有监控,去外面吃饭玩乐开房都要通过手机,网上留下的线索多得数不清,客户你放心,保准给你查得清清楚楚。’

    公司负责人把钟巧珝当成了来抓对象出轨的妻子。

    焦急等候了几天,她终于收到了私家侦探发来的消息。

    打开文件夹,入眼的就是一张张监控里的人脸。

    照片的男方她都眼熟无比,正是她的好父亲钟祐煦!

    对方一改家中温润好男人的形象,变化大到她都有些不敢认。

    钟祐煦或在商城走动,或在餐厅吃饭,没有差别的是每张照片中他都搂着异性的肩膀或者腰肢,还有几张照片在接吻。

    如若自己没看错,这些照片里的女孩并不是同一个人!

    私家侦探:【这个钟祐煦是你爹啊,我还以为……老头玩儿挺花,目前调查出他有过很多任情人,往前不太好查,最近五年能准确查到的就不止三任,还包养过一个女大学生,并且时间线并不是一段一段而是交叉并行…】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不仅出轨了自己的妻子,同一时间段里还有多个出轨对象。

    可能这几天陪情人吃饭,过几天再陪小女友去游乐场,还能抽出时间照顾女儿扮演好父亲,妥妥的时间把控大师。

    钟巧珝看得浑身发抖,头皮发麻。

    半晌她才眼眶微红,回了条消息过去:【能查到这些女生的具体身份吗?】

    私家侦探:【啥意思?我们可不提供违法服务。】

    最终钟巧珝没有拿到这些女性的身份信息,因为随意披露这些属于泄露他人隐私,一旦碰上那种被怒火蒙蔽了双眼的客户,说不准会直接打上门;

    万一造成什么惨淡后果,比如被找的一方自杀,他们公司是要吃责任的!

    但她拿到了她们的电话号码。

    按照号码逐一打过去,钟巧珝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听到她是钟祐煦的女儿,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立刻挂断电话,个别人虽没挂电话也语气警惕。

    A:“你要做什么?我和姓钟的在一起的时候,可不知道他有家庭,他从来没和我讲过自己有老婆孩子,后面还是我自己发现的。你要是想找我撒泼,想把我打成小三,我可不会忍着你!我还嫌认识他晦气呢!”

    B:“我和钟祐煦早就没关系了,当初是我年少轻狂不懂事,确实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以至于我现在都很后悔。你是他的女儿,我要向你道歉,但我已经为当年的事付出了代价,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

    经过钟巧珝的不懈解释,有一部分人愿意和她见一面,同她面谈。

    到了这周末,她提前来到了约好的餐厅,进了包厢。

    不多时一个戴着墨镜、神情犹豫的年轻女孩走到门口。

    迟疑了一分多钟,她才打开门往里面看了一眼。

    简直包厢里只有钟巧珝一个人,女孩儿才放心许多。

    “你好,我是钟巧珝。”

    女孩寻了个较远的地方坐着,始终没有摘墨镜,“我愿意来见你,但不想提自己的名字,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这个女孩就是小B,她和钟巧珝同岁,但小钟巧珝一届,今年是她刚毕业一周年,她曾在钟祐煦就职的学校念书。

    提到钟祐煦,她的身体莫名轻颤,像是十分害怕,很抗拒这个人。

    据她所说自己是大三才和钟祐煦关系变亲密,在此之前她只当对方是一个必修课老师。

    由于钟祐煦为人温柔,风度翩翩,说话又十分有趣课堂上引经据典,他的课深受学生的喜爱。

    这种年上成熟,又学识渊博的人设,如若对方有心撩拨,很容易把涉世未深仍然单纯的女大学生迷到。

    小B最开始仅有他的联络号,除了平时交作业没有任何联系。

    大三她开始考虑考研究生,而她想考的方向又和西方文学有关,故而常常向钟祐煦咨询考研事项和相关信息,因此迅速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钟祐煦从不摆架子,甚至会和她开一些小玩笑,有时让她去办公室划重点,还会请她喝杯奶茶,光看对方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外貌以及阅历带来的细纹,并不油腻。

    这种显然超出了师父的关系,很快就让小B沦陷了。

    她一方面知道这种事不好,可另一方面又被拿捏得死死的。

    没甜蜜多久,她的人生就开启了痛苦阶段。

    不知想到了什么,女孩用墨镜遮挡的双眸带着惊恐,她颤悠悠抬起了自己的手臂,现在是夏天,但她出门来见钟巧珝仍然穿的是长袖;

    钟巧珝原本以为她是怕晒太阳,或是怕暴露身份全副武装。

    此时看到她把薄薄袖子卷起,露出手腕,钟巧珝目露惊讶。

    “你……?”

    只见小B的手腕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疤痕。

    显然那是自/残留下的痕迹。

    小B说:“这些都是我和他在一起之后,被他逼到崩溃做的,我根本意识不到当时的自己在干什么,我甚至控制不住情绪!”

    她说着,语气带了些怨恨和痛苦:

    “我知道钟祐煦在学校里的名声很好,就算我说出去,别人也只会骂我、抨击我,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一个恶魔!”

    第43章

    一开始, 和钟祐煦在一起的情人们会被他的温润体贴蒙蔽双眼。

    要不了多久,她们会在某些小细节中感到难受,比如这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人, 会展现出很固执的掌控欲, 润物细无声地从小事入侵她们的生活抉择, 再到方方面面。

    比如他非常体贴。

    体贴到外出娱乐时, 小到开车门系鞋带, 大到一整天的形成安排和吃穿用住,都全部安排妥帖, 还会营造各种小惊喜。

    过路人常常会发朝着那对‘恩爱’情侣投出羡慕、祝福的目光。

    ‘那个大哥好细心啊,给他老婆带披肩, 还给她挡风, 他俩肯定很恩爱。’

    ‘你看别人家的对象多体贴温柔, 让你帮我拿个东西递杯水都不乐意,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果然还是得找有阅历的对象, 我男朋友自己都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 一天天给他当妈真的好心累,真羡慕你啊, 老钟宠你像宠女儿。’

    ‘……’

    诸如此类的祝福话语,她们经常能从擦肩而过的路人情侣、以及身边好友的口中听到。

    这种被照顾、被重视、被别人羡慕神仙爱情的感觉, 让她们沉迷其中;

    她们会自动忽略约会中的细小不悦和难受的点。

    例如当天行程必须按照钟祐煦的安排走,不能中途改变路径;

    吃东西点餐会被限制吃油脂丰富的食品,钟祐煦也从来不愿意和她们去小吃摊;

    再比如正吃着饭菜,会被提醒注意餐盘摆放和坐姿……

    爱意正浓时,这些不起眼的掌控只会被当成小情趣。

    时间久了,等意识到被束缚的点连成了一张大网,笼罩着她们的方方面面, 再想挣脱已经晚了。

    包厢内,抽噎声持续不断,钟巧珝心情很复杂;

    这些天调查到的东西让她崩溃了一段时间,经过几天的调理,她已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一直敬重亲近的父亲,其实是个人渣的事实。

    此时见餐桌对面同自己一般大,却身形消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儿,理智她难以接受此人和亲爹有染,感情上于心不忍。

    钟巧珝转动餐盘,把卫生纸转到她面前,干巴巴说:

    “你……别哭了,我大概能懂你的意思,我爸他确实是这样的人,强迫症严重,又喜欢给别人做决定,既然你不开心为什么不和他断了关系?”

    扪心自问,自己何尝不是觉得父亲的爱有些沉重,故而才搬出家住到外面。

    带着墨镜的女孩儿吸了吸鼻子,声音喑哑:

    “他会给人洗脑,你能懂么?”

    “生活上的太多了,根本数不过来,光拿我学业上的举例,我原来想选的论文论题和制定的学习计划,都被他以权威为由否决了。

    他不是那种很低端的PUA或者贬低打压你,而是打着为了你好、为你着想的旗帜,让你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迷迷糊糊换了论题后,B发现这个题目非常难做,不仅需要大量的阅读基础,网上能找到的参考资料也少得可怜。

    不出意外她的论文写成一坨狗屎,钟祐煦把她叫到办公室,叹息道:

    ‘不是我不想给你通过,你看看自己写的内容,根本就没用心!你还说自己要考研、想上进,就写成这样?’

    同办公室不明真相的专业课老师闻言,纷纷接话:

    ‘再想往上游进步,的确不能总是写泛泛而谈的东西,要深入做研究,钟老师这是为了你好。’

    ‘钟老师对孩子真负责,小姑娘再加把劲啊,别辜负导师的提点帮助。’

    ‘……’

    没有经验的B只能再换论题、反复修改,可每次交到钟祐煦手里,对方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仿佛她就是个不肯认真的榆木脑袋。

    B能明显感觉到,同办公室的老师们见到自己,态度有细微变化。

    他们把她当成了那种油盐不进、只嘴上说好听的话实际根本不用功的混日子学生。

    有次她还没走出办公室的门,就听到身后压低的声音:

    ‘钟老师,对只会做表面功夫的学生你意思意思就行了,孺子不可教也啊…’

    ‘他就是个老好人,太认真负责了!说实话不少学生上了大学就是混着玩儿的,我们班上不少人的论文明显是百度抄的,自己不为自己负责我都懒得管……’

    听到这些感慨一样的话,B的鼻子当即就酸了。

    回到宿舍,她坐在电脑前,看着文档上过往觉得颇为有趣的史实和历史故事,只从心底感到抗拒。

    她敲击键盘,却觉得自己写下的每一段话里,都病句颠倒、废话连篇,根本无从下手;

    写到最后她焦虑得大把掉头发,一看到文档就想哭。

    那一刻她从心底怀疑自己,连个论文都写不出来,自己真的能考研吗?

    到了交稿的截止日期,钟祐煦私下对她轻轻叹气:‘你和别人不一样,我才格外指导你,但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这次论文能通过,并非是B写得不错,而是他看在两人的关系上放了水。

    类似的小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B对自我能力的怀疑和否定,达到了巅峰。

    她不愿意考研,也不想考编,因为她潜意识里已经在钟祐煦的洗脑下觉得自己是个水平低劣的废物。

    远在另一个省份的家中长辈不明白女儿为何变化,坚持要求她参加考试积累经验,考研提高学历。

    坐在考场上,旁边的人都在奋笔疾书,只有她拿起笔就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冒冷汗。

    俗话说当局者迷,精神崩溃甚至会自残排解压力的B身处钟祐煦编织的大网中,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被这个男人推向深渊。

    直至她到了大四,周围的同学和同寝室的室友要么考研,要么上岸编制,要么也都想好了毕业后要走的路;

    只有她浑浑噩噩一事无成,像缩在壳里的乌龟。

    直至她发现,钟祐煦开始对她越来越冷淡,甚至毫不遮掩和其他异性的暧昧痕迹,她意识到对方想把自己给踹了。

    那时的B和钟巧珝的母亲连一清一样,都表现地很疯狂,执着于挽留对方。

    只是她比连一清幸运,她身体健康还有亲眷照顾,最重要的是她和钟祐煦有一层师生关系,一旦暴露会影响钟祐煦的工作和前程。

    是钟祐煦主动疏远她,故而她才有清醒挣脱的契机。

    B:“快毕业的时候,我爸妈发现我和他关系异常,等我一毕业他们就强行把我接回家了。他们在老家给我找了个心理医生,疏导了半年多,我才缓过来。”

    “当我意识清醒后再去回看大学的后两年,我真的觉得你爸很可怕!

    他掌控我的人生,篡改我的决定,否定我的存在和努力做出的一切价值……我出社会后一度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提笔忘字,生活不能自理,你不觉得他洗脑别人的能力很恐怖吗?”

    现在的B已经走出那段阴影,她在家准备明年的编制考试。

    虽依然会不自信,但无论是生活还是做题备考,都比大四时积极许多。

    接到钟巧珝的电话,她人在老家——也就是花荣市的隔壁城市。

    她是专门买了动车票,重新踏入花荣来见钟巧珝,给过去那段日子画一个句号。

    女孩儿站起身,朝钟巧珝鞠了一躬:

    “无论钟祐煦是什么样的人,我当年……确实破坏了你的家庭、介入了你父母的感情,我为过去无知无脑的自己感到羞愧、后悔,对不起。”

    钟巧珝心情复杂:“……你不必和我道歉,走错路的惩罚你也已经受过了。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我、我从来没想过,他是这样的人。”

    临走前,带着墨镜的年轻女孩儿平复好心情:“我以后再也不会来花荣市了。”

    “钟小姐,钟祐煦这个人心思很深,手段很可怕,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他还玩弄很多女人的感情,冷漠得可怕。

    假好人只是他的伪装,本质上他就是头‘山中狼’,你既然调查到我、还联系我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吧,我劝你不要因为他是你爸就对他有滤镜,还是小心警醒些。”

    钟巧珝:“好,我会的。”

    “再也别见。”

    说完,女孩儿离开了包厢。

    她独自一人,失力仰倒在椅背上,脑海里一片混乱。

    一会儿是刚才年轻女生的控诉,一会儿是召唤的妖怪黑猫对所说的那些测算命格。

    钟巧珝又陆陆续续给调查到的人打了电话,但再没一个人愿意来和她见面。

    有两个人倒是同意了通过电话聊聊。

    她们说的经过和内容大抵和相同,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被钟祐煦洗脑操控,付出惨痛代价。

    其中一人甚至语气带恨;

    她曾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可孩子的父亲也就是钟祐煦根本不愿意让那个生命诞生,因为会抹黑他的名声,破坏他现有的稳定家庭。

    最终她情绪崩溃,去医院打了胎。

    收集完这些人口述和经历,钟巧珝已经麻木了。

    当天午后,她拨通了虞妗妗的电话号码,苦笑说道:

    “黑猫大人,我就想知道姣姣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如果有的话,我想请您戳破他的真面目,将他绳之以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躺在树荫下的躺椅上乘凉的虞妗妗带着遮阳镜和耳机,拿着一杯带冰的果茶饮得正快活。

    她另一只手接听着电话,嘴角轻轻勾起个弧度:

    “在家等着。”

    ——————

    再次踏入花荣市女子监狱,钟巧珝的心情和一周之前截然不同。

    因提前和康永河通过消息,得知监狱中关押的女犯很有可能涉及到未被发现的玄学灵异案件,并且她在狱中也有一定可能会召唤出些诡异玩意儿,康永河便把此事递交给‘都查科’。

    由南城的市局,去同花荣市局联系。

    故而这一次见到连一清,依旧是在那个接待室面对面,只是负责当监视人、见证人的不再是穿着制服的狱警,而是两男一女。

    甫一碰面,虞妗妗就发觉三人中有一个普通人——带着眼镜的男青年;

    其余二人身上都带着‘劲气’,他们是术士。

    女术士年龄稍大,鬓角微白;

    男术士相对年轻,明显心性也更高,他是唯一穿着‘奇装异服’出现的人,大夏天依旧长衫布鞋,下巴一直微昂着。

    “你好,你是从南城来查案的虞小友吧。”

    女术士姓黄名琪,从腰间摸起一块小铜牌,亮了下。

    “我们是花荣‘都市调查科’的组员,这是我的天师府令。”

    虞妗妗瞧了眼,客客气气和对方打招呼寒暄,直言道:“我没有这个东西,不是你们天师府的人。”

    黄琪闻言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南城‘都查科’派来的居然是个野路子术士。

    往往这种没背景的,说不定是真有硬实力,黄琪歪打正着猜到了点上。

    至于另一个姓刘名周扬的男术士,眼皮子就要短浅多了,一听虞妗妗连‘天师府’都没进就看轻她。

    更何况他们花荣的犯人,凭什么让外来人审?

    “南城‘都查科’是没人了?派个小丫头过来,你要查什么?别到时候查不出东西,让我们白跑一趟。”刘周扬语气带着阴阳。

    虞妗妗直接跳过没理他,对方脸色登时更拉。

    至于跟他们一起过来的眼镜青年,是花荣市局学过心理学的审讯科警员。

    待连一清被推进接待室,看到女儿钟巧珝,再一次欣喜若狂情绪激动。

    堪堪让她平静下来,虞妗妗直接询问:

    “连一清,你胃病、头痛以及代谢失衡这些病症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得的?怎么得的?”

    刘周扬嗤笑一声:“她要知道自己怎么生的病,还要看医生吗?你行不行啊,我怎么没从这个女人身上感觉到有阴气?别不是搞错了。”

    黄琪皱眉,“小刘,我们只是来当监视人和见证人的,不要多话。”

    虞妗妗瞥他一眼,视线挪回盯着连一清。

    她漆黑的瞳孔中心,不知何时隐隐透着金色的细线,和她四目相对,连一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连一清脑袋清明许多,在威压下结结巴巴说道:“得病很多年前了…一直是孩子爸照顾我,怎么得的?就、就是胃不舒服,后面经常痛,头也痛…”

    在虞妗妗施压的刨根问底下,她不得不努力去回想;

    连肩膀上搭上一只手掌她都没发现。

    趁着连一清努力回忆,虞妗妗试探着从她脆弱的思绪中,抽丝剥茧寻找有用的记忆。

    妖的‘共感’能力,果真让她看到了零碎的画面。

    她目光陡然幽冷,换了个有针对性的问法,在一问一答中,隐藏在‘真爱’和‘好丈夫’遮羞皮下的巨大秘密,终于缓缓浮出水面。

    不是连一清病了,而是在丈夫钟祐煦的悉心照顾下,她以为自己病了。

    早年她的腿受伤静养开始修复,每天晚上腿骨钻心地痛痒。

    基于医生说过她若是做康复训练,有一定机会能重新站起,所以在丈夫提出陪她做训练时连一清欣然答应。

    她不想变成残疾。

    复健运动十分痛苦,常常让她生不如死。

    最让她感到绝望的是,她兢兢业业风雨无阻地训练,并没有让双腿恢复得更好,甚至还加重了腿骨疼痛。

    严重时她整晚整晚睡不着。

    故而连一清彻底死心,认为自己的双腿彻底废了。

    但她并不知道的是,断腿重修、尤其是她这种情况如此严重的,就算要做康复训练,也要遵循医嘱。

    得在骨头完全长好之后,才能开始做复健。

    并且要循序渐进,刚开始每天最多半小时到一小时,随着承受能力逐渐递增、肌肉记忆开始恢复,再根据复健情况递增运动时长,改变运动方式,吃特定的药物补品和食物。

    可连一清是上来就加时加量,每天狼狈地撑着移动托拐,强忍着双腿剧痛,满头大汗地复健行走。

    只因丈夫悉心陪伴,温柔安慰:‘多走走总能恢复正常,无论多久我都会陪着你。’

    他们夫妻俩每天都在小区活动,同小区的住户邻居看到这一幕,没有一个不夸赞钟祐煦疼老婆、关心老婆,说他们情比金坚。

    为了尽快站起来,她每天最少活动两小时以上,这对腿骨还很脆弱、没有完全长好的病人来说是大忌;

    不仅不能恢复健康反而会让腿伤持续加重!

    在这种盲目的活动下,连一清重获健康双腿的愿望毫无意外失败了。

    甚至连挪动腿部,都痛得钻心。

    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再站起来,这辈子都要蜷在轮椅上,连一清内心的希望彻底破灭。

    也就是从这时开始,她的情绪和精神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提过要进行康复训练,甚至不愿看到家中出现拐杖,人愈发阴郁。

    在连一清心里,自己已经废了。

    至于胃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记不起来了。

    零星的记忆碎片中,她记得以往丈夫每次下班回家都会亲力亲为地做饭,不假他人之手喂她吃。

    每一次她吃到九分饱,想说自己不吃了,丈夫就会用疲惫的眉眼像看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

    ‘我每天工作那么忙,下班回来还要给你做饭,多吃一点吧,别闹脾气了。’

    这时若是有亲朋好友来家,也会用劝慰的语气说:

    ‘是呀是呀,你看老钟天天做饭喂饭,没有哪家男人能这么好了!嫂子多吃点吧,别拂了老钟的心意。’

    连一清想说自己不是在闹脾气,可是她心里忐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患得患失,害怕哪一天丈夫厌倦了照顾自己的生活,会和自己离婚。

    所以哪怕已经吃撑了,撑得难受,她也机械地张开嘴,强撑着笑一口一口把饭菜吞进肚子里,再撑到无法消化,上吐下泻。

    她想努力回应丈夫的‘爱’,怕让他寒心。

    这样的情况多来几次,连一清甚至出现了厌食情绪,看到吃的就想吐,人也越来越消瘦。

    某天钟祐煦忧虑道:‘老婆,我觉得你胃怕是有问题,咱们去医院看看吧。’

    到了医院做了胃肠镜,医生没检查出什么,可钟祐煦形容妻子的状态又颇为严重,秉承着医德,医生还是开了些温和药物。

    似乎从那天起,连一清就有了胃病。

    渐渐的不需要吃撑,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该吃药,觉得自己有病,每天疑神疑鬼怀疑自己胃里有肿瘤。

    待温和的药物失去抚慰作用,钟祐煦会拿着上一任医师开的药单,去找新的医生问诊;

    基于过往的药单,得知这些药都没法缓解连一清的胃病,医生们只能谨慎地换药。

    用这种手段方法,直至今天连一清吃的药已经完全是用来治疗严重胃病的专用药;

    她自己更是深深认为,不吃药就会发病,就会呕吐。

    这已经不是身体的病症,而是精神和认知出现了问题。

    至于她的那些神经疾病、头痛…这些杂七杂八的病重,大都也都是类似的开始。

    虞妗妗甚至在连一清的记忆中看到了这样的一段——

    出门上班前,钟祐煦做的早饭都是汤汤水水,喂完饭后他又让妻子喝了杯牛奶,而后离家上班。

    家中妻子并不知道护工今天请假,由于喝了太多水,没过多久她就想如厕,大声呼唤护工的姓名想寻求帮助,却无人应答。

    双腿有疾的女人只能推着轮椅自己来到卫生间。

    然而他们家的装修特殊,卫生间和客厅有一小节台阶,轮椅最多只能到卫生间门口。

    女人急得满头大汗,费力从轮椅上挪动,却身体失去平衡直接摔倒在地。

    由于腿疾她下半身的肌肉本就不好控制,再加上她非要拼着命危给丈夫生一个孩子,堵住那些说她无法生育的亲戚的嘴,生产之后又有了常见的后遗症。

    她在地上挣扎着崩溃大哭,无论怎么控制,身下衣物还是浸了水渍。

    等到下班的丈夫接了女儿放学回家,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气味。

    他连忙跑到厕所,看到神情恍惚、把卫生间地面弄得一片狼藉的妻子,语气半是无奈半是悲痛,居高临下的脸上却晦暗不明:

    ‘老婆你……哎!你早和我说你没法控制泄殖啊,咱们老夫老妻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待会儿就去楼下看看有没有成人用的纸尿裤,以后再出现这些情况你要和我讲……’

    连一清陷入强烈的自厌情绪,觉得自己就是一坨烂泥,最不堪的一幕都暴露在丈夫和女儿的眼下。

    也就是从这之后,他们的亲朋好友才知道,那个年纪轻轻就出了车祸双腿残废的连一清,已经没法控制排泄了

    一时间又是无数人可怜她。

    同时感慨钟祐煦可真是个好男人,都这样了还对妻子不离不弃……

    第44章

    听虞妗妗简单说完连一清这些年‘生病’的真相, 在场所有人都心里发毛,尤其是钟巧珝。

    她亲眼见过父亲每天给母亲喂饭,帮她换脏掉的衣物, 无微不至地关怀方方面面…

    这些在其他人眼中无可指摘的贴心照顾, 背后暗藏的真相却是要一步步养废连一清!

    虞妗妗之前看八字面相算出来的都是真的。

    她的母亲本不该双腿残疾, 也根本就没有生病。

    黄琪本身是个术士, 此时也不禁因钟祐煦的手段而震惊、忌惮。

    她皱着眉头:“如若这些为真, 这个姓钟的也太可怕了,处处算计自己的发妻, 可到底为什么呢?”

    “毁了发妻的双腿,让她变成一个浑身是病半身不遂的可怜虫……难道这钟祐煦其实很恨妻子?会不会是他们结婚之前, 连家和连一清其实得罪过他, 只是他们自己不清楚不记得, 所以他才会把连一清娶回家里折磨?”

    黄琪作出猜想, 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刘周扬吊着嗓音:“真恨一个人, 怎么会给她把屎把尿, 处处亲力亲为地照顾?肯定会虐待她啊!”

    “要我看,这钟祐煦就是有那种、那种喜欢残疾人的畸形心理!”

    “慕残, 一种非主流的审美观念认知。”

    青年男警员推了下眼镜。

    刘周扬撇撇嘴:“对对,就是慕残癖!这不是心理变态么。”

    “相较于慕残心理, 我有另外一种推断。”男警员说着,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视一圈:“我进修过心理学,研读过很多心理疾病的案例分析,其中有一种‘做作性障碍’心理的相关病例,和钟祐煦的情况基本吻合。”

    做作性障碍,学名“孟乔森综合症”。

    按照这位警员的说法,患有这种精神障碍的病患, 会假装、或者夸大自己的疾病,来博取外界的关注。

    患有这种疾病的人没有外界动机,不存在想要获利、或者逃避某些刑事责任,他们就是十年如一日地装病、声称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甚至为了让外界更信任,会做出伤害自己、甚至威胁到生命安全的事情。

    男警员还没说完,刘周扬就‘哼’了一声:

    “钟祐煦又不是自己装病,他是把他老婆弄病了,和你说的这个病不一样吧。”

    “你能不能闭嘴。”虞妗妗是真的有点烦这个术士,难得情绪外泄,甩了个冷眼过去。

    不待刘周扬跳脚,她指尖不知从何处捻出一张黄符,一记扬手,那轻飘飘的黄符像是被大力牵引,直接贴到了刘周扬的脑门上。

    这一招把作为普通人的男警员看得呆了眼,同行而来的黄琪则是眼皮一跳。

    ‘不动如山’。

    是此道家符的名称。

    这符可以锁住对手的动作和全身肌肉,让人无法动弹也口不能言,只能瞪大眼睛转动眼球。

    电视剧里用来封印僵尸、只要把符纸往僵尸脑门上一贴就让其动弹不得符纸,其实就是这个。

    它能封人封畜,只不过用它封僵和封阴时,绘符的墨要更讲究些,要使用特定的符水。

    这种符不难绘,却很少有人会用,因为鸡肋。

    须得使用者比被封者强大数倍,力量能够完全压制住被封者的精气神,才能生效;

    否则很容易被对方用气力强行撑开符箓禁制。

    有什么必要?

    真正的强者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比自己弱很多的对手,哪需要费这个劲儿用这种符?

    所以除了‘赶尸人’或者炼制尸傀的偏门术士需要用此符镇压僵尸旱魃,正道中人属于谁都会制、但基本没人制的小垃圾符。

    连黄琪,也是入道以来头一次见人使用。

    只见那‘不动如山’符牢牢地贴在了刘周扬的脑门上,没过一会儿,他的脸开始涨红,双眼瞪大;

    这分明是他在运气,试图冲破符箓的束缚。

    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甚至都没能让脑门上的符纸晃悠两下,他整个人像石雕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被压得死死的。

    还不是被虞妗妗压,是被留有她力量的符压。

    如此更是说明,虞妗妗远比刘周扬要强得多,可以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要知道术士也是有等级划分的,从一等到六等。

    ‘天师府’为每种等级的术士准备的身份牌也截然不同。

    只要通了灵性,就能算作一等术士;

    有些天生阴阳眼、或者命格特殊的人,其实生来就是一等术士。

    认证二等术士,就要能独立地处理一些普通幽魂,并最少拥有一门手段。

    三等及其以上是飞水岭,可以说华国境内所有的术士,有八成都在三等以下。

    黄琪今年接近50岁,是一个小道观的坤道,她天赋一般,至今不过二等术士。

    这次和她搭档的这个刘周扬也是二等术士,但师承国内有名的派系,据说不到三十岁就参加过一次三等术士的考核;

    虽然考核失败,但评分不错,很接近及格线。

    在花荣市的术士圈子里,刘周扬也小有声名,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很多人都认为最多再过三五年,他就会跻身三等术士。

    故而他性子比旁人傲些,也算有理由。

    这样一个青年术士,和眼前从外市而来的年轻姑娘一个照面,就被人家的符死死压制,怎能不让黄琪震惊?

