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欺骗他

    一杯茶下肚, 叶景禾总算缓和过来,眼神中清明些许。

    “今日急忙唤姐姐过来,不为别的, 是为账簿之事。”叶景禾正色道,“我在唐御史府中打探三日,隐约听闻他们提及赈灾粮账簿之事, 那账簿之前在文司户之处, 后来赈灾粮贪污之事被发现, 杜刺史之人去文司户家寻找账簿之时, 却发现文司户和账簿皆已消失,如今仍旧下落不明。”

    “怪不得王大人和杜刺史的往来信件中几次提及过文司户,账簿事关重大, 文司户这么一消失, 只怕府上之人不会好过。”沈银粟蹙眉道。

    “姐姐说得不错。”叶景禾道,“那文司户府上之人虽跑了个七七八八,但他最为信任的家丁阿勒却被杜刺史抓了起来,在地牢中严刑拷打数日, 只为从他口中找打文司户的下落。”

    “看样子这阿勒是什么都没说,否则杜刺史不会急成这般模样。”

    “正是。”叶景禾点头, “那阿勒骨头硬得很, 杜刺史什么法子都使过了, 却愣是没在他嘴中挖出文司户的半分消息。”

    “杜刺史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他若想从一个人口中逼出消息, 只怕那人会生不如死, 这阿勒既然是目前找到文司户的唯一渠道, 我们便不能让他一直落在杜刺史手中。”叶景策正色道, “不知叶小姐可有法子将阿勒从地牢中将带出来。”

    叶景禾摇摇头:“我恐怕不行, 若想进入地牢需得有杜刺史或是唐御史的令牌,而我现在被困在唐御史的府中,他看我看得极严,是绝不会让我有机会接触到令牌的。”

    “唐御史的令牌你接触不到,可有一个人你能够接触到。”叶景策闻言,眸中划过一丝狡黠,“唐御史家的公子可不比他爹警惕。”

    令牌上同样带有唐家的字样,唐辞佑身边跟着的人又不算多,一旦得手,快去快回,未必不能带出地牢中的阿勒。

    “有道理呀!我可以拿唐哥哥的啊!”叶景禾先是面上一喜,进而又蹙起眉头,“但……我这么做唐哥哥会生气吧。”

    “你还担心他生气?”叶景策闻言,不可置信地扬起语调,看着叶景禾的眼神充满了对自家妹妹不成器的惊恐。

    余光中瞥见沈银粟意味深长的眼神,叶景策强行按下自己的情绪,同叶景禾皮笑容不笑道,“但这令牌事关阿勒性命,还望叶小姐三思。”

    “阿京说得没错,景禾,你若不这么做,那地牢中的阿勒可就未必能活几日了。”沈银粟收回落在叶景策身上的目光,循循善诱道,“一个令牌,一条人命,孰轻孰重,想必你心中自有思量。”

    叶景禾紧攥着的手更绷紧了些,指甲微微凹进肉里。

    她出身武将世家,见过战场残酷,又带女儿柔情,自知生命可贵,绝不是一块令牌一次欺骗可以相比。

    叶景禾抬眼望向对面,见沈银粟静静望着她,几秒后,叶景禾笑开。

    “那姐姐拿了令牌可得早去早回,若是我偷令牌被发现,只怕那唐御史要把我关起来,见不到姐姐的。”

    “放心吧,我们一定快去快回。”沈银粟道。

    隔壁的街市上,一群下人正四散而开,到处寻找叶景禾的身影。

    “禀报少爷,东边的那条街已经找过了,没有看见叶小姐的身影。”下人匆匆跑来,见唐辞佑面色难看,低声劝道,“少爷不必着急,已经派人去西街找了,这地方就这么大,叶小姐还能跑到哪里去。”

    “这淮州她初来乍到,若真是自己顽劣乱跑还好,若是被有心之人带走才是最糟糕的。”唐辞佑眉头紧锁,一张如玉般温润的面孔上鲜少带了急色。

    “唐哥哥!唐哥哥!”

    唐辞佑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少女宛如银铃的声音,叶景策从街的另一头笑眯眯地跑来,一身红色裘衣衬得她像一团热烈的焰火。

    “景禾!”唐辞佑听闻忙跑过去,真真切切地握住叶景禾的手腕后,急切道,“你刚才跑哪儿去了?”

    “东街在卖糖糕,我想吃,就过去买了,唐哥哥你尝尝,这甜糕可香了!”叶景禾说着拿出甜糕递给唐辞佑,却见唐辞佑眼神一暗,攥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你骗人,东街我刚刚派人找过,你分明不在哪里。”

    “派人找过?你确定他们有一家店一家店的翻找?确定他们没有一时着急看漏了几个人?”叶景禾看出唐辞佑眼中的质疑,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唐辞佑,你这么急着找我,是怕我跑了,你完成不了唐御史交代的监视我的任务?”

    “你怎么会这么想?”唐辞佑被问得一怔,握住叶景禾的手被她一把甩开,糖糕瞬间撒落一地。

    叶景禾直直地盯着唐辞佑:“不是怕我跑,你又何必这么着急?”

    “因为我担心你。”唐辞佑坦然道,抬眼对上叶景禾质疑的目光,“景禾,你知不知道如今淮州之地鱼龙混杂,你一旦出了差池我连找你都无法!”

    “我又不是三岁幼童,你又何必担心?”似是没想到唐辞佑会这般说,叶景禾愣怔一瞬,似乎有些愧疚,语调低了下来,目光轻轻落在唐辞佑的腰牌上,叶景禾的手微微攥紧。

    唐哥哥,对不住了。

    “今日是我不对,以后不会让唐哥哥担心了。”叶景禾低声说了一句,弯身去捡地上的糖糕,唐辞佑见状忙弯身拦住叶景禾,腰上的令牌顺势滑在叶景禾的右手边。

    “景禾,这糖糕已经脏了,你若是想吃我们再去买。”

    唐辞佑说话间,叶景禾借着裘衣的遮挡悄悄取下腰牌,藏入袖中。

    叶景策和沈银粟二人在不远处看着,见唐辞佑俯身,叶景策霎时笑了。

    “她得手了。”

    话落,二人只见叶景禾似是与唐辞佑又说了些什么,便将那糖糕袋子仍在角落里,二人一同向东街的方向走去。

    见两人走远,叶景策从角落中走出,弯身捡起糖糕袋子,只见那袋子下面压着个刻有唐字的令牌。

    地牢门前,死气沉沉。

    守门的狱卒从袖子里掏出瓜子,边嗑边唠。

    “看着日头,今儿可得下雪。”

    “那可不。”另一个也附和道,“这破天气,还得在这儿站岗,真是烦人,这到了年底,也不知道能不能多给几个钱。”

    二人说着,只见不远处走来个男子,那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虽然穿着简单,身上却透露出浑然天成的桀骜之气。

    “什么人!”两个狱卒见状连忙收了瓜子,起身询问。

    “唐御史的人。”叶景策把唐辞佑的令牌扔给二人,仔细打量着二人的神情。

    “唐御史?”二人对视一眼,疑惑地看向叶景策,“唐御史今儿上午不是刚派人来过么,怎么还会派人来?而且你……瞧着有些面生啊。”

    “怎么,我们家御史重视你们淮州的案子你们还不乐意了?这常派人来你们还挑上毛病了!”叶景策笑骂了一声,狐假虎威道,“快些让开,耽误了我家御史的事有你们好果子吃!”

    “是是是。”狱卒被叶景策的掷地有声的一骂唬住,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您里边请,里边请。”

    “这还差不多。”叶景策微微一笑,昂首挺胸地跟着其中一人走入地牢。

    “敢问大人要找哪位?”狱卒讨好道。

    叶景策道:“阿勒。”

    “他?”狱卒摇了摇头,“他那状态,御史大人今日怕是训不出话了。”

    叶景策脚步一顿:“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往这边看。“狱卒摇了摇头,带着叶景策停在一间牢房前。

    不大的牢房内充斥着潮湿寒冷的气息,血腥味扑面而来,叶景策定睛看去,只见牢房的角落里瘫着一个黑影,蓬头垢面,如肉泥般堆在一摊血污之中,分不出半点人形。

    “这是?”叶景策皱眉,狱卒忙道,“这就是阿勒啊。”

    什么!?

    叶景策愣怔一瞬,脸色略有难堪。

    “快把这牢门打开!”

    叶景策话落,狱卒忙打开牢门,叶景策大步迈入,俯身试探阿勒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感受到手指上气息,叶景策缓下一口气,眼中的焦急按耐下去几分,继续故作威风道:“切,吓死我了,好歹还有气,不会耽误大人的正事。”

    说罢,拽起阿勒的半边身子道:“这人我就奉御史大人的命令带走了。”

    “是是是。”狱卒连连点头,主动上前讨好道,“属下来扶,属下来扶,别脏了您的衣服。”

    二人将阿勒带至牢门前,见了几步外停靠的马车,叶景策挥手道:“行了,回去吧,这几步你就不必再跟了。”

    “是。”狱卒俯首道。

    马车内,沈银粟早备好了药箱,虽说早就知道阿勒会被折磨,但瞧见叶景策把一个血糊糊的,毫无人形的东西平放到面前时,沈银粟还是愣了。

    “怎么样,还有救吗?”

    “也就凭这一口气吊着了。”沈银粟摇了摇头,掀开阿勒盖着身子的破烂衣服,只见那布料已经混在血肉里,同皮肉结痂在了一起。

    “先把他带回苏府吧。”沈银粟不忍地别过脸,叶景策点头,翻身要去驾车,刚出了车内,二人便见不远处有快马加鞭之声,为首之人极为眼熟。

    “唐辞佑!”叶景策惊道,“他来得到快!”

    第32章 末路逃亡

    马车快速地拐入街巷, 只听闻身后的策马之声渐缓,想必是正在地牢前询问。

    “唐辞佑方才看见咱们的马车了,只怕是一会就会追上来。”叶景策一边驾车一边忙乱道, “郡主,我们现在怎么办?”

    “避开苏家的方向,别把这群人引到那去。”沈银粟说着, 俯下身来给阿勒简单包扎起伤势。

    苏家地处淮州繁华之地, 若是不能往苏家的方向走, 便只会越走越偏僻, 些许能凭借东边的村落掩藏一下。

    叶景策想着,打马便向东边驶去。

    东边的街道不长,走了没多远便出了繁华之地到了郊外的村子, 叶景策驾着马车一头钻巷口, 身后的不远处随即传来马蹄之声。

    “可恶!”

    勒马停在村子的街口,唐辞佑不禁低喝一声,身后的侍从纷纷跟来,停在街口四下张望。

    “少爷, 这可怎么办,这么多条街道我们怎么找!”

    “真是麻烦, 早知道就再多带些人手了!”唐辞佑攥紧缰绳, 指挥着几人道, “你们几个堵住这村子的所有出口, 剩下的跟我进去找……”

    唐辞佑话说至一半, 余光瞥见一直沉默不语的叶景禾, 微微皱了下眉, 同下属又道:“算了, 你们这群人跟我进去, 剩下的几个在这里保护好叶小姐。”

    “我不用他们保护!论实力,他们不及我!”叶景禾闻言猛得抬头,“唐哥哥,我跟你去!”

    “景禾,你不要胡闹!”唐辞佑话落,只听叶景禾干脆道,“论武功,你们这里面有几个能同我较量?论身份,我奉旨而来,理当协助,唐哥哥,你为什么一直当我是个摆设?”

    “景禾……”唐辞佑的欲言又止,片刻,妥协般开口,“臣谨遵叶特使之命,除后面几人外,其余人随我捉拿贼人!”

    “是!”

    队伍爆发出整齐的呼声,唐辞佑望了眼满怀心事的叶景禾后转过身,沿着地下的车轮印打马追去。

    街角处,马车停在一间破落的草屋前,沈银粟扶着阿勒走下马车,仰头望向驾车的叶景策:“阿京,你让我们下车躲起来,你怎么办?”

    “不必担心,唐辞佑身边的人纵然多却未必武艺高强,些许都是些绣花枕头呢。”叶景策俯身点了点沈银粟皱起来的眉心笑道,“郡主,女子皱眉可不好看,您别是因为担心我让自己眉心生了皱纹,那可就不值当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贫!”沈银粟嗔了叶景策一句,复又轻声叮嘱道,“这唐辞佑反应这般快,怕是个聪明人,虽然会被你蒙骗一时,但想必很快就会意识到车轮印的变浅,我带着阿勒从这儿向西走,你若是甩开了他们就沿着西边找我们。”

    “知道了,小心些。”叶景策闻言直起身,目送着沈银粟转过下个街口后打马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街角巷口处,堆积着厚厚的雪层,村子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加之今年的大旱,早已是人去楼空,狭小的缝隙里马车艰难穿过,十几米开外,一群人策马而来!