    姓虞的姑娘才多大?看着最多十八、九!

    这么年轻,便最少也是三等、甚至四等术士了!

    几个呼吸间,黄琪脑补了许多,认定虞妗妗大有来头,很可能是什么隐世派系的传人;

    难怪南城那边如此自信,就派了她只身过来。

    虞妗妗并不知道黄琪的想法,没有聒噪的人在旁边趾高气昂,她很满意。

    微微昂首,她看着男警员道:“你继续说。”

    男警员:……

    他努力把视线从明显不属于正常范畴的、堪称石化了的刘周扬身上挪开,继续说道:

    “我想说的是,这种精神障碍有分支——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这种代理型的病症就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别人有做作性障碍。”

    患有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的人多为儿童的父母或者监护人,他们病症情况是坚持认为自己看护的对象有疾病,需要得到照顾。

    为了取信于人,他们通常会编造出一堆病症,并想方设法让看护的人真的生病;

    他们没办法提供受害人的病因,也并不在乎受害人的感受,只在乎外人如何看待自己。

    为避免暴露,他们会切断受害人与外界的联系,伪造受害人的病例,甚至严重的会伴随施虐、下毒。

    与其说他们喜欢照顾病人,倒不如说是病态地享受被外人注视赞美、称赞他们心善时的虚荣感,希望能获得别人的关注和同情。

    男警员推了下镜框,继续说道:“我的导师在介绍这个精神障碍时,例举了不少实例。”

    “比如英国有一位名为艾利特的儿科护士,人前她悉心照顾病重的儿童、衣不解带,被无数孩子家长敬重感激;可事实真相是,她会利用工作之便给来住院的病患儿童注射会导致心脏停止搏动的氯化钾,以及过量使用会低血糖的胰岛素,导致多名儿童死亡。

    国外把她称为死亡天使。”

    “还有美国的一对母女,母亲从小称女儿有白血病和各种并发症,为此她只让女儿做轮椅,拔光了女儿的牙齿,常年把女儿送进医院给她开各种药物…只因为她的这种行为,被当地媒体大肆报道,称她为‘最美妈妈’,无数网友关注她们,为她们捐款,政府还给她们提供了福利房。

    直至女儿二十多岁忍无可忍,设计谋杀了母亲,才让背后的隐情暴露出来。”

    所以男警员在听到连一清也是坐轮椅、身患各种疾病,并且身边还有一个不离不弃、悉心照顾她的好丈夫,一下就同过往听过的病例对上了。

    只不过病例中的女儿是凭空捏造病症,连一清的的确确出过车祸,有二十多年前的证据单以及肇事记录;

    她肠胃疾病以及排泄问题,也确实是某些常年坐轮椅的病患会出现的并发症。

    故而并没有人怀疑她得病的真假。

    虞妗妗想了想,喊来了负责巡视犯人生活的狱警,了解连一清这半年来在监狱里的生活情况。

    狱警仔细回想后说道:“连一清啊,刚进来的时候很能闹腾,每天寻死觅活上吐下泻,最近两三个月精神状态稳定多了。”

    “胃病厌食?有吗?其实监狱里犯人之间多多少少存在一些欺凌现象,我们不能完全杜绝,如果还不吃东西那身体会更弱的。在我记忆里她吃饭也好、睡眠也好,都还算正常……”

    男警员点点头,“这就对了,本来就没病的人,远离了病原体洗脑,情况会一天天减轻。”

    至此钟祐煦这个人的底子,就算扒干净了。

    他滥交、出轨、自私、残忍……

    同大众眼中的好好先生、温柔善良截然相反。

    钟巧珝受到的冲击太多,以至于她现在已经麻木了。

    他们交谈时并没有避着连一清,反而是她这个受害者乍一听到这些猜想崩溃了。

    连一清疯狂摇着头,轮椅上的身体不停哆嗦,“不可能…祐煦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他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人,你们到我面前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不相信……”

    眼瞧着她情绪又要失控,狱警想把她推离接待室。

    虞妗妗直接带了些劲力,一记手刀敲在连一清的后颈,让她晕了过去。

    “抱歉,她现在还不能走。不过你们放心,我下手有分寸,没有伤害她。”

    连一清是牢笼中被折断翅膀的鸟,哪怕把笼子打开了,她也飞不出去,反而认为外面太危险。

    这二十多年前,她生活的全部重心都在钟祐煦身上,每天最需要动脑子的事情,便是如何讨好丈夫、维护这段感情。

    为此她不惜卑微、疯狂,发现丈夫疑似有外遇,甚至去信奉魔鬼、拿自己的灵魂、女儿的生命去和魔鬼做交易。

    她为钟祐煦付出太多了,太过沉重。

    因着这些代价,她也接受不了自己二十多年来都在被欺骗,被愚弄。

    她不是不相信真相,是不愿意相信这种比让她死了还痛苦的真相。

    黄琪看了眼轮椅上身形消瘦的昏厥女人,有些同情:

    “所以虞姑娘这次来,是认为连一清杀女,背后有钟祐煦的影子?”

    虞妗妗撑着手伸了个懒腰,“非也,杀女的真相是什么我不关心,我只是要来带走钟姣的灵魂。”

    她偏头问道:“书你带了吗?”

    钟巧珝点头,从帆布包里取出那本大黑书:“带了。”

    天知道她把这怪书偷偷带走后,有多想去翻阅,一路都在强行忍耐。

    “好,你按照书里的召唤阵就地画一个,有我在旁边你不必害怕。”虞妗妗猫眼微眯:“我来会会这个所谓的魔神。”

    西方的召唤阵很简易,不需要找阵眼,类似一个大圆圈里绘制着六芒星,每个角落对应着一个符号。

    钟巧珝画好召唤阵,双膝跪在阵法中,心中忐忑。

    她双手交叉按在胸前,明明没有背诵过召唤咒语,那一串拗口的、甚至连她都不清楚是什么意思的古怪腔调,不由自主从她口中诵出。

    说完一遍,她身体陡然一颤,像过了电流。

    虞妗妗手上一个用力,把连一清连人带轮椅扯了过来,她自己直接走进了召唤阵里。

    近距离观察跪地的钟巧珝,她能清晰感觉到,一股腐朽的黑暗气息从阵法、以及女孩儿的身体溢出。

    对方口中的呢喃反复,并且加快,身体颤抖的幅度也愈来愈大;

    她脸颊迅速失血变得苍白,头颅向上仰抬,黑褐色的纹路像凸起的血管从她的衣服下的脖颈不断爬升,延伸到脸颊和额头。

    她那癫狂地大声念咒的脸上,双眼大睁,整个眼眶都变成了漆黑色,看不到眼白和眼球。

    旁边的黄琪和警员都瞪大眼睛,前者是在沉思、分析这股气息和力量,后者是亲眼见到了堪称奇幻的一幕太过惊骇。

    虞妗妗眉尖一抽,轻‘哼’一声。

    尽管钟巧珝声势浩大,可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腐朽气息在变弱。

    看来那魔鬼还是个贪婪的家伙,单凭召唤阵它不肯来,必须要赌上自己的灵魂。

    不过虞妗妗可不会惯着它。

    钟巧珝调查父亲真面目用了一个星期,虞妗妗就在家研究了这魔鬼召唤阵一星期,她把书里的咒术都拓印下来,对于如何抓捕一个滑不溜秋外国邪物,制定了多种办法,致力于万无一失。

    这一刻她的妖力猛然注入连一清的身体,去触碰对方灵魂上的烙印,无比强势地撕裂了烙印中的禁制,冲入那片虚无之地。

    被嚣张的擅闯者惊醒,沉睡的巨魔赫然抬头,在召唤者的身旁,看到了一个面带讥讽的东方面孔。

    是个东方女人。

    自负的魔鬼认为这是挑衅,并怒不可遏。

    下一秒,原本力竭的召唤倏忽加剧,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小小的召唤阵中挤出,将阵中的钟巧珝和连一清包围在其中。

    连一清的头‘咔’地一声,向后扭出一个有些诡异的弧度,漆黑的双眼死盯着虞妗妗,吐出一串听不懂的外语。

    虞妗妗听不懂,但大概能理解是些饱含恶意的威胁。

    她木着脸双手一紧,登时接待室的各个角落响起了‘砰砰’的气声,这是无数交叠分散的阵眼在同时激活,超过五个专门用来束缚邪物的大阵,同一时刻叠加在钟巧珝的身上。

    常人看不见的‘气’像锁链,接二连三从地面生出,缠上钟巧珝的身体,收紧、绞压。

    慌乱中,魔鬼想要遁入阵中逃离,却发现它自己打开的、通向魔鬼道的通道,此时被一股它从未见过的力量死死封住,无论它如何撞击都难以撼动。

    锁链还在收紧,挤压得它剧痛难忍,它附身在钟巧珝的身上,发出喑哑和女人原本声音重叠的刺耳痛吼。

    很快它被逼得不得不狼狈从钟巧珝体内出来,接待室半空中多了个被五花大绑、人身鹿蹄鹿头的怪物。

    虞妗妗神情古怪:“……这就是外国的魔神?这么弱?”

    亏她听到个‘神’就严阵以待,生怕出了差子反复制定计划,早知道这劳什子‘魔神’这么拉,她初次见到连一清就该把它弄出来。

    “等等…”虞妗妗有些狐疑,“这是个假神吧。”

    被绑着的魔叽里呱啦飙出一连串听不懂的话,她妖力具现,一巴掌抽了过去:“说人话。”

    魔鬼:“叽里呱啦……!”

    “这里是华国。”虞妗妗又是一个巴掌过去:“说华国话。”

    魔鬼:……

    眼瞧着彪悍的年轻术士强魔所难,一定要外国鬼说华国话,世界观已经颠覆过一轮的男警员弱弱开口:

    “那个…我会些外语,要不我来翻译?”

    虞妗妗看看他:“你来,它叽咕什么呢,它是那什么第34位的魔神?”

    男警员:“它说是的。”

    虞妗妗呵呵笑了下,又是一个大巴掌抽了过去:“它是吗?我不信。”

    男警员:……

    “它让您别打了,它承认它不是,只是34柱魔神的一个手下,是使魔,说是高级魔鬼的一种。”

    直至翻译了两句,他仍有种巨大的不真实感,谁能想到他第一次做同传翻译,是给一个传说中的西方魔鬼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还从这个魔鬼的鹿脸上,看出了一丝丝委屈。

    虞妗妗:“这才对嘛,我就说这么弱的家伙要是一个国家的魔神,那个国度的神魔界得弱成什么样子。”

    甚至连这家伙嘴里的‘高级魔鬼’,她都保持存疑。

    只不过这个‘弱’是对她而言,对连一清这种普通人,还是太可怖了。

    虞妗妗抱着双臂,微抬下巴示意:“你告诉它,我要钟姣的灵魂。”

    男警员:“它说不知道钟姣是谁。”

    不用多问多解释,虞妗妗再来一个巴掌,嘴硬的魔鬼便改口了。

    “‘那个东方小姑娘的灵魂,已经同我做了交易,就该归属于我,哪怕是撒旦亲临,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它是这么说的。”

    虞妗妗:?

    她似笑非笑,这一次她并没有用暴力解决,而是冷冰冰道:

    “和你做交易的人是钟姣吗?其他人自愿,出卖灵魂获利,就算反噬也是倒霉活该轮不到我管,但钟姣她才五岁懂什么叫灵魂、什么叫献祭吗?

    你这是诈骗,根本不受契约的保护。”

    男警员同声翻译完她的意思,她不等鹿脸魔鬼狡辩,继续说道:

    “我只要钟姣的灵魂,也必须要。如果你告诉我不可能,没有办法解除这破烂契约,那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也就没了,我会把你撕碎,能懂吗?”

    在虞妗妗野兽一般的盯视中,来自西方的魔鬼脸色难看,半晌后暗骂一句。

    男警员:“它同意了。”

    果真如她猜得那样,钟姣是直接被连一清捂死献祭的,并非自愿递交了自己的灵魂,她也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从契约效力的层面,这家伙属于掠夺,根本不合规矩。

    故而钟姣才有机会入梦钟巧珝求救。

    如若是自愿献祭,那虞妗妗也不会管这件事。

    “算它识相。”

    此时被附身的钟巧珝正好幽幽醒来,撑着身体从地上坐起来,就听到这句话,神情登时迸发出惊喜。

    她猛然抬头看向虞妗妗:“姣姣她能解脱了?”

    虞妗妗点头,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它还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说话间她猫眼一眯:“不会在骂我吧。”

    男警员摇摇头:“在骂连一清和钟祐煦,说自己这一次交易亏大了,只得到了污浊不堪的灵魂。”

    从西方魔鬼气得跳脚的叱骂中,众人这才了解到,早在二十多年前,钟祐煦刚刚和连一清没几年,他就因备考西方文学相关的学科,得到了这本召唤书。

    那个时候起,他就用灵魂召唤了这只魔鬼。

    他作出了交易,获得了‘真知’之力。

    能够以在职员工考研、后又跳槽到大学教书,并不是他本身实力有多么出众,而是魔鬼在帮助他。

    当他的灵魂被腐蚀大半,如若再许愿下去,要不了多久,他的灵魂就会完全落入魔鬼的手中。

    钟祐煦才前途光明,怎么可能舍得繁华世间,可要他停止和魔鬼交易,他也舍不得这种走捷径的便利。

    彼时已经有了变态心理、享受‘照顾’病弱妻子带来的关注和掌声的他,内心生出一个阴暗的想法。

    他可以把一个全新的灵魂,献祭给魔鬼。

    故而连一清能够发现他外遇的端倪,能在书房看到这本书,完全是他深知妻子偏执的性子设下的全套,一步步引诱妻子打开潘多拉魔盒,去阅读那本书。

    连一清以为自己和魔鬼做了交易,就能获得掌控爱情的魔力;

    殊不知从她阅读那本书的那一刻,就掉进了钟祐煦的陷阱。

    在那之后,钟祐煦用着妻子灵魂换来的魔鬼之力步步高升,在学校备受器重,又名声在外。

    连一清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被死心塌地爱着的感觉,于是她去质问魔鬼。

    不耐烦的魔鬼引诱她,告诉她想要获得极端的爱,让丈夫永远忘记不了她,这半个灵魂不够,必须要把全部的灵魂交给它。

    魔鬼还说:‘更何况你的灵魂也根本不纯洁,没有那么高的价值,想要极致的爱,就把灵魂全给我。’

    之所以魔鬼气得发疯,认为自己做了大亏本的买卖,是因这个东方女人可悲可怜,却也自私自利,灵魂污浊。

    在生死面前,她和丈夫同样犹豫了。

    连一清想,如若自己把灵魂全部给了魔鬼,对方想什么时候让她死都可以,可她人都死了,怎么感受被爱呢?

    所以她不能死…

    神经质的女人一如多年前的丈夫,把目光缓缓投向了家人——她尚不知事的小女儿,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孩子。

    同时也是一个绝对纯洁的灵魂。

    她后悔生了这个女儿。

    女儿的出生,占据了丈夫太多宠爱和视线;

    她给了姣姣生命,为什么姣姣不能为了妈妈的幸福牺牲一下呢?

    为了变态的爱欲,连一清亲手捂死了小女儿钟姣;

    只可惜钟祐煦本身就不是什么良人,他宠女儿同样是享受外人的目光和赞誉。

    她掐死小女儿的行为,着实把这个男人吓到了。

    在他看来妻子已经疯了,这种疯女人留在身边,早晚是颗炸弹。

    连一清没等来丈夫爱她如狂的美梦成真,等来的是钟祐煦的举报和来逮捕她的警察。

    如若没有虞妗妗插手,钟祐煦大概率会逍遥快活一辈子。

    这些年他的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愈发严重,虽然享受让连一清‘生病’的过程,却也无数次厌恶她残废、又脏又恶心;

    他的劣根性支使他不断出轨,背着妻子花天酒地。

    他虽然很可惜自己最好用的、赚取名声的工具没了,但一个‘连一清’离开了他还能再创造一个。

    更何况连一清已隐隐疯到了要失控的边缘。

    钟祐煦认为自己有经验了,如果再娶一个‘病妻’,他会更细致地调整对方的病症,让他生活更舒心……

    至于白得一个纯洁灵魂的魔鬼,自然也很高兴。

    在衡量灵魂价值的天平上,纯洁无瑕的灵魂是无价之宝,可以抵得过100个污浊的灵魂。

    只是它还没高兴半年,就被虞妗妗给逮了。

    现如今它白白浪费了二十多年,到手的纯洁灵魂飞了,只得到两个自私自利、一个比一个污浊的灵魂,它可不气得要发疯?

    无论它怎么不情愿,在虞妗妗的眼皮子底下、身处华国的地盘,它也只能磨磨蹭蹭地交出了钟姣的灵魂。

    鹿脸魔鬼瞪着虞妗妗,男警员道:“它让我转告你,放了钟姣之后不能扣留它,必须放它离开。”

    虞妗妗有些嫌弃:“当然,它要留在华国我还不乐意呢。”

    男警员:“它还说,钟祐煦和连一清都是自愿同它交易,这两个人日后若是灵魂堕落,你没有理由再把他们要走。”

    睁大眼的魔鬼一副‘你如果那俩也要抢我就和你拼了’的表情,连连点头。

    它已经很亏了。

    再压榨它就不人道了!

    虞妗妗:“…我抢他们干什么。”

    她偏头对钟巧珝道:“你父母的事我会不管,之后你也不用因为他们召唤我,我不接。”

    在她看来连一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其实很大程度上是被钟祐煦裹挟着扭曲,沉沦。

    值得同情,却并不无辜。

    从连一清作出牺牲女儿的性命的决定,她就没有回头路了。

    虞妗妗自己就是靠契约‘吃饭’的妖,在她看来这个外国的魔鬼虽然不讨喜欠收拾,但连一清夫妻二人的灵魂还真就该归它。

    这是他们为了自己的欲望,背弃了灵魂。

    钟巧珝声音微哑:“好…”

    “行了别磨蹭了,赶紧把钟姣放了。”虞妗妗有些不耐烦。

    迫于她的淫威,被连抽了几个巴掌的魔鬼依依不舍,蹲下身用大掌贴着地面,口中念念有词。

    它的嗓音带着摄人心脾的魔力,很快一个微微闪烁着暗黑光芒的小圆阵出现在接待室中。

    一个半透明的魂魄出现在小圆阵中,稳定之后是个幼小女童的形象。

    她穿着死前的睡衣,脸蛋圆嘟嘟但苍白无色,双脚赤着踩在地上,细细的脖颈上带着一个禁锢她人身自由的项圈。

    迷迷糊糊的小姑娘还没弄清什么情况,仰头四下看了看,看到双眼赤红的钟巧珝,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

    她‘哇’地哭出声,跑着往钟巧珝怀里扑:

    “姐姐!”

    第45章

    钟姣的灵魂重现, 但到底天人永隔,她轻飘飘的透明小身子想扑到姐姐的怀抱里,却直接穿了过去。

    小姑娘神情愣愣, 要哭不哭瘪着嘴。

    虞妗妗见状, 冲小姑娘招了招手, 示意她过来。

    小姑娘身死为灵后, 对危险和威胁的感知力直线上升, 她清楚知道,眼前这个长得一双猫猫眼的漂亮姐姐, 很厉害也很强大;

    出于小动物般的趋利避害,她下意识往姐姐的身后躲了下。

    钟巧珝轻声道:“别怕姣姣, 是这个姐姐把你从坏蛋手里救出来的, 你去她身边。”

    “姣姣不怕。”小女娃奶声奶气, 揪着衣摆走到虞妗妗身前, 仰着青白的小脸:“我知道姐姐是好人, 打坏蛋!”

    “小丫头嘴巴挺甜。”虞妗妗微一挑眉, 目光中多了几分暖色。

    她抬手rua了一把女童的脑袋,在钟姣满脸‘你为什么能摸到我?!’的震惊中, 给长期待在魔鬼道很是虚弱的幼小灵魂注入了一道魂力。

    钟姣望着她的眼睛更亮了:“好暖和!”

    此时此刻,被打晕的连一清幽幽转醒, 视线模糊间她看到前方有道若隐若现的白影。

    仔细瞧清楚竟是她再熟悉不过、已经死去半年的小女儿,她猛然瞪大眼睛,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恐心虚,差点从轮椅上翻倒在地。

    再看到半空中巨大的‘魔神’——实际上只是个使魔的怪物,她又差点两眼一翻昏过去。

    在监狱养得身体愈发健康,连一清已经不是之前想晕就能晕的体质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伟大的魔神还真就被一个年轻女孩儿五花大绑, 被献祭的小女儿也成功脱困,她脸色由青变白,挤出一个笑容:

    “姣姣,我的女儿,你快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之前是…是妈大错特错了,你能原谅妈吗?!”

    她朝钟姣的方向伸开双手,小姑娘却一把抱住虞妗妗的细长腿杆,把脸蛋闷着不愿去看。

    “不要妈妈。 ”

    变成灵魂,钟姣虽被困魔鬼道却能‘看’到外面,她早就知道,爸爸和妈妈都没有那么爱自己;

    一个的爱只存在于人前,另一个经常发怒掐自己的肉肉、还骂自己小狐狸精,否则她怎么会向感情不算深厚的姐姐求助。

    更何况窒息而死的痛苦,尤恍如昨日,她从心底抵抗自己的母亲。

    连一清如遭雷击,她哭嚎着把陈年的苦楚再翻出来,讲了一遍又一遍,但钟巧珝、甚至是小小年纪的姣姣听了太多,心底已经掀不起丝毫波澜了。

    这件事结束后,黄琪立即上报给花荣‘都查科’。

    若是按照法律流程走,钟祐煦判不了刑,就算能通过连一清找到他迫害妻子健康的证据,最多也就能让他判很少的一段时间。

    但他接触了西方的使魔,并利用魔鬼力量获利、甚至引导其他人信邪教,闹出人命官司,这就不仅仅要看民间律法,还得看方外的律令。

    为防再有受害者,钟祐煦大概率会在专门看守术士的方外监狱蹲大牢。

    至于连一清也有再犯的几率,她也会被单独隔离。

    花荣市怎么处理他们,虞妗妗没再关注。

    她多住了两天,带着伏灵和芜情在花荣市内吃喝玩乐,给了钟家姐妹两天的时间温存。

    倒是那刘周扬,‘不动如山’符咒去除后好不服气,认为她是借助符箓偷袭自己,胜之不武,叫嚣着要堂堂正正比试一场。

    最终一招落败,夹着尾巴灰溜溜跑走了。

    到了临离别的前夕,已算半个小鬼的钟姣瘪着嘴,哼哼唧唧:

    “姐姐我舍不得你……”

    “姐姐也舍不得你。”钟巧珝眼眶微红,“但你得听虞姐姐的话。”

    依虞妗妗的说法,钟姣的魂魄遭受过创击,如若不尽快转世投胎,逗留在人间时间久了会逐渐消散;

    就算要投胎,也得在她身边待一段时间,借她的气力修复魂魄。

    否则弱魂投胎,下一世很可能是残疾身。

    钟姣乖乖点了下头,软声说道:“我去投胎的时候会好好许愿,能做姐姐的女儿就最好了!”

    “乖……”

    钟巧珝抬眸,还没说话就被拦住了声音。

    虞妗妗略一摆手,丝毫不知什么叫做‘矜持’:“感激的话就不用说了,我每天都要听好多回道谢。”

    “报酬呢我也自取了,以后多做点善事,取走的报酬就能补回来,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把她带走了。”

    外面的风光确实不错,也有很多美食。

    只不过她独身穿梭在鳞次比节的城市大楼,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车流,心中竟会生出一丝怅然。

    才离家一周,她竟有些想念吵吵闹闹、喵喵不停的猫猫小院,想念得力手下炒的各色菜品。

    没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浪的大猫也有了能称之为‘家’的落脚点。

    脚边地面微微闪烁,虞妗妗走进传送阵。

    身后的小女鬼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向钟巧珝招手……

    ——————

    天山霭霭,山头的云雾中隐藏着避世的旧道观。

    道观外的山涧,一道瘦长身影挽着裤腿,站在溪间。

    着一席轻便薄软的道服的坤道扎着丸子头,手里头拿着根鱼叉,静静矗立不动。

    流动的溪水间有若隐若现的银鱼游动;

    相比于月余前因没有天敌且无人抓捕而蠢蠢笨笨,甚至能无视打水的道士,游到溪边讨食,如今的银鱼大大提高了警惕。

    它们本就比普通游鱼多了几分灵性,同伴数次遭殃,让它们意识到后山这些道士——准确得说就这一个坤道,已非善类,被逼无奈开始有点避人之心。

    ‘倏——’地破风声响起,一杆鱼叉快准狠钉住五米开外的银鱼,炸出一捧水花。

    那鱼又大又肥,生命力顽强;

    饶是多了些心眼,也无非从主动撞人身上,变成绕开人游。

    隐约听到动静,高处的道观窗子从里头推开,露出两张对坐饮茶下棋的老脸。

    两个老道士一人束观发,一人蓄着胡子,瞅见溪边的动静,那束发老者眼一瞪,抻着脸扬声道:

    “静和丫头,你又霍霍那鱼!”

    徐静和抬头瞥了一眼,擦擦汗只当没听到,快步淌水连叉带鱼扯了,往道观后头跑了。

    “嘿这个静和丫头,最近不知怎得,口腹之欲上来了,隔三差五去叉溪里的鱼。”束发老道抿着茶水摇头。

    “你个做师叔的还喜欢啃卤味呢,就不许静和有点野趣?”对面笑眯眯的即安道人落下一子:“何况她叉来,是送好友的。”

    束发老道惊讶道:“好友?谁啊?”

    不是他大惊小怪,徐静和这个师侄一向独来独往,和道门的年轻人凑不到一块儿去,从没听过有什么关系好的友人。

    “不甚清楚,总之入世之后,静和的性子终于不再像根木头了。以前除了吃饭睡觉打坐听经文她就不做别的,能交到一二好友,难道不是件好事么?”即安道人慢条斯理道:

    “年轻小道士,总该找点自己的乐趣,这趟让她去‘天师府’历练,算是去对了。”

    并不知师父师叔在打趣自己,徐静和拎着银鱼扇了扇薄汗,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群聊页面。

    群聊只有三人,群名‘梧桐巷藏龙卧虎’;

    除她之外,另两人是虞妗妗和祝檀湘。

    群聊页面停留在上午。

    小祝(助)理:【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小祝理:【小熊转圈.GIF】

    …:【下午,或者晚上。】

    小祝理:【芜湖,那我待会儿去菜市场转转,晚上做点好的给大人接风洗尘。】

    …:【可以有。】

    小祝理:【敬礼.GIF】

    小祝理:【@堪山徐静和:徐师父来不来?】

    堪山徐静和:【我有空。】

    堪山徐静和:【我能去么?会不会打扰了。】

    …:【来的话捎两瓶清酒呗。】

    翻看两眼页面,徐静和自己都没意识到有微微勾唇,她去道观的后门房提了两罐师叔酿的清酒,拎着鱼赴‘宴’去了。

    到梧桐旧巷4号院外,隔着院墙,徐静和鼻尖微动,嗅到了一股辛辣的香味。

    她喉头微动;

    说来令人发笑,名震一时的堪山魁首,同样是个生活上的白痴。

    入世之后,她要么吃食堂要么点外卖,开过火,但差点把厨房炸了。

    祝檀湘炒的一手好菜对她的吸引力还是很强的。

    4号院留了门,甫一推开,便能看到几只小日子愈发舒坦的肥猫蹲在院里。

    通了灵性中最有礼貌的是只田园白猫;

    瞧见徐静和,它支起身冲坤道点头示意,友好打招呼。

    至于剩下几只馋嘴的猫猫,三两步从高地跳到地上,猫眼盯着徐静和的手里,围着她的腿一边转一边叫。

    小院的厨房就在入一入门的右手边,滋滋啦啦的炒菜声混杂着喵喵咪咪的叫声,劲道鲜香从窗户往外溢。

    是伏灵,一边狂吞口水一边同颠勺的青年讲述这一周的来的所见所闻。

    所有猫里最安静稳重的芜情踩在半空,如履平地,它从隐身的状态显形,默默到客人身旁,叼走她手里提的重物,送到厨房。

    徐静和:“谢谢。”

    手里一轻,她目光落在客厅门口的槛边,目光一凝。

    门边有个小鬼,脸上肤色青紫像是窒息,赤着一双脚怯怯偷看,对上坤道的天生正气凛然的双眸,小女鬼吓得一跳,直接跑进了屋子里。

    “唉?人来了?”瞧见芜情送进厨房的银鱼,祝檀湘咳了两声,从窗户探出脑袋:“徐师父先坐,我做道清蒸鱼,再炒个辣子鸡就能开饭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声音:“你那一身的劲儿收收,把小孩儿吓到了。”

    虞妗妗刚补了个觉,灰银色的发略显凌乱,她晃了两下头发质极好的长发便顺了,此时恹恹撩起眼皮靠在门边,冲来的坤道微微昂首。

    徐静和:“你要养鬼?”

    “……想多了,带她一段时间等她灵魂修复好了,就把她送去轮回。”虞妗妗可不想带小孩儿,家里有一群聒噪的猫已经够麻烦了:“姣姣过来。”

    她简单讲了一下钟姣的遭遇;

    小小年纪遭此大难,却并未因此变成厉鬼,连怨气都很少,怎能不让人心疼?

    徐静和的目光柔顺几分,同时把周身的气势全部收拢,从剑袋里层掏出一个小瓷瓶,往前递。

    “诺,拿着这个,每隔一天服下一粒,可以蕴养魂灵。”

    钟姣抬头看看虞妗妗,没敢接。

    “接着啊,这可是好东西。”虞妗妗揉了揉小鬼的脑袋,懒洋洋道:“你眼前这位呢是大道观的继承人,有钱有势,手里的宝贝多得数不清,不用给她省。”

    徐静和摇头失笑,弯腰又往前递了下;

    小姑娘这才把东西接来,奶声奶气道:“谢谢姐姐。”

    这声‘姐姐’让坤道一愣;

    她从小在道观长大,加上身份特殊,比同龄人辈分都高,记事起就在道观职掌香杖,被称作小师父、小道士,几乎没人这么唤过她。

    “好了好了,能开饭了。”

    带着笑眼的青年两手端盘,袖子撸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夏季的晚上依旧闷热,在从厨房忙活了半下午他出了一身薄汗。

    “你俩先吃,我去冲个澡。”

    说着祝檀湘进了屋。

    他动作很快,前后不到十分钟,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衬衫,他本想把猫先喂上。

    出门一看,院子的肥猫们已经排排站,一猫一个食盆吃得正香。

    虞妗妗正把猫粮袋子放好。

    祝檀湘笑容大了些,用瓶起开了两瓶冰镇的啤酒,“二位……喝这个么?”

    她俩一个是道士,一个猫妖,听着怎么都不像会喝啤酒的,偏偏两人端详片刻,都和诚实地端起了杯子。

    一口凉酒下肚,虞妗妗爽得眯起眼睛。

    相比几个月前刚来4号院,祝檀湘的手艺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初始时只能称得上还可以,他们更喜欢点外卖,也不知道他怎么钻研一通现在的水准不夸张得说,可以去开个小饭馆了。

    桌上铺着清蒸鱼、辣子鸡,一叠凉拌黄瓜和白糖西红柿,以及小炒牛肉。

    虞妗妗爱吃鱼不假,她也喜食其他肉类;

    尤其是发现她不吃菜叶子后,祝檀湘便把食谱调整,换了更加爽口、并且她也比较喜欢的瓜果类。

    时下虽热,但辣子鸡炒得又香又脆,鸡皮裹着细细的椒面咬起来像在吃辣口的薄脆,鸡肉外焦里嫩,能咀嚼出咸鲜的汁水。

    吃了几块肉,一向口味淡的年轻道士就有了点热意,轻轻呼出两口气。

    虞妗妗比她略好一些,虽然也辣得‘斯哈斯哈’,嘴唇都成亮红色,却也不停嘴;

    实在辣得不行就大饮两口冷啤酒,真真是舒服。

    难怪人类——尤其是华国的人类,千百年来钟爱钻研美食,注重口腹之欲。

    至于那清蒸鱼更是因着银鱼肉嫩香滑,几乎没有鱼腥味儿,只要煮熟了就不难吃,加了适当调味控制些火候,清蒸出来更是鲜得舌头都要掉了。

    祝檀湘很细心,做饭的时候听伏灵八卦,得知了家里来的女童鬼魂生前坎坷,故而吃饭前他特意请教了虞妗妗,怎样让这小鬼也能‘吃’点东西。

    此时钟姣坐在小马扎上,她面前摆着几个小碗,里面分了新鲜的饭菜;

    每个碗边里插着三根牙签,她坐在小凳子上闭着眼‘吸食’得开心。

    一张青紫色的小脸上,都染了些许红润。

    这就是供奉,是死人吃贡品的方式。

    至于那些翘首以待、恨不得跳上桌子把脸埋到他们饭盘子里的肥猫们,每只也都得到了一段新鲜的鱼肉。

    也得亏堪山涧流里的银鱼个个膘肥体大,否则还不够他们一大院子分。

    徐静和吃得鬓角蒙上细汗,轻轻摇头:“果然入世之后,欲望就会加重,”

    “那你别吃了。”虞妗妗很生动地斜了她一眼,埋头干饭,两腮一鼓一鼓。

    “是祝先生手艺太好了。”

    祝檀湘:“唔……我应该比你大?”

    两人对了下年龄,发现是徐静和比祝檀湘大了两个月。

    “行,以后我叫你静和姐吧,你叫我小祝就行,总是‘先生’我听着别扭。”祝檀湘笑眯眯打趣道:

    “至于做饭做得好了,属实是为了不被大人当小点心吞了。”

    虞妗妗耳朵尖微动,听到这话轻咳一声;

    徐静和来了兴趣:“怎么说,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这就要说起虞妗妗和他的初遇。

    那天是祝檀湘第8次离职。

    并非他犯了错误,业绩不好,与之相反他待的是个小公司,他当月业绩在全公司排名第一。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小公司的年轻老板便愁眉苦脸召开了员工大会,对仅有的20来个员工宣布了一个消息:

    他们公司精心准备的企划被行业里的龙头看中,并被直接抢占。

    也就是说他们公司大概率要破产了。

    听到这个消息祝檀湘内心很平静,甚至都没有过多失望和难过。

    其实从小到大无论是学业还是工作生活,他永远是人群中不好不坏的那个,不是他不够聪明努力没有能力,而是只要到关键时候就会出现大大小小的倒霉事情。

    比如围观小伙伴放鞭炮,听到有老师来了,大家一窝蜂逃跑,唯有他平地摔落在最后,被当成同犯写检讨。

    比如高考那年,拿到试卷翻看题目他认为还是很有把握的,结果考试第1天晚上他就发起高烧,上吐下泻,最终结果不算失利但也不如他预想中的好。

    再比如工作中明明他各项考核优异,业绩名列前茅,但每每评优升职,总会因各种原因错过……

    这样的倒霉运气穿插在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20多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

    更让他有种预感的是,公司破产不一定是小老板倒霉,有可能是被他连累。

    月余来他对工作得心应手,每一个环节都反复检查,为的就是杜绝各种‘小失误’;

    或许是外界因素实在无法遏制,命里注定不会有好运的他直接把公司克垮了。

    冒出这个念头时,祝檀香自己都觉得搞笑。

    当天领完工资办理好离职手续,他请创业的小老板吃了顿饭,听对方哭了一晚。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他去公司收拾东西,看到眼睛还肿着的小老板欢呼雀跃,跑来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卧槽!祝哥咱们公司起死回生了!!那龙头公司的老总好像涉嫌一起刑事案件,自己都忙得焦头烂额,放弃针对我们了!’

    ‘你快把东西放下,不用辞职了!’

    祝檀湘:……

    从没想过的新的倒霉方法出现了。

    他沉默良久,拒绝了小老板的留任邀请,因为他总有种感觉,一旦他同意留下,刚刚起死回生的公司就会再度破产。

    小老板待人不错,他不想害人家。

    把为数不多的个人用品收拾在箱子里,祝檀湘抱着箱子离开了公司。

    为了庆祝,小老板点了隔壁商业楼很贵的甜点,前台同事拿了好几个塞到他的箱子里。

    那天的前一晚刚刚打过雷,下了一场暴雨,地面湿漉漉空气中浸着水气。

    祝檀湘失魂落魄的走在路边,不知不觉走到了附近公园的大湖边。

    冬季工作日的八点多,起得早的老头老太太已经遛完弯离开,工作党和孩子都在上班上学,湖边一片空寂看不到一个人影。

    仅能看到沿岸草地里插着提示的标语。

    青年心中一片迷茫,甚至生出了淡淡的无力感。

    昨天发的工资和奖金,他刚刚用来缴纳下一年的房租,眼下兜比脸干净。

    全身上下最贵的就是箱子里塞的几个甜点面包。

    为了更好的生活,这短短20年他做出过很多努力,可命运并不厚待他,吃饭塞牙喝凉水呛到,现在连上班的公司都能垮。

    他猜测自己前世可能罪孽深重,这辈子是来还债了。

    如若真有命运一说,注定他这辈子无论如何只能当个倒霉蛋,那余下的几十年人生还有必要吗?

    情绪起伏中祝檀湘隐约听到,声后有哗啦的水声。

    他一扭头,看到一个人——准确说是一个水鬼,那女人长发全都贴在肿胀发白脸颊上,双眼布满凝固的红血丝,有水从她的鼻腔和嘴角源源不断涌出,她的腰上和脚踝上都系着绳索石头。

    杀人抛尸,尸体怨气尸变了!

    当下他脑子里冒出这么个想法。

    和水鬼四目相对,祝檀湘在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凶戾。

    他最怕神神鬼鬼的东西,当即魂都吓飞了。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拔腿跑路,那身上系着大石块的女水鬼完全不受束缚,整个人像野兽似得猛地扑了上来。

    稀里哗啦一阵响,祝檀湘手里的箱子跌在地上,里面的个人用品撒了一地。

    他本人也被浑身冰凉的水鬼扑倒在地,喉咙被一双又凉又滑腻的手掌死死摁住,几乎喘不过气。

    他瞪大眼睛想要挣扎,然而身上的重量却像有千斤顶,哪怕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能撼动分毫。

    能呼进的气越来越少,疼痛中祝檀湘双眼模糊脸颊发红。

    原来这就是他的倒霉人生吗?

    甚至不需要他自己做抉择,老天爷就安排了鬼把他弄死!

    “咕噜——”

    不小的响声突兀地从水鬼肚子里发出,是饥饿产生的胃肠鸣。

    女水鬼咧开嘴,冰冷的湖水沿着她垂下的发丝,滴在祝檀湘的身上和脸上。

    她声音喑哑,喉咙有所破损:“我一向不喜欢吃人,但、你运气不好。”

    祝檀湘欲哭无泪。

    他心想自己运气要能好,会碰上你吗?!

    “我、我还有……最后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青年的口中溢出,他想努力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时间,“最后一个愿望。”

    女鬼微微眯了下眼,手上的劲儿松了。

    “你说吧,答不答应看我心情,如想要耍奸滑……哼”

    “咳咳!”祝檀湘费力咳了几声,根本不敢抬眼去仔细端详面前女鬼狰狞可恶的面容。

    他苦笑一声,心想自己哪儿敢。

    往身后看看,他挪动两下够来两个散在地上的面包,叹了口气打算撕开包装吃掉。

    “在您吃了我之前,让我也吃顿断头饭吧…”

    手中的面包甜点不过拳头大小,在精品糕点房里要卖几十上百,他之前不爱吃甜食,就是爱吃也舍不得花这个钱。

    这让人无语的人生,他也受够了;

    死前他总得做个饱死鬼、享受一下‘奢侈’吧!

    不得不说贵有贵的道理,至少他手里的这一个夹心面包的奶油,光是撕开袋子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甜。

    祝檀湘刚要往嘴里送,一只快的像闪电的手掌从旁掠过,夺走了他手里的面包。

    半小时后,穿着单薄的青年抱着箱子走在前面,脸色不甚好看。

    一方面是因为冷,另一方面是因害怕。

    怕身后那抢了自己衣服带着兜帽的女水鬼,从容赴死的劲儿过了,他也怕被吃掉。

    不久之前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女鬼没有吃了自己,而是把他的小面包都吃掉了。

    吃完了面包还不够,她还饿,所以现在自己还没有解除危机,仍然处于鬼的储备量阶段!

    女鬼外套兜帽下的那张脸完全没法看,就是一张死人脸,祝檀湘还不能带她上街吃饭,怕吓到别人引起恐慌,只能把女鬼带回家里。

    只不过那时候祝檀湘并不知道,眼前的并不是鬼,而是借尸还魂的大妖。

    对此虞妗妗也有自己的考量。

    其一她刚刚入世,能力太弱,尤其是这具身体破破烂烂还得修复,不宜往外跑。

    以防饿死,她得给自己找个储备粮。

    其二她并不知道现今人世间有没有除魔协会,她隐约记得百余年前自己闭关时,那些降妖除魔的正派人士还是很活跃的。

    万一这小子跑去告状,引来了道士追杀可就不妙,所以这人还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从那之后,他们一人一‘鬼’就这么诡异地生活在了同一个屋檐下。

    “……所以嘛,最开始我特别害怕,天天钻研做饭还研究她的口味,生怕哪天我没用了,就被吞了。”

    祝檀湘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时不时带点委屈的表情,给徐静和听笑了。

    虞妗妗轻哼一声,埋头悠然干饭不搭理他们。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她是妖物信奉弱肉强食,争的就是一个命,为了活着不择手段,这是动物的天性。

    徐静和早就知道自己是妖,是借尸还魂,这些旧事也没什么好瞒的,索性自己又没真吃人。

    “不过讲真的,虞妗妗你要不要来天师府?”徐静和抿了口清酒,忽然提问。

    虞妗妗瞳孔微扩,用指尖指了指自己:“我?一个妖去天师府?”

    徐静和说:“天师府并非你想的只有道士,只要为方外术士,遵循方外律令,什么门派体系都可以在天师府挂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东洲那边多大山森林,当地的天师府和都查科里,都有成精的动物。”

    “东北那边的同僚中还有不少出马仙呢。”

    虞妗妗:……

    “不去,麻烦。”

    “我可不想被管东管西。”

    徐静和只是随口提议,并不强求:“其实只要不伤害普通人,不滥用术术,天师府不会插手术士的生活,你若没兴趣便算了。”

    “不过我猜得没错的话,你现在应该在自己收集功德和香火?

    天师府相当于玄学的警署,全国各地若有灵异事件都会在其归档,向府内发放任务悬赏。在府内挂名的术士可以有偿接这些任务,若能收到香火功德全部归术士所有,事成之后府内还会给予术士奖金和积分,每隔两年积分最高的术士会被评为对社会治安有功人士,分得额外的奖励。”

    徐静和说完府内的好处,便不再多言继续吃饭。

    她提这件事,一方面是想给虞妗妗提供些便利,另一方面有自己的考量。

    首先虞妗妗能力出众,仿佛精通各家本领,短短半年时间就解决了多起诡案,这几乎没有术士能做到。

    她若是加入天师府,相当于一个刑侦专家加入了警察大队,对治安肯定是有好处。

    其次虞妗妗到底是妖,谁也不能保证现在她不仇视人类,日后不会发生变化。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引渡到天师府,一方面府内都是术士,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以第一时间作出应对,另一方面可以加深她与人世间的联系。

    每每谈到这种略有些敏感的话题,祝檀湘就会很自觉的装作听不见。

    三人大快朵颐,酒足饭饱后徐静和准备离开。

    她手里提了一袋厨余垃圾,回家路上经过垃圾桶时正好帮忙丢掉。

    出门之前她微微偏头,“我现在在天师府任代行长老一职,手里面有几个名额,可以直接在府册内添几个二等术士。”

    “你若不想抛头露面参加考核,我可以直接给你牌子,你考虑一下,我先走了。”

    “静和姐慢走。”祝檀湘挥挥手,待人走远后才把院门关上。

    ……

    ——————

    现代城市的夜晚灯红酒绿,夜生活极其丰富。

    某家坐落于繁华夜市的酒吧内,色彩缤纷的射光灯到处乱晃,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充斥着整个地下空间,卡座间是穿行的服务人员,舞池里男男女女随着音乐节拍晃动身体。

    端的是一副及时行乐,享受当下。

    2楼属于VIP卡座,围绕着空顶建了一圈包厢。

    房间采用的是极好的隔音建筑材料,唯有里面的整墙是玻璃——据老板说还是防弹的隔音玻璃。

    玻璃是单面,外面看不到里头,1楼的人看不见2楼,但包厢里的人却能将整个1楼大厅一览无余。

    尽管1楼的乐声震耳,进到2楼包厢把门一关,就只能听到微小的声音。

    若是房间内的人再交谈玩闹,在包厢里唱k,真真就听不到外头一点动静。

    想要进到2楼的VIP室,一个季度少说得在这家酒吧花销几十万,主打的就是一个高端轻奢。

    事实证明老板的营销手段很成功,有些富二代纨绔就喜欢用钱来显示逼格,越贵的东西他们越是趋之若鹜。

    此时2楼某包厢内,十几个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女或坐或站,两两搂抱,甚至还有一个人搂两个异性的。

    沙发靠里的青年独身一人,指尖夹着根香烟,偏着头去看1楼的舞池。

    一只柔荑轻轻搭在他的腿边,女性柔软的身体坐了过来,“这位小哥哥怎么自己落单了?我姓陈,要认识一下吗?”

    青年没躲开,但也没搭理她,这幅态度让女孩有些下不来台。

    见此情景,正唱歌的另一青年男子把手里话筒递给旁边人,笑嘻嘻走了过来。

    “什么情况?搭讪我们范哥?这位爷你可撩不动,人家的心有主了,不如来跟哥哥我唱歌。”

    女孩知道,这个笑嘻嘻的男生也是本市的富二代,叫曲家乐。

    他花名在外,圈内人都知道这纨绔最喜欢包小网红,每次一两个月就换个对象。

    最关键的是和沙发独坐的忧郁青年相比,曲家乐个子有点矮,身材有点发福,脸上还有痘,对比之下他实在输得有点惨烈。

    女孩自然不满意他,撇撇嘴没有应答。

    曲家乐虽面上笑嘻嘻,却是个狠角色,一见对面人略显嫌弃的表情,他整张脸拉下来:

    “哟,跑来钓凯子的烂货还挑上了?怎么,看不上哥哥我?就你这种货色,小爷我一个月换仨,真他妈搞笑。”

    “你有病吧?出门遇疯狗了,晦气!”

    女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迎来劈头盖脸一顿羞辱,她神情不可思议带着羞愤,骂了一句后扭头离开。

    曲家乐转头:“服了,那女的谁找来的?哪个公司旗下的?给我找人弄她。”

    “……曲哥,人家是宏光集团刚回国的小公主,不是网红。”一狐朋狗友弱弱道:“人家就是被请来串个场子,你给人一通骂。”

    别说弄人家,人家回家要是告状,他们这些人保不准得被家里人训。

    曲家乐:……

    他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踢到铁板上:“谁把她请来的,这种人和咱们混的又不是一个圈子,算了算了,懒得跟她计较。”

    他心里不爽,歌也不唱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烟抽烟。

    “范哥,还是你魅力大,一个照面就把人家宏光的小姐给迷住了。”

    范邹阳瞥了他一眼,“别发牢骚,人不是你自己招惹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

    “我听说这位宏光的大小姐手里有集团股份,在国外学的是珠宝设计,回来就要空降设计部部长,看样子是要大展拳脚参与夺权。”

    虽然人没见过,但家中父母已经念叨好几回,说这位是联姻的极好对象。

    说得他心里反感。

    要是笑笑还在,他们神仙眷侣羡煞旁人,自己哪里会沦落到被家中逼婚?

    曲家乐哼哼唧唧,“这种女人我他妈最烦,一看就是那种管东管西的‘女强人’,自以为有人捧她臭脚就了不得……”

    说话间隔着2楼的玻璃,他看到1楼正中的卡座坐着个青年女人,顿时阴阳怪气道:

    “诺,楼下就有个‘女强人’。”

    范邹阳顺势看去,发现酒吧1楼极其热闹,正中台子上有几个身材健壮、腰细腿长大胸肌的男职员穿着制服,一边随音乐舞动,一边解开扣子脱下上衣。

    底下的男客人大都在看热闹,兴致缺缺,他们知道这是酒吧的固定节目;

    至于女客人大抵兴致高涨,目光都朝着台上。

    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正对着台子的女人,她翘着腿坐在沙发里,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个男模。

    一人在用牙签叉水果喂她吃,一人轻轻捏着她的手心似乎在撒娇,不让她看台上跳舞的男模。

    这女人姓贺,叫贺红玉,在他们圈里很有名声。

    当然不是因为爱玩,而是能力太过出众,可以说是二代三代里头生意头脑最厉害的几人之一。

    像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要么还在挥霍家中财产吃喝玩乐,要么就是忙着斗小三私生子,要么就在头疼联姻、出国镀金……总之和贺红玉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不仅如此,人家根本不屑得和他们这些纨绔交集。

    一个女性若是强大起来,就会让心胸狭隘小肚鸡肠又没本事的男人妒忌。

    若她强大又把男人当个玩具,那就捅了这些人的痛处,自然要痛批她、诋毁她。

    曲家乐就是这么干的,“这些软蛋男为了挣点蝇头小利真不要脸,又脱衣服又卖骚,来酒吧看脱衣男的这些女人也不知廉耻了,尤其是那个贺红玉,也不嫌给贺家丢人……”

    范邹阳没搭理他,在看手机。

    曲家乐斜眼瞥了一下,突然乐了,“和新欢聊天呢?”

    范邹阳皱了眉头,按灭手机,“什么新欢。”

    “别装了,圈子里都传遍了,说你找了个笑笑姐的替身,咋说呢范哥,你还真要当情圣啊?咱都是男人,心里想的什么大家都清楚……”

    曲家乐笑得猥琐,心里却有些不屑。

    他口中的‘笑笑姐’,是范邹阳的女朋友,也是本市大富商的女儿,这俩人从初中开始谈恋爱,谈到二十六七岁,圈子里的人都默认他们会谈婚论嫁。

    女方本名叫做童笑笑,性子是出了名的娇纵爱玩,比纨绔还纨绔。

    只是几个月前,她去外国滑雪,非常不幸地碰到了几十年难遇的大雪崩,直接被雪场活埋。

    人从积雪中挖出来的时候,尸体已经冻僵了。

    从那之后范邹阳就进入了颓丧模式,饭也不吃局也不参,一副为情所困的悲伤模样。

    这种状态持续了三个月,他渐渐走出,也愿意和以前的朋友们聚一聚,只是性子到底不复从前。

    不知是从谁嘴里传出,有人看到范邹阳找了个新欢,形似童笑笑,而后这事儿在他们小圈子里传开了。

    有一两个圈内人都说,他们亲眼见到过范邹阳带新欢逛街吃饭,估摸着是找了个替身疗愈。

    有的人说范邹阳这是深爱童笑笑的表现,根本没有忘了前女友。

    有的人说他就是渣,想交女朋友就交呗,非得找个和已经死去的前女友形似的姑娘,童笑笑要是知道得气活了。

    还有的人说这不就是现实版的替身文学,估摸着之后几年这两人就要上演‘你爱我我不爱你’‘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虐恋情深了。

    无论大家心里是怎么想,但表面上没有人露出任何情绪。

    范邹阳皱紧眉头,不多时又松开。

    罢了,这些人早晚会知道阿淼的存在,也没必要瞒着。

    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语气还算温柔。

    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的曲家乐眼睛亮了,兴奋道:“草!范哥你来真的?你要让那小替身过来??”

    范邹阳:“什么替身,阿淼来了你要是敢瞎说……”

    曲家乐:“你放心,你放心,兄弟我们绝对不多说什么。”

    他这话说完,包厢里兴奋的、支起耳朵等着吃瓜的人纷纷点头,保证绝对不会多说二话。

    不多时包厢门被敲响,打开门后,一个姿态摇曳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眼线飞扬,唇角微微勾起,扫射了一圈包厢内的人,而后走到了范邹阳的身边。

    “邹阳。”

    范邹阳微微勾唇,“你坐,和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谢丝淼。”

    当时整个包厢乱叫一通,看热闹的、戏谑的目光纷纷落在那女孩的身上。

    大大方方认了一通人,一对小情侣就坐到包厢里头,旁若无人说起了亲密悄悄话,那副姿态分明就是热恋中。

    富二代们喜欢看乐子,能在这个包厢里坐着的人都不是好人,也根本不会顾及什么兄弟底线,闹哄哄拉了个没有范邹阳的小群,还把其他几个圈里的人拉进来。

    【啧啧,之前谁说范邹阳多爱童笑笑,打脸了吧,这才过去不到半年就有新欢咯。】

    【沃日,你们看到没有,那个女的真他娘的像童笑笑!范邹阳是不是就喜欢这一款儿?】

    【服了,死渣男,之前作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恶不恶心…】

    【我仔仔细细瞅了一眼,真的像!五官好像不太像,但是化妆之后,尤其是举手投足那个范儿,确实像童笑笑。】

    【我算是看出来了,男的没一个好东西,什么痴情都是放屁。】

    【这女的从哪儿冒出来的?不会是专门模仿童笑笑吧?】

    【叫谢丝淼,圈里头有这号人吗?】

    【……】

    正当包厢里的人心猿意马、在小群里聊得嗨起,包厢门从外被大力踢了两脚,隐隐约约能听到男人愤怒的声音。

    “什么情况?”

    “咋了?有人要闹事儿啊?”

    曲家乐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一时间屋里的人还有群聊里实时吃瓜的人都在询问情况,靠近门坐的男青年走过去把门拉开,就听到服务员焦急的劝阻:

    “先生!这位先生这是包厢,没有预约您不能擅闯!!”