    “大胆贼人!还不停下!”

    唐辞佑的一声高喝传来,叶景策微微侧身望去,只见那距离已经无法甩开,前面的路口更小,积雪成堆,只怕马车更难过。

    既然早晚都会被迫停下,又何必得这驾马的力气。

    叶景策低笑一声,伸手拉住缰绳,从衣角撕下一条布遮住半张脸,随即跳下车去。

    “你不是要来抓我吗,来吧。”

    叶景策笑眯眯地站在原地,挑衅的语气彻底激怒唐辞佑,唐辞佑冷冷望去,开口命令道:“你们务必给我生擒这贼人,还有那马车里的阿勒,都给我抓回来!”

    “是!”

    侍从齐喝一声,纷纷拿着兵器冲上前去,叶景禾见状急得眼神乱撇,虽说这群人必然抓不住叶景策,可这刀剑无眼,叶景策手无寸铁,若是伤到了可怎么办。

    “唐哥哥,让我去吧,他们不是这贼人的对手!”叶景禾话落,便听那偷偷摸到马车便的侍从大喊道,“少爷!这车里没人!”

    何时出现这么个漏网之鱼!

    侍从声音刚落,叶景策便转身怒瞪那侍从一眼,下一秒便飞身到马车旁,拎着那侍从领子,直接让人扔到唐辞佑脚边。

    “可恶!居然是调虎离山之计!”见贼人这般猖狂,唐辞佑更怒,拦住叶景禾道,“这贼人武功高强,心思也多,景禾你还是不要贸然上前。”

    说完,唐辞佑敛下眸,目光沉了几秒后倏然一亮,冷冷道:“天照,你带人速速回去四个巷口之前,往咱们的相反方向追!这贼人留给我来抓!”

    名叫天照的侍从立刻领命,速速带人上马向回追去。

    唐辞佑!

    叶景策见状眉眼间渗出戾气,几下掀翻周身之人后刚欲向天照的方向追去,便见唐辞佑猛地飞身上前,直接打乱他的招式。

    “唐哥哥!”叶景禾惊呼一声,她对二人实力很是清楚,自知叶景策此时气急,出手未必会留余地,唐辞佑此时上前怕是会受伤。

    “贼人,哪里逃!”唐辞佑怒骂一声,伸手便接了叶景策一招,扫了眼急得满脸愁绪的叶景禾,叶景策到底收了力度,只用了几招简单的招式便打算抽身去追天照等人,却不想刚收了招式便见唐辞佑眼中闪过惊愕之色,伸手便朝他脸上掩着的破布抓去。

    “让开!”叶景策见状一急,下意识错身躲过,却见下一秒一个熟悉的身影上前,推开身前的唐辞佑。

    “唐哥哥你不是他的对手,我来。”叶景禾一手推开唐辞佑,趁着唐辞佑微愣之时一掌朝叶景策袭去,二人顺势与唐辞佑拉开距离。

    “小禾!你来做什么!”叶景策低声急道,叶景禾微微垂眼,“若我不来,你们二人今日必会有人受伤。”

    “要伤也是他伤!我有意放他,他却便要拦我去路,云安那边不知如何应付,那阿勒若是落在他们手里,更是根本活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叶景禾小声道,趁机抓着叶景策的手腕道,“所以你给我一掌,哥,只要你伤了我,我就有办法拖住这边,你就能去找云安姐姐!”

    “你!”叶景策气急,叶景禾却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不放,“哥,就一掌,一掌就能解决所有麻烦!”

    “叶景禾!那唐辞佑不值得你这样护!”叶景策的手上绷出青筋,迟迟不肯落在叶景禾身上,叶景禾见状眼神一暗,下一秒便借着遮挡一掌打在自己的心口,身形连连后退几步。

    “景禾!”唐辞佑惊呼一声,上前扶住叶景禾,半揽过她。

    叶景策脸色更差,目光落在唐辞佑身上,暗暗咬牙,察觉到叶景禾乞求的眼神后,强忍下怒气,扯过唐辞佑的马便向沈银粟的方向疾驶而去。

    余下的侍从愣怔在原地,互相对视几眼后望向唐辞佑,只见唐辞佑脸色惨白,眼神尽数落在叶景禾身上。

    “少爷,咱们还追吗?”侍从试探道。

    “不追了。”唐辞佑意味深长地看着怀里虚弱的叶景禾,声音低低道,“让他们回来吧,我去回府请罪……”

    村子的另一头,草屋前的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侍从,草屋内,沈银粟将阿勒安置在脚边,自己靠在墙壁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发丝早已凌乱,手臂不知何时被划了道伤口,正不断地向外渗血,沈银粟垂眼看了眼脚边昏迷的阿勒,又摊开手看向掌心最后的一根银针,最终扶墙站起身,试探地向外看。

    刚探了半个脑袋出去,便听门外又传来马蹄声,沈银粟眸光微冷,望了眼地上的阿勒,咬牙将他扶起,慢慢走到屋内的破败柜子前。

    草屋前,一片寂静,只有地上躺着的侍从和刀上的血迹证明此地发生过激烈的打斗。叶景策飞身下马,快步走到侍从面前,倾身便能看清他们颈上扎着的银针。

    用针的手法?这是谁?

    叶景策眯起眼,小心地靠近草屋,待到门前猛的推开,只听砰的一声,大门四敞,屋内空旷一片,只有弥漫的灰尘。

    风把房门吹得咯吱作响,叶景策刚踏入屋内两步,忽觉身后闪过一道身影,忙手疾眼快地抓住那人的手腕,微微向下扫过一眼,那闪着寒光的针尖离脖颈不过咫尺之间。

    “阿京?”沈银粟讶然出声,下一秒手便松了下来,好似浑身都卸了力,“我还以为是……”

    “抱歉,我来晚了。”沈银粟话说至一半,叶景策突然开口,语气疲惫,没了平日里的生气。

    “阿京,你怎么了?”沈银粟愣住,却见叶景策微微低下头,眼中似有郁郁之气。

    “怎么?没打过人家,生气了?”沈银粟强打起精神调侃,带着叶景策向柜子处走去,“没关系,他们人多势众,吃亏也正常,好在咱们现在护住阿勒了,一会儿就能从西边会苏府了。”

    沈银粟说着,将阿勒从柜子里扶出来,叶景策见状忙上前帮忙,目光落在沈银粟渗血的手臂上,手掌微微缩紧。

    第33章 未见前路,怎敢言情

    御史府内, 气氛凝重,屋内一众下人屏气凝神,瑟瑟发抖。

    唐辞佑规规矩矩地跪在屋内, 垂眼看着面前之人的脚尖。

    “唐辞佑!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早说让你看住叶家那丫头!你都做了什么!”

    一方砚台砸下,在唐辞佑的身边猛地裂开,瓷片划过手背, 留下几道斑驳的血迹。

    “父亲息怒。”唐辞佑叩首, 声音淡淡道, “此事与叶小姐无关, 是儿子大意丢了令牌,请父亲责罚。”

    “你个孽子!真当为父是傻吗!那叶家丫头锁在府里无事,一出府就惹出祸端!你可知那阿勒有多重要!”唐御史怒喝一声, 狠狠盯着唐辞佑, “这么个丫头片子都看不住,唐辞佑,你告诉我,我要你这个儿子还有什么用!”

    “儿子无能, 让父亲失望了。“唐辞佑轻声道,“但……此事确与叶小姐无关, 令牌丢失之际她并不在儿子身边。父亲放心, 儿子定会想办法寻回阿勒, 将功赎罪!”

    “寻回阿勒?你当这是你随便说一说就能找到的吗!”唐御史缓缓蹲下身, 一双阴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唐辞佑, 缓慢而诱哄着道, “好儿子, 你还记得你来淮州的初衷吗?”

    “记得。”唐辞佑俯首沉声道, “帮助父亲监视叶景禾, 防止叶家之人阻碍您。”

    “知道就好!”唐御史一把掀开唐辞佑,刚欲让他回去面壁,便听门外传来杜刺史的声音传来,“呦,我当御史大人在忙什么呢,原来是在教训唐公子啊。”

    油滑而黏腻的腔调,听得唐御史直反胃,却还不得不维持着表面的笑意。

    “杜刺史,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这不是听说御史大人遇见了烦心事,想着来为大人排忧解难吗,谁想到这一进来就看见大人大发雷霆。”杜刺史皮笑肉不笑地走来,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唐辞佑,笑意更深,“大人何必这么惩处唐公子呢?不过是孩子的粗心大意罢了。”

    “嗐,杜兄何必替这废物东西开脱,不过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罢了,只会惹麻烦。”唐御史说完,瞥见唐辞佑微微垂下的头,心中划过一瞬的不忍,却又顾及杜刺史在此,思虑再三,干笑着道,“这阿勒之事到底是这孽子疏忽了,按规矩,该罚。”

    “呀,御史大人这是做什么……”杜刺史假意要拦,却见唐御史挥手道,“来人,把少爷带下去,打他三十大板,不许送水送药!”

    “老爷!”唐辞佑身边的天照闻言立刻跪下,求情道,“少爷的身子打小就不好,您三思啊!”

    “再敢多说一句,你们也跟着一块挨打!”唐御史怒喝一声,天照瑟缩地闭了嘴。

    唐辞佑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望向一旁奸滑的杜刺史,似是轻蔑地弯了弯唇,俯首叩谢道:“儿子多谢父亲开恩。”

    说罢,主动起身跟着侍从走出屋内。

    身后的唐御史见状目光微暗,却在杜刺史的目光投来之时又恢复了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下官瞧着,这唐公子的脾性可不太像您啊。”杜刺史挖苦道,唐御史叹息地摇了摇头,“像他娘,执拗性子,管不过来,成不了大事啊。”

    杜刺史扬眉:“想来是您上次在天香楼里提及的夫人了?”

    “哎,不是,他娘啊故去的早,而今的这位是我的续弦,倒也管束不了他。”唐御史摇头道,“他这性子啊,我不求他建功立业,只要是能当个小小文官便算圆满了。”

    “您这话说得,下官倒觉得咱们家的这位公子可是实打实的人才呢。”杜刺史恭维着,唐御史敷衍得笑了笑,挥手道,“真要是如你所言怎会做出这般荒唐之事,你放心,这阿勒之事是我们的疏忽,咱们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肯定想法子找到他,找到那账本。”

    “那就有劳御史大人了。”杜刺史满意道。

    夜色如水,夜阑人静。

    天照扶着唐辞佑向屋内走,一双手半点不敢触碰唐辞佑血淋淋的后背。

    “少爷,您何必……”天照欲言又止,唐辞佑满头冷汗道,“什么?”

    “属下觉得那叶小姐……”

    “住口!”唐辞佑冷声道,“此事是我疏忽大意,与她无关。”

    “可那令牌怎么就会无缘无故的丢了,又被人故意拿去救阿勒!”天照辩解道,唐辞佑摇了摇头,“天照,此事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说了。”

    “可是少爷您这一身伤!”

    “又不是瓷娃娃,碰一下就碎。”唐辞佑说着猛咳了两声,身上疼得直发抖,不远处小厮匆匆跑来,见了唐辞佑连忙道,“少爷,老爷已经命人将膏药放在您屋内了,您快回去上药吧。”

    “父亲……”唐辞佑低念了一句,一旁的天照闻言立刻乐了起来,“我就说老爷不会对少爷那般心狠的,少爷,咱们快回去吧。”

    说罢,扶着唐辞佑便向回走,拐过长廊,途经宅院,唐辞佑抬眼便见叶景禾的房内灯火通明,门口的紫衣婢女垂头丧气地端着吃食,站在原地不住叹气。

    “这是怎么了?”

    “回少爷的话,叶小姐自打回来便一直缩在椅子上,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整个人都跟丢了魂似的,好像……还哭了几次。”

    “哭了?”唐辞佑皱眉,伸手微微触碰房门,天照见状连忙拦住,“少爷,您这是做什么?”