    “您这样的话我要叫保安了!”

    房门打开时,外头那男人正好一脚踹在门上,直接连门带人给踹开了。

    那倒霉的开门青年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恼羞成怒:“哪个孙子踹的?!”

    他一抬头,顿时愣住了,结结巴巴喊了声:“童哥?”

    来人圈里的人都认识,是童笑笑的哥哥,童家这一代真正的掌权人童文浩!

    简单来说他是和楼下贺红玉一个圈子的人,也属于别人家的孩子。

    咋回事儿?

    童文浩这么快就知道范邹阳移情别恋、还找了个妹妹的替身,来寻仇了?

    可看着也不像啊,男人身上还穿着西服,细框眼镜下双眼因愤怒通红,神情都有些扭曲。

    紧随着童文浩而来的是个女人。

    曲家乐看到她,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立刻挂上谄媚:

    “贺……红玉姐,您怎么和童哥来了?这是啥情况?”

    贺红玉穿着修身的黑色裙子,脸上微微挂笑,“下头喝酒呢,看到童文浩怒气冲冲上来,这我不得来看个乐子……我还想知道什么情况呢。”

    她随口应了两句,看热闹的目光才从童文浩身上转移到曲家乐,沉默半响:“你哪位来着?”

    曲家乐笑得更大,“我是曲家老大,曲家乐啊,姐你不记得了吗?之前咱们在xx晚会上见过。”

    “哦,你好你好。”贺红玉敷衍两句,眼睛忽然睁大。

    她瞅见童文浩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攥住。

    在看到包厢里头相拥坐着的青年男女,童文浩更是脸色一抽,在众人满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时快步走了过去,抬起拳头狠狠砸在了范邹阳的脸上。

    “姓范的,你特么对不起我妹妹也就算了,还撬我墙角?勾搭我女朋友?!”

    众人:?!!

    woc?这么劲爆?!

    第46章

    某华国论坛, 玄学灵异板块

    《我也来记录一下求助黑猫的经历》

    楼主:【首楼先要感谢这个论坛里的大佬们为我出谋划策,提议让我试试召唤‘黑猫’,我的遭遇就不赘述了, 论坛里那个《求助, 亲人的灵魂被献祭给西方魔有没有方法救回来》的发帖人就是我, 目前事情在黑猫的帮助下已经圆满解决, 我亲人的灵魂被黑猫带走、帮助超度转世。】

    1楼:【哇偶, 又是黑猫,这个月好几个黑猫帖了吧。】

    2楼:【留爪占楼。】

    3楼:【…又来了, 一天天编故事烦不烦,到底是谁在给这个猫造势?】

    4楼:【卧槽, 是之前那个非常火的邪教帖子的楼主, 这事儿居然解决了?黑猫连西方魔神都能撅了?这么牛逼?!】

    5楼:【论坛里的猫吹猫黑和分析帝们还不速速赶来。】

    6楼;【啊啊啊啊啊猫猫又立大功!本世界第一猫吹螺旋赶到!】

    7楼:【乐子人不想听故事, 只想看你们撕架(嗑瓜子】

    ……

    楼主:【流程上没什么好说的, 和论坛里前辈们教的召唤方式基本没差, 但我不是当天当时召出了黑猫, 是隔了一天……】

    这个帖子的楼主,自然就是钟巧珝。

    她略去了细节和家庭关系, 只用亲戚来代指事件中的父母妹妹。

    但也就是这三言两语透露出的内容,也足以让论坛吃瓜的网友大呼震惊。

    47楼:【终于等到正题, 楼主打字真慢。】

    48楼:【看完了,虎头蛇尾,开局渲染地多么危险厉害,结果魔神变小鬼,黑猫三两爪子就灭了反派,鉴定为编撰的。】

    49楼:【被献祭的小姑娘真可怜,人生才刚刚开始, 就被至亲的人推向死亡。】

    48楼:【妈呀,背后推手是真凶的丈夫??我还记得楼主在之前那个帖子大夸特夸这位丈夫,详写了他人品佳性格又好,当时我还寻思世界上还有这么好、不求回报的男人?!结果翻车了。】

    ……

    107楼:【斗胆来分析一下,先说我的结论,真大于假。】

    【这个事件里很显然有官方的元素,从探监流程、到见证人、再到后面请当地的玄师…这些步骤都是对的,要么楼主本人是相关体制内的人,要么黑猫和天师协会有点关联;这一点我还是很惊讶的,毕竟大家都清楚,黑猫大概率是个老妖。】

    【其次事件中发现作祟的玩意儿只是个使魔,恰恰很真实啊。如果真的是所罗门72柱魔神,它们不会为了一只灵魂费劲巴拉出力。

    最后从楼主的表述里,能看出一些黑猫使用的道学痕迹,比如……】

    108楼:【捕捉楼上分析帝。】

    109楼:【眼熟的大佬又出现了,看完专业人士分析,感觉更真了。】

    110楼:【就算黑猫是真的,一个妖物,为什么舔她?华国那么多佛道大牛,放到以前这些妖都是邪魔,要被抓住处死的,舔妖的都是人类叛徒吧。】

    111楼:【到现在了还有小智障在质疑黑猫的真假,也是叫不醒装睡的人了。从最开始火爆全网的虐猫视频,足以证明她的不寻常!】

    112楼:回复-110楼:【点了兄弟,这种话咱不敢说,怕被冲(狗头】

    113楼:【论坛这么多业内大牛,之前几次编撰都被结结实实打假,很快销声匿迹,只有黑猫,小半年了还长盛不衰地活跃在论坛里,证明啥不明白么?】

    楼主:【额…没有编故事的必要,大家要证据我确实有,[图片.JPG]这是那本记载了西方使魔召唤方法的书,内容我就不拍了,怕被删帖。】

    【有的人不信为什么要进来呢?无语,总之我一辈子感谢黑猫。】

    (本楼已被删除!)

    115楼:回复-110楼:【你可拉到吧,诡计多端的煞笔还挺会上升高度,黑猫不害人只救人,不比你有用多了?不喜欢她喜欢你这种只会藏在键盘后面打嘴炮的废物?】

    116楼:【草,点开大图头突然发晕??有点邪性啊…】

    117楼回复-110楼:【会抓老鼠的猫就是好猫,会抓鬼救人的猫是小祖宗,说你是煞笔都辱煞笔了。】

    118楼:【猫猫好厉害呜呜,楼里骂她的希望你们遇灵异事件的时候也这么嘴硬,可别召唤咱小猫求助哈。】

    119楼:【我天生灵性强点,经常被鬼压床,我只能说这张图里的书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本来持怀疑观点,看到这儿我信楼主了。】

    120楼:【仔细看书壳好像是真皮的,有纹路,而且表面的浮雕也很精致,如果是编故事还要专门定制这样一个道具,成本会不会太高了?】

    121楼:【啊啊啊啊啊我是研究女巫和塔罗的,这本书特别有感觉,能私楼主看看里面吗?求求了!!!】

    122楼:回复-112楼:【想多了兄弟没人冲智障,太高看自己了(笑】

    123楼:【求楼主看眼私信,孩子真的很需要!】

    楼主:回复-120楼:【抱歉,不可以哦。因为这本书亲人家破人亡,只要看了内容,就相当于释放了魔鬼。况且这本书已经被带走了,我手里没有实物。】

    管理员:【禁制传播危险图物!!私下也不行哦,楼主如果拍了内容的话希望删掉。】

    126楼:【信魔神不如信猫猫(握拳】

    127楼:【卧槽!捕捉一只管理!】

    128楼:【咱论坛管理员之前是不是有人涛过,都是正儿八经的玄学大牛,这算不算官方认证为真了?!】

    129楼:【第一次看到管理员亲自下场,猫猫排面!!】

    130楼:【??来晚了草,谁知道114楼讲了啥?有人存图了吗求发!】

    131楼:【其实也变相石锤管理员是内部人员了吧!我看哪个小机灵以后还哔哔(微笑】

    132楼:【同求114楼图!】

    133楼:【114楼是楼主自证,发了一张魔法书的照片,被管理认证危险图物删掉了,图片禁发。】

    134楼:回复-130楼:【我存图了,私你了。】

    ……

    334楼:【咱也来分析一拨,不能像论坛大牛分析技术,发点整理的数据。】

    【黑猫,原型是通体漆黑、眼睛金色的猫妖,人形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女性。过往帖子里大都说她人形黑发黑眸,最近的帖子出现灰银发色,故推断她要么能变换形态,要么这段时间发生了变异。

    已知姓yu,猜测是‘鱼’或者‘余’。

    目前展现出来的能力主要有‘走阴’、‘符箓’、‘阵法’等,路子很广,是个杂家,初步推测至少是成精两三百年的大妖。

    亲人,热心肠,比较正义,经常回应向她求助的人,欢迎补充^^】

    335楼:回复-334楼:【亲秃善良小猫!】

    336楼:【服了家人们,134楼是我大号,不就私发了张图片吗,四十多级的老号直接给我封了…我错了还不行么,管理能不能给我解个封?】

    337楼:【哈哈哈四十多级的号得养两三年吧,大哥勇得很,挑战管理权威。】

    338楼:【围观炸号hhhhh】

    ……

    与此同时,某座城市的一栋别墅中灯火通明,一片寂静,论坛上的热闹无法沿着网线传递到此处。

    别墅客厅宽敞明亮,却总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几乎每一道门上都贴了符咒,墙壁上挂着辟邪的神像,客厅供台上点着袅袅的香。

    2楼靠楼梯的卧室门窗紧闭,一个神情略显颓丧的青年坐在地上,手里拿着游戏柄操作,一双瞪大的眼睛布满血丝,直勾勾盯着发光的屏幕。

    他在用打游戏来缓解心中的不安,熬过漫漫长夜。

    然而这些天失眠过多,又受到惊吓精神紧绷,没打两局他的眼皮就开始打架,迷迷糊糊间快要睡过去,自然也就没有注意房间内开着的小灯呲啦呲啦闪烁,很快暗了。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猛地惊醒,才陡然意识到屋里的光源全都灭了。

    不仅仅是床头开着的夜灯,连刚刚还在运行的游戏也悄无声息停止,屏幕熄灭。

    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莫名觉得背后很冷,一股电流从后脊冲上头皮:“妈…陈姨!!”

    青年大喊了两声,在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寂静中无人回应。

    又来了!

    那些鬼东西又来了!!

    极端恐惧下人会下意识的寻求、藏匿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青年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想要即刻冲出房间寻找家人,再不济躲到床上和被子里也可以。

    他扭头,视线内一片昏黑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

    按理说就算是在深夜、就算拉上了窗帘也做不到绝对屏蔽外界的光源,多多少少能看到家具的轮廓。

    可他不仅看不到床和柜子,甚至连门的方向都看不见,这显然不正常。

    青年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想要在模糊中仔细辨别。

    倏忽,他视线内、极其近只有半指不到的地方,和他双眼平行的模糊位置裂开了两条缝。

    他瞳孔骤地紧缩,还不等他大脑反应过来,那裂开的缝越来越大,撑开成两个鼓胀的圆,外凸的球体是浑浊的白色,在他崩掉的心神和视野中咕噜转动。

    全白中间有两颗米粒大小的黑色,从上转到下,直勾勾与青年相对。

    这是——

    一双眼睛!

    视野内又哪里是模糊的,分明是一张被贴得极其相近的脸孔给遮挡住!

    那张面孔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腐蚀,所有的五官骨骼都已溶解掉,形成非常细密的凹凸不平的疤痕凸起。

    乍一看就像是一个马赛克。

    唯一能证明它或许是个人的,就是那双外凸的、浑浊狰狞的死鱼眼。

    从那双眼中流露出的恨意和怨毒如有实质,被腐蚀得没了眼睑的眼眶中,溢出两道漆黑腐臭的脓血。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从青年的口中发出。

    他疯狂后退,背抵在屏幕上,一边大喊着家里人一边双手疯狂挥舞:

    “滚!滚开!!”

    只是声音没发出多少,滑啾啾的触感伴随着稀稀疏疏的声音在他身上蔓延,昏黑的视线中有看不见形态的东西——可能是虫子,也可能是细小的蛇,从地面扒着青年的腿不断往上爬。

    这些虫的来源自然是眼前面容腐蚀模糊的鬼。

    它们从恶鬼的体内爬出,一窝蜂涌向屋里唯一血肉鲜活的生物。

    青年头皮几乎要炸开,疯狂拍打着身上,想把那些恶心又可怕的玩意儿给弄掉。

    黑暗会放大人其他的感官,尤其是听觉和触觉。

    虫子爬行、用牙齿啃噬他衣服的声音几乎要让他疯掉,更别提他手上脖颈上布满粘液的触感,三两秒内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像个疯子,绝望地扭动大吼大叫。

    “唔唔!!”

    干呕声混杂着痛苦的闷吼,那些脂肥体胖的虫蠹钻进他的喉咙、鼻腔和耳朵,甚至能让他清晰感觉到在往他的食管和五脏六腑蠕动。

    青年倒在地上,双眼大睁,被满地的虫子淹没。

    恍惚间他觉察出被啃食撕裂的剧痛,身子直挺挺在地板上抽搐。

    就在这时,戴在他颈部的佛牌一烫,在黑暗中闪烁着莹莹的光。

    屋中的鬼魂罩着一件暗红色的长裙,她那仅剩一对眼睛的面孔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挣扎的男人,裙子直筒筒垂着,她的身体几乎没有曲线,可以想象得到衣服下的魂体瘦成一副骨架。

    一眼看去显得她头重身轻。

    女鬼浑浊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快意,但她没有防备,下一秒被青年脖颈上的佛牌爆发的光直直灼烧到,受了伤。

    她发出刺耳尖锐的叫声,狠狠盯了青年一眼,缩成一团黑雾从门缝挤了出去。

    很快屋子内阴冷的气息渐渐散去,青年身体抽搐两下,两眼渐渐有了神。

    舌根有密密匝匝的东西在蠕动,又涩又腥,往他喉咙眼里钻。

    他猛得弹起身,趴在地面上干呕不止,还把手指头伸到喉咙里去抠。

    呕了半天,他吐出两口酸水,里头仅有一只半死不活的湿漉漉的蛾子在扑棱——正是刚刚钻他喉咙眼的东西。

    除此之外再没吐出别的。

    刚刚万虫蠕动一起往他体内钻,还有满身满地都是虫海的画面应当都是幻觉。

    饶是如此,青年还是浑身发麻,只觉得鼻子眼睛和肚子里一阵阵地抽搐,他抽风似的站起来狂拍身上,真让他拍下三两只蚁虫。

    如此看来万虫噬心虽然是假,但那出现在房中的鬼物的确有调动周围虫蚁的能力!

    要不是别墅内有专人打扫卫生,虫子比外头少,他指不定真要被无数蛇虫给咬伤咬死。

    也因为他保持着跪在地上双手撑地的姿势,他颈上挂着的佛牌自然垂下。

    这物件是家里人花了近200万、从一个东南亚籍的大师手中为他请的,刚刚危在旦夕,也是佛牌救了他一命。

    青年心有余悸摸了两把,并未注意到佛牌色泽暗淡。

    他双腿发软浑身无力,正想撑着地休息一会儿,一股凉飕飕的气落在他的后颈。

    那才松懈的身躯再度绷紧。

    “嘻…嘻嘻”

    尖细的声音贴着耳根响起,阴森森凉飕飕,一根长长的猩红舌头结结实实舔上他的后颈。

    “范、邹、阳,你还记得我么……”尖细的声音一字一句,女鬼赤红的面孔扭曲着贴在他的耳根,在青年狼狈崩溃的哭嚎下咧开嘴角,整张红面笑得扭曲。

    又来了一个鬼!

    “我找得你……好苦啊!!”

    女鬼细长的舌头如同倒钩,就要戳入青年的喉咙,却在舔上系着佛牌红绳的瞬间,被烧得滋滋冒响。

    摇摇欲坠的佛牌发出比之前暗许多的光,驱走了这只鬼。

    ‘吧嗒’几声响;

    吓得泪眼朦胧的青年低头看去,浑身一僵。

    他的保命佛牌不知何时布满裂纹,这么一坠直接沿着纹路碎成几块,尽数掉在地上。

    看这情况肯定没用了。

    他心中后怕不已,又觉得这200万花得值,又害怕自己没有了佛牌保命那些恶鬼会折返,连滚带爬往房门处去,开了门跌跌撞撞去寻亲人。

    “哎哟!邹阳少爷你怎么……”

    听到外头稀里哗啦的撞击声,在厨房收拾东西的佣人出来一瞧,被主人家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

    这姓张的佣人婶子刚开口,就被扑上来的红眼青年一把抓住衣领,“我刚刚在屋里喊那么大声你都不过来,你是不是想故意害我?!”

    张婶子连连摆手,说自己根本什么都没听到。

    一片喧哗中,另一间卧室门打开,走出一对中年夫妇。

    “天呐!儿子你……”

    这个晚上,这家人注定是夜不能寐了。

    ————————

    小院的台沿上支了个躺椅和遮阳棚子,灰银发色的少女躺在院里晒太阳。

    今日天气好,一向忙碌的社畜难得空了两天在家休息。

    作为神秘黑猫的狗腿子、信任的小助理,他自然关注了华国最大也最活跃的玄学论坛,并且把‘黑猫’设为关键词,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相关帖子。

    闲来无事做,他最喜欢的就是看论坛里的网友分析吹水。

    看到今日热贴,祝檀湘认出发帖人应当就是伏灵才同自己八卦没多久的主人公,被‘黑猫’救赎的灵魂,如今还化为小鬼待在他们家里。

    祝檀湘刷着论坛,不知看到了什么,忍不住发出闷闷的笑。

    虞妗妗五感敏锐,恹恹掀开眼皮瞧了一眼,视线定格。

    她发现青年一边刷手机笑,一边不时朝自己的方向瞅,直觉告诉她,对方的笑和她有关。

    “你笑什么。”

    听到动静,屋顶上趴着懒洋洋的二三肥猫也睁开眼,往下瞧。

    “没有啊。”祝檀湘抵着唇正色,在猫主子眯起的眼眸下摸了摸鼻尖:“嗯…是大人你要问的哈。”

    “玄学论坛更新了关于你的帖子,网友都在底下夸你——”瞥了眼虞妗妗,发现她神色如常,青年的唇角又不自觉勾了起来:

    “说你亲人,热心肠,化身正义的善良猫猫,经常回应向你求助的人……”

    每从祝檀湘嘴里蹦出一个词儿,虞妗妗的眼皮就跳一下;

    她亲人?是好猫?

    这些人真是高看她了,她只是单纯‘打个工’赚点香火功德。

    偏偏屋顶的肥猫嘻嘻索索跟着笑,隐身的伏灵也煞有其事出了声响:

    “我同意喵!主子就是最好、最厉害的猫!”

    待青年忍不住闷笑出声后,虞妗妗抖了抖耳朵尖无语道:

    “你们人类真闲。”

    祝檀湘:“其实吧,我觉得网友们说得挺对,大人你就是表面看着冷,真有事……”

    “你接着说。”虞妗妗一个凉凉的眼神甩过去。

    祝檀湘眨眨眼颇显无辜,用手在抿着的唇边比划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不说了,他哪里敢。

    就在这时,妖怪少女薄薄的耳朵像猫耳似的轻轻一抖,她稍坐直身子。

    祝檀湘立即问:“有求助的?”

    “嗯。”

    应了一声,虞妗妗细细感应契约另一头的求助人,莫名有几分熟悉。

    她眉心微蹙:“这人……之前召唤过我。”

    祝檀湘:“啊?谁啊?是以前的求助者又遭遇了新的灵异事件吗?”

    谁这么倒霉?

    虞妗妗入世总时长也才将将半年,要真是以前处理过的人再遭殃,这倒霉劲儿和自己有得一拼。

    虞妗妗摇头道:“我没有处理他的求助,准确来说是他刚把我召唤过去,自己又说弄错了不需要我,那次召唤便不了了之。”

    她还记得大概时间,约莫一个多月前。

    彼时的她感应到了召唤,出现在距离南城几百公里外的另一座繁华城市。

    契约者是个一身潮牌看着二十多岁的男青年,应当家底丰厚。

    她询问对方所求,对方声称,自己的女朋友疑似撞邪,被恶鬼附身占据了身体;

    并且他本人还知道占据女友身体的人是谁,是他的因意外去世的前女友!

    青年苦笑着说:‘我前女友脾气不太好,而现女友则比较温柔,所以她性格一发生变化,我就发现不对劲了,赶忙找了我们本地很出名的大师来看。

    大师算出是我前女友横死,心中有怨念不愿离开,还想和我来一场人鬼恋,为此缠上了我现女友还想要害死她。’

    ‘尽管我们恩爱一场,可我也不能看着她眼睁睁害人,帮我做法的师傅换了两个都奈何不了她……所以我只能试试召唤您。’

    据他所说,这前女友已经魔怔,连续伤了两位大师不肯向善,所以他的诉求是直接让执迷不悟的前女友魂飞魄散。

    并给虞妗妗提供了一串出生年月。

    他前女友的出生日期是1997年5月28日接近中午12点。

    当时虞妗妗就觉得奇怪。

    听这青年的意思,是不用她再去调查,也不需要她了解前因后果,而是直接将那阴魂打杀灭了。

    她又不是傻子,一听就知道其中肯定有事儿。

    灭魂不同于杀人,只要灭的不是善人魂魄,反噬和业障不算大。

    但这并不代表她能被当枪使。

    虞妗妗当下没有作出承诺,而是同意了次日跟着青年去见见他的女朋友,同时会一会那个附身在现女友身上的前女友鬼魂,掐算一下这男的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没成想次日一早,对方突然改了口,又说不需要她灭杀附身魂魄了,还说了一套解释词。

    她根本懒得听,只是提醒了句‘契成如落子’,没有反悔的可能。

    就算不需要她做任何事,报酬都是要交的。

    青年似乎也不在乎她口中的报酬,坚持不再需要自己,虞妗妗自然乐得不干活白拿功德。

    离开之前,她从青年的身上抽取了一缕比过往其他求助者都要多的功德之力,作为试图愚弄她的代价。

    再之后她就把此人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对方又一次召唤了自己。

    且从契约传递来的气息和状态来看,现在的他周身的阴气明显要比一个多月前严重许多,有断断续续的祈祷声沿着契约传来。

    足以见得这一个月来,对方过得似乎不太好。

    听完虞妗妗的话,祝檀湘问道:“那大人还去吗?”

    他以为脾性古怪的猫主子不会搭理这种耍心眼儿的小人,没想到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

    “去啊。”虞妗妗理所当然:“白送的功德,为什么不去。”

    “他以为能将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命使唤我。”

    灰银发色的年轻女孩笑眯眯说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话。

    上一次虞妗妗就发现了,那小子的功德很少,只有薄薄一层还是祖辈积荫,以及他家族中可能在做些慈善,匀了些到他身上;

    并且这些功德还有损耗的痕迹。

    他本人肯定是没做过多少好事儿,应该还干了些损人不利己的勾当。

    本就薄薄一层的功德再被虞妗妗抽走大半,已所剩无几。

    这次再召唤大妖,如若没有功德相抵或者再像上一次那样,抵的可就是他的寿数!

    从躺椅上起身,虞妗妗伸了个懒腰,一身懒散褪去不少,噙着淡淡的笑意走向传送阵。

    “我先去看看什么情况,如果晚上不能回来,我会让伏灵报信。”

    一脚踏入传送阵,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院。

    与此同时另一座城市的别墅中,某个房间内的景色不断虚化,有风铃摆动的声音响起,惊起神情紧绷的青年人。

    他还以为恶鬼又来了,神经兮兮地四下张望,目光触及到不远处喜庆的香火木车,脸上迸发出强烈的惊喜。

    因太久没休息好,他的状态很疲惫,双眼下虚青胡子拉碴,神情骤变下显得那张脸都有些扭曲。

    “是黑猫?!黑猫来了!!”

    青年太过激动,以至于手下不自觉用力,被他按住后颈的幼猫又疼又怕,发出有些凄厉的猫叫。

    神龛之上的虞妗妗目光陡然一厉,当下决定这一次的报酬要比她心里定好的数量再多两成。

    此人很显然是为了召唤自己,匆匆买了一只猫,像工具玩意一样对待它,根本不顾幼猫的死活。

    见到同类被欺,伏灵和芜情周身的气压也低了些。

    青年被三张猫脸面具盯得心里不安,意识到什么一样松开了手,他掌下的幼猫立即扑腾着四条短腿,往远处爬去。

    他有些心虚,讪讪一笑,“黑猫前辈,我们又见面了,我之前请过你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虞妗妗淡淡嗯了一声,“这次召唤我又有何事。”

    比之初次见面,这青年的状态的确差了很多。

    他的一身潮牌换成了有些皱巴巴的睡衣,头发略长能看出有一段时间没有修剪,眼神时不时闪烁着向周围打量,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东西会突然冒出。

    他也不像上次那么狂妄,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名字和情况。

    青年名叫范邹阳,今年27岁,是水城、乃至本省最大的几家连锁超市老板的儿子,妥妥的富二代。

    光看他的居住环境和穿戴就知道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他这一次的诉求和之前一模一样,都是要求虞妗妗将他前女友的鬼魂灭杀,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不知想到了什么,范邹阳的神情有些阴狠:

    “之前我还顾虑着过去的情谊,想要好好劝她回头是岸,临到关头又心软了让前辈回去,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放过了她,她却不放过我!”

    “这一个多月来她对我纠缠不休,想要把我害死和她做一对阴间夫妻,我抵死不从,她就派来诸多小鬼恐吓我、谋害我!”

    说到这儿,那些可怕的不可磨灭的记忆不由自主浮现出来,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害怕的神情。

    “她不仁怎能怪我不义?大师们都说了,她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恶鬼,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娇俏善良的姑娘,所以我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只要黑猫前辈能帮我解决掉她,我爸妈绝不会亏待您,三百万!不,五百万都没问题!”

    虞妗妗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而是直接打听他前女友的身份信息。

    据范邹阳说,他前女友名叫童笑笑,是本市大富商童家的大小姐,于半年前出国滑雪,意外遇到雪崩丧命。

    在她去世后的第4个月,自己遇到了现女友谢丝淼,被对方的温柔打动治愈,两人坠入爱河。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童笑笑的鬼魂居然会在童家的帮助下重返人间,还侵占了女朋友的身体!

    她指责自己变心,怨恨自己另爱他人,一直附身在女友谢丝淼的身上折腾他们两人。

    范邹阳很痛苦,“我们又没谈婚论嫁,她去世了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娶妻生子,我又不是出轨,她凭什么这么作践我和丝淼?!”

    他掷地有声,想要得到虞妗妗的认同,只可惜神龛上的大妖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范邹阳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童家是老牌世家有钱有势,认识很多厉害的大师,为童笑笑保驾护航,我找来的大师们根本奈何不了她!”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再次麻烦前辈,这次我已下定决心!”

    童笑笑。

    虞妗妗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她还记得范邹阳之前提过的出生年月。

    当时她虽没插手这件事,却用这个八字排了个盘,如今得到了确切的姓名,命盘就能更加精准。

    丁丑年,乙巳月,庚午日,壬午时。

    此为童笑笑出生年月对应的八字,也确实对应上了她这个名字,能算出确有这么个人。

    根据命盘显示,这个命主前半生富贵,命数在半年前的确有一道死劫,命主没有挺过去,现在寿数已尽。

    这一点上都能和范邹阳讲的对上,他没有撒谎。

    初步测算后虞妗妗也没有妄下结论,“事情我了解得差不多了,我要先去看看这个童笑笑——照你说的现在她是谢丝淼,要摸一下她的底,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范邹阳点点头:“丝淼在xx集团上班,之前只是文员,现在已经转成了部门经理,是童家人安排的。自从那童笑笑占据了她的身体,毫不愧疚心虚反而无比张扬,是怎么都不愿归还身体了!”

    他说这番话时语气愤愤,看不出有什么杜撰欺骗之处。

    要么是他发自内心的话、他真的在替谢丝淼打抱不平,要么他就很会演戏。

    虞妗妗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当天下午她来到了范邹阳口中的集团外,为了方便观察她变回了原形,又思及现在很多人都知道黑猫,她还给自己上了一道障眼法。

    在来往路人眼中,她是只漂亮的小白猫。

    来之前范邹阳给她看过童笑笑和谢丝淼的照片,还不到下午6点,一个妆容精致,身着修身短裙的职场女性便踩着高跟鞋从集团大门走出。

    甚至不需要比对照片,虞妗妗只望了一眼,就能确定此女便是谢丝淼。

    因为在她眼中,这个女孩浑身散发着不容小觑的阴气,浑身上下写着‘我有问题’。

    懒洋洋趴在路边绿化带的漂亮白猫向前拉伸身体,打了个哈欠踩着猫步,慢悠悠朝着目标方向踱步。

    走近了,虞妗妗能看到谢丝淼的五官。

    青年女人正在和同事寒暄,神采飞扬:

    “是呀,我中大奖了,而且还找了个又帅又有钱的男朋友,肯定要好好享受生活嘛。”

    这是在解释自己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以及性格转变。

    端详了两眼,白猫身形一顿,意识到这件事应该远比范邹阳口述得更有趣,也绝对有内情。

    尽管谢丝淼的身上鬼气森森,还散发出一股令猫十分不适的恶臭,可依虞妗妗看,她没有撞客。

    所谓‘撞客’,用术士的行话来说就是被鬼附身。

    如若一个活人的身上被鬼占了窍、附了身,是瞒不住虞妗妗这种大妖的眼睛,她能够看到人身上覆盖重叠的鬼影。

    就像是鬼趴在人的躯壳上,不可能严丝合缝。

    此时此刻她眼中的谢丝淼肉身和灵魂却是契合的,且只有一个灵魂,并不存在有孤魂野鬼附身。

    如若范邹阳所说为真,眼前的人是谢丝淼,身体里的魂却是童笑笑,要么这具身体是谢丝淼主动放弃让给了童笑笑。

    要么是虞妗妗亲身经历过的——

    借尸还魂。

    第47章

    “喵呜——”

    人行道绿化带中, 一只身形流畅、毛色珠白的漂亮猫猫轻唤一声,下一秒一对普通人看不到的黑白灵猫‘砰砰’显身,躲在草垛后面偷窥。

    芜情:“主上。”

    虞妗妗微微偏头:【你们觉得, 这谢丝淼是人是鬼?】

    伏灵急哄哄道:“肯定是鬼的喵, 她闻起来好臭啊!”

    芜情沉吟片刻才说:“不像鬼…她的气场一点都不飘。”

    两小只的判断出现分歧, 但它们都没说错。

    五感敏锐的大妖和她的灵猫手下, 都对灵体感官极其细腻;

    正如伏灵说的, 谢丝淼散发着一股怪味儿,是从她的身体内部、深处渗出的, 用鼻子或许闻不到,却瞒不过他们。

    那气息不同于鬼物的湿冷, 也不像是精怪的腥闷, 仔细咂摸, 更像是先前那只模仿人类的都市怪物、以及才解决掉的西方使魔的集合体;

    是污秽的、腐朽的、令猫嗅着觉得不适的味道。

    “哇!是修猫!”

    有从公司出来的年轻职工瞥见了绿化带的漂亮白猫, 发出惊呼, 并走近蹲身:

    “修猫你好可爱!给姨姨们亲亲!”

    “这猫好新好白, 小圆脸好可爱!看起来就很贵肯定不是流浪猫,是不是跑丢了?”

    虞妗妗哪里见识过这种情况, 被吓了一跳;

    猫形的她距谢丝淼并不远,在那边人的注意力被动静吸引而来前, 伏灵和芜情重新隐身。

    至于它们伟大的妖主,则是灵活地一偏脑袋躲过了几个女孩子撸毛的动作,在其中一人‘色眯眯’探出手想摸它小下巴、和尾巴肚皮时,伸出爪子坚定挡住,并纵身一跃跳过几条伸来的手臂往绿化带深处躲了几步,心里一阵后怕连毛都有些炸。

    现在的人类都这么不矜持了吗??

    一道带着冷意的目光直直落在身上,如有实质。

    虞妗妗看去, 发现谢丝淼正盯着自己,她装作懵懂的野猫窝在草皮上,舔了舔身上的毛毛,不去看对方。

    谢丝淼背着夕阳,面孔处于暗面,一双眼睛又沉又阴郁,上下打量几遍没发现什么异常,才移开视线:

    “行了陈姐,我先回家了喔。”

    待盯在身上的目光挪开,轻轻舔着毛的虞妗妗才撩起通透的猫眼,盯着那踩着高跟鞋的女人的背影。

    同谢丝淼说话的女人姓陈,手里提着两个袋子;

    蹲在绿化带的年轻人们认识她,知道她是老员工,同时他们也对最近名气大增的监管部新任部长谢丝淼无比好奇。

    几人刚就支着耳朵偷听两句,此时见谢丝淼走了,纷纷上前同陈姐打招呼:

    “陈姐你下班了?”

    陈姐:“哪儿能,晚上得加班我下来买杯咖啡续命,你们呢?”

    他们也连连摇头:“我们也是,最近单子多忙得脚不沾地,吃个饭就回去弄资料,估计得到八九点才能下班。”

    “唉…陈姐,刚才那个是谢丝淼吧?她真的中大奖了啊?!”

    “我上周坐电梯的时候,听到有人喊她‘谢经理’才知道她升职成部门的副经理了!这也太爽了吧,又升官又发财!”

    “有钱就是好,能硬气地不加班,她肯定不怕被炒鱿鱼,我什么时候能这么潇洒啊……老天爷让我也中个奖吧!我不贪心,买个房就行!”

    “咱们市繁华点地段的房价小几万呢,你要中几百万还不贪心?”

    “哈哈做梦嘛,还不能往大了做点?”

    “……”

    年轻人到底控制不住八卦心,叽叽喳喳问开了。

    要知道他们公司规模大,是童式集团的分公司,能在这里上班的人都是学历、工作能力比较出挑的人,竞争自然也很大。

    谢丝淼这个人,之前不声不响,别的部门的人都不熟悉她;

    她本部门的同事也说,她是个细声细语、颇为温柔的姑娘,喜欢穿日系或是偏国风的亚麻服饰。

    大家一起共事快三年了,平日里也没见过她和谁红过脸起过争执。

    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有些‘透明人’的姑娘,业绩也不算出挑,居然毫无征兆地空降他们部门的副经理职位!

    据说她还中了大奖!!

    在那之后她整个人大变样,一改过去的穿衣风格和习性,开始走张扬美女的路子。

    在公司内部的八卦群里,这些日子不少员工都在吃她的瓜。

    一会儿是‘谢丝淼买豪车了!敞篷跑车!!’

    一会儿是‘报!谢丝淼和她之前隔壁工位的同事撕起来了,直接抽了人家两个大巴掌!’

    要么就是猜测她到底中了多少钱,能让她一改往常如此挥霍……

    眼前这位陈姐,恰巧是该部门的正经理,在公司干了近十年,平时人很圆滑有趣。

    好不容易碰见正主,热衷吃瓜的年轻人可不得多问两句。

    能在职场上混到这个职位都是人精,陈姐也不外如是,按理说就算不太喜欢谢丝淼,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多说什么。

    但大公司里每一个重要职位,都起到千丝万缕的作用。

    比如谢丝淼现在这个副部长的位子,原本定的人选不是她,是另一个女员工。

    那个员工在公司待了6年多,每个季度的业绩都是前三,能力很强,部门副经理调度之后这个位置就空了下来,内部以及员工之间都默认她能够升职。

    业绩好资历深,大家对此也没意见。

    最为关键的是,那个女员工和陈姐关系极好,刚入公司时带她的前辈就是陈姐,算是陈姐的徒弟。

    如果她能升任副经理,陈姐就算有了自己的用人班子,对她之后工作以及升职都很有好处。

    为此陈姐和她徒弟忙活了两个月。

    眼看着万事俱备板上钉钉的事,临门一脚这个谢丝淼突然被拎了上去,把所有人打得措手不及。

    陈姐虽然生气,但对她影响不算大。

    只是她那平白被顶了职位的徒弟极受打击,光在她面前就哭了两次。

    一方面她看不上这种关系户,另一方面被挤掉的人和她关系亲近,她心里的不适自然更大;

    更别提这些天那谢丝淼在办公室公然摸鱼,还总是和别的同事起冲突,让她十分头痛。

    陈姐没忍住多说了两句:

    “怎么说呢,谢丝淼吧她运气确实好,咱们羡慕不来,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对我来说还是踏踏实实做好业绩干好手里的活最重要。

    现在这个社会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今天靠山,说不定明天山就倒了,得到的工作经验和攥在手里的履历却是谁都夺不走的。总之加油干吧年轻人们,我先上去了,一会儿还得开个小组会。”

    待陈姐走远,几个年轻职工压抑不住八卦的心。

    “陈姐刚才那啥意思?她看不爽谢丝淼?”

    “你还不知道吗?谢丝淼挤掉的位置是一个和她关系特别好的老员工,又不服她的管理,她肯定不爽啊。”

    “你们有没有觉得陈姐话里有话,意思是谢丝淼能拿到这个职位是找了‘靠山’?真的假的?能有这么大本事的人肯定是集团高层,她就算中大奖了也不至于这么照顾她吧?”

    “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啊,咱公司这么大的体量会因为她中奖了就提拔她当副经理?肯定背后有人了呗。而且是最近才有的,不然她以前就支楞起来了!”

    “啧啧,就算中大奖也不能这么飘啊,把人都得罪完了,果然网上说暴富后人容易毁是真的。”

    “得了吧,至少人家是真的富了,咱待会还得苦哈哈加班呢…”

    “……”

    压低了声音的交谈随着几人渐行渐远,虞妗妗逐渐听不见。

    她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谢丝淼本人是在童家的公司上班,童笑笑死后附上她的身大概率是真;

    谢丝淼这具身体能空降副经理,足以说明童家对此事一清二楚,甚至还在背后出力。

    就是不知道谢丝淼本人是中了什么邪招、被迫‘自愿’让出身体,还是直接被童家人悄无声息地弄死,给童笑笑的灵魂腾位置。

    探查完情况的白猫钻进绿化带,转到无人的小巷,再次走出来时,变成了个戴着兜帽的少女。

    虞妗妗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翻看范邹阳发给她的两个女孩儿的照片,同她记忆里那张谢身童魂的身体的脸和面相作对比。

    仔细看完她又发现一个微妙的细节——

    谢丝淼和童笑笑的人生天差地别,但整体命数的大脉络和走向却基本一致。

    从面相十二宫中,能看出两个女孩都是母亲幼年早亡,父亲在她们年龄很小的时候重组新家庭,故而和父亲关系不亲近。

    两个人童年都经历过中断学业,大学都出国念书,从男女宫位上来看感情也都不顺利……

    同时在基本相同的时段、同一个流年中,她们都会遭遇一次命劫。

    只不过谢丝淼能渡过,童笑笑不能,会死。

    如若仅是这样,虞妗妗还不会怀疑到两个女孩的命格上,让她更觉得奇怪的是,身体内换了魂魄、并且与魂魄相融合后,现在的谢丝淼面相也没有发生太大变化。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比如虞妗妗借尸还魂,她这具身体现在的面相、气质和命格已经彻底改变,就算让原身的父母站到面前,他们也不一定能认出这是当初被他们淹死抛尸的女孩。

    可谢丝淼的脸、尤其是面相十二宫的分布,几乎没有改变。

    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脸部变的都是五官细节,比如之前照片里她的眼睛圆而大,现在略狭长;

    原先她的上下唇瓣饱满,现在上唇却微微有些薄……

    由此虞妗妗推断,她们两人的出生年月以及八字,很有可能是相似的,甚至是相同的!

    这也许才是童笑笑选择侵占谢丝淼身体的原因。

    也是为什么童笑笑这个外来的灵魂,能和别人的身体融合得天衣无缝。

    这个念头一冒出,虞妗妗身形微顿,半掩在兜帽阴影下的猫相的面孔晦暗不明,准备起个卦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独身在外没有能坐的地方,用铜板硬币、或者50蓍草牙签这之类的道具占卜都不方便。

    故而她准备使用最为简单的占卜方法:

    数字卦。

    虞妗妗一边走,一边观察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记下随机看到的三组三位数的车牌数字,再起六爻。

    第1组和第2组数字分别作为这次起卦的下卦和上卦;

    两组数字除以8,得到的余数就是它们在先天八卦图中所对应的单卦。

    如果某组数字没有余数,就取8。

    先天八卦有8个方位;

    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

    得到的这两个数字分别对应着应该取用的上下单卦,将两组单挂合二为一,六爻组成一个完整的卦象。

    虞妗妗心里已经有了问题,起卦就是为了验证一个答案,故而只看卦象整体并不精准。

    她随即将第3组数字除以6,同样看余数,如果除尽了就取6。

    这第3组数字代表的是答案所在的具体爻位,她除得了5,也就是说她心中所问的问题,只需要去看这个卦象第5条爻的爻辞和吉凶,就能得到答案。

    六爻从下往上数,最下面是初爻,依次往上数才是2345,最上面是上爻,还要分阴阳之数。

    在心中排出数字卦得出的具体卦象和爻位,虞妗妗得到一个吉,她心中明了,唇角勾出个不明的笑容。

    到了她这个道行的妖物,普通人的生死吉凶早已不是什么天机,推演基本不会出错。

    这个卦象证实了她心中猜测——

    根本不是什么童笑笑看到范邹阳移情别恋,嫉恨谢丝淼才报复她;

    而是童家为她在茫茫人海中,挑选了一具和她八字相符命格一致的身体,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强行将其占据。

    也就是说,从始至终在和范邹阳谈恋爱的都是童笑笑!

    谢丝淼这个倒霉催的,可能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成了一个陌生人的女朋友。

    虞妗妗再次排出了童笑笑的生辰八字,只不过这一次演算的人名,变成了谢丝淼。

    当八字命数和十神逐一排开,完美地同谢丝淼的姓名契合,属于她本人的命格也都浮现在虞妗妗的脑海。

    演算到这儿,六爻卦象证实了猜测,八字又和人完全对上,虞妗妗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当即召出‘五鬼寻魂术’,试图把谢丝淼的魂魄召唤出来,然而试了两次都是失败。

    不仅阳间招不出,她也没在阴曹地府感应到有魂魄回应,这说明谢丝淼的灵魂很有可能早已消散在了天地间。

    虞妗妗嘴角淡笑不变,眸色却愈发冷冽。

    根据现有的线索推断。

    半年前童笑笑意外身亡,她不愿意去地府轮回,在家人和男友范邹阳的帮助下,到处寻找命格相似的女孩儿试图请人做法,夺舍对方。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自家公司的员工档案中,如此巧合找到了一个生辰八字和童笑笑完全相同的女生,也就是谢丝淼。

    可怜的女生根本想不到,她为这家公司打工,资本家想要压榨的不仅是她的劳动力,还有她的生命,要夺走她的身体!

    两个多月前仪式成功,因八字相符,童笑笑很快就和这具新身体灵肉相融,取代了谢丝淼的人生。

    不仅如此,她还大摇大摆地继续和男友范邹阳再续前缘。

    姓范的指不定还在外人面前替她打掩护。

    只是不知为何,他们只恩爱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因为一些矛盾分崩离析,甚至要你死我活。

    故而范宗阳才会召唤自己,说了些半真半假的话,想让自己灭杀童笑笑。

    前情基本查清,姓范的不老实,契约自然不作数。

    虞妗妗完全可以撂担子不干,还倒拿范邹阳的功德和寿数,至于他的死活和童笑笑之间的恩怨,也完全可以不管。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留两晚。

    她想再查一查谢丝淼的魂魄究竟是还在,还是已经魂飞魄散。

    从巷子走出,她给祝檀湘打了个电话,说明今天不回去,并大致把这边的事讲了两句。

    挂完电话,虞妗妗找了个看起来还不错的路边摊解决今天的晚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她眉尖微挑。

    在她和契约者之间连接的‘通道’,波动陡然变大,变得剧烈。

    有淡淡的阴气从契约者的方向流露,她能感觉到对方正处于极度惊恐,在向自己求助。

    虞妗妗筷子没停,还动作自然地夹了两片烤鱿鱼往桌下一丢,鱿鱼并未落在地上,而是直接消失在空中。

    隐身的灵猫叼着鱿鱼,吃得咕叽咕叽,十分满足。

    点的烧烤小食吃得差不多,她摸摸肚子有七分饱,下意识舔了舔唇瓣,注意力又被旁边卖冰粉的摊位吸引。

    戴着兜帽的少女随心,慢吞吞挪到冰粉摊位前,买了一份百香果口味的,还加了满满两大勺水果小料。

    滑溜溜凉滋滋的粉块裹着酸甜的百香果酱,和切碎的西瓜一起卷入口中,摇起来又凉又爽,还很清新。

    虞妗妗吃得眼睛眯起。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那头的人估计被折腾得够呛,她才把垃圾丢进路边的桶里,朝着气息微弱的方向走去。

    范邹阳还在他的别墅里。

    刚一踏入,虞妗妗就感受到了2楼卧室森森的阴气。

    隐约有断断续续的惨叫声溢出,只不过这叫声被隔绝在鬼的鬼域里,她道行深自然不会被蒙蔽,外面的普通人确实听不到。

    她踩着楼梯不紧不慢走到了范邹阳的房门,越是靠近这间屋子,四周的阴气就愈发浓重,甚至连周围的家具都开始模糊。

    看来屋里的鬼颇为厉害,鬼域很凝实。

    虞妗妗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抬起脚‘砰’地把卧室门踹开。

    屋里精神已经崩溃的人,和正玩得尽兴的鬼都被吓了一跳,一齐看来。

    只见整间屋子都呈现出暗灰色,唯有脚下的地面铺满了粘稠腥红的血。

    ‘嘀嗒嘀嗒’的水声落下,房间看不到的角落,还有血滴往外溢。

    范邹阳被一只干枯瘦长的手臂扼住喉咙,整个人被抵在墙上动弹不得,他的脸上、脖颈侧面以及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都是刀口,半边脖子和身上的衣服都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

    由于失血过多,又被死死掐住,他的脸色呈现出不健康的灰青色。

    看到来人,眼里迸发出癫狂的渴求:

    “救…救我!”

    女鬼脖颈转动,发出骨骼扭曲的声响,神情阴森森的,面庞如同刚刷上新鲜的红漆,透着血色。

    “天师?”

    她将虞妗妗上下打量,嘴角微微咧开,“能破开我的鬼域,小姑娘还挺有本事,姐姐现在心情好不和你计较,你自己滚蛋,别打扰我和这位小哥哥玩、游、戏!”

    说完最后一个字,房间内的气压倏忽变低,鲜血的腥臭味不断加重,生出种让人嗓子眼都黏在一起呼吸不过来的沉重感。

    范邹阳疯狂摇头,生怕自己的救命稻草真的跑路。

    虞妗妗没搭理他,只是静静盯着女鬼:

    “玩什么游戏?带我一起呗。”

    女鬼:?

    红面女鬼森森盯了她几秒钟,忽然尖锐笑了两声,“有意思,你和范邹阳什么关系?”

    “他出钱,我办事。”虞妗妗:“所以没拿到报酬之前,他不能死。”

    “哼!如果姐姐我非要他死呢?!”

    女鬼有种神经质的阴晴不定,她声音缠缠绵绵,“既然你要保他,那就换你来和我玩,不如先来猜猜姐姐的年龄。”

    “不要为了讨好我就故意把我说得年轻哦,如果猜错了,差多少岁我就要在你身上添几个刀口。”

    一边说女鬼,一边捂着嘴轻笑:

    “他比较滑头,为了不挨刀子疯狂地说好话,跪在地上求我,像条狗一样哆嗦着去数日子……可惜了,只刮了他两刀。”

    女鬼话没说完,虞妗妗平淡道:“十七岁。”

    房间内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女鬼才面无表情道:

    “猜错了,大错特错!”

    “我没有猜,而是算,也不会算错。”虞妗妗望着女鬼裂开的神情,说道:“还有两个月就是你18岁的生日。”

    一个女孩,死在了成人的前夕,由着滔天的怨气变成了厉鬼。

    听到这儿,女鬼再也绷不住了。

    她神情开始变得扭曲,浑身的精气狂乱:“你到底是谁?!”

    “一个看事儿算命的。”

    “哈!?好好好,那你给我算!就算算这范邹阳是怎么猪狗不如,又为什么该死!

    算不出来的话,我要你死!”

    哪怕是鬼,从魂魄已经定格的面相上,也能依稀推断出她生前过往的经历。

    “你的魂魄里带着一截断掉的桃花残留,你曾经很喜欢他吧。”

    虞妗妗声音平淡,目光很有穿透力,那红面鬼被看得一窒。

    殊不知她这种毫无惧意的态度惹恼了女鬼,又像是戳中了对方的痛点,女鬼猛地甩开范邹阳,狰狞着朝她扑了过来。

    可惜女鬼看错了人,错把大魔王当弱鸡。

    只两个招式间,被牢牢掐住脖子、扼住命运的就变成了将才还无比嚣张的女鬼。

    她无比震惊,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心中生出惶恐。

    “你放开我!!”

    直面接触到女鬼的魂魄,虞妗妗毫不留情,直接将妖力探入对方的脑海,去抓去藏在深处的记忆片段。

    记忆回溯,她看到了一些属于女鬼的过往经历。

    女鬼生前叫做江寻意,父母做餐饮生意,规模不算大,但一年也有个百来万的利润。

    她是家中独生女,父母对她很好,也有意帮她培养人脉,把她送到了本市的一所私立高中,每年光学费将近20万。

    在这个学校里读书的人大都是富二代,不乏有全省甚至全国都叫得上名号的公司老板的孩子,像江寻意这样的小康人家,只能算底层。

    其中最属风云人物的,是他们学校的一对情侣。

    范邹阳和童笑笑。

    这两人青梅竹马,据说初三的时候就谈对象了,分分合合纠缠不休,基本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又因为他们两家都是大富商,更惹人瞩目。

    范邹阳生得人模狗样,高中时期就很会买衣服、穿潮牌,本来有5分的帅气,配上精心烫过的韩式短发和服饰,生生拔到了8分,是学校内出了名的校霸。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年少慕艾在所难免,江寻意和范邹阳一个班,觉得他帅并且肆意洒脱很有范儿,在心底暗恋对方。

    她知道范邹阳有女朋友,只是在心里想想,偶尔写两笔到笔记本上。

    就连范邹阳和女友童笑笑几次闹分手时,也并未像其他女生一样写情书告白,在她心里这段暗恋迟早会随着高中毕业无疾而终。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在某次他们俩闹分手特别严重时,江寻意的笔记本意外被同班的人看到了,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在班级里传阅开了。

    小姑娘脸皮薄,知道心事全被抖落出来还被全班同学当笑话,当即羞恼落泪不知所措。

    这时坐在后排的校霸少年猛地一踢桌子,让周围的男生别再笑了,替她解围。

    那天放学,暗恋的少年走到她的桌边:‘你喜欢我?’

    ‘那咱俩谈吧。’

    江寻意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紧接着欣喜若狂。

    从那之后,她和范邹阳成了男女朋友。

    只是这段感情只维持了一个月,范邹阳就有些愧疚地向她提出了分手。

    江寻意心里失落难过,但还是爽快同意了。

    这一个月来她看得很清楚,范邹阳根本就不是喜欢自己才和自己谈恋爱,只是想用自己气前女友童笑笑。

    自己只是他们爱情故事里的调味剂,是推动男女主感情的炮灰。

    结束这段潦草的初恋,江寻意打算彻底收心。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噩梦从这天开始了。

    起先只是周围的女生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后来她听到一些人在背后说她是绿茶小三,趁人之危介入范邹阳和童笑笑的感情。

    再之后她被无形孤立,甚至开始出现一些为童笑笑打抱不平的闺蜜们,明着针对她,对她校园欺凌。

    江寻意的书桌上被刻了‘绿茶’‘贱人’。

    她的水杯里被倒了粉笔灰。

    体育课跑步的时候,有人从身后故意撞她……

    这些小的欺凌逐渐变得过分,霸凌者找到了欺负人的乐趣,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变本加厉,有一次甚至差点让江寻意进了医院。

    这些事情,身为同班同学的范邹阳自然都看在眼里,可他为了‘避嫌’,没有一次制止过这些因他而起的欺凌。

    因为他要顾及女友童笑笑的感受,不能和江寻意这个前女友纠缠不休。

    更何况童笑笑性情骄纵,经常因为他用江寻意气自己这件事发脾气,他躲还来不及呢。

    就这样江寻意遭到了持续一年的校园欺凌,她还不敢和家里说,因为这所学校里的学生都有权有势,如果闹大了,保不准家里父母的生意会受到牵连。

    可她越是忍气吞声,那些欺凌者就越过分。

    他们把烟头和烟灰拌在泥土里,往她嘴里塞,把她的脑袋按到马桶水箱里……某天崩溃的江寻意躲在学校厕所里,突然觉得活着很没意义。

    为了防身,她随声携带了美工刀,只是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此时摸着口袋里有些咯人的刀柄,她魔怔似地掏出刀子,划在手腕上。

    江寻意想,只要死了就能结束这地狱一样的日子。

    随着皮肤被割开血液流出,痛感和心血的猩红让她开始害怕、后悔,一瞬间的崩溃之后,清醒过来的女孩后悔了。

    她踉踉跄跄打开厕所门,想去医务室包扎,没想到正碰到几个欺负她的人。

    那些人看到她手上的伤口,发出怪声讥讽嘲笑。

    ‘哟哟,都当小三了脸皮还这么薄,居然要自杀寻死,不会是想赖我们吧?’

    ‘草真贱啊,她把手一割再去找老师闹一闹,咱们不就成罪人了?’

    ‘心机婊!想害我们是吧?’