    “也对。”唐辞佑垂下手,“我这样子进去肯定会吓到她,先回去换身衣服再来吧。”

    “少爷!”天照急得脸颊通红,临走时不忘对着叶景禾的方向呸上一口。

    屋内,灯烛辉煌。

    叶景禾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门外传来敲门声,叶景禾茫然地看过去,面无表情地道:“不吃。”

    敲门声静了一瞬,半晌,响起唐辞佑的声音:“景禾,外面有点冷,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唐哥哥!”叶景禾眼神一亮,快步走到门前,手刚放在门上,却又僵住。

    “唐哥哥,你……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我……我……”叶景禾咬着嘴不知该说什么,门外静默几秒,平静道,“你是不想见我吗?”

    “怎么可能!”叶景禾一怔,连忙开门,与唐辞佑四目相对时脸上还留有泪痕。

    “外面冷,你快进来。”叶景禾小心翼翼地扶着唐辞佑往屋内走,将人安置好后,盯着唐辞佑不肯说话,最终还是唐辞佑先开口。

    “怎么不吃饭?”

    “不饿。”

    “可是再晚些就饿了。”

    “睡着了就不饿了。”

    “可你睡不着。”

    “……”叶景禾沉默下来,片刻,小声道,“唐哥哥你过来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些的吧,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好。”唐辞佑点了点头,开口道,“伤还疼吗?”

    “吃过药,不疼了。”叶景禾微微蜷缩起手指。

    “那就好。”唐辞佑想了想,平淡道,“你哥……也来淮州了吧。”

    叶景禾猛得攥紧拳,指甲深深凹在肉里,半晌,垂眼道:“没有。”

    “是嘛。”唐辞佑苦笑了一声,缓步走到叶景禾面前,俯下身,直视着叶景禾道,“如果不是他,你为什么要哭呢?”

    叶景禾忿然抬头:“我没哭。”

    “还没哭呢。”唐辞佑笑起来,“眼睛都红得跟兔子似的了。”

    “小禾。”唐辞佑慢慢道,额间因疼痛渗出细密的汗珠,神色却淡定异常,“我和叶景策从小打到大,我写诗讽刺他,他放狗满城追我,我们动手的次数不计其数,他和我打架时的招数身法,我闭眼睛都能记住,我知道今天的那个人是他,那你呢,又何必真的伤自己一掌?”

    “我!”叶景禾咬牙,撇过头去,“唐哥哥,你别乱猜了,这世上总会有相似之人,那人不是我哥,我也没必要自己打伤自己。”

    “……好吧小禾,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唐辞佑苦涩一笑,起身道,“小禾,今日我们出去闯了大祸,日后,怕是要少出去了。”

    “没关系,反正唐御史本来也没想让我多出去。”叶景禾安静道,唐辞佑停住脚步。

    “唐哥哥,你苦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一定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恶,什么叫食不果腹,易子而食吧。”

    叶景禾刻意避开唐辞佑的目光,眼神紧紧盯着屋内跳动的火烛。

    “你见过尸横遍野是什么样子吗?我见过的。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除了战争会在一瞬之间毁灭整个村落,灾荒也会,当时父兄在组织救援,而我就蹲在荒地上给人喂水,旁边站了只盯着我喂水的秃鹫。我等了很久,那个人就一直倒在地上不起来,后来我等不及他了,就跑去给别人喂水了,直到那时我才知道……”

    叶景禾目光呆滞道:“那个人早就死了,秃鹫在等我走了,好去吃了他的尸身。”

    “怎么样,我小时候是不是很蠢。”叶景禾弯眼对着唐辞佑笑,一颗豆大的泪珠在眼角滑落,唐辞佑站定片刻,最终还是走上前去,慢慢蹲下身,轻声道,“不哭了。”

    “对不起,但我……但我……”叶景禾抱住唐辞佑的肩膀,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对不起,我知道令牌一丢你必会遭责,但我对你,也就只有对不起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拿,会骗你,会让你受伤。

    叶景禾抱着唐辞佑哭得哽咽,唐辞佑的眼帘微垂,睫毛轻颤,搭在凳子上的手微微抬起,犹豫片刻,还是慢慢环住了叶景禾的后背,轻拍着安抚。

    “不哭了。”

    该说对不起的,从来都是他唐辞佑。

    对不起学过的圣贤书,对不起对他有所期望的父亲,对不起叶景禾与她的道。

    他唐辞佑,从来都是一个麻木的懦夫。

    屋外,紫衣婢女端着吃食而来,站在门前听闻里面的哭声,一时间踟蹰不定,天照藏在门口偷听已久,见紫衣婢女端着吃食过来,不满地从中拿了个鸡腿。

    “你干什么,这是给叶小姐的!”

    “什么干什么?”天照不满道,“你送进去她也不会吃,不如给我吃!”

    “切,你怎么知道小姐不会吃!”紫衣婢女怒道,天照仰着头感叹道,“傻子,没听见么,她哭着呢,等少爷哄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怎么可能还会吃饭啊。”

    “是啊,天色都这样晚了。”紫衣婢女抬头望向一片漆黑的天空,若有所思地轻叹道,“今夜,真是难眠之夜啊。”

    第34章 噩梦轮回

    与此同时, 淮州城的另一端,同样有人难眠。

    苏宅内,下人提着灯笼走过客房, 听闻屋内传来男子痛苦的呓语,不由得停下脚步互相看了眼,半晌后, 听闻屋内安静下来又放心离开。

    “估摸着那阿京公子是梦魇了, 明日给屋中放些安神香罢。”为首的婢女吩咐道, 身后的小婢女点了点头, “是,姐姐。”

    屋内,叶景策眉头紧皱, 额头冷汗几乎将枕头浸湿, 口中不断低声呓语,似乎正困在梦中无法挣脱。

    “快跑!逃离这里!带着队伍走啊!”

    梦中,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地面上猩红一片, 尽是战死的士兵和马匹,细小的雪片落在鼻尖, 丝丝寒意扩散开来, 叶景策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赤甲青年, 背上火辣辣的, 像是被刀锋划过的撕裂般的疼。

    叶景策张口, 声音嘶哑干裂:“小叔, 救援还没来我们不能擅自突围!”

    “再不突围我们就会被困死在这!”青年话落, 有下属急匆匆地跑来, 脚步踩在雪地上, 咯吱咯吱的皮革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禀告叶将军,两公里外发现有敌人踪迹!”

    “他们看我们看得紧,是打定主意要把我们围困在这儿了!”青年将军寒声道,一旁的副将上前小声开口,“叶闯将军,这么多天了,粮食早就不够了,将士们怕是受不住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是……”

    “我知道。”叶闯垂了垂眼,眸中划过一丝不舍,片刻,转身看向叶景策。

    “策儿,一会儿我把敌军向西边引,你带着我们余下的人从东边突围,一直向东走,过了寒潇峰就能看见我们的大营。

    “不可!”叶景策猛地抓住叶闯的手臂,”小叔,你如今身受重伤,外面围着的士兵又足有我们十倍之多,你此时与他们相对与送死有何区别!更何况那敌军主帅并非泛泛之辈,他们既能在我们军中安插眼线引我们至此,那就必然做足了准备,你千万不要中计啊!”

    “我宁愿和他们同归于尽,也不想被困在这里窝囊等死。”叶闯苦笑了一声,微微俯身拍了拍叶景策的肩,“我们家策儿虽然年纪小但是一定能完成主帅交代的任务吧。”

    “……小叔。”叶景策惊恐地瞪了眼,连连摇头,“别去,小叔,我求你,你别去。”

    “傻小子,怎么就好像你小叔我就一定回不来了似的,别忘了,我可是咱们大昭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最后保不准谁赢呢。”叶闯笑道,“策儿,带着将士们一路向东走,不要害怕,不要回头,若你完成了任务,等你明年十四岁生辰时小叔就送你一只鹰,刚好跟你的那只配一对。”

    “小叔,我什么都不要,你别去!”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叶景策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疼得厉害,手紧紧攥着叶闯的衣袖,如何都不肯松开,仿佛这一松开便再也见不到了一般。

    “策儿,这是命令。”叶闯的眼中闪过一瞬的苦涩,随即又昂扬起来,“来人啊,整顿兵马,随我一起突围!”

    “叶小将军!”副将赶来叶景策身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见少年麻木茫然地望着叶闯离开的身影,片刻,喑哑道,“按照主帅的命令,整顿余下的人,跟我一起从东边冲出去。”

    “是!”

    不要害怕,不要回头,不要思考,一直走下去就对了。

    叶景策驾马狂奔在雪原之上,寒风在耳边呼啸,身后的队伍绵延松散,所有人都在撑着最后一口气,过了山就能活下来,过了山就能回家。

    叶景策的面目冻得通红,雪明明下得不大,雪明明下得那样小,却让他看不清路,让他遍体生寒。

    “策儿!策儿!”

    是谁在喊?叶景策环顾四周,疑惑地眨着眼看着山那边赶来的军队。

    阿爹?他是这个时候来的吗?他来的这么早吗?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叶景策不住地眨眼,他好像看不清了,这么小的雪花也会糊住双眼吗?

    算了,不管了。叶景策摇了摇头,拼命地呼喊着:“阿爹,快去救救小叔!去救他啊!”

    马蹄声响起,明明刚刚还在雪原之上,可好像只是一个呼喊的功夫,一转身,他就回到了方才的战场。

    “小叔,小叔呢!”

    “闯儿!闯儿!”

    兵刃声在耳边交响,叶景策觉得好冷好冷,他一边抵挡着厮杀一边不断环顾,终于在刀枪剑戟中找到了那一抹红。

    他飞快地跑过去,可怎么跑好像都差了一步,只差那一点点,他就碰到了,叶景策满怀希冀地跑过去,下一秒,鲜血飞溅上来!

    温热的鲜血湿哒哒地从脸上滴下,夹杂着零星飘落的雪花,冷热交替,黏腻的液体糊住了他的双眼,他看见的世界猩红一片,血液顺着他的眼睫一滴滴的下落。

    叶景策大口地呼吸着,嗓子灼热干裂,充斥着铁锈味,身体却如坠冰窟。

    耳边的打斗声忽然就小了,他听见父亲绝望的呐喊。

    “闯儿啊!我的闯儿啊!”

    他看见父亲拼命奔跑过来,轻易地就触碰到了小叔倒下的身体,而他却觉得脚步漂浮,似真似幻。

    “二……二哥,你……你来啦,你看,我就说我不会输吧,我,我杀了他们的首领。”叶闯大口呼吸着,胸膛在剧烈起伏,血从心口大股大股地涌出。

    “他们……他们那么多人都打不过我,一群废物……”叶闯笑了笑,口中却不断溢出鲜血,染红了一口皓齿,耳边是兄长压抑的哭声,他茫然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开始渐渐失焦,却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像个孩子般地撇下嘴角,喃喃道,“二哥……回去京都,告诉他……你帮我告诉他……我……我”

    话说至一半,他好像突然咽住,下一刻,便累极了似的合上眼,安静地睡在了兄长怀里。

    “闯儿——”

    父亲痛苦的悲鸣声传来,叶景策站在雪中看着,他缓缓伸手擦掉眼前的鲜血,仿佛听见什么声音在耳边呼喊。

    “哥——哥——”

    景禾!叶景策猛地一转头,霎时间看见叶景禾一掌打在她自己的心口上,整个人向外飞去。

    小禾?你为什么打伤自己?!

    叶景策愣住,却见叶景禾哀怨地抬起眼。

    “因为哥哥你保护不了家人,保护不了我!”

    话落,叶景策的耳边又传来呼救之声,浅浅的,隐隐约约的,却让他觉得头痛欲裂。

    “阿京——救我——救我——”

    云安?!叶景策转身,身后的叶景禾随之消散。

    他拼命奔跑在满是积雪的深巷中,跌倒再爬起,磕得满身淤青,却追寻不到声音的源头。

    “云安!云安!”叶景策四下呼喊着,转过头,却见草屋门口满是尸体,他缓慢地靠近大门,在打开大门的瞬间,只见倒在血泊中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云安!!!”

    叶景策猛然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呼……呼……”

    叶景策躺在榻上睁眼注视着头上,一点一点的调整着呼吸。

    是梦……还好是梦。

    叶景策将手搭在额间,闭上眼,脑中依旧残存着梦里的画面。

    叶闯,叶景禾,沈银粟……

    梦里的叶景禾说得不错,他保护不了他们,他没能护住家人。

    叶景策闭上眼,只觉得太阳穴生疼,发丝散乱地黏在脸颊上,像极了梦里血溅在脸上的触感。

    缓了缓神,叶景策刚欲下榻倒杯水喝,便听屋外传来声响,一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便知这是苏洛清在喊。

    “我都说了我不是经商的料,窦管家你就放了我吧!”苏洛清的声音传来,随后是窦管家苦口婆心的劝,“小少爷,您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咱们苏家的男丁本就不多,您可是老爷的希望啊!”