    ‘……’

    几人骂骂咧咧,恶胆上头,竟拖着手腕还在流血的女孩儿把她拽进厕所,用刀子在她的皮肤血肉上深深划了多道。

    再然后一人跑到楼上,把美术教室外的门锁取了下来,将厕所门锁上。

    紧接着上课铃打响,浑身是血口的江寻意剧痛难忍,从她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液浸染了她的衣服,恐惧和绝望涌上心头,她疯狂拍打着被上锁的门,大声求助。

    这所学校很大,厕所建得和教室、办公室远,加上又是贵族学校经常有学生逃课,看到有个位置空了老师也不会太在意,上课之后门窗一关,根本没人知道厕所里关着一个少女。

    她的身下浸满了粘稠的血,拍打抓挠的厕所门板上,留下了一道道干涸的血痕。

    等45分钟上课时间结束,想上厕所的学生发现了端倪,叫来老师来撬开门,差点被里面血腥可怖的一幕吓死。

    太晚了。

    厕所里的女孩已经死了。

    在学校有意的压制下、以及那些参与者的学生家长插手,这件事对外定性为自杀。

    实际上江寻意根本不算自杀,也不会被困在这栋学校。

    生前她有诸多顾虑,加上内心细腻胆小不敢反抗,死后强烈的怨恨让她变成了另一个极端。

    两个月之内,曾经霸凌过她的人有三个暴毙,两人受重伤。

    童家和范家心里清楚这是厉鬼报复,哪里还敢让事件中心的两家小辈继续在这所学校待着,他们花了大价钱请人做法,隔绝了范邹阳和童笑笑的气息,又把两人送到国外读大学。

    这几年,江寻意一直在漫无目的地寻找自己的仇人,可怎么也找不到。

    直到两周前,她感应到了范邹阳的气息。

    妖力如潮水般从女鬼的魂魄中褪去,再度回忆起过往的事,女鬼发出惨烈的呜咽声。

    她通红的脸和眼眶中爆发出深深的怨恨:

    “凭什么?我因他们而死,他们却活得一个比一个自在,还有人保护,难道你们这些正道人士就是这么惩恶扬善的吗?!”

    “我不服!!”

    似乎是觉得自己反抗不了,马上就要被打散,女鬼一边挣扎一边嚎啕大哭,声音尖锐得刺耳。

    虞妗妗眉头皱紧,手一松,把鬼魂江寻意丢开。

    正在绝望嚎哭的女鬼:……?

    “不走?”

    女鬼:“……你不灭了我?你真让我走?”

    虞妗妗:“我灭了你干嘛?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要找他麻烦也得等我接完这一单。”

    房间角落的范邹阳爆发出嘶吼:“你不能放了她!!你把她弄死啊!只要你让她魂飞魄散,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虞妗妗挑起一个凉凉的笑:

    “不好意思,不在契约范围内的要求,我有权拒绝。”

    意识到她是真要放了自己,女鬼扭头冲范邹阳露出一个森森的笑来,立刻遁走。

    她懂了,等大佬薅完羊毛,没有价值的‘羊’她再来慢慢玩!

    手机轻轻震动。

    虞妗妗掏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祝檀湘发来的消息,打开瞅完内容她有些惊讶。

    小祝理:【大人,我用自己编的程序网站去扒了一下童笑笑这几个人的资料,也在网上搜了一下童、范两家的相关信息,有了一点发现。

    童笑笑并不是童家现在掌权人的亲生女儿,似乎是领养的,她有一个哥哥,就是现在童家公认的下一任继承人,叫做童文浩。】

    领养的?

    虞妗妗也在网上搜了童家的相关信息,可没搜到这条。

    她也不清楚祝檀湘每天在捣鼓什么,但是弄出来的一些程序和网站的确非常有用,能筛选出网络上留下的很多蛛丝马迹。

    虽然这些信息慢慢查应该都能查到,但有了祝檀湘远程协助,大大减少了调查上花费的时间。

    她接着往下看,看到了更离谱的消息:

    小祝理:【还有,谢丝淼是童文浩的女朋友,两个人秘密交往了一年多,平时应该挺低调的。

    两个月前,一些富二代小圈子里的人爆出大瓜,说童文浩被妹夫范邹阳撬了墙角,范邹阳找替身找到了死去前女友嫂子身上,当了男小三儿。】

    小祝理:【这是不是就挺劲爆了?大人我说还有呢!

    您不是说这个谢丝淼被童笑笑的鬼魂附身了?那现在使用这具身体的其实是童笑笑,是童文浩的妹妹对吧,可我细细扒了一下,发现这个谢丝淼大概可能也许——并没有和童文浩分手…】

    【这段时间,他俩还住同一所公寓!】

    第48章

    虞妗妗:【你没调查错吧?】

    梧桐巷4号小院中, 着一袭浅蓝衬衫的青年坐在电脑桌前,旁边亮着的手机屏幕定格在置顶的聊天框。

    对方头像是纯黑色,微信名也只有一个‘.’, 很符合给人的第一印象;

    不过备注上的‘猫猫教主’打破了冷淡, 凭添几分可爱。

    手机微震, 新消息弹出, 长指正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的祝檀湘视线偏移, 无意识带了笑眼。

    他两指推了下鼻梁上架着的防疲劳眼镜的镜框,捞起手机, 反射的淡淡的光弧落在镜片上,显出几分斯文。

    小祝理:【他们那圈子里的人自己讲的, 我只是八卦的搬运工。】

    小祝理:【文档.txt】

    另一头的虞妗妗点开发来的文件, 快速浏览了一遍。

    目前很多圈内人都不知道, 童家大小姐童笑笑, 其实并不是当权人的亲生女儿。

    二十多年前, 老牌企业童家如今的掌权者——童文浩的老爹正值家族内斗的关键节点, 将将从商战中脱颖而出准备继承产业,在临市分公司走访视察时, 遭遇了买凶杀人。

    九十年代的华国治安还没有那么好,就算死在地方, 大概率无处申冤。

    危急关头,是当时同行的分公司负责人,也就是童文浩他爹的旁支表弟,舍命替他爹挡了,被乱刀捅成了筛子。

    不久之后这表弟风光下葬,童家也迎来了大的动荡也清洗,与此同时童家多了位大小姐, 童笑笑。

    一些人猜测,这是童文浩他爹在外面的私生女,待他一上位就迫不及待把人接回主家正名。

    更多有点脑子的人能猜到,那位替童家当权者挡刀的表亲才二十六岁,死的时候老婆怀胎八月,听到丈夫身亡的消息去认尸,当场急火攻心大出血,早产加难产,孩子刚出生就死了;

    童笑笑大概率是这个孩子。

    不过她上了童家的户口,是童家掌权夫妻亲口承认的闺女,百日宴更是宴请全市有头有脸的人家,从小到大如珠如宝地宠爱着,一成年就分了童式集团的股份……

    如此种种比亲生的还要亲呢。

    要知道不少家族企业里的女娃,成年后不仅分不到股份,还得联姻。

    至于谢丝淼,不愧说有着相同的八字、相似的命格。

    她也是母亲难产而死,父亲青年再娶,娶的还是一个同样二婚的富婆,简而言之吃软饭。

    尽管再组成的家庭很富裕,但连亲爹都要讨好继母和她的孩子,小小年纪的谢丝淼更是多多少少会受点委屈。

    经祝檀湘的查证、以及圈内富二代八卦推查,得出了她和童文浩的相恋经过。

    两人毕业于同一所院校。

    应当是谢丝淼还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就因某种契机,同童文浩相识。

    她当时并不知道童文浩的身份,童文浩也认为她单纯善良不是在图谋自己的身份地位,两人很单纯地相爱了,中间可能又发生了一系列狗血误会,导致两人最终分手。

    结束学业后,谢丝淼阴差阳错来到了童家公司应聘,直至这时她才发现了童文浩居然就是集团继承人。

    两人旧情复燃,秘密恋爱,谁也不知道公司里一个普普通通、温温柔柔的员工,居然就是童文浩的女朋友!

    连圈内人都是那晚童文浩去酒吧捉奸,才知道这个惊天秘密。

    至于谢丝淼为何和童文浩谈着恋爱,又模仿已经死去的童笑笑与范邹阳搅合在一起,圈内人也是众说纷纭。

    大抵都是嘲她是个心机女,阴暗地揣测她当初接近童文浩就不单纯,是明知道对方的身份故意钓人……

    他们根本不知道,谢丝淼的身体早就被童笑笑的鬼魂占据了。

    做出这些事的人不是她本人。

    不得不说,祝檀湘以后在本行业干不下去,去当狗仔也能成为行业翘楚,还是令无数富商明星最头疼那类——这是虞妗妗瞧完资料后,生出的想法。

    童家的往事在当年虽闹得很大,但被童家刻意平息掩盖、加之时间的流逝,很多年轻一辈都不知晓。

    也不知道这些小道消息他都是从哪儿扒拉到的。

    至于这四个人,还囊括了‘霸总小白花’‘校园文虐恋’‘替身文学’等诸多要素;

    如今再观占据谢丝淼身体的童笑笑,还和童文浩有纠葛,怕不是再来点‘骨科’??

    虞妗妗翻看着资料,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被甩在墙角的范邹阳缓过来,捂着身上深深浅浅的刀口低声哀嚎。

    他本已绝望,以为自己要被恶鬼折磨死,没想到峰回路转这黑猫竟厉害无比,反手就扭转局势扼制住江寻意!

    还不等他兴奋多久,黑猫…这猫居然把江寻意放了??!

    欣喜若狂的情绪急转直下,愤怒、不解涌上冲昏了范邹阳的大脑,他甚至对虞妗妗生出了怨念,此时捂着颈部阴怨道:

    “你没看到她要杀了我吗??”

    “你都抓住她了,为什么要把她放走?!你脑子有问题……”

    高高在上惯了的纨绔说话不经大脑,话刚脱出口,整个人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勒住提起,再重重压下,摔得他头晕胸闷,身上结痂的血口子又崩裂了。

    脆弱的颈部渗出鲜血;

    一只荡着灵火的怪猫在他视野中渐渐显形,锋利的爪尖割破他喉处的皮肤,发出阵阵怪笑。

    伏灵:“主人,我看他不爽很久了喵,能不能拍死他?”

    余光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蓝黑怪猫,也轻巧跃在他身上,每落下爪子,都有种要把他五脏六腑踩碎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哀嚎。

    芜情带着戾气:“你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

    范邹阳在剧痛和几双冷冰冰的视线中,后知后觉出害怕与后悔。

    是啊,这些家伙可是妖怪!他怎么就忘了呢!

    “对…不起。”

    “我就是、就是太害怕了,我…知错了…前辈饶我、一命!”

    范邹阳哪里还敢露出丝毫不满,颤巍巍讨好一笑。

    虞妗妗摆摆手,让伏灵和芜情退开,她脸上带着笑,目光却冷津津:

    “我同那小女鬼说的话,一样适用于你,契约内保你一命是分内之事,契约外的恩怨,同我无关。”

    “别得寸进尺。”

    身上一轻,范邹阳撑着墙壁爬起来,强撑着讪笑点头。

    紧接着那让他胆寒的妖怪说的话,便让他神色僵住。

    “何况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那姓江的小女鬼因你而死,来找你索命,不应当吗?”

    范邹阳还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颇委屈:

    “她可不是我杀的,我也从没叫人欺负她,她自杀的真和我无关啊!”

    “是吗?与你当真无关?”

    “难到不是你拿江寻意当筏子,践踏一个女孩儿的真心?不是你明知她无错,却因为你一时兴起被打成插足感情的第三者、被同学羞辱欺凌却装作视而不见?亦不是你胆小懦弱,怕流言蜚语染上甚至连她的死因都不敢直面……?”虞妗妗倏地偏头,带着讥讽,字字珠玑:

    “江寻意唯一的错处就是眼瞎,但凡她早看透你下三滥的本性,都不会一头热地恋慕你,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范邹阳何曾被如此鄙薄过,一张脸青青白白,嘴唇蠕动着还想解释什么。

    虞妗妗打了个止住的手势,不耐道:“我不是来听这些故事纠葛的,我只问你一句——”

    “谢丝淼怎么死的?她的魂魄是不是被打散了?有没有来找过你?”

    范邹阳:……

    “我不……”

    “你想好了,再答复我。”虞妗妗一字一顿,“我既然问自然知晓了一些事情,如若到了这个时段你还满口假话,咱们的契约,也没必要进行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几乎是把范邹阳的遮羞布都揭了。

    他脸色难堪,到底怕虞妗妗不管他,自己会被童笑笑搞死,才断断续续说出了实情。

    “我承认……童笑笑抢占丝淼的灵魂,我是知情的,但我那时被童笑笑蒙蔽了双眼,我是猪油蒙了心念旧才一时糊涂啊!早知道、早知道她心肠如此歹毒,如此无耻!我绝不会助纣为虐!在学校的时候我就该和她断掉,是我对不起江寻意和丝淼……”

    舔着爪子的伏灵扬起爪尖:“废话那么多干嘛的喵?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再唧唧歪歪……哼!”

    芜情只冷哼一声,表达自己的态度。

    若要后悔愧疚,早在做之前干什么了?

    坏事都干完了人都死得渣都不剩了才来歉疚,真是不要脸,给自己开脱呢!

    范邹阳缩了下脑袋,也为自己辩解了,倒豆子一样说了干净。

    要说他和童笑笑之间,从高一谈到二十七八岁,分分合合十来年的感情自然是有爱的,但爱意大都在日常争执和童笑笑的骄慢强势下磨平了。

    之所以还缠绵悱恻,更多的是两家人这些年在商场上的关系,愈发紧密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

    他俩吹了,童家和范家都得颤一颤。

    为这,他俩闹分手的时候两家长辈也都劝着、拦着。

    最先知道童笑笑遇难身亡,范邹阳真心实意难过了一阵子。

    在童笑笑死后的第三个月,童家掌权人、也就是童笑笑名义上的父亲忽然找到他,和他促膝长谈,这次谈话中泄露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童家在给童笑笑招魂!

    童笑笑的亲身父亲为救人而死,她一出生,就被童父童母抱回家里当亲女儿养,加上童母生童文浩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在他们心里童笑笑就是他们的珍宝。

    自打女儿死了,童母暴瘦不说还常常以泪洗面,七七一过,她就经常梦到童笑笑,梦到女儿哭着说自己不想死。

    几次之后,他们就花重金找了看事儿通灵的师父,得知童笑笑属于横死,对人间有留恋不想投胎,故而从去阴曹地府的队伍里逃跑了,并给童母托梦。

    如若不管不顾,她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指不定哪天就消散了。

    一听这话,思女心切的童母怎么忍心让宝贝女儿流落在外,当然要把童笑笑接回家。

    于是那大师果真把童笑笑的魂招了回来。

    紧接着又面临一个问题,童笑笑的肉身已经入土下葬,就算现在刨出来,三个月的时间尸体大概率腐化严重,没法再用;

    就算有通天手段能找人养尸,又怎么和外界解释,一个已经死了三个月、无数名流亲眼看着下葬的人,重新从棺材里跳出来复活了?

    可如若没有肉身,童笑笑的魂魄只能寄存在木牌里,没有实体,白日也不便外出,有诸多不便仍和死了没区别。

    童父童母一合计,苦了别人不能苦了女儿,便让那大师想办法,给童笑笑找个身体。

    这方法就是,寻一个八字命格相合的女人,夺舍对方,取而代之。

    童父将范邹阳叫来,就是把这件事与他和盘托出;

    且不论他多么震惊,童父紧接着的话让他陷入沉思:

    ‘邹阳,笑笑以后换个身份,也还是我童家的女儿,我已选定了人选和日期,只等一切都稳定下来给笑笑换了新身份,就收她作义女,继承她生前的所有资产和股份。’

    ‘大师说了这就是借尸还魂,笑笑新身体与她八字完全一致,而且胜在健康,还阳后好好调养和正常人无异,也能生子……’

    听童父说这么多,范邹阳心里就有数了。

    果不其然,童父道:‘我同你说这些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你们两个小辈有这么多年的感情,笑笑重获新生你肯定也为她高兴。当然了,我们做父母的私心,并非每个人都能接受得了,如果你接受不了笑笑的新身份,以后就当兄妹处着,我们两家也还常走动。’

    只不过不当童家的女婿、不娶童家的女儿,以后商场上就没有那么多便利了——没说的意思藏在话里。

    范家是老牌卖场不假,可现在电商横行,要买东西网上动动手指就行,还有多少人逛商场?

    这些年他们家的产业也是遭到了冲击,眼瞧着愈来愈不红火,就得开拓新的疆土。

    童式的帮助不是锦上添花,是雪中送炭。

    可你都不是人家姑爷了,人家凭什么帮助你?

    范邹阳少年时期忙着谈恋爱,忙着和童笑笑虐恋情深吃喝玩乐,肚子里都是水,商业上只能守成很难开拓。

    偏生范父也不是什么慈父,外头私生子女好几个,据说有个弟弟只小他三岁,在学工商管理很有经商天赋;

    如若他最大的优势——好岳父也没了,能不能拿到家业很难说。

    几乎没有犹豫,范邹阳就当场表示了惊喜:

    ‘笑笑能回来简直太好了!我是她男朋友,肯定盼着她好!’

    至于被选中的女孩儿的意愿,无论是范邹阳还是童家都没人想过,或者说他们不在乎。

    童母也只是在看到谢丝淼的照片和员工信息时,感慨似的叹道:

    ‘也是个可怜孩子,和笑笑一样从小没了家,我们这么做对这个姑娘会不会太残忍了……?’

    但她心里微不足道的歉疚,很快便被女儿的未来和丈夫三言两语抚平。

    童父道:‘你让她自己奋斗,一辈子充其量做个小主管,不如把身体给笑笑,才能让她的人生更精彩。’

    ‘再说了她父亲不慈母亲早亡,一个人漂泊打拼也累,我们以后多给泉下的她和她母亲烧纸、祭拜,替她赡养父亲和外祖那边的亲人,也不算亏欠她了。’

    童母:‘你说得也有道理……这孩子长得挺好,不比笑笑差,我看学历也不错。’

    ‘是。’

    童父很满意女儿的新身份,光是顶尖学府这一点,就拉平了女儿之前的弱项。

    可他们太过矜骄,自认为让一个普通姑娘摇身一变,成为童家养女,那是天大的恩德,实现了阶级跨越,以至于根本没让人细细调查谢丝淼的身份。

    否则他们会发现,自己选中的‘躯壳’,竟是儿子交往了两三年的女友!

    这么欢欢喜喜决定下来,到了夺舍的日子,照常工作的谢丝淼被上司的传唤叫到了总裁办公室。

    她心怀忐忑,以为是自己工作出了问题,不免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和童文浩的恋情被发现……

    谁成想刚一踏入总裁办公室,她脚下踩入转魂阵法,只看到一道半透明的苍白人影冲向自己,扑上头脸,再然后她就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苏醒已到了下班的点,她刚迷迷糊糊从沙发上坐起身,就见到身边一对中年夫妻面露关怀、嘘寒问暖,竟是总裁夫妇!

    谢丝淼受宠若惊,又不知所以然。

    她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离开办公室后,童父童母叫出了隔间等候的大师与范邹阳,脸色不太好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笑笑会得到她的身体吗?!’

    ‘我女儿呢?’

    大师摸着胡须沉思道:‘我想是这个女娃意志力坚定,魂魄稳固,很难被童小姐撼动。如果我猜得没错,只有在傍晚之后阴气加重,童小姐才能拿到身体的掌控权……’

    ‘什么意思?笑笑只能在晚上出现,白天还是这个谢丝淼?’童母急了:‘这可和我们最开始说得不一样。’

    大师安抚道:‘夫人不必忧虑,童小姐的魂魄刚刚入体,自然需要一定时间适应,还得需要人多引导、刺激她的情绪,这样有助于她和身体融合。’

    ‘最好再准备一些药引和契纸,让那位谢小姐心甘情愿地接纳、吞服,这样她自愿让出身体更好……’

    大师年龄不小,损招不少。

    至于怎么让谢丝淼‘心甘情愿’同意让身体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范邹阳的身上。

    很快他就以追求者出现在谢丝淼的周围,极尽所能制造浪漫,可谢丝淼不仅不为所动,还态度感激对他坦白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不可能接受别人的示爱,连他的礼物都不要。

    白天范邹阳追求谢丝淼,到了晚上,接管了谢丝淼身体的童笑笑便会出来,和他寻欢作乐。

    他那些追求,其实童笑笑在身体里都能看到。

    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就可劲儿地折腾他,发火:

    ‘你对她干嘛像个舔狗一样?还给她买花,给她惊喜,跟在她后面送她回家……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说话啊范邹阳!’

    范邹阳很心累,他心想自己当舔狗、花心思追人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童大小姐能尽快拿到身体!

    可这些话他没法说,只能憋着火陪笑,在童笑笑面前真当舔狗好声好气表忠心。

    只是相处久了,范邹阳愈发地察觉出谢丝淼的温柔善良。

    明明是同一张脸,却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白天是天使,晚上是女魔。

    有时痴缠亲吻,范邹阳甚至会凝视这张脸庞出神,心想如果童笑笑真如谢丝淼一样温柔可人该多好,他控制不住地把目光更多地落在了谢丝淼的身上,发现了对方更多美好之处。

    越观察,他就越同情谢丝淼,可惜她注定要香消玉殒。

    这段时间来范邹阳也逐渐发现女友有变化,她晚上拒绝外出邀约的次数愈来愈多,每次都以‘白天干活晚上不睡会犯困,怕引起谢丝淼本人发现’为理由。

    范邹阳觉得有道理,并未多想,更何况他觉得死过一次的童笑笑比以前更难伺候了,阴晴不定,总因为一丁点小事儿就发飙,实在让人受不了。

    不约会他落得清闲。

    就这样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事情也没有丝毫进展,这具身体依然是白天晚上灵魂互换。

    谢丝淼本人也没有太多察觉,她只是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很容易犯困。

    有时刚和男友约完会,到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直到天亮都没太有记忆。

    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去医院查了下身体,中西医都看了,没查出太多毛病。

    倒是中医说她体虚阴冷,开了些中药让她好好补。

    直至那天晚上在ktv小聚,范邹阳准备让新女友‘谢丝淼’在朋友面前过明路,谁成想居然被大舅哥打上门,被揍得鼻青脸肿。

    范邹阳满脸茫然,只觉得荒谬。

    谢丝淼是童文浩的女朋友??

    怎么可能?!

    不说圈里没有风声,童笑笑可是一直寄居在谢丝淼的身体里,她是能看到外界、能感应到外头的人和发生的事情,否则她也不会对自己白天在谢丝淼面前的追求了如指掌。

    如若谢丝淼是大舅哥女朋友,他们不可能一两个不见面,肯定会约会,童笑笑看到了为什么没告诉自己?

    童文浩气得眼镜都红了,攥紧的拳头一下下砸在他的脸上:

    ‘我说她为什么白天不愿意约会了,好不容易见一面也怪怪的,原来是你俩勾搭上了!’

    ‘姓范的我童家对你不薄吧?哪家企业女婿还没成事,大小项目分蛋糕就带着一起,我自问不算把你当亲弟弟但对你够可以了,我吃一口肉就让你喝一口汤,你就是这么报答我报答笑笑的?!’

    ‘还有你谢丝淼,你说不想高调不想办公室恋情,怕在公司别人觉得你攀高枝否定你的工作能力,我都答应你,感情你的低调只对我,就和这姓范的出来勾勾搭搭?!’

    ‘……’

    大舅哥的拳头落下,疼得范邹阳发蒙,他偏头看到了童笑笑心虚的表情,脑袋里‘轰’得一下炸开了。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童笑笑知道谢丝淼是她嫂子!

    她早就发现了!

    但她一直瞒着童家父母,瞒着童文浩和自己,还在童文浩面前假装自己是他女朋友,和自己生活了快三十年的哥哥谈恋爱……!

    一想到童笑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可能就对童文浩有意思,自己只是个被骗得团团转的煞笔;

    想到童笑笑很可能借用谢丝淼的身体,和童文浩拥抱亲吻,还不知道做没做更深入的接触……

    范邹阳就气血翻涌,觉得恶心!更觉得被愚弄了而愤怒!

    他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邪劲儿,低吼着撞翻压在身上揍他的人,和童文浩撕打成一团……

    整个场子乱得不成样子,甚至动了酒瓶烟灰缸,打进了医院,两家长辈都连夜赶到。

    当天晚上两家人齐聚一堂,童父童母才把所有话说开。

    范家夫妇震撼于童家人的丧心病狂,居然为了女儿活命,夺舍别的小姑娘的身体,还夺到了自己儿子女朋友身上!

    童家夫妇不愿意相信谢丝淼居然是儿子的女友,更不愿相信女儿居然隐瞒一切,假借嫂子身份和哥哥搞在一起!

    至于童文浩,乍一听到恩爱的女友被妹妹夺舍,已经足够愤怒、悲伤,又想到这些天甜言蜜语,甚至亲吻相拥实际上都是和童笑笑……

    他差点要发疯,扬起手就要抽妹妹的巴掌:

    ‘你们!你们都疯了吗?!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的摆件!’

    ‘我不同意,你们必须把丝淼换回来!’

    童笑笑一听,脸色露出阴森森的笑容来,扬起脖子主动把脸凑过去:

    ‘你打啊,反正这是那个贱人的脸,打烂了最好!她白天勾引范邹阳,到底有什么好的?!’

    ‘再说了我现在又不是童家人,就算是,我也不是哥的亲妹妹,有什么不行……’

    她话没说完,童父先是一个巴掌狠狠甩了上去:

    ‘住口!你有没有廉耻心?!’

    童母也是直拍大腿,一连串地喊着造孽:‘你这个孩子怎么还有这种念头?!’

    听到这儿范邹阳才知道,童笑笑初三的时候就和童文浩表白过,很不恰巧,当场就被童家的佣人听到并且告诉了童父童母。

    童文浩本身对她无意不说,对外童笑笑可是童家的大小姐,这不是兄妹乱伦么!

    当即童家夫妇就把两个孩子隔离开,还对童笑笑进行了长时间的教育,为此她还维持了长达半年的‘绝食’抗议。

    直到高一,她才完全泄气,为了转移注意力和学校的风云人物范邹阳在一起了。

    这也是为什么童家明明看不上范家,甚至不太能看得上范邹阳,却同意他当女婿,还要把他和女儿绑死的真正原因!

    范家夫妇乍一听到这些内情,脸色也反复变化,几乎维持不住好颜色。

    童家人太不地道了,这不是把他们儿子当绿毛龟?

    父母尚且都不爽,更别提范邹阳本人了。

    当着两家长辈、以及童文浩的面儿被告知,童笑笑其实从始至终喜欢的人都不是自己,自己只是隔离她和童文浩的工具,自己怎么都比不上童文浩,以至于现在一有机会童笑笑就绿了自己……

    何其膈应人?

    哪个男人能忍得了?!

    被绿的期间,自己甚至还在费心为她劳碌,为了给她换命换身体讨好另一个女人。

    范邹阳气得肺都要炸了,差点当场晕过去。

    当即,他的内心对童笑笑便只余恨意!

    他绝不能看着童笑笑占了谢丝淼的身体,不能看着这个贱女人逍遥快活!!

    听到这儿虞妗妗不住冷笑。

    范邹阳落得如此地步属实活该,恶人就该有恶人磨,他们之间那些肮脏龌龊之事本就和谢丝淼无关。

    一个何其无辜的女孩,兢兢业业工作老老实实生活,突然天降横祸丢了身体性命不说,还从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变成了外人眼中脚踩两只船、勾搭妹夫的坏女人。

    从始至终有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

    现在出了丑,吃了亏,又开始假惺惺地为她抱不平,替她找公道,未免太可笑。

    何况这范邹阳如若不是发现自己当了十多年的绿毛龟,也不会突然良心发现。

    说到底他要对付童笑笑不是为了执仗正义,是为了自己泄愤,给自己找面子罢了!