    “去他的希望,我爹要是敢让我经商,我让他知道什么叫绝望!再说了,什么男丁不男丁的,我长姐不比家中的任何一个男子都厉害?”苏洛清怒道,“窦管家你再敢提一次经商,我就揍王大人一次!”

    窦管家:“关人家王大人什么事啊……”

    “看他不乐意,泄愤,不行啊!”苏洛清道,“哈哈,我就说他不敢找我麻烦吧,他那张脸想必现在还不敢出门呢。”

    “小少爷啊……”窦管家无助叹息。

    主仆二人还在屋内吵个不停,叶景策本就烦躁,而今耳边吵架声不断,更觉烦闷,便裹了披风出门,吹吹凉风也好过在屋内浑浑噩噩。

    庭院中,积雪压着松柏,雪花簇簇地向下落。

    叶景策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沈银粟的院落前,头顶是两站发着莹莹火光的灯笼。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儿,好像梦醒后仍旧心有余悸一般,等着去看一看她真切的身影。

    抬眼望去,屋内灯火通明,想来是也未着寝,叶景策下意识地往院子中走了一步,站在廊下,却见院内偏房处传来嘎吱一声,婢女推了房门走出来,身后跟着神色疲倦的沈银粟。

    “小姐,这找郎中来看顾阿勒便好,何必这么晚了亲自过来照看呢。”

    “阿勒身上的伤比我想得还要重 ,我自己照看仔细些,些许能醒的快点。”沈银粟掩面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春花,后半夜阿勒便不用换药了,你放心去休息便好。”

    沈银粟话落,名叫春花的婢女提了灯笼向一侧照去,咦了一声好奇道:“小姐,那不是阿京公子吗,他怎么来了?”

    阿京?沈银粟亦是疑惑一愣,随即转身望过去。

    广庭积素,雪霰纷纷,红烛银花之下,二人四目相对。

    第35章 冤家路窄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觉?”

    柔和的声音传来, 沈银粟款款走到叶景策面前,见他穿着单薄,不由得皱了皱眉。

    “夜里气温低, 你穿得这样单薄也不怕冻病自己。”

    “不怕。”叶景策回答得利落,一双眼静静看着沈银粟,他清楚地看见她生动的神情, 感受到她的体温, 让他明白这是现实不是噩梦。

    “这是怎么了, 别是冻傻了吧。“见叶景策不答话, 沈银粟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试图唤醒他呆滞茫然的目光,哪成想这手刚挥了一半, 手腕便被叶景策轻轻握住, 那人的目光仿佛慢慢化开了似的,渐渐有了笑意,眼神如往常般明亮起来。

    “就算冻病了也不怕,这不是有郡主在呢嘛, 郡主总会治好我的。”叶景策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一双温柔明亮的双眼叫沈银粟愣怔一瞬, 随即嫌弃道, “我可不治不爱惜自己之人, 你若是因为半夜出来乱逛而得了风寒, 你就自己挺着吧。”

    叶景策满不在乎地摇摇头, 嬉皮笑脸道:“郡主嘴硬心软, 我习惯了。”

    “油嘴滑舌!”沈银粟低骂了一声, 打掉叶景策握住她腕子的手, “以下犯上, 再有一次你便大牢里蹲着去吧。”

    叶景策眨眨眼,毫不畏惧道:“那郡主能亲自送我去吗?”

    “你倒是不要脸。”沈银粟骂了一嘴,余光扫到叶景策含笑的双眼,却总觉得他今日的神情与往日不同。

    “你大晚上站在院子中吓人,总不是闲得无聊吧。”

    “还真是闲的。”叶景策苦笑一声,“辗转难眠啊。”

    “你睡不着就来我的院子里闲逛?你倒是有雅兴。”沈银粟瞪了叶景策一眼,叶景策立刻笑开,赔罪道,“我原本也只是经过,哪成想郡主您也没安寝,我还以为您和我同病相怜呢。”

    “你猜得到准,确实有些睡不着。”沈银粟懒洋洋地掀起眼,眼下略有乌青,神色疲倦,叶景策歪头笑了一声,作邀请状,“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去看看小苏公子和窦管家吵架?”

    “你可真是闲得慌。”沈银粟口中这般说着,却伸手屏退了婢女春花,裹了裹身上的裘衣同叶景策一同走出了院子。

    院子中四下无人,只有苏洛清和窦管家的吵架声隐隐约约的传来,沈银粟在前面恹恹地走着,一步开外是紧跟着的叶景策。

    “阿京,你今天的神情很不对。”

    叶景策扬眉一笑,故作轻松道:“那么明显?”

    “但凡眼睛没问题,都能看出来。”沈银粟话落,叶景策沉默片刻,二人走过花园,半晌,叶景策调笑道,“可能……对今日所见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郡主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竟也会武功,还用得那么好的一手银针。”

    “谁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嘛。”沈银粟微微垂眼道,“说起武功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原本觉得你武艺高强,若能进军营也许会有一番大成就,便打算等大殿下回京后便同他商议,将你安置在军营中,最好能博个功名,日后也好生活。”

    叶景策闻言静了一瞬,随即轻声道:“郡主是打算回京后就不要我了?”

    “你倒是好好听我讲话啊,都说了是原本了,就肯定不会送了。”沈银粟轻笑一声,似是自嘲,“因为后来我发现,拜托大哥把你送去军营,实在是舍近求远,多此一举。”

    沈银粟话落,叶景策的脚步僵住,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望向她,却见沈银粟也停止脚步,转过身来直直望着他,似乎意有所指。

    “阿京,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我……”叶景策张了张口,眼捷轻颤,垂直腿侧的手微微蜷缩,半晌,低声道,“多谢郡主收留之恩。”

    “……呵。”沈银粟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再抬眼已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知道感恩就成,以后在我身边就真心待我,别蒙骗我了。”

    “郡主放心,阿京一定忠心耿耿。”叶景策俯首,沈银粟垂眼静静望着,待他起身之时又迅速收了眼神,故作轻松地望向别处,“这冬夜寒冷,我便不同你去找小苏了,你自己也早些回去罢。”

    “郡主……”叶景策皱了皱眉,话未说完,便听不远处传来喊声。

    “阿姐!阿京兄!好消息啊!好消息啊!”

    苏洛清的声音传来,身后跟着窦管家的呼喊声:“小少爷,您慢点跑!”

    “怎么了?”

    “是天大的喜事啊!”苏洛清急匆匆地跑来,拄着膝盖喘息同沈银粟道,“阿姐!刚才下人来报,说是那埋粮之地找到了!”

    “太好了!”沈银粟眼中瞬间一亮,“现在只差账本了,只要找到账本核实赈灾粮之事,这罪证便彻底齐全了。”

    “可眼下关于这账本的线索只有阿勒。”叶景策道,“阿勒会和我们透露出账本的消息吗?”

    叶景策话落,窦管家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断断续续道:“两……两位放心,我们已经派人去请徐老了,徐老在淮州德高望重,只要他在,那阿勒必然会相信我们,告诉我们有关账本的消息。”

    沈银粟俯首:“那就有劳窦管家了。”

    转眼几日过去,苏府安静异常,苏府外却格外热闹,淮州几乎被杜刺史翻了个遍,却未寻得半分阿勒的影子。

    沈银粟从阿勒的房中出来,叶景策等人则在外等候已久,见她出来忙凑上前去。

    “怎么样,阿勒说什么了?”

    “他也不知道账本在哪里,只说文司户在临走前去了一趟他在郊外的私宅,那私宅他不常去,既然特意去了,怕是有别的缘故。”沈银粟道。

    “那我们不妨去那私宅找找看。”叶景策说着,试探着看向沈银粟,“小姐觉得意下如何?”

    “确实有必要去一趟。”沈银粟点点头,对着叶景策声音淡淡道,“去吧,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快去快回。”

    “好。”

    叶景策快步离去,沈银粟望着他的背影默然一瞬,似乎欲言又止,最终转过身去向自己的院子走去,留下苏洛清和窦管家二人面面相觑。

    “窦管家,你觉不觉得这几日阿姐和阿京兄最近的气氛有些不对。”

    “觉得。”窦管家淡定张口,“男女之间有这种气氛属实正常。”

    “啊?什么意思?”苏洛清拧着眉道,窦管家叹了口气,开口道,“意思就是少爷您还不懂,就别想了,今日裴生和李四郎从下面的村子回来,您若真有闲心,不如问问他们下面的村子物资如何,可还需要增补。”

    “窦管家说得有理!”苏洛清说着,抬腿便往裴生和李四郎的院子迈去。

    郊外,马车停靠在树下,叶景策主动伸手扶着沈银粟下了马车。

    “依照阿勒所说,就是这里了。”叶景策眯眼打量起面前的宅子,“只是这宅子同王大人的相比未免有些过于寒酸了,充其量算个草屋罢。”

    “这是文司户没当官之前住的老宅,当然和那王大人的比不了。”沈银粟说着,不着痕迹地把手从叶景策的掌中抽出,淡淡道,“走吧,先进去看看。”

    二人说着走进院子,院子不大,屋内的陈设也已老旧,到处都是弥漫的粉尘。

    沈银粟掩着口鼻翻找着文司户放在架子上的书,书本早已破旧泛黄,想来是当真许久未翻了,沈银粟大致翻了一遍,未见线索,待到再一转身,只见叶景策正在各处敲敲打打,激起的粉尘呛得他咳嗽不断。

    “给你。”犹豫几秒,沈银粟最终还是从袖中抽了帕子递给叶景策,“傻子,也不嫌呛。”

    “还得是郡主心细。”叶景策咧嘴一笑,一张脸上灰扑扑的,显得眼睛格外明亮,说话间语调恭维,一听便不正经。

    沈银粟递帕子的手僵住一瞬,对上那双狡黠的眼睛,瞬间就明白了。

    又是苦肉计,怕是就等着她怜悯呢。

    沈银粟被气得一笑,伸手便把帕子扬在叶景策脸上,帕子轻飘飘的一盖,不似生气倒像玩闹,叶景策嬉皮笑脸地接了,快走几步追上去,讨好道:“我夸赞郡主,郡主气的是个什么劲儿?”

    沈银粟冷冷一笑,心里的气索性也不忍着了,转身便逼近叶景策怒道:“你这人,平日里待人不诚,利用同情,办事时又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你说说,我如何能不气!”

    “就这些?”叶景策眯眼笑起来,沈银粟顿时更怒,手指怼着他的心口道,“什么叫就这些!这些还不够?”

    “误会了误会了,没这意思。”叶景策讨好道,“我的意思是您有气别憋着,说出来舒服些,快想想还有没有,一起说出来。”

    “你!”沈银粟深吸一口气,“你这人还有没有脸皮!”

    “这得看对谁。”叶景策弯身笑道,“郡主就别气了,我哪有嬉皮笑脸办事不专,我在王大人哪儿便是摸到了一面空墙才发现来往信件的,便想着这文司户处会不会也有暗格,这可是实打实的用心办事啊。”

    叶景策说着,见沈银粟神瞪了自己一眼,自觉她气消了一点,正打算乘胜追击下去,便听似乎有脚步声逼近这里,忙伸手握住沈银粟的腕子:“郡主,有人来了。”

    话落,两个人对视一眼,随后一同看向屋内角落处的柜子。

    “砰——”

    大门被猛地推开,柜子里的两人精神绷紧,倾身从柜子的缝隙里向外望。

    不待看清来人,叶景策便听见门口传来异常熟悉的声音。

    “唐哥哥,你说这儿真能找到线索吗?”

    第36章 第二次掉马

    叶景禾?!

    叶景策身子僵住, 一眨不眨地向外望,只见叶景禾迈进屋内,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唐辞佑。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

    叶景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 沈银粟抬眸瞥了一眼,神色莫测。

    “唐哥哥,这看上去很久没人住了, 怕是很难找到什么有用的吧。”叶景禾说着, 去翻架子上的书, 略略翻过两本后, 秀眉微蹙起来。

    怪了,这书怎么有的被盖了灰,有的却被弹落得那样干净。

    “小禾, 这地方灰大, 你拿帕子掩着些。”唐辞佑声音淡淡,略显虚弱,“我们此次偷跑出来,时间有限, 文司户城中的那处宅子父亲派人看得紧,短时间内我们必然进不去, 而这处旧宅现下无人在意, 我们些许还能在此碰碰运气。”

    “若是找到线索, 些许是上苍也想要帮助你, 若是找不到线索……”唐辞佑低声道, “小禾, 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往后有关赈灾的消息, 父亲未必会让我知晓。”

    “唐哥哥……”叶景禾小声地唤了一句, 担忧地看了看唐辞佑苍白的脸,片刻,坚定道,“没关系的!我们先找一找,可能真的会有线索呢!”

    说完,叶景禾加快了翻找的速度,唐辞佑抬眼望了望叶景禾的背影,沉默着低头翻找起来。

    柜子内,叶景策趴着柜门向外望着,盯了唐辞佑一会儿,眼神愈发嫌弃。

    啧,本身就跟个病秧子似的,这怎么几日不见,动作愈发迟缓,翻个柜子都不利落,就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得叶景禾青睐!

    叶景策越想越气,刚欲继续琢磨唐辞佑,便见叶景禾突然停住了翻书的手,面色警惕地望向了院子外。

    “唐哥哥,外面有脚步声!”

    叶景禾话落,毫不犹豫地拉住唐辞佑的手,直奔叶景禾和沈银粟藏身的衣柜而来。

    不等柜内二人反应过来,叶景禾一把扯开柜门,刚要把唐辞佑推进去,便抬头对上柜内二人的眼神。

    “……”

    三人同时沉默一秒,下一秒,叶景禾咧了咧嘴,“……真,真巧啊。”

    “是啊,多热闹啊。”叶景策盯着叶景禾拉住唐辞佑的手,烦闷地眯起了眼。

    “叶……”一旁的唐辞佑盯着叶景策刚欲开口,叶景禾手疾眼快地捂住他的嘴,赔笑着同沈银粟道,“叶……也不知道这柜子里有人了,能不能求姐姐给我们俩一点藏身之处。”

    外面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沈银粟轻地扫了眼唐辞佑死死盯着叶景策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往柜子里挪了挪。

    “既然都碰见了,就一起吧。”

    “谁要和他一起!”叶景策不满道,唐辞佑也发出“唔唔”的抗议声,叶景禾瞥了眼门外,眉头一皱,捂着唐辞佑的嘴便将他塞进柜子里。

    狭小的衣柜里,整整容纳了四个人,叶景禾和唐辞佑剑拔弩张地盯着对方,暗地里揣着对方的腿,叶景禾拼命捂住唐辞佑的嘴,生怕他露出一个字暴露出叶景策的身份。

    造孽啊,怎么就能这么巧。

    叶景禾暗自腹诽,只道这二人怕不是冤家路窄。

    另一侧,沈银粟饶有趣味地看了看神色各异的三人。

    出自叶府,武功高强,性子桀骜,自称是下人却无半分卑微之态,甚至连伪装的妆容都是宣阳公主亲自绘制。

    这样的人在京中能有几个。

    虽说之前就对阿京的身份有了八九分的猜测,但她却始终不敢妄下定论,而今见他和唐辞佑剑拔弩张的姿态,沈银粟算是彻底确定了。

    早听闻叶小将军与唐家公子不和,如今一见,所言非虚。

    沈银粟不禁冷笑,目光定定地落在叶景策身上。

    想来叶家的这位小将军为了骗她,也算是煞费苦心。

    沈银粟想着,愈发恼怒,见面前二人还在暗自争锋,不由得冷冷看了叶景策一眼。

    “要打出去打。”

    沈银粟话落,叶景策立刻收了动作,唐辞佑显然没想到叶景策这么听话,踹过来的腿还没来得及收力,便被叶景策一躲,一脚揣在了柜子上。

    砰的一声巨响,柜子晃了晃。

    叶景策闻声刚欲说话,房门便被打开,沈银粟见状顾不得生气,起身便捂住了叶景策的嘴。

    柜门外,一群官府之人在随处翻找,柜子内,沈银粟和叶景禾双双捂住叶景策和唐辞佑的嘴,生怕这二人因为不合在柜子里打起来。

    “唔。”

    角落里,叶景策轻轻发出微弱的声响,一双圆润明亮的双眸紧紧盯着身前的沈银粟,眨了眨眼,满是喜悦。

    “怎么了?”碍于柜子外有人,沈银粟不满地抿了下唇,俯身靠在叶景策的耳边轻语。

    叶景策一双极清极亮的眼中映着沈银粟的面容,见她俯身过来,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的手往他背后的墙壁摸。

    那是唐辞佑方才踹到的地方,那一声巨响听着虽大,仔细辨别却能听出里面空荡荡的回音。

    叶景策期待地望向沈银粟,果不其然,只见沈银粟不解地摸了几下,随后也察觉到了他身后这块柜子的异常,眼中渐渐有了喜色。

    找到了!

    沈银粟弯眼一笑,下意识垂首去看叶景策,但又一想到这人的身份和之前在自己面前的胡言乱语,便忍下了喜色,赌气一般更用力地捂住了叶景策的嘴。

    叶景策疑惑地眨了眨眼,一双清亮的双眸中满是不解,身体上却未见半分反抗。

    另一侧,唐辞佑也不安生,刚白了眼叶景策便迎上了叶景禾满是歉意的眼神。

    “唐哥哥,对不起,我骗了你。”叶景禾在唐辞佑耳边轻轻道,唐辞佑摇了摇头,一副早已知晓的神情,眼中没有半分责怪。

    “唐哥哥……一会儿,你可千万别乱说话,我哥他现在的处境……有点微妙。”道完了歉,叶景禾不忘补充一句,见唐辞佑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总算放下心来。

    一时间,柜子内暂时安稳下来,四人屏息躲在一处,离柜门最近的叶景禾透过缝隙向外望。

    这些后来之人都是官府之人,想必是杜刺史派来的,只是见他们这搜查的动作,想必是不觉得这破屋子里能藏什么东西,搜查的手法毛毛躁躁,不见半分用心。

    叶景禾眯眼向外望,只盼着这些人快些搜完,眼见着这些人有了要走的趋势,叶景禾松了口气,只是这气还未松完,便又听有人不满地喝道:“那屋子里的柜子你搜了吗!”

    完了!

    柜内四人俱是一愣,叶景策轻轻点了点沈银粟捂着他的手,沈银粟了然地放开,叶景策忙探头到柜子前,低声道:“与其等他们发现我们,不如先出去把他们打晕。”

    唐辞佑闻言毫不犹豫地横了叶景策一眼,用嗓子哼出“你除了会动手之外还会什么”的音调。

    叶景策头也不回地踹了他一脚,眼神却紧紧盯着柜门前。

    眼见着柜门前的官兵越走越近,叶景策的手慢慢攥起,刚欲推开柜门,只听门外的有男子大喊:“磨蹭什么,能不能搜完了!”

    “切,催什么催,让过来搜的是他,嫌慢的也是他,也不知道这破地方能找到什么。”柜门外的官兵低骂了一声,忿忿踹了脚柜门,转身离去。

    柜内,几人瞬间松懈下来。

    靠在柜内,听闻院子内的脚步声渐远,几人互看了一眼,叶景策率先踹开了柜门。

    “呼,憋死我了。”

    “死了还能说话呢。”唐辞佑张口便接,叶景禾刚松了的手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唐哥哥,在云安郡主面前不可无礼!”叶景禾拼命地和唐辞佑使眼色,干笑着道,“这阿京虽然曾在我叶府当差,惹过唐哥哥不快,但现下跟着云安姐姐,唐哥哥还是注意言辞得好。”

    “……啊?”唐辞佑缓了半天才理解了叶景禾的话,一脸茫然地看了看沈银粟,又诧异地看了看一脸欠揍的叶景策,半晌,神色由诧异转为了然,由了然转为幸灾乐祸。

    叶景禾见唐辞佑露出理解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放开手。

    下一刻,便见唐辞佑对沈银粟施了个礼,随后开口道:“云安郡主可得小心这阿京了,这人之前在叶府便没规矩,就知道斗鸡走狗惹是生非,可是个讨人嫌的,郡主留他在身边可得小心。”

    “你!”叶景策闻言便要还嘴,见沈银粟轻飘飘地望过来,强行咽下心中怒气,咬牙切齿地笑道,“唐公子整日缠着叶家的小姐不说,连我这种叶家的下人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您这么挂心叶府,不如直接姓叶好了。”

    唐辞佑煞有介事道:“阿京你一口一句我这种叶家下人,怎么,跟在郡主身边还觉得自己是叶府的人,忘不了旧主?”

    ……

    叶景策和唐辞佑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讽刺着,沈银粟早在藏在柜子里之时便悄悄把叶景策身后的暗阁打开,将里面的信件偷偷藏在袖子里。眼下证据拿到,她的心倒也安稳下来,只托腮看着面前这一出好戏。

    “唐哥哥,阿京,你们俩不要吵了!”叶景禾在一旁听得头大,扫了眼旁边泰然自若的沈银粟,叶景禾心中更觉不安。

    云安姐姐这样聪明,再吵下去只怕会发现端倪。

    叶景禾的脑子疯狂思索起来,但见这二人越吵越凶,只觉大事不妙。

    纷乱中,沈银粟朱唇轻启,轻飘飘地道:“叶景策,你想吵到什么时候?”

    第37章 陪你玩到底

    沈银粟话落, 屋子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叶景策在闻言的一瞬间瞳孔放大,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应答,却被对面的叶景禾抢先一步, 只听叶景禾似是为了提醒他一般,对着沈银粟大喊道:“云安姐姐可是在哪里看见我哥了?怎么突然喊了我哥的名?”

    这一句话,把叶景策险些就要应答的话噎了回去, 叶景禾紧张地声音发紧, 不忘给叶景策找补:“云安姐姐怕不是看错人了吧, 我哥在京都呢, 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你哥在京都?”沈银粟轻笑一声,从柜子边慢慢走来,绕着叶景策踱步道, “阿京, 叶小将军在京都吗?”

    “……”叶景策额间冷汗直流,身体早已僵直在了原地,犹如扎根一般,纹丝不动, 几度张口,却不敢做出半点回应。

    他过于熟悉沈银粟, 自知她这话中有话, 怕是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只等他应了一声主动承认。

    可他若是承认了, 岂不是会让她知道之前的所作所为是逼她退婚, 她对传闻中的叶小将军一往情深, 若知道了自己的意图, 怕不是要伤心死!可若是不承认……这骗局早晚有被揭开的一日, 届时她知道自己被骗这么久, 怕是也不好受。

    叶景策一双眼睛乱转,满心思绪,沈银粟也不急,就在他身边等着,似乎是想看看他几番思索措辞后能给出个什么答案。

    俩人间的氛围过于诡异,对面的叶景禾小心瞟了眼沈银粟,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自己的哥哥,终于得出了一个不愿接受的答案。

    完蛋了,她可能要没有嫂嫂了。

    叶景禾想着,心下一横,上前一步握着沈银粟的手恳切道:“阿京不过是叶府的下人,他能知道什么,姐姐若是看见与我哥相似之人不若指给我瞧瞧,我定能为姐姐分辨!”

    “叶府的下人?”沈银粟笑着扫了眼沉默的叶景策,眼中暗含威胁,“这般说来,阿京在叶府当下人时想必是很恣意了,不但得宣阳公主青睐,还能和御史家的公子叫板,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啊。”

    原来是他对唐辞佑的态度露出了马脚!

    叶景策瞬间反应过来,看见沈银粟望过来的眼神,自知避无可避,腹中已经开始打草稿准备赔罪,却不想叶景禾眨了眨眼,先他一步开口。

    “姐姐怕是有所不知,这阿京是我兄长奶娘的儿子,自小跟在兄长身边,自然也见过宣阳公主,至于和唐哥哥叫板,那原因便更简单了,姐姐想必听说过,我兄长同唐哥哥不对付,那阿京自然也就……”

    叶景禾明竭力地圆着谎,唐辞佑在旁一脸不忍直视的神情,末了,还被叶景禾狠狠地拽了拽衣袖。

    唐辞佑面无表情:“对,小禾说得没错,我在叶景策那混蛋身边见过他,俩人一样的混蛋。”

    “哦,原来如此。”沈银粟故作认真地点点头,转头,一脸单纯地看向叶景策,“阿京,你这经历诚如小禾说得那般?”