    第49章

    “所以那天, 你第一次召唤我,想让我灭的是谢丝淼的魂魄吧。”

    虞妗妗往前推了下时间线,发现另一个范邹阳竭力想要隐瞒的‘小秘密’。

    范邹阳神情不自然, 破罐子破摔一并承认了:

    “是。”

    召唤神秘‘黑猫’, 最开始也并非是他的决定, 是童笑笑要求的。

    他听说过网上关于‘黑猫’的种种传闻, 但和大多数未曾亲眼见到过的人一样, 他不信。

    反倒是童笑笑热衷于钻研这些灵异神鬼的玩意儿。

    加之她死过一次,准确来说仍是个鬼魂, 对这类事情似乎多了些感应能力;

    她坚信‘黑猫’为真,并且是深不可测的成了精的妖物。

    等了一个月有余, 都没等到范邹阳成功拿下谢丝淼, 诱导谢丝淼‘自愿’献出身体, 童笑笑等得不耐烦了:

    ‘一直要我等等等,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偏偏同意做法助她夺舍的术士, 是个性子谨慎的。

    对方不愿意对谢丝淼的魂魄下黑手, 说道:

    ‘先生夫人,还有童小姐, 你们不要为难老夫,夺舍身躯抢人生路本就会损我一些道行, 要不是看在和童先生你的交情上,我万万不会答应做这件事。’

    ‘至于怎么稳住神魂,那是你们自己的事,灭人魂魄这档子活任何一个术士都不会轻易做的,东窗事发遭其他同僚唾弃追责不说,还得受到业障反噬!会被神明降罚!这我真的干不了,不干!’

    焦急难耐的童笑笑找不到人类术士, 就把歪主意打到了妖怪‘黑猫’的身上。

    在她的撒娇央求、一番撺掇下,范邹阳这才契约召唤,把虞妗妗唤了出来;

    按照提前编好的说法,范邹阳声称女友的身体被前女友抢夺,只不过他颠倒黑白,把谢丝淼和童笑笑的身份互换了。

    在他口中,抢夺身体的恶魂前女友变成了谢丝淼,无辜受害者是童笑笑。

    反正她们俩出生年月日时一致,八字相同,两个魂魄同时存在于一具身体里不分彼此;

    单凭八字很难区分二人。

    范邹阳和童笑笑想得很好,以天色太晚为借口,约虞妗妗次日做法除鬼。

    到了第二天白日,范邹阳会邀请黑猫驱邪除鬼;

    届时童笑笑的灵魂就会躲入身体深处,谢丝淼的魂魄会出来重新掌控身体。

    待虞妗妗找到了这么个人,算完八字无误,也确实在身躯中感应到了阴气,就会把谢丝淼的魂魄误当成占据身体的恶鬼,让她魂飞魄散!

    整个流程设计得非常巧妙,七分真三分假更混淆视听。

    两人将谋划说与背后做法的术士听,得到对方大力赞赏,认为他们此计设计得很‘高明’。

    自以为计划成功板上钉钉的范、童二人当晚就去酒吧寻欢作乐,结果乐极生悲,让早就怀疑女朋友有问题的童文浩抓到了空档,上演了一场酒店捉奸。

    两家人闹到私人医院后,恼羞成怒的范邹阳大骂童笑笑蛇蝎心肠不要脸,和自己的兄长乱伦……

    童笑笑也不是什么善茬。

    她虽脾气差爱无理取闹,但也能敏锐察觉到男友这段时间对谢丝淼态度的变化,故而反给男友扣帽子,攻讦他早有变心之相是看上了谢丝淼……

    狼狈为奸的一对情侣彻底撕破脸,两方心里都有怨念,再也回不去从前。

    范邹阳恨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再替童笑笑办事。

    故而第2天他才戴了帽子和口罩,遮住脸上的伤痕,含糊不清直接同虞妗妗结束契约。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童笑笑竟丝毫不念旧情,自己这个被骗10年的受害者还没有讨公道,对方先着手报复!

    先是童氏集团的投资和项目逐一撤出,两家散伙,范家业务线下滑;

    紧接着小圈子里开始流传他是渣男、说他对不起童笑笑;

    再然后他开始频繁撞邪、遇鬼,精气神直线下降,身体虚弱……

    按理说他们范家也花了大钱,找风水师调理了家中摆件,给每一个家族成员请了辟邪的好物件。

    范邹阳也有。

    并且作为最受看重的婚生子,他佩戴的物件贵重不说,本人还做法掩盖、改变过气息。

    那大师可是百般发誓,说他被阳火之物保护着,小鬼近不了身;

    过去欠下的一些血债——比如江寻意之类的鬼魂,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这才逍遥了几年,阵法失效不说,他身上昂贵的保命物件也直接碎成渣子,让他差点死在如雨后春笋突然冒出的恶鬼们的手中!

    于是范家人重新把当初那大师请来询问情况。

    对方一番观察掐算,大惊失色道:

    ‘有人破了我的阵法!’

    ‘嘶…这个手段不似寻常的天师,路数很邪,应该是萨满一脉的传人所为,敢问范少爷近期有没有得罪过人?或者你的毛发、常用的贴身物品有没有遗失?’

    听到萨满,贴身物品毛发这俩关键词,面无血色的范邹阳和范家夫妇顿时想到童家。

    那帮童笑笑移魂夺舍的术士,可不就是罩着一个黑褐色的绣着神秘图纹的大袍子,帽子上缀满了流苏一样的头饰,手持一根木手杖,神神叨叨的老头儿!

    范邹阳又和童笑笑同居多年,想在两人居住的床上找到他掉的头发轻而易举。

    当即他的神情就扭曲了:‘是童笑笑那个贱人干的!她自己做了丑事败露,怕我妨碍她还阳复生所以想害死我!’

    范母也哭嚎起来,一边咒骂童笑笑和童家人黑心肝,一边让范父替自己儿子报仇。

    范父恼怒有,他怒的是童家人咄咄逼人,竟出手要弄死范邹阳,显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恼的是自己儿子谈个恋爱惹出这么多事端,一时间他又担忧家里企业又郁火难舒。

    ‘行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他不耐低吼,问天师:‘有没有可解办法?你之前不是给邹阳弄了个什么气场转圜大阵,破了就再给他布一个呗。’

    没想到对方摇头拒绝,语气叹息道:

    ‘对面的萨满术士用的是巫术,本就不好对付,令公子又让人家拿住了重要的毛发之物……我猜对面是用这些含了范少爷气血气息的东西,给他下了巫蛊诅咒一类,不得要领的话寻常阵法挡不住。

    我没这个能力啊,范先生还是令寻高人吧!’

    简单来说,道术和巫术在两个不同的维度,范家的这位擅长风水堪舆,对物理攻击都不太精通,何况是诅咒这种术法攻击。

    跑了一个天师,范父陆陆续续找了其余人,都对范邹阳身上的巫术禁制无从下手。

    范邹阳遇鬼的次数也愈来愈多,搅得家中不得安宁。

    在他又一次打摔物品、形同疯子一般在家中咒骂童笑笑,被他老子一个耳光打懵了。

    范父面带冷色,‘童家近日连番施压,都是因为你惹上的麻烦!不知进取不想办法,还整天在家里发疯,我看是你妈太纵着你都把你养成了一个废物了!’

    的确,范父一开始是怒童家人看轻范家,把范家人都当傻子,也觉得那童笑笑是个淫人荡妇不知廉耻。

    可失去童家给予的便利、甚至商途开始不顺,他心里的那点不满就转为了焦躁,以及对范邹阳的不满。

    在他看来,童家的针对都是冲着范邹阳去的,自己和公司是受了儿子的牵连。

    一个堂堂男人谈了十多年恋爱,连女朋友都没管住,某种程度也说明范邹阳没用。

    范父有很多儿子,相比亲情他更注重利益。

    这个废掉的、不能家族带来好处还结了仇的大儿子,在他心里份量越来越轻。

    时间久了,他看着就觉得心烦碍眼,更别提这废物儿子还花着家里大把的钱,在家里闹腾。

    范父让保镖隔开扑上来骂他没良心的结发妻子,拧眉说道: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也不奢求你懂事、为家族贡献什么,至少别拖后腿!收拾一下东西,下个月你就出国吧,省的你在国内童家也不会放过你。’

    ‘害,当初怎么就和童家人撕破脸了呢……’

    轻率了,就该继续与童家联姻;

    反正这不成器的儿子都当了十多年的绿毛龟儿,再忍忍也没差别,毕竟童家确实家业更强盛。

    范父:‘还有你这个花销也太不像话了!你那两张卡我给你停了,也别再让那些没用的大师往家里头来,出场费个个几十上百万,没有一个能解决事儿的,都是废物!’

    ‘要我说这些钱花了也白搭,你就老老实实在国外待几年,说不定几年后童笑笑和童家人就消气了……’

    听着父亲冷冰冰的话语,看着他身后穿着西装、仅小自己三岁的弟弟登堂入室,范邹阳浑身发冷像跌进了冰窟窿。

    什么叫都怪自己惹祸牵连家族?

    什么叫花钱驱鬼也是白搭?

    自己年仅三十被赶到国外,肯定无缘偌大的家业,如此也就罢了,他甚至都不想花钱为自己驱邪做法!

    父亲这是要放弃自己吗?!

    范邹阳急火攻心,他又恨范父冷血无情,更恨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童笑笑。

    他把银行卡里一千多万元全部砸出去,去请城里有名的天师对付童笑笑,可惜都失败了!

    那些饭桶卷了他的钱,一个个临到关头打退堂鼓:

    ‘嘶…范少爷,这女鬼背后的人手段很凶,我弄不过他!’

    ‘这活儿我不接了,真不怪我没有契约精神,总不能为了三五百万把我小命赔进去吧!’

    ‘……’

    半吊子天师尽数跑路不说,童笑笑的鬼魂还多次化为梦魇,入梦范邹阳。

    她在梦里以魂体形式出现,乍一看就和冤魂恶鬼没区别,脸庞肤色定格在被厚厚雪层压死冻僵之前,青青紫紫好不瘆人。

    童笑笑无比嚣张,掐着他的脖子笑得张狂:

    ‘就凭你找的那些三脚猫功夫的人,还想灭了我?白日做梦!’

    ‘本小姐能看上你这种又无能又软蛋、只会靠家里的废物,你早该感恩戴德,居然还敢骂我?!那你就去死吧!’

    ‘……’

    范邹阳从梦中惊醒,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颈部。

    短短一两个月,他就折磨得不成人形,形容枯瘦。

    绝望之际,他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到月余前童笑笑说过的话:

    ‘网上这些质疑黑猫的人懂个屁,只要见识过真实世界的人都清楚它的强大之处,这绝对是藏在人世间的大妖怪!’

    范邹阳像是溺亡之人终于抓到了一块救命的浮板,当天就在最近的猫舍买了只幼猫,做法二次召唤‘黑猫’,把虞妗妗再一次召了来。

    他颠三倒四说完全部情况,恨不得跪下来扒住虞妗妗的大腿:

    “黑猫前辈,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求求你给我一条生路吧!”

    “谢丝淼真不是我杀的,是童家和童笑笑用的邪法!我真不清楚她的魂魄到底怎么样了!我猜……

    我猜丝淼很可能已经被他们害得魂飞魄散了!”

    范邹阳想报复童笑笑,最简单也是最方便的筏子便是直接破坏她的谋划,把事情真相告诉谢丝淼。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稍稍休养两天让脸上的伤不那么明显,他就找了个时间把谢丝淼约出。

    ‘丝淼我对不起你,其实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再不告诉你,我良心不安……’

    谁知正当他酝酿着要把一切和盘托出,坐在对面的女人勾起唇角,出声打断:

    ‘哦?什么事如此严重?是不是想告诉我,我的身体里有另一个魂魄?’

    谢丝淼的声音似笑非笑。

    范邹阳心下震撼,猛地抬起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不对!

    和那双阴森森、描摹着精致妆容的眼睛对上,他登时浑身发冷:

    ‘你、你是童笑笑!!’

    仔细再看,‘谢思淼’今日的穿衣风格相较往常的确有了较大变化,只是他太过紧张没有注意到这些。

    从不化妆的脸上扑了粉涂了口红,牛仔裤清新衬衫变成了修身长裙,拿着勺子轻轻搅拌咖啡的手指头新做了美甲……

    这一切都说明,与自己面对面相对的人已不是过去那个!

    ‘哗啦——’

    挑着笑容的童笑笑一挥手,直接把滚烫的咖啡泼在范邹阳的脸上,语气阴森狠辣:

    ‘好你个范邹阳,想坏我的好事?你还说对这个贱人没意思?!只可惜你来晚一步,现在这具身体已经完完全全属于我童笑笑了!’

    ‘说你是个草包你还不承认,让你办点小事磨蹭了一个多月都没成,现在看来你不会是故意的吧?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咖啡店服务员看到这边的冲突,犹豫半天才试探着走近询问情况。

    范邹阳心里太慌了,随便应付两句,顶着满头满身的咖啡液跑出了店铺。

    回家后他找人一调查,得到了‘谢丝淼’升职加薪的消息,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完全破灭。

    童家人速度竟这么快?!

    童笑笑这就夺舍成功了,那谢丝淼呢?

    想到前女友毒辣的手段和扭曲的性子,哪怕谢丝淼本人不知情完全无辜,也绝对没有好下场。

    她大概率已经……魂飞魄散了!

    说完范邹阳小心翼翼去看虞妗妗的神情,怕她不相信还绞尽脑汁解释道:

    “童家找的天师说了,只有想办法让谢丝淼自愿让出身体,才不会替童笑笑的魂魄造成反噬,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只有童文浩!”

    “我猜那童文浩知道事情真相后助纣为虐,帮着童笑笑欺骗丝淼,哄着她签订了让出身体的契约……这一家人都是杀害丝淼的真凶!

    我以前做过错事,可我真心悔过了,只要黑猫前辈能帮我解决了童笑笑那恶妇,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虞妗妗微微挑眉:“哦?你不是没钱了吗。”

    范邹阳神情扭曲,“这你放心。我名下还有两套房产和一间商铺,变卖之后最少能套现800万,除此之外我手里还有范氏的股份,把这些抛掉最少能有十几个亿!”

    他本人股份很少,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可他妈可是范家的女主人!

    范父就算再怎么防备她、转移财产,一些不动产都是夫妻双方共同所有。

    范邹阳打定了主意,只要黑猫能解决掉童笑笑,就撺掇他妈出其不意和他爸离婚,分割范家的股份在低价抛售给范父的对手,捞上一笔后带着他妈离开华国。

    谁让范父先带着私生子进公司,明着一副要放弃他、把家业给外人的意思,寒了他们母子二人的心。

    既然做父亲的不留一点情,那他宁愿毁掉范氏集团,让范父破产!

    虞妗妗不自觉眯了下眸,深深看了一眼痛哭流涕恍若悔不当初的蓬头垢面的青年,觉察出对方胆小懦弱下的狠毒,丝毫不弱于他那位女友童笑笑。

    “行了,忏悔的话不用对我说,也不用向我许诺泼天富贵,契约上写得明白报酬我会自取。”

    带着黑猫面具的妖怪说出的话颇具深意,令范邹阳神情一顿。

    他有种莫名的心慌。

    仿佛随着这句话,自己体内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在悄然流逝。

    他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人生在世还有什么比钱更重要?

    黑猫不要钱,这不是正好!

    紧接着他又听到猫妖说:“说说除了江寻意,这段时间你遇到的鬼魂邪灵还有哪些。”

    范邹阳愣了,不明白这和此事有什么关系。

    但虞妗妗问了,若是能再替他出手解决,自然更好,于是他绞尽脑汁回想,逐一说出。

    细细数来,光这两个月里他遇鬼的次数就超过十次!

    他苦着脸道:“前辈您瞧瞧童笑笑得有多恶毒,弄了这么多小鬼来害人!”

    虞妗妗嗤笑着睨了他一眼:

    “这和童笑笑确无关系,你应该好好反思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情。”

    “若我猜的没错,童笑笑背后的人是个萨满巫师,他以你的毛发精血为引,对你下了名为‘招邪引恶’的诅咒。”

    ‘招邪引恶’,顾名思义会将世间邪恶之物汇聚到被诅咒之人的身边。

    但此咒妙就妙在,它的吸引是有选择的,诅咒的强度也分人,在不同人的身上会起到不同的效果。

    若被诅咒者是身上业障、血债约沉重的坏坯子,越容易吸引那些污秽腌臜的邪灵鬼物,不仅如此被吸引而来的鬼魂里,极有可能是他犯下罪孽的债主。

    这就是此诅咒的高明之处。

    让冤死含恨的鬼魂自己去折磨被诅咒者,引诱它们将其生吞活剥,那么杀人所犯下的孽债就会落在这些鬼魂身上,和下了诅咒的巫师无关。

    如若被下咒之人是个没做过恶事的坏人,他最多倒霉两天,走在路上遇到个鬼打墙之类的小鬼拦路,碰不到恶鬼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诅咒对他就不生效。

    故而这诅咒又被称为‘恶人咒’。

    专惩恶人,不伤好人。

    那萨满巫师给范邹阳下诅咒自然不是想替天行道惩恶扬善,只是拿钱替雇主办事,可无论是下咒还是帮童笑笑夺舍他人,都做得漂漂亮亮还不牵扯自己。

    足以说明这巫师手段很高明。

    同时也从玄学的角度上认证了范邹阳是个人渣,除了江寻意之外,定然还背了别的人命!

    范邹阳听得心虚。

    他不由想到了一周之前撞的恶鬼,女鬼披头散发七巧流血,双眸含恨面容扭曲说自己有罪。

    可他根本都不认识这女鬼!

    好在他身上有大师新给的护身符,这个女鬼也不像江寻意和另外一只那么凶,靠近他就被他佩戴的宝符灼伤,怨毒地盯了他许久而后遁走。

    范邹阳大感晦气,在家一通打砸辱骂,沉沉睡去后做了个陈年旧梦。

    在和童笑笑谈恋爱之前他有过两任女朋友,初恋在他心中是特别的。

    刚开始和童笑笑在一起,身为富二代大少爷他脾气也不好,两人经常闹分手,每每这时他就格外想念自己温柔体贴的初恋女友,愈发地加深初恋在他心里的分量。

    刚刚高考完那会儿,他也忘了是因为什么原因又和童笑笑大吵一架,闹得不可开交。

    心烦意乱下他和一群狐朋狗友去喝酒唱歌,不成想那就酒吧一个来打工的年轻服务生,长得和他初恋有几分相像,酒精上头他不禁多看几眼。

    留意到他的视线,几个想讨好他讨好范家的小弟自以为‘来事儿’,觉得他看上人家了,开了几瓶昂贵的酒让那个年轻姑娘来陪酒,把人给灌醉了还下了点药。

    那天晚上范邹阳自己都迷迷糊糊,心里明知道女孩儿着了道、不是自愿的,可他在童笑笑身上受的气堵在心里头难受,便借着酒劲儿自欺欺人。

    酒醒之后看着床上昏迷的女生,他又开始懊恼后悔,怕自己‘酒后乱性’一事被童笑笑知道,急得跳脚给几个狐朋狗友打电话:

    ‘你们几个这不是害我吗!事情要让你们嫂子知道了我怎么交代?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给钱也好怎么也好,总之这事绝对不能到笑笑耳朵里!’

    装模作样说完一通,范邹阳捡起衣物穿好后匆匆离开。

    也就在当天下午,他从酒吧客户群看到了歇业修整的通知,原因是今儿早上有个赤身裸体的姑娘,不知为何从楼上的休息室跳楼身亡,警方需要调查取证。

    看到这个消息,范邹阳心脏怦怦跳,他基本能确定死了的女生就是昨晚那个!

    一会儿在心里叱骂狐朋狗友,不知道自己走后他们又干出什么下三滥的是把人给逼死了;

    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倒霉,认为若不是那姑娘自己不自爱,跑到鱼龙混杂的酒吧里打工,又怎么会出今天这档子事?

    心力交瘁等了两天也没有警察上门,他渐渐放下心来。

    再之后他没去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几个友人也没再提及那个姑娘,一行人默契的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来就没存在过。

    十年过去了,这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早就被范邹阳遗忘到脑后,直至昨晚碰到恶鬼,惊醒后他忽然想到,那恶鬼扭曲苍白的面孔,倒是和梦里的年轻服务生很是相像……

    如今再被虞妗妗瞅着,他又心虚又不安。

    什么意思?

    自己遇鬼是罪有应得?

    不!明明都是童笑笑那个贱人毁了他的人生!

    如果不是童笑笑争风吃醋,学校里那些和她玩得好的女学生,怎么会去针对江寻意?怎么会霸凌她导致她死掉?

    要不是她时不时就发疯,自己也不会郁闷买醉,和一个陌生女人发生关系,那个女人也不会死。

    更是她非要去国外滑雪,自己作死了不说还要夺舍别人,又寻了人给自己下诅咒,破掉了自己的护身大阵……

    一切都是这歹毒的贱人的错!

    蓬头垢面的青年脸上流露出执拗的癫狂,不过虞妗妗也没心情抨击他。

    她问遇鬼详情,就是想看看这些索命鬼魂中的某一个,有没有可能是谢丝淼。

    可惜的是全部听下来,她并未听出哪个很有指向性。

    心情沉闷之余,她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自己遗漏了。

    想了半天理不出头绪,虞妗妗便不死钻牛角尖,准备从其他地方下手。

    她给祝檀湘发去一则信息,十分钟后收到了一串地址,是童文浩的公寓。

    而后她直接撇下范邹阳,前往目的地去探探这个童文号的虚实。

    有了具体地址,虞妗妗直接使用传送阵,隐匿身形后从小区大门跟着某个户主直接走了进去。

    这高档小区的安保系统很先进,不仅有人脸识别还有红外线光感,故而虞妗妗穿过门禁时,光感仪捕捉到了她身上的温度却没有识别到人,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门口的保安和户主还在检查仪器,疑惑是不是出了故障,虞妗妗已经只身往里走。

    她掌心里托着个不足半个巴掌大的龟壳,旋转几圈后,乌龟壳颈部指向某个方位,内含的寓意是朝着那个方向走她有可能碰到想要找的人。

    收起龟壳,她缓缓踱步发现指向的位置是小区的地下车库,走到里头四下环顾,她没有在车库里看到下午见过的、童笑笑从公司开走的那辆张扬的红跑车。

    意识到时间可能还没到,她找了个能坐的地方,使了一道劲气吹走上面的灰尘,坐在车库里静静等候。

    好在这些天她寻得几个竞技小游戏,正玩儿得上头,等候期间噼里啪啦摁着手机,也不算无聊。

    一直等到11点多,就在虞妗妗都以为自己的卜算出现了问题,或者龟壳指错了路时,空寂无人安安静静的车库响起了引擎的声音。

    她眸色微动收起手机,抬头看向入口方向。

    先是一辆黑色的豪车驶入停车场,紧随其后跟着一辆红跑车——是童笑笑的。

    看来自己没算错。

    虞妗妗所处的位置是车库的隔区,加之她隐匿了身形,来往的车主根本瞧不见这里坐着个大活人。

    停好车后,从黑色豪车的驾驶位走下来一名身材高大、面容疲倦的男青年,他紧绷着脸快步往前走。

    随后一身着高跟鞋包臀裙的青年女人匆匆从车上下来,追在青年的身后:

    “哥你等等我!”

    “哥!童文浩你站住!!你他妈是个聋子?!”

    女人尖锐的声音响彻车库。

    童文浩神情不耐,扭头冷冷看去:“第一,我已经不是你哥了。”

    “第二你要发疯就滚回自己家去,不要在这里扰民!”

    童笑笑神情怨怼,心中的怒火和暴躁让她怎么也维持不住表情。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不是童家的亲生女儿,但她并不难过反而很开心,因为她喜欢自己的哥哥。

    可无论她怎么苦苦追着对方,甚至拿早恋去胁迫,童文浩眼里都没有她!

    这些年来童文浩已成为她爱而不得,无法触碰的高岭之花,是她心里的执念。

    直指她夺舍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她无比震惊的发现,这是哥哥的女朋友。

    原来童文浩并非不苟言笑不近女色,他对待另一个女人悉心呵护,眼里是化不开的爱意。

    童笑笑嫉妒得发狂,在这具身体里疯狂呐喊‘为什么’,她也不免恨起了身体的主人,并打定主意要模仿、取代。

    靠着伪装另一个人,她短暂地得到过童文浩的爱,尝到了甜蜜的滋味。

    童笑笑有自信,自己只是缺少一个和哥哥相处的机会,只要他看到了自己的好,就算以后身份暴露他也会爱上自己。

    可现实却是童文浩避之不及,甚至称她‘恶心’:

    ‘如果你不是顶着丝淼的脸,假扮着她的个性,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已经变成恶鬼的童笑笑理智本就不多,在童文浩毫不掩饰的嫌弃下,她彻底发疯。

    自己不好过,所有人都不能好过!

    带着精致妆容的女人表情哀怨,眼里疯狂:

    “我不明白,哥你明明说过会一辈子保护我!你说过的…我是你们童家的小福星,哪怕我要天上的星星你都会为我摘来,我们在一起生活了20年,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谢丝淼这个贱人到底哪里好?!”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歇斯底里。

    童文浩咬紧后槽牙,冷笑一声说道:

    “我是说过要保护你,可并不是要把自己的人生都赔给你!更何况你口口声声念着的恩情是你父亲给你攒下来的,在丝淼身上……你已经败光了!”

    听到这儿,童笑笑突然神经质地低笑起来,神情也流露出几分快意。

    她痴痴地盯着童文浩:

    “不对,哥你还是在乎我的,不然——你怎么会把这副好身体都帮我拿到呢,你为什么就不承认在你心里我比她重要?”

    “闭嘴!!”童文后的吼声盖过了她的昵喃。

    青年死死攥紧拳头,像是在遏制着内心的痛苦。

    他猛地抬起手,一字一顿:

    “现在就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我和丝淼之间的事情和你没有一点关系,我欠她的债会用一辈子来还。”

    可无论他说什么,童笑笑都自顾自地絮絮叨叨:

    “你为什么就不能认清自己的内心呢?我们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至少比起我死,你选择了让她去死,不是吗?”

    “……”

    许是觉得深夜的车库无人,两人纠缠拉扯,声音越来越大。

    从童家兄妹的争执中,虞妗妗意外收获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原来谢丝淼之所以彻底丢了身体,还真是童文浩在里头插了一手!

    得知女朋友被父母和妹妹联手夺舍,他崩溃又痛苦,可紧接着就面临一个问题,一边是自己的爱人一边是生活了多年的亲人,选择谁?

    为了童笑笑,生养他的母亲甚至要给他下跪,苦苦哀求道:

    ‘我们找大师打听过了,谢丝淼的魂魄比你妹妹要强大些,你先帮着妹妹把她的灵魂挪出来,先把这具身体给你妹妹用,我们再给她找一副更好的不行吗?

    笑笑她吃了这么多苦,在外面流浪了几个月,大师说了她很脆弱只能用八字相同的人的身体,否则我们也不会明知道这孩子和你有渊源还逼你……’

    ‘无论笑笑做了什么错事她都是你妹妹啊!你要眼睁睁看着她魂飞魄散吗?!没有他爸爸舍命相救,你父亲早就死了,我们孤儿寡母也该被那些豺狼虎豹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哪里还有今天舒舒服服的好日子?!你这孩子不知道感恩吗?

    如果你不救她,那我也去死好了!’

    由于童笑笑死亡时间太久,必须尽快找身体,并且还必须是八字命格相符合的身体。

    短时间内只有丝淼一人符合……

    他做了,对不起爱人。

    不做妹妹魂飞魄散,父母怨恨。

    纠结痛苦之下,童文浩还是选择了出手,带着愧疚和痛苦哄着纯善的、全身心信任他的女友签下了内藏交付身体条约的合同。

    他打定主意,这件事后他邀请最好的大师为丝淼养魂,并且尽快为她寻找一副更好的身体。

    他爱的是丝淼这个人,无论对方变成了什么模样,自己都会照顾她的余生。

    有了救命之恩,父母也不会抗拒丝淼进童家,当童家的儿媳。

    至于丝淼的付出和自己的歉疚,他会用余生偿还!