    “……”叶景策欲言又止,他同沈银粟相处这么久,自然知道她既这般说了,那便是半分都不信叶景禾的话,既然如此,他不若坦诚的直接认错,随后要打要罚,皆如沈银粟所愿。

    叶景策刚定了心神,余光瞥见叶景禾,只见那丫头一脸殷切地望着他,满脸都写着,哥,我是不是很聪明,还好有我帮你的字样。

    谎上加谎,罪加一等,叶景策在心中长叹一口气,叶景禾不合时宜的聪明真是令他心寒。

    腹中的草稿已经打完,叶景策张了张嘴,话音刚露出了一点,只听闻另一侧叶景禾先一步替他开脱的声音。

    “云安姐姐,你是不是还不信我。”叶景禾小声道,“景禾发誓,所说的句句属实,绝对没有骗你,若是骗你,就……就一辈子嫁不出去。”

    叶景策认错的话才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叶景禾打断,嘴巴半张不张,话生生卡住一半。

    要不怎么说他们兄妹毫无默契呢。

    叶景禾刚发完誓,他此时此刻若是承认了身份,这不就是在诅咒叶景禾吗?

    叶景策的手攥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攥紧,思索了几秒,叶景策听见自己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叶小姐说得不错,我的经历诚如她所言。”

    好好好!还真是兄妹连心啊!

    沈银粟气极反笑,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景策不敢对视的双眼。

    好啊,他不是喜欢装成别人嘛,她倒要看看他能装多久。

    沈银粟缓了缓神色,再抬眸眼神一如往日般平和。

    “原来如此,是我多想了。”

    显而易见的温和语气让叶景策微微皱起眉头,似是不敢相信沈银粟居然会轻易地信他的话,可当他仔细打量沈银粟神情时,却又的的确确发现不了一丝异常。

    此事颇为怪异,但他却不敢多想。

    另一侧,见情况有所扭转的叶景禾面露喜色,扯着唐辞佑的衣袖耳语:“唐哥哥,云安姐姐这回信了我罢。”

    信了才怪。

    唐辞佑扯了扯嘴角,转头就对上叶景禾希冀的目光。

    “……信了。”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我哥可就要为难了。”叶景禾闻言松了口气,下一秒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双手合十嘀咕道,“老天爷啊,刚才是景禾发誓,和我叶景禾可没有一点关系,您可千万别找我。”

    “……”唐辞佑无奈地看了眼叶景禾,又转头瞧了瞧对面心虚的叶景策,默默摇了摇头。

    这叶景策的为难日子怕是再后面呢。

    眼看这场闹剧终于落幕,沈银粟也懒得再同叶景策在此处计较,他既不想承认身份,那她就故作不知,看看他究竟能装到何时。

    沈银粟想着,这种顽劣的心态竟盖过心中的怒火,眉目皆舒展开来,又恢复了以往平和的神情。

    “小禾,唐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行告退。”

    沈银粟话落,叶景策连忙加快步伐跟上去。

    二人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林中,上了马车,沈银粟从袖中拿出方才藏起的信件,打开信粗略读过一遍,眉头不由得皱起。

    一大半的信都是些日常的家书,按理说没什么藏起来的必要,可偏偏这东西是从暗格里拿出来的,里面必然有些信息不想让人知道。

    听闻马车内一片安静,在外驾车的叶景策难得有些惶恐,只得没话找话。

    “郡主,您在淮州之事如今被唐辞佑知晓,若是他将此事告知唐御史该如何是好。”

    “他不会说的,他今日本就是偷着出来,若是说出我,岂不是等于暴露他自己?更何况就算暴露了又如何,如今埋粮之地已经找到,以小苏的手段,这淮州不日便会传出在山上挖到金矿之事,届时哪怕杜刺史有意阻挠百姓去挖,也必然防不住大家对金矿的渴望,这埋粮之地迟早会被传开,到时候这案子可就不是我们戳破的了,而是整个淮州百姓。”

    沈银粟声音淡淡,却是格外胸有成竹。

    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她是否暴露已经不重要了。

    账本之事他们占尽先机,届时她会将找到的账本交给叶景禾,到头来,埋粮之地是百姓发现,账本是将军府上交,就算有人知道她云安郡主在此又如何,关键证据不是她所交,她就涉及不到任何党争之事,充其量不过是个帮扶难民的医女。

    沈银粟闭眼思索着,不多时,马车便渐渐放慢了速度,停在苏府门前。

    “阿姐——”

    苏洛清从府内跑出,正碰见叶景策扶沈银粟下马车,只见叶景策将手递去,沈银粟看也不看地撇过头,全当没看见。

    这二人间的氛围怎么更诡异了。

    苏洛清好奇地打量着,却又不敢多言,只好带着二人往府里走。

    “这是我们在文司户处的发现。”沈银粟将信放在桌面上,周围几人立刻为了上来,窦管家眯眼细细查看一番后,沉沉叹了口气。

    “窦管家为何叹气?”沈银粟道,窦管家摇了摇头,“这些信皆是文司户写给魏大人的,他们二人乃是挚友,魏大人一心为民,为了赈灾粮一事不惜上京请命,这件事文司户必然知晓,所以这账本,文司户怕是要给魏大人的。”

    “可魏大人早死在京中,并且在他身上并未发现账本。”沈银粟道。

    窦管家沉吟道:“这就是奇怪之处,这些信的日期都在魏大人进京之前,二人频繁通信,却没提及半分赈灾之事。”

    窦管家话落,下人匆匆跑来:“禀告小姐少爷,阿勒醒了。”

    “好,下去吧。”苏洛清挥挥手,同二人道,“阿姐,窦管家,这阿勒既是文司户的心腹,我们不若问问他有关这信的事。”

    “也好。”沈银粟颔首,几人向阿勒的屋子走去,到了门口,几人先后走入,叶景策跟在沈银粟身后,刚要迈脚进去,就见沈银粟转身同他淡漠道:“此事关重大,不便旁人来听,你就在门口守着吧。”

    说罢,门一关,生生将他隔绝在门外。

    “不是……郡主……这……”叶景策张了张嘴,刚要疑惑出声,但仔细一想,沈银粟说得好像不无道理。

    眼下他是身份存疑的下人,而这屋里的人要么是调查此案之人,要么是熟悉淮州情况的难民,要么是淮州案的受害者,仔细一想,确实没有他容身之地。

    叶景策想着,郁闷地在门口的阶梯前坐下。

    屋内,苏洛清亲眼目睹了刚才一幕,好奇之心已经达到了巅峰,一双眼滴溜溜的转,耳边的话是半点都听不进去。

    “这便是文司户与魏大人的通信,你可能看出什么不寻常之处?”沈银粟同阿勒问道,阿勒举着信颤颤看了一会儿,虚弱道,“这信中频繁提及祭拜之事,若我没记错,文大人那些日子嘴里似乎也总念叨着这些事。”

    “祭拜?”沈银粟低声重复了一句,重新拿回信,果真见信中频频提起这两个字。

    “这信中写道,文司户要在冬至之时去祭拜魏大人儿子一家?”沈银粟皱了皱眉,“他与魏大人儿子一家是什么关系?”

    “哎。”窦管家听闻沉沉叹了口气,“文司户与魏大人乃是发小,一起长大,文司户没有孩子,魏大人的儿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文司户待他跟待自己的亲儿子一样。”

    “原来如此。”沈银粟话落,一旁默不作声的裴生突然激动的站起身,眼圈通红道:“不对!魏大人儿子一家离去的时间我记得清清楚楚,冬至这天并非是需要祭拜他们的日子,文司户这样一遍一遍的提必然蹊跷!”

    “你记的清清楚楚?”窦管家向裴生看去,只见裴生红了眼眶,咬牙忿忿道,“就因为魏大人要上京进言,他的一家被杜刺史百般为难,儿子一家更是因此惨死,而我阿姐,正是他儿子的妻!”

    裴生一字一顿道:“杜刺史,他是杀了阿姐的凶手!”

    滔天的恨意从裴生干瘦的身体中迸发出来,屋内一时无言,沈银粟见状收了信件,心中却有了大致的猜想。

    “裴生,既然文司户提到去祭拜你阿姐一家,你便去瞧瞧,看看那坟地附近的土可曾翻过新。”

    “是,小姐。”

    裴生的语气少有的坚定,见几人议论出了结果,一旁出神的苏洛清悄悄向门口挪动了几步,见无人注意自己,忙拉开门溜了出去。

    刚跑出来,苏洛清就看见叶景策坐在台阶上落寞的背影。

    “阿京兄,你做什么呢?”

    苏洛清欢快地跑过去,理了理衣服下摆便往叶景策身边一坐。

    “怎么,郁闷呢?”

    苏洛清紧贴着叶景策的手臂,叶景策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往另一侧挪动。

    苏洛清瞬间察觉到,也跟着一起挪,紧紧贴着叶景策,不肯放过他一点。

    “哎呀,别生气嘛,不就是阿姐不让你进去嘛,多大点事嘛!”

    苏洛清说着,探头探脑地去看叶景策的神情:“哎呀,至于这么郁闷嘛,来,和我说说,你和阿姐怎么了。”

    叶景策拄着脸,眼帘微垂:“和你说什么?你个小孩懂什么?”

    “瞧瞧你这话说的!”苏洛清猛地站起,“别的我不敢说,单说哄女人这个方面,我苏洛清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阿京兄,你知道家里有七个姐姐有多可怕嘛!她们挨个骂我,我一天哄一个,全年无休啊!”

    “所以你尽管说出你的烦恼。”苏洛清亲昵地揽住叶景策的肩膀,“兄弟我保证帮你把矛盾解决!”

    “真的?”叶景策半信半疑地扬起眉,然而又一想到自己和沈银粟间复杂的问题,眉头又落了下去。

    “算了,此事一言难尽,我怕是一点救都没有了。”

    “这么严重!”苏洛清煞有介事地一拍手,眼中却闪出兴奋的光芒,“既然阿京兄不愿相信我,不如这样,我先帮你出个主意哄得阿姐原谅你,等她原谅你之后,你再把你们之间的事情告诉我,如何?”

    苏洛清蛊惑道:“阿京兄你想想,这买卖,你不亏啊,这可是先用后付。”

    啧……好像是有点道理。

    叶景策的微微抬眸,似乎有些心动。

    苏洛清继续蛊惑道:“方才在屋内,我可听得真切,阿姐要裴生去坟地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你瞧瞧,裴生一个人,他性子软弱孤僻,正是需要相助之时,你此时帮助他,那叫什么,那叫古道热肠,心地善良!那魅力一下子就大了!”

    “若是……真发现了什么立了功呢!那不就是功过相抵,让阿姐网开一面了嘛!”苏洛清眯眼笑道,“阿京兄,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似乎……很有道理!

    叶景策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苏洛清自知他起了心思,心中更为雀跃:“阿京兄你放心,一会儿我就去为你说情,有我在,你这赔罪之路必然宽广坦荡!”

    第38章 危机四伏

    歇息片刻, 苏洛清便为裴生备好了去往坟地的马车,由于阿勒丢失之事,杜刺史在淮州加紧了搜查, 沈银粟为此不住叮嘱裴生。

    “快去快回,此行一定小心。”沈银粟话落,裴生连连点头, 看着沈银粟的目光略微躲闪, 有些心虚。

    坐在马车另一侧的叶景策闻言抬眼, 满怀希冀地望向沈银粟:“郡主, 我呢?”

    叶景策指了指自己,正等着沈银粟也关切一下他,却见沈银粟冷冷一笑:“你保护好裴生。”

    “啊——”叶景策拖着长音应了一句, 懒散地往车门处一靠, 泄气般的撇过头,小声酸涩道:“说得好像谁能吃了他似的。”

    裴生夹在二人中间,自然将话听了个清晰,顿时更加慌乱, 连连摆手道:“小姐不必担心,我们这就走, 定会在天黑之前回来的。”

    说着, 回头对叶景策小心道:“就……就劳烦阿京兄弟驾车了。”

    裴生说完, 叶景策又用余光扫了眼沈银粟, 见那人真没注意自己, 嘴角一撇, 闷声道:“不麻烦。”

    话落, 便拉了缰绳催促起马车。

    坟地在淮州北侧的郊外, 来回一趟倒也不需多久, 按照原本的计划天黑之前的确能回来,只是不知怎的,沈银粟盯着外面渐暗的天色,心中总觉得不安。

    “阿姐?阿姐?”苏洛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银粟猛地收回涣散的目光,回道,“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觉得阿姐你心不在焉罢了。”苏洛清担忧道,“阿姐刚刚在想什么,叫了几声都不肯回神。”

    “没什么。”沈银粟顿了顿,又道,“现在距离阿京他们走,过了多久了?”

    苏洛清低头想了想:“大约……两个多时辰了,按理说该回来了啊。”

    “是啊。”沈银粟心神不宁地绞着袖子,脑子里莫名浮现出叶景策的身影,片刻,摇了摇头把不安的思绪清除,“小苏,窦管家知不知道那片坟地在哪里?”