    移魂之后,童文浩就找人定制了一个养魂的魂牌,上面刻着谢丝淼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如今她的魂魄就在木牌里。

    只等着合适的身体寻到,就为她牵魂。

    听着童笑笑得意的声音,看着那熟悉的脸上出现刺眼的笑容,童文浩心中更加愧疚,不由自主的摸向手腕上佩戴的珠链,摩擦着垂下的魂牌,不停低语着“对不起”。

    他这副深情的模样刺痛了童笑笑的眼。

    女人死死盯着他手腕上的魂牌,不知想到了什么,扯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容。

    虞妗妗站在暗处将一切收入眼底,包括这个笑容。

    她脑海中划过一道灵光,刚要捕捉到什么,顿感车库里面的温度不断降低,一股股翻涌的阴气携卷在流通的空气里涌入。

    头顶的灯光闪烁昏暗,有‘悉悉索索’的爬虫的蠕动摩擦声,突兀地出现在车库之中,令人后背发凉。

    童笑笑猛然抬头,一张秀丽的脸上先是狰狞,紧接着莫名有些亢奋。

    童文浩四下环顾,也意识到四周的不正常——只见原本停满了车的车库变成了雾蒙蒙的空间,肉眼可见之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片蠕动的蠹虫,尽数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他瞳孔猛的缩紧,视野中荡出一道轻飘飘的白影。

    是个女鬼。

    头发凌乱,身上罩着筒状白裙直直下垂,微微飘荡时都看不出身体的曲线弧度,仿佛衣服下面罩着的是个空壳子、一具骷髅。

    无法言喻的心悸感涌上童文浩的心头,他死死盯着女鬼,下一刻看清了对方的脸。

    一片模糊。

    女鬼没有五官,两颗突兀充血的眼球像是嵌在平面上,随时有掉落的可能。

    她从额头连接着头皮之处,一直到耳朵、脖颈的皮肤,都是细碎的凹凸不平,像是被浓度极高的硫酸泼了面,溶解了所有的骨骼和纹路。

    此时她的怨恨如有实质,紧紧盯着童家两兄妹。

    没有尖叫,没有怒吼,直直冲了上来!

    漫天的虫海也像疯了一样朝着二人扑来,速度快到没过童文浩的鞋面。

    童文浩再怎么成熟稳重,也只是个普通人,怕鬼,单个的虫子不一定怕但能把人淹没了的虫海足以令人汗毛耸立!

    他低吼一声:“快跑!”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为什么自己会遇到灵异鬼魂?

    不知不觉间他攥紧了魂牌,快步跑了几下,就听到身后娇娇滴滴一声呼救,回头一看是顶着女友身体的童笑笑跌倒了。

    犹豫片刻,童文浩还是一咬牙回身,扯替童笑笑的手腕就把她拉起来,疯狂往车库外跑。

    童笑笑扭头去看身后的女鬼,咧开红唇,顶着女鬼森森的目光露出一个得胜的笑容。

    “草!为什么这么多虫子?!”

    小腿上传来的触感、以及每落下一步都在脚底爆开的柔软身躯,令童文浩浑身狂起鸡皮疙瘩,冷汗如雨下:

    “出口呢?车库的出口没了!”

    难道今天自己要死在这?

    童笑笑柔柔地盯着他的背影,出声说道:

    “哥,这些虫子是假的,你越怕它们越真,一点雕虫小技罢了。”

    她说着,一张清丽面容陡然扭曲,肤色爬上青紫,显露出鬼相。

    森森阴气外泄,瞬间绞死周围一片蠹虫。

    看到这一幕,身后的女鬼被激怒,她顶着一张毁坏模糊的面孔扑向二人。

    童笑笑阴狠一笑,故意说道:“这女鬼实在恶心,简直该死!”

    待那鬼影近在咫尺,她猛地掏出掌心要去撕裂女鬼的身体,以口型作出个‘找死’!

    在其手掌即将触碰到女鬼的魂魄时,一只从旁插入的第三只手倏忽出现,就这么轻轻搭在童笑笑的手腕上,向里一折。

    童笑笑带着狞笑的脸孔偏头去看,震惊、惊惧!

    一个似人非人——脸上照着栩栩如生的黑猫面具的年轻女人,鬼魅似的出现在两人一鬼的身旁,没有引起他们任何注意!

    童笑笑头皮炸开,是‘黑猫’!

    范邹阳那个蠢货终于聪明了一回,他又把‘黑猫’弄出来了?!

    深不可测的猫腰另一只手牢牢扣在女鬼的面孔上,挡住了她的扑势。

    虞妗妗偏头一笑,听不出喜怒:

    “不要命了?为一群渣男贱女散了魂魄,可值?”

    “谢丝淼。”

    从范邹阳的讲述中,虞妗妗没有把出场伴随着虫海的女鬼同谢丝淼联系上,其一她招魂招不到此人,其二他没想通谢丝淼怎么会和虫子牵扯。

    可当她在车库看到女鬼现身,再联想到占用了谢丝淼身体的童笑笑身上那股子深入骨髓、怎么都令人不适的臭味,她顿时明白了!

    听到声音,童文浩也愕然转头,震惊到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强大的威压沿着被轻轻攥住的手腕皮肤,渗入到童笑笑的灵魂,让她久违地感受到了恐惧和害怕。

    她神情慎重,谨慎措辞道:

    “黑猫?这件事和你无关,你不要插手,我童家必有重谢……”

    话没说完,一记如山的重锤狠狠落在她的身上,直把她锤得倒飞出去,狠狠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童笑笑?!”童文浩失声,瞪着虞妗妗:“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饶是遭到如此重创,童笑笑也只是撑起身体狠狠咳了几声,吐出几口浓黑的污血。

    血中竟有几只残破的虫子在蠕动!!

    虞妗妗声音发冷,带着嫌恶:

    “你抢了这副身躯,却不好好珍惜,故意种下虫蛊毁坏根本。”

    “这番所作所为,实在令人恶心。”

    第50章

    什么虫蛊?

    还有突然冒出来怪模怪样的面具女人又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她嘴里喊着丝淼的名字?

    童文浩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 但见用着爱人身体的童笑笑整个人飞出去摔在地上,额角还是狠狠一跳,知道面具女人是同那女鬼一伙儿的!

    一时间他锁紧眉头, 盯着虞妗妗的眼神带了警惕和敌意。

    就算他再怎么厌恶童笑笑, 这都是自家人, 是生活了二十多年有感情的妹子,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被虫子和女鬼害死;

    因此大难临头时, 他选择折返拉童笑笑一把。

    此时面对明显是冲着童笑笑寻仇的一妖一鬼,青年男人也没有趁机落荒而逃。

    他身板还算结实, 犹豫片刻后明知道面对这些妖鬼怪物没有胜算,还是往前挡了一步, 挡在童笑笑和虞妗妗之间。

    这番行为, 令虞妗妗有些意外, 面具下覆着的视线轻移, 落在了童文浩的身上。

    有点血性和担当。

    恐怕眼前这青年人, 是童家唯一还有一丁点良心的人, 但也不多。

    反倒是这点‘良心’,落到虞妗妗眼里, 比那作恶多端的童笑笑与童父童母还要令人恶寒。

    她微微偏头,显出几分动物习性的打量:“童文浩。”

    童文浩:……

    “你认识我?”

    “听说过。”虞妗妗轻‘哼’一声, “一个自我感动、实际虚伪无比的棒槌。滚一边去!”

    她眸光陡然一利,毫不手软打出一道劲气,将挡在眼前的童文浩一巴掌甩开;

    面具之下凶相毕露,一双眼瞳深处渗出动用妖力的鎏金色。

    被打翻在不远处的童笑笑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哪怕她罩着人类的外皮,可为了抵挡让她压力倍增的猫妖,也顾不得自己在心上人眼里的形象, 鬼相尽显。

    属于谢丝淼的身躯透出森森鬼气,皮肤上冻伤一般的紫红斑块愈发严重。

    若仅是如此,还不算可怖。

    这具身体的里子早被毁得干净,平时看着光鲜亮丽,全靠童笑笑的镇压和外物辅助;

    现下她被逼得动用全部阴气,自然就破坏了这份平衡。

    溃烂的本相再也掩盖不了,初现端倪——只见有鼓起的细细纹路像血管一样,从她变得白中泛紫的颈部皮肤鼓起。

    那些‘血管’如同有生命,并非直线往脸颊一寸寸蔓延,而是在皮下曲折蜿蜒,竟还乱动!

    简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童笑笑神色愈发狰狞,被爱慕的兄长在身前一挡,她心中生出诸多蜜意,更笃定童文浩心里有自己,只是自欺欺人不愿承认。

    彼时她就更怨恨眼前这个强大的、生生破坏她追求真爱的猫妖!

    下意识往童文浩的方向扭头一看,她只瞧见了高壮青年周正的面孔上,流露出惊讶和讳避的神情。

    被那眼神刺痛,童笑笑猛地偏头。

    是了,自己现在的模样算不得好看,哥肯定会怕的……

    这么想着,她心底对令自己暴露丑陋一面的虞妗妗恨意更浓,声音尖厉道:

    “你们一个个为什么都要逼我?!”

    “我只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声音飙升到最后甚至有种穿破耳膜的刺耳,与此同时那些皮下鼓起的‘血管’,也游曳着来到了她的眼睑下方。

    她四肢有些扭曲地同虞妗妗抗在一起,阵阵阴风吹得她头发乱舞;

    这一幕倒是比在场唯一的鬼魂更像恶鬼。

    虞妗妗双手掐道决,如倒转莲花从后势,拇指内扣四指并拢,转圜至身前推出时恰巧配合着七星罡步迈出,四两拨千斤;

    看似轻如鸿毛,带起的劲力却如层层厚重的波浪,狠狠拍在童笑笑的身上。

    劲力渗透,把罩着人皮的恶鬼浑身从下往上撸了一遍,她面皮瞬间通红肿胀迅速充血。

    更多、更密的‘血管’原本藏在皮下、身躯内部,慢悠悠地蜷缩着,都被从外而来的凛然力量震醒。

    它们感受到了害怕,放弃温柔乡疯狂舒展身体往外涌,试图找到逃出的通道,疯狂蠕动。

    登时童笑笑那张已经不能看的面庞上,外凸的双眼瞪大,一条条红色、黑褐色的长虫身体如线,带着丝丝血迹爬上眼球,爬出眼皮,掉在地上。

    她再也支撑不住虞妗妗的劲力,痛苦嚎叫着连连后退。

    一旦泄了势,颓败也就是必然。

    更多的虫子——细的长的、软的有足的、长触角的被虞妗妗妖力震碎身体的……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从七窍爬出,从童笑笑的喉咙眼往外钻。

    她‘哇’地一声,止不住地吐出几大滩酸液腐血,真正的虫海倾泻而出。

    顿时漫天恶臭和酸腐,充斥在本就通风不太好的车库内。

    妖嗅觉灵敏,灵猫精怪更是如此,隐身匿在虞妗妗的身边的伏灵和芜情,都被这股怪味熏得显出身形。

    伏灵:“真是……臭死喵了!!呕……!呸呸!”

    伏灵:“咱们之前闻到的臭味原来是臭虫的喵!”

    没错,先前虞妗妗隐隐约约感知到的恶臭,其实是虫子的臭味儿。

    只不过那时虫子藏于人体内,又被刻意掩盖、喷洒上香水,让她一时想不到根源。

    甫一在车库看见被虫海淹没的女鬼,她才将前后线索全部串联。

    童笑笑那一副要把内脏都呕出来的架势,着实给童文浩吓到了。

    事实上她的呕吐物里的确混杂着一些碎肉、被虫子啃得都是洞的肺腑脏器。

    她今天穿一身包臀裙,最是修饰身材贴着皮肉,现下那衣服下的皮囊、尤其是腹部肉眼可见地瘪了进去,每一根肋骨都清晰可见!

    这具原本属于谢丝淼的身体,居然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虫子的温床,那皮囊下包着的不是血肉和内脏,是吃得体胖身长的虫!

    虫子都被虞妗妗的妖力吓个半死、要逃出躯壳,已被吃空的皮囊可不就瘪了。

    童笑笑根本止不住呕意,头重脚轻,踩着细高跟的腿撑不住身体,踉踉跄跄往后一跌,她吐出的虫子的和秽物都落在身上。

    瞧着眼熟的一幕和满地乱跑、扭动的虫子,以及童笑笑干瘪的身体,童文浩如遭雷击,猛地偏头去看车库里半飘着的无脸鬼。

    同样干瘪的身体、密密麻麻的虫海……

    而面具女人将才,似乎是冲着她的方向喊了一声‘谢丝淼’?!

    不可能!丝淼的灵魂好端端被他养在魂牌里,只要再蕴养一段时间,只要能找到合适的身体,丝淼就能还阳!

    察觉到童文浩落在沉默女鬼身上惊疑恐惧的目光,虞妗妗知道他应该是猜到真相了。

    她抱着臂:“怎么了?不敢相信吗?还是不敢、不愿意承认这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鬼物,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谢丝淼?”

    “你胡说!!”童文浩双目赤红,举起攥紧的魂牌:“丝淼的魂魄在这里!我找大师把她安置在其中日夜陪伴!”

    他说着发出了崩溃的泣声,死死将魂牌捂在胸前,呼唤着谢丝淼的姓名。

    看着他这副作派,虞妗妗脸上没了笑意,比吞了苍蝇还膈应:

    “你现在做出这副深情的模样给谁看,夺舍谢丝淼、欺骗她予出身体亲手剥夺了她生命的人,难道不就是你童文浩吗?是你把契约递到了她的眼前,让她签的,这么快就把自己做过的好事通通忘掉倒也挺可笑的。”

    “你懂什么?!”童文浩如同困兽,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她,只反复重复这句话。

    他没有选择!

    他们童家欠了童笑笑的债,必须要还。

    父母生恩养恩如山,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肝肠寸断。

    但凡还有别的可能他都不会牺牲丝淼!

    更何况……

    “是是是,你最懂。”瞅两眼他那不服的深情姿态,虞妗妗就知道这烂人心中所想,冷冷一笑:

    “你是想说父母相逼?可你爹妈要死要活、还有童笑笑要魂飞魄散和谢丝淼有什么关系?别说你们还只是男女朋友,就是已经结婚为夫妻,做丈夫的也没有道理决定妻子的生死。

    你们人类不是最讲究人权吗?谢丝淼的人权呢?她愿意牺牲自己吗?童家人欠下的债你们童家人自己还啊!你心疼父母妹子你把自己的身体让出来啊!”

    她声声冷冽,每向前一步,神情中的鄙夷便更甚。

    此番契约事件,可以说是她入世以来所经历最让人不适的一件。

    以至于谢丝淼不是契约者,和她也没什么关系没付报酬,她也愿意替对方争上一个公道。

    “别同我说什么童家会补偿,会给她找一具更好的身体,会让她更顺利的嫁给你……都你大爷的是放屁!”猫妖在人世混了大半年,连骂人的话都学溜了,表情似笑非笑目光睥睨,更让童文浩倍感屈辱。

    偏偏她的每一句话都属实,戳在没法反驳的痛点。

    “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过去,努力还会有更好的未来,凭何你们同家人说给她换命她就要高高兴兴接受?给她换掉的那个人,你们又想拿谁的命赔给人家?”

    虞妗妗越说,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得力下属擅长的阴阳怪气:

    “人死如灯灭,童笑笑意外身亡是她命该绝,就是阴差阎王都不能轻易改变,你们童家倒充起了判官。”

    “再者,你若真爱谢丝淼,就不会明知道童笑笑是什么个性子还同意牺牲她夺舍;

    你要是真有担当想娶她为妻,就和家里抗争解决障碍啊,连娶老婆自己都做不了主吗?

    明明老婆的壳子都被别人顶了,你若真的知道避嫌,不能换个住处吗?你童家大少爷家大业大不会连宾馆都住不起吧,明知道会被童笑笑堵住还要风雨无阻的回这个公寓……啧啧,我说什么好呢。”

    “童文浩啊童文浩,你口口声声说着真爱,实际上是拿谢丝淼的生命和身体给童笑笑做人情,安抚讨好父母,你是真不要脸了。”

    碰上这一家子人,谢丝淼算是倒了血霉。

    童文浩不停摇头否决,可他愈来愈大的声音,却怎么也盖不过虞妗妗平静的讥讽,到最后甚至破防地狼狈怒吼。

    他真的不明白谢丝淼不愿吗?

    真的不清楚童笑笑夺舍了身体,也未必会放过谢丝淼的魂魄吗?

    他什么都清楚,却放任一切,事后惺惺作态表现得一往情深。

    与其说他爱谢丝淼,不如说他更爱自己,爱惜自己好儿子、好哥哥、好男友的羽毛。

    费了这么多口舌虞妗妗也累了,她微昂了下下巴,说道:

    “那魂牌是个老巫师给你的吧,他说谢丝淼的魂魄在里头你就信了?你真不知道他是帮童笑笑的人、不知道童笑笑会因为得不到你而迁怒谢丝淼的灵魂吗?”

    “若我猜的没错,你那魂牌根本就不是什么蕴养灵魂的宝物,而是一道锁魂的法器,里面拘着谢丝淼的一魂两魄。”

    她使用几种引魂术都没能召唤出谢丝淼的魂魄,是因为对方的魂魄并不完整。

    其三魂七魄被分为三份。

    一份就是现下车库中现身的‘傀’,甚至不能称为鬼,估摸着是趁人不备偷跑掉的。

    另一份就在童文浩手腕上的木牌里,那木牌应当是‘子母牌’。

    ‘子牌’留在他手里糊弄他,平日里他给木牌烧香供奉,偶尔能摸到牌子里发出的温热,让他信以为真;

    ‘母牌’在萨满巫师手中,没猜错的话应该浸在某个装满毒虫和腐蚀溶液的坛子里。

    最后一份一魂二魄,见童笑笑的状况可知,是用银针扎穴灌顶,封锁在了这副原本就属于谢丝淼身体里!

    为什么这么做?

    自然是要折磨谢丝淼!

    残魂没有完全离体,谢思淼其实就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她的魂魄依然会和身体的变化同步,会感知到身体的痛苦。

    从始至终,童笑笑和童家人都在骗童文浩,什么只能用谢丝淼的身体否则童笑笑就会魂飞魄散都是放屁!

    应当是童笑笑记恨谢丝淼,妒忌她,必须要拿到她的身体;

    而童家夫妇又溺爱女儿,自然依着她,且对谢丝淼当自家儿媳妇并不满意,这才合伙去骗童文浩。

    夺舍到谢丝淼的身体后,童笑笑也根本不珍惜,打定主意让童家夫妇为自己寻找新的可以夺舍身体,可劲儿地作贱这幅躯壳。

    她让那萨满巫师封魂锁魄,又在这副身体中种下了虫蛊。

    虫蛊一物,是萨满黑巫中非常歹毒、有违天理的蛊。

    寻常手段养蛊,是在密封的铁钵中放入五毒,让它们自相残杀养出血性。

    虫蛊则是选活人当引子,作为养蛊的温床,伴随着虫子一天天长大它们啃食宿主的血肉和内脏,天然养出了血性凶性;

    在此之间蛊毒和虫毒会麻痹宿主的神经,让她感受不到疼痛。

    等到所有虫子成熟,宿主的身体被吃空,这些虫子就会在宿主体内自相残杀,届时宿主体内绞痛翻江倒海,日夜吐出带碎肉的血块、拉出带血和虫的粪便,不出五日神魂消磨生机散尽,唯有腹部如怀胎高高鼓起。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宿主会亲眼看到厮杀成功的几只蛊虫咬破自己的肚皮,浴血钻出。

    这样养出来的蛊效率高,毒性强,上古时期巫师会买奴隶当药人,专门去养这样的虫蛊。

    近百年来山河无恙,这种本就被视为邪术毒术的蛊自然也就不允许再出现。

    虞妗妗也是没想到,竟会在现代社会的人身上看到虫蛊!

    在阴阳玄学中有这么个说法。

    人死之后,会有‘人魂’留在坟里骸骨里守墓守尸,墓里的骸骨、骨灰若是出了问题,去往地府的‘地魂’、也就是普罗大众认为会变成鬼魂的魂魄是能感觉到的。

    曾有不少人做过前人托梦。

    比如有人梦到过自己老娘浑身湿哒哒,跳着指着自己鼻子骂不孝子,说自己房子被大水冲了。

    醒后这人摸不着头脑,请了风水师傅来看,原来是地下沟壑改了走势,让死去老娘的坟墓里浸了水,骨灰盒子都泡在积水里。

    此人连忙做法迁坟。

    童笑笑让萨满巫师锁住谢丝淼残魂,也是一个道理。

    魂儿还牵躯壳里,这副躯干里外的变化、所产生的痛楚,都会具现在魂魄上!

    身体里的血肉内脏被万蚁噬心,魂魄上的痛苦只会比这更甚百倍!

    童笑笑就是让谢丝淼死了、没有身体了,也要时时刻刻承受无边苦痛,才让她舒心。

    会答应帮她做事、夺舍活人,那萨满老巫师也不是个善茬,是把谢丝淼的躯壳当成了现成的养蛊药人。

    流落在外的残存魂魄,何尝不是被虫子啃噬的痛苦折磨到理智全无,只想报仇。

    她再被下到范邹阳身上的‘恶人咒’吸引,接二连三去找范邹阳的麻烦,又被范家请的符咒击退……如此环环相扣的毒计,让童笑笑完全摘出神隐,笑看谢丝淼和范邹阳互相折磨消耗。

    如若不是范邹阳实在没辙了,把虞妗妗请来,堪破毒计。

    恐怕要么是范邹阳被鬼魂撕碎,被诅咒引来的鬼魂又担上了杀人的恶果;

    要么是谢丝淼的分魂被范家请来的大师打得魂飞魄散,直至她消散人间,也没有人能认出她就是被夺舍了的那个可怜女孩儿。

    如此盘算下来,连虞妗妗也不得不承认,童笑笑很聪明。

    无论是范邹阳、还是童家父母甚至是童文浩,都被她引导着行事。

    甚至连范邹阳召唤她虞妗妗,也是一步步算计好的。

    契约人是范邹阳,就算她是个狡诈毒辣的妖物,失去功德寿命的人也是姓范的,和童笑笑无关。

    虞妗妗眸子一眯,走到吐完虫子已皮包骨的童笑笑身边,单手掐住她的脖颈:

    “真是好算计,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童笑笑满身满脸的秽物和血,抖动着身体低笑出来:

    “你想替那个贱人鸣不平?可这具身体现在可是我的,有本事你就把我弄出来啊,反正这个破烂我早就穿腻了!”

    没错,成功夺舍之后这具身体的确已经是童笑笑的了。

    更为棘手的是,谢丝淼的分魂还被银针锁着,虞妗妗若是使用强硬手段,她也能共感痛苦。

    被蛊虫蛀空的身体千疮百孔,怕是承受不起多少折腾,未必能撑到童笑笑主动离开,就会迎来生理上的死亡。

    童笑笑吃准了虞妗妗在乎这具身体,以为她不敢动自己。

    不成想虞妗妗古井无波,“是吗。”

    她张开掌心,牢牢扣住近在咫尺的头颅,妖力毫不留情绞入其中。

    如同刀锋利刃搅动脑髓的痛苦,令童笑笑陡然绷紧身体,痛苦嘶嚎尖叫。

    与此同时车库里有些麻木混沌的女鬼,也感受到了同等的痛苦,半透明的身躯剧烈颤抖蜷缩,发出尖利叫声。

    两个灵魂,在同一时刻痛到扭曲。

    虞妗妗从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她笃信快刀斩乱麻,犹豫不是在帮谢丝淼,而是助长童笑笑的得意。

    眼瞧着手下的躯壳有崩溃之势,那原本干涸止住流血的七窍又开始不断往外渗,甚至隐隐有皮囊将脱骨的崩塌前兆。

    这个猫妖不是要帮谢丝淼吗?!

    她不在乎谢丝淼的身体吗?!

    童笑笑在内心疯狂呐喊,模糊的视线映射出虞妗妗冷静的面容,切实感受到对方毫不减弱的杀意。

    她害怕了。

    如果再次死在这具身体里,她的魂魄会遭到不可逆重创!

    童笑笑的心理抗压能力到底没有那么好,最后关头她选择抽离魂魄、放弃这具身体。

    只是在她的灵魂刚一脱出,还没来得及找空隙出逃,就被山一样的手掌牢牢抓住。

    虞妗妗咧开唇角,声音阴冷:

    “你不是很有自信,怎么这就出来了?”

    扯平笑意,在这副被折腾的不成人样的、失去了主魂的身体濒临崩溃的前一秒,她注入大量妖力,维持了一线生机。

    啧,这趟真是亏本买卖。

    消耗的力量和精气神,之后都得从范邹阳那小子身上找补回来。

    虞妗妗没了耐心,朝失魂落魄的童文浩伸出手:“牌子给我。”

    真相赤裸裸,童文浩还在自欺欺人,捂着手腕强装不信:

    “不…你这怪物居心叵测,我绝对不会把丝淼……”

    虞妗妗一个眼神,早就不耐烦的伏灵和芜情扑了上去,前者给了他一个大巴掌,后者强健有力的猫蹄蹬腿差点踢断他的鼻梁骨,让他直接噤声。

    伏灵白了他一眼,爪子一勾扯断了珠链,把那木牌拿到手。

    “废话那么多,早看你不爽了喵!”

    虞妗妗很赞赏,抓过那有谢丝淼名字和八字的木牌,注入妖力细细感应,果真摸到了属于另一个术士的禁制之力。

    她一个狠劲捏碎了木牌,直接把那锁魂禁制搅得粉碎。

    远在另一处盘膝打坐、罩着图腾长袍的萨满巫师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是谁……破了我的禁制!”

    “不得了,竟是连虫蛊都毁了,难道天师府的人已经察觉……?”

    他身后无数封死的瓶瓶罐罐中,其中一个里头发出碎裂声音,里头被虫子掩盖的一块木牌碎成几半。

    解除了木牌里的封印,虞妗妗将里面的一魂两魄、以及车库中由一魂三魄凝聚而成的‘傀’鬼都抓了过来,像搓面团一样揉合,再塞进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

    三魂七魄合并,谢丝淼的神魂重新恢复了神智,勉强同这生机没有完全断绝的身体融合。

    干瘪僵白的身体轻轻颤抖,咳出两声带着腥血的微弱气息,谢丝淼缓缓睁开了双眼。

    虞妗妗蹲身,和她四目相对:

    “你听好,你这副身体的根子被败光了,我倒是有些手段让你再维持几年光景,但你会活得很痛苦。”

    “要么就是舍了这副身体和这条命,忘却前尘,直接去转世投胎,开启新的人生。”

    她给谢丝淼抉择的机会,可她到底不是大罗神仙,内脏都粉碎了还能让人活到八十显然不现实。

    谢丝淼微微睁眼,抬起手牢牢抓住虞妗妗的衣角,破碎的声音虚弱道:

    “我、要…活!”

    这是她的命,她的人生。

    凭什么被随意决定、夺走?!

    哪怕不人不鬼地活下去,她也要亲眼看着童家和范家人遭到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