    “他?”苏洛清道,“可能知道个大概?”

    沈银粟立刻起身:“备车,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

    “哦,哦,好的。”苏洛清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刚跑出去,便听院子外一片嘈杂,婢女慌慌张张地从门外跑来,对着苏洛清就是一跪,“小少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你慢点说。”苏洛清皱眉,只听婢女上气不接下气道,“那王大人带着官兵来了!说是咱们苏府私藏逃犯!”

    “私藏逃犯?”苏洛清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便传来沈银粟冷淡的声音,“他们是调查了淮州的药堂,在买药的记录上顺藤摸瓜找到咱们的。”

    “那怎么办?”苏洛清道。

    “先应付过去,眼下找阿京和裴生要紧。”沈银粟说完,苏洛清点点头,吩咐人看顾好阿勒后,随着沈银粟一起走向前院。

    苏宅前院,苏家老姑爷等人已和王大人周旋多时,一见苏洛清出来,忙要将他赶回去,却听苏洛清大喊一声道:“王大人,您脸上的字洗掉了?居然能出门了?”

    “就是你个小兔崽子!”王大人眼神一横,迈着笨拙的步子向苏洛清冲来,肥胖的身子犹如一堵肉墙。

    “你居然还敢出来,你害得本官不敢出来见人。”王大人咬牙小声道,“你们还从本官那里偷了东西!”

    “偷了什么东西王大人不妨直说,何必弄得这么大阵仗。”沈银粟的声音传来,王大人抬眼一望,但见娉婷少女快步走来,镇定的眼神中隐隐透露出急切,倒似心神不宁。

    他丢了的那些信怎可直说!那上面记载的勾当若是说出来,岂非叫人不齿!

    王大人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恶狠狠地盯着沈银粟:“我丢了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现下刺史大人就在门外候着,只待本官下令一搜,从你们这儿搜出那个逃犯,看你们怎么辩解!”

    王大人说完,大手一挥,门外立刻涌进打量官兵,将苏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苏洛清和李四郎见状,忙挡在沈银粟面前。

    “阿姐,我苏府也不是吃素的!你不要怕!”

    李四郎点点头:“这群狗官仗势欺人,你一个女子,还是先去后面躲躲吧。”

    躲?去哪儿躲?

    沈银粟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门外的官兵,敢带这么多人来,想必这王大人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今日不踏破这苏府怕是不会罢休。

    “王大人无凭无据便说苏宅私藏逃犯,甚至不惜带兵闯入,可当真是威风。”沈银粟话落,门口传来杜刺史的声音,“好一个舌尖嘴利的姑娘,就是不知本官若在你们苏府找到了那逃犯,你们又该说些什么。”

    杜刺史大笑着走来,身边侍卫见状便要往里闯,沈银粟冷冷扫了一眼,寒声道:“今日你们若没找到那逃犯,便是污蔑之罪。”

    “污蔑?”杜刺史不屑一笑,心道污蔑个小姑娘又如何,“成,若是找不出来,便算本官冤枉了你们,自会给你们赔罪。”

    杜刺史说着,手指轻轻一勾,便有官兵涌进苏宅,里里外外地翻找。

    苏洛清抬眼悄悄瞥了下沈银粟,见她镇定自若便也安心下去,阿姐拖延的时间足够下人清理出阿勒的住所,后院的枯井无人注意,阿勒在此处躲避必然安全,余下的便是这难缠的狗官赶紧走,他们好去找阿京和裴生。

    官兵正里里外外地搜查着,沈银粟面上镇定,心中却焦急不已。叶景策办事一向雷厉风行,如今早早过了回府的时间,必然是有事耽搁,可他虽性子顽劣,在大事上却可靠得很,断不会因琐事耽搁,定时遇见了什么麻烦。

    沈银粟急得不住踱步,杜刺史在旁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片刻,阴恻恻道:“小姐是在担心下午出府的那两个人?”

    沈银粟猛地抬起头,直直盯着杜刺史。

    “不用担心了。”杜刺史阴狠道,“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怕是早被我们的人杀死了。”

    “啪——”

    下一秒,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方才还镇定自若的沈银粟面色阴沉地盯着杜刺史,刚甩完巴掌的手似乎正因生气而发抖。

    “小妮子,你敢打我!”杜刺史也没料到沈银粟会突然动手,瞬间暴怒起来,刚站直了身便听下属来报,“禀报大人,并未找到阿勒踪迹!”

    “管他什么阿勒不阿勒的,给我把这苏府烧了!把这女人给我带回去!”杜刺史怒喝一声,官兵们瞬间包围苏宅,点燃起火把。

    “我看谁敢!”沈银粟逼近杜刺史,举起手中令牌,冷声喝道,“淮州刺史杜成知,污蔑郡主,刺杀命官,私闯民宅,桩桩件件皆在场人亲眼所见,按律当斩!”

    郡主?命官?

    在场人俱愣住,还是李四郎和徐老等人率先反应过来,忙叩首道:“草民见过云安郡主!”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苏洛清随之醒悟,忙跪下身附和,随即更多官兵跪下,整个苏宅内尽是叩拜之声。

    王大人望着四周跪拜之人慌了神,忙向杜刺史望去,却见杜刺史的脸色煞白一片,竟也呆愣住在原地,对面的女子虽在气势上占了上风,可此刻却未见半分轻松,一双杏目恨恨地盯着杜成知,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你把那二人如何了?”

    苏府外,隐约可见其中的喧哗和火光,隐匿在暗处的紫衣女子收了眼神,飞身向御史府而去。

    御史府内,叶景禾正擦拭着自己的重剑,猛地听门外有匆匆脚步声,下意识起身开门,只见紫衣婢女正狼狈地从门前走过。

    “紫衣,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狼狈成这般模样?”叶景禾话落,见紫衣婢女楚楚可怜道,“回小姐的话,方才奴婢去帮后厨的嬷嬷买明日需要的食材,途经苏府,没想到那苏府门前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似是打起来了。”

    “苏府!怎么打起来了,你快仔细说!”叶景禾惊愕道,忙扯着紫衣婢女询问。

    “奴婢听说是杜刺史派人追杀了苏府的两个下人,隐约听说叫什么阿京……”紫衣婢女道,“不过听得最真切的,还是那院子的叩拜声,似乎是给云安郡主请安呢。”

    兄长被刺杀了!云安姐姐居然主动暴露了身份!

    叶景禾忍不住瞪大了眼,忙道:“然后呢?那些官兵可是被云安姐姐遣了回去!还有那个叫阿京的侍卫呢!”

    “我回来的时候那杜刺史似乎还和云安郡主僵持着……似乎对云安郡主的身份并未全信,至于那个阿京……“紫衣婢女摇摇头,”那奴婢就不知道了。”

    “好他个杜成知,若是伤了阿兄和嫂嫂,我定扒了他的皮!”叶景禾怒骂一声,抬腿便往院子外跑,正撞上走进来的唐辞佑。

    “怎么了小禾?”唐辞佑不解。

    叶景禾扯着他便道:“唐哥哥,别问了,快跟我走。”

    御史府内看着二人的侍卫不在少数,一见二人硬闯便知出了大事,整个御史府内都乱了起来,一边跟着叶景禾二人,一边跑去通报唐御史。

    叶景禾房门前,刚才还楚楚可怜的紫衣婢女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幕,随后转身离去。

    苏府内,场面本就已经相当热闹,御史府的人赶到时,场面更是一度慌乱,叶景禾几乎是冲进苏府,见了沈银粟便握住她的手:“姐姐如何?可伤到了?”

    “你来得正好,我无大碍,你速备马车,我要去郊外的坟地寻找阿京和裴生。”

    叶景禾点头:“姐姐放心,已经备好了!”

    说罢,拉着沈银粟便走。

    唐御史刚请完了礼,便见沈银粟的身影从眼前掠过,一双阴鸷的眼睛转了转,思索片刻,看向杜刺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厌弃。

    “……御史大人。”杜刺史趁着间隙凑过身来,“就这么放她们俩走了?”

    “坏事的蠢货!云安郡主也是你能拦的!”唐御史回手便给了杜刺史一个耳光,“更何况这云安郡主的性子可是出了名的稳妥,今日如此匆忙,只怕是出了大事!”

    唐御史怒瞪道:“你究竟都干了什么蠢事!”

    “我……”杜刺史张了张口,谨慎道,“两个多时辰前,我派人跟踪暗杀了她的侍卫。”

    “她的侍卫?”唐御史反问,一直沉默的唐辞佑却嘲讽一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杜刺史。

    “你杀的可不是她的侍卫啊。”唐辞佑徐徐道,“你杀的可是定国将军府的独苗,大名鼎鼎的叶小将军。”

    “什么!”杜刺史瞬间瘫软下来,忙拽住唐御史的衣袖道,“御史大人您救救我,我当真不知道他们二人在淮州啊!我也是为了账本啊!”

    唐御史冷眼看着杜刺史,嫌弃地扯了扯衣袖,眼神微微眯起,心道这账本若是落入沈银粟之手,此案怕就没了反转的余地,这杜刺史必然会被问罪,只怕这人到时候会供出他的罪证。

    如此想来,这杜刺史是不能留了。

    唐御史收了眼神,目光扫过自己的身侧的唐辞佑,心中有了主意。

    “御史大人……”杜刺史小声道,唐御史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如今,你就乞求着这位叶小将军能活着回来吧。”

    第39章 情起于心疼

    淮州郊外, 暮色沉沉,树影婆娑间,有两道身影立于山坡之上。

    “阿姐, 姐夫,裴生来看你们了。”裴生一边低声念着,一边将香插在坟前, “阿姐, 裴生来此是想找一件东西, 若有冒犯, 还望阿姐姐夫原谅。”

    裴生说完,蹲下身细细观察起脚下的土来,文司户定不会无缘无故便频繁提及祭拜二人之事, 只怕是这二人的埋骨之地另有讲究。

    见裴生躬着身子找得极慢, 叶景策也俯下身帮其摸索,只是这山上太过静谧,几乎是蹲身的一瞬,叶景策便察觉到了那种异常。

    是被众多人围着注视的不适感。

    趁着蹲身的间隙, 叶景策微微抬眼,仔细打量着周围。

    少说也有几十人在埋伏他们, 眼下不出手, 估摸着是在等他们把东西找到后再击杀, 这山中空旷, 最适合乱箭射杀, 一旦他们拿到东西, 便会被一箭穿心。

    这些人是要他们把证据和命都留下。

    叶景策皱了皱眉, 起身扯了裴生的手便要走:“走, 这处地方不对, 我们换一处找。”

    “不对?哪里不对,这就是郡主要我们来的地方啊。阿京兄你莫不是糊涂了?”裴生不解,指了指地上,“阿京兄你快松手,我方才刚察觉到那处不对,还没来得及翻找呢。”

    裴生的话音刚落,叶景策便听闻箭矢之声破空而来,忙手掌一翻推开裴生,一只飞矢从两人中间擦过,直直钉在墓碑上。

    “这,这……”裴生被吓得还没缓过来神,便听周围箭羽声剧增,叶景策拎了他便往墓碑后躲。

    “阿京兄,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些人为什么要杀我们啊!”裴生说话间隐有哭腔,叶景策顾不得给他解释,便只好安排道,“一会儿他们若是来此围困,你就安生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知道了。”裴生怯怯答了一句,话落,便见有黑影从周围的林子中窜出,直奔二人而来,叶景策等的便是此刻,他没有弓箭,无法远攻,只等着对方主动现身才能拿到主动权。

    裴生只觉得身边玄衣少年的气势逐渐压迫下来,见那些人围攻过来,起身便同他们酣战,刀叉剑戟声传来,裴生紧紧握住耳朵,躲在墓碑后瑟瑟发抖。

    “阿姐姐夫保佑,千万别让阿京兄受伤啊。”

    裴生小声念着,眼睛向旁边一瞟,便见一蒙面人血淋淋地倒在地上,不等他发出尖叫,那蒙面人便颤颤地睁了眼,正巧看向他。

    “原来这儿还藏一个呢。”

    黑衣人艰难地爬起身,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裴生尖叫一声,拼了命地往后躲,奈何身后是墓碑,任他如何先后靠便也觉得背后冰冷,整个人压着墓碑向后倒去。

    “阿京兄!救救我……救救我!”裴生拼命呼喊着,手掌到处乱摸,倏然间,顿觉手掌刺痛,仿佛是撞到了匣子一角。

    裴生的身子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体内沸腾,按捺不住的激动战胜了一切惶恐,他翻了身子徒手挖找起坚硬的泥土,颤抖的手几次磕碰,总算在土层下挖到了匣子的表层。

    “找到了!找到了!”

    裴生带着哭腔喊道,一下秒便被人扯着腿向后拖,他拼命挣扎地爬回去,指尖紧紧抠住地面,后脚乱蹬间竟真让那歹人脱了力,裴生整个人倏然松了下来,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向前倾,一头磕在坚硬的墓碑上。

    额间有滚热的液体淌了下来,迷糊了他的视线,天色渐暗,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知道拼命的挖。

    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裴生想也不想地转身,张口便咬,歹人吃痛地叫喊一声,刚要动手,身后便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叶景策手起刀落,鲜血溅了他和裴生满脸。

    裴生呆滞地看着歹人在面前晃了晃身子,徒然倒下,身后的黑影露出面容,叶景策浑身浴血,眼神狠厉,一张白皙的脸上满是被飞溅上的血花,他垂眼看着他,竟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们在暗处人太多,裴生,你快随我下山!”

    叶景策拽了裴生的衣袖便要带他走,却见一向软弱的裴生突然挣扎起来,徒手挖着匣子道,“我不走,我不走,这是阿姐留给我的证据,我不要它被别人拿去!”

    “证据没了可以再找,你的命没了就真找不回来了!”叶景策急得低吼一声,却见裴生摇摇头道,坚定道,“我可以死,但公正不可以死!这是证据,找到了它,才能翻案!”

    裴生话落,叶景策怔了一瞬,随即烦闷地扶住捡来的剑,却再没催促,腰腹处的剧痛感传来,不等他缓过神来,便猛地听闻箭矢之声在裴生附近响起,他几乎下意识地拿剑挡去,箭矢却偏了一丝,正刺进肩胛处的血肉中。

    叶景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疼痛让他的意识在一瞬间清醒,索性刺进去的不深,叶景策趁着这一瞬的清醒拔了箭矢,肩胛处的血浸了出来,他冷冷地望向箭矢飞来之处,捡了歹人掉落的弓箭便开弓射去。

    臂膀的撕裂感尤为清晰,一箭过去,叶景策断定那人绝无生机,身体却像再难撑住般躬了下来,抓着裴生便道:“再不走我就把你也埋在这儿。”

    “挖出来了!挖出来了!”裴生只顾着挖匣子,哪里注意到叶景策早已力竭,拽着叶景策的衣袖又哭又笑,抱着匣子不肯松手。

    “挖到了就赶紧走。”叶景策咳了一声,警惕地环视四周道,“我可不想倒在这荒郊野岭让人捡回去。”

    裴生连连点头,被叶景策护着向山下走去。

    二人的马车在山下便被歹人毁了,早早断了他们逃跑之路。叶景策望着眼前漆黑无人的大道,眼前一身黑一阵白,偏偏裴生找到匣子后整个人的精神放松下来,额间的痛感便一阵阵的传来。

    鲜血糊了满脸,裴生一步步地向前走着,只觉得脸上一片黏/腻,身子开始发冷。

    他徒然开始感到害怕,这一条漆黑的大路何时才能走到尽头,怕是没回苏府他的尸体就要凉在路边了。

    裴生脚下一软,叶景策忙忍着痛用一侧的手臂扶住他。

    “你怎么了?”

    “我可能快要死了,阿京兄。”裴生哭道,“若……若我没走回苏府,你便替我告诉郡主,是我对不起她。其实当初在京中取药的那次,原是我和四哥商议,在树林中打算埋伏郡主拖延时间,让伙伴们抢药来着,结果……你阻止了郡主走那条路。”

    裴生声音闷闷,叶景策听得头晕目眩。

    “虽然计划失败,但我的的确确有愧于郡主,这件事我一直没敢和她说,如今再不说,只怕是没有说的机会了……阿京兄,你回去后务必带话给郡主,就说我……对不起她的一片善心。”

    “你……”叶景策努力睁开想要闭上的双眼,被裴生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交代什么遗言啊!你那头上就是磕破了块皮,我才是要死了吧!”

    叶景策喊完,只觉得眼前更加模糊,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一辆马车正向着他们的方向疾驶而来,车前挂着的灯笼发着温暖的橙黄色光芒。

    不会是过来勾他魂魄的吧。

    叶景策痴痴一笑,下一秒便见沈银粟从马车中跃下,向他飞奔过来,耳边传来她慌乱急切的呼喊。

    叶景策松开了裴生,向前快走几步,身子却在接触到沈银粟的一瞬向前倾倒下去。

    他的脸低低地埋在她的颈窝,像是怕一身的血弄脏了她的衣裙一般,只敢虚虚抱着,末了,不忘嘴欠的讨功:“你看,我把裴生保护住了。”

    “嗯,我知道。”沈银粟愣了一下,闻到叶景策满身的血腥味,竟然也没推开他,半晌,低低呢喃道,“辛苦你了……傻瓜。”

    闻言,叶景策弯唇笑了一下,意识彻底消失前,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猜的一点也不错,他这魂魄果真是被人勾走了啊。

    ——

    次日中午,苏府内一片寂静。

    苏洛清趴在门口,透过缝隙小心地往屋内看,窦管家无奈地看了看苏洛清撅起的臀,沉声道:“小少爷,偷听偷听并非君子所为。”

    “我管他君不君子,我就是看个热闹怎么了?”苏洛清嘟囔道,“你快瞧瞧,阿姐守了阿京兄一宿了,阿京兄怎么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啊。”

    “小少爷,你一口一个阿京兄,也不想想能让云安郡主彻夜守着的人,能仅仅只是一个护卫?”

    “你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阿勒昏迷不醒之时阿姐也去看了好几个时辰。”苏洛清得意道,“再说了,阿京兄是什么身份和我有什么关系,阿姐可说了,我若喜欢还可以继续叫她阿姐,那阿京兄既然跟在阿姐身边,我叫他一声兄弟怎么了?”

    “而且呀,我和阿京兄还有约呢。”苏洛清扒着门缝道,“现在看来,这约我是赢定了。”

    窦管家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房门外沉沉地叹了口气。

    房内,香气氤氲,一片静谧。

    床榻上的男子眉心微动,慢慢睁开双眼,盯着头上精致温馨的帘帐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这是哪儿?

    叶景策侧过头去,但见沈银粟拄着半边脸颊守在他的塌边,双目微瞌,眉头紧皱。

    这是回到苏宅了。

    叶景策松了口气,躺下身去,微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腹和肩胛,都已经被包扎好,虽是仍旧隐隐作痛,但已无大碍。

    叶景策想着,偏过头去看沈银粟,支起身子向塌边蹭了蹭,仰起头注视沈银粟的脸。

    啧,他这未婚妻长得可真好看啊,皮肤白白净净的,眼睫又密又长,嘴唇不点而红。

    他当初是怎么想不开要逼她退婚的呢?

    叶景策托腮想了想,只道当初觉得沈银粟不会武的自己实在是有病得很。

    她明明用得好一手银针,还会治病,性子还好,长得也好,最重要的是,她还对叶小将军一往情深!

    叶景策弯起眉眼笑开来,察觉到沈银粟眉头紧皱,伸了指尖想要去替她抚平,只是指尖刚触到她的眉心,叶景策就注意到沈银粟的眼睫轻微颤了一下。

    下一秒,叶景策便闭眼躺了回去,甚至还细心地为自己盖好被。

    沈银粟睁眼,见榻上之人神情还算安稳,心中松了口气,伸手帮他把被角掖好,压到肩膀处时,沈银粟余光一瞥,只见叶景策的眼睫不住地颤动,细细观察,还能察觉到他来回乱动的瞳仁。

    沈银粟掖被角的手顿住,无言地看向叶景策压都压不住的上扬嘴角,开口对婢女吩咐道:“把我最长的那根针拿来,我再给他扎一扎。”

    第40章 亲手喂药

    不等银针落下, 沈银粟便见面前的少年倏地睁开眼,伸手握住她拿针的手腕,委屈道:“郡主, 您还真扎啊!”

    “要是能让你从昏睡中醒过来,扎两针倒也无妨。”沈银粟收了针,扬眉看向叶景策, “不装了?”

    “不装了, 不装了, 该醒了。”叶景策嬉皮笑脸地往榻边靠, 望着沈银粟调侃道,“若我再昏睡下去,惹您担心可如何是好?”

    话落, 沈银粟递水的手一抖, 茶水洒了一手,联想到自己那日在叶景策扑过来时微微环住他的双臂,沈银粟咬了咬牙,偏过头道:“鬼才担心你!快喝水!”

    “哦。”叶景策盯着沈银粟发红的耳根笑意更甚, 喝了几口水后自觉身上有些疲累,便乖顺地躺了回去, 双眼望天道, “那日我昏倒之后都发生什么了?”

    “也没什么, 就是我和小禾把你跟裴生带回苏府, 裴生找到的那个匣子里确实是一部分账本, 我原本猜测是当时淮州风声紧, 文司户被人看管得严, 无法将账本传递给魏大人, 便将账本藏在二人皆知的地方, 因此才让裴生去找找看,本也就是碰个运气,没想到竟真碰上了。”

    “这般说来,那文司户怕是没等到将全部账本安置好,便被人发现,带了剩下的账本跑了,而魏大人又听闻文司户失踪,便以为拿不到账本,就独自上路了,殊不知文司户怕出意外,早前就已经安置好一部分账本了。”

    “大概率是这样。”沈银粟道,“如今埋粮之地已经找到,账本也已经到手,我们耽搁的时间太久,是该快些回京都了。”

    “的确,有了这些东西足够作为翻案的证据了。”叶景策侧过头道,“回了京都,此案就会由叶小姐接手,以她的身份将这些证据交给圣上,最为合适。”

    沈银粟点点头:“是啊,这次我回了京都便可以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自己的事情?”叶景策不解一问,沈银粟本想说义药堂之事,见他好奇地看向自己,突然想起这人欺瞒自己之事,霎时间起了些坏心思。

    “啊——这你可能有所不知。”沈银粟拖长了语调,盯着叶景策不紧不慢道,“此番回京,我是要去退婚的。”

    退婚?!

    叶景策刚躺了没多久的身子立刻支起来,盯着沈银粟磕磕绊绊道:“退……退谁的婚啊?”

    沈银粟玩味道:“当然是同叶府的小将军叶景策退婚啊。”

    “啊?”叶景策探出头来,散落的墨色长发垂落在白色里衣上,显得整个人尤为病弱,“郡主,你……你不是对叶小将军用情至深吗?同他退婚做什么?”

    “嗯?”这次倒是沈银粟愣住了,对上叶景策的视线疑惑道,“我何时对他用情至深了?我一开始回京就是为了同他退婚。”

    ……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二人对视几秒,叶景策仿佛听到什么碎裂开的声音。

    是他的心。

    叶景策捂着心口倒回榻上,沈银粟见状倒有几分急了,快步上前来检查他的伤口。

    “你捂着心口做什么?伤的不是肩膀和腰腹吗?你心脏也不舒服?不应该啊。”沈银粟手忙脚乱地要替叶景策检查伤势,手刚伸过去便被他一把抓住,叶景策握着沈银粟的手欲哭无泪,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来:“郡主,我心口疼,揉一揉会有用吗?”

    “……把它和肺一起挖掉可能会有用。”沈银粟蹲下身看着叶景策,可怜道,“因为这样就没心没肺了呢。”

    沈银粟说完站起身,心中顿生出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刚要转身出去问一问这人的药熬的如何了,便察觉到自己的衣裙被人拽住。

    叶景策拽着沈银粟的裙角顽强道:“郡主,要不您再考虑考虑?其实叶小将军为人没有传说中那么差的。”

    “哦?是嘛?”沈银粟来了兴趣,扯过凳子坐在叶景策榻边,若有所思道,“我可听说叶小将军他斗鸡走狗,当街打人啊。”

    叶景策纠正道:“他是帮瘸腿大婶抓没牵住的狗,帮小姑娘打流氓。”

    “是这样啊。”沈银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还听说,他为人残暴,不但喜欢将下人关水牢,还时常打骂下人呢。”

    叶景策摆摆手:“这都是哪个混蛋瞎说的,郡主,绝无此事啊!”

    “你说的啊。”沈银粟无辜地眨了眨眼,“你说他放荡纨绔,性情暴虐,阴晴不定,还特意给我看了你被他打伤的伤呢。”

    “我……”叶景策差点没咬了舌头,思考了几秒,坚定道,“那一定是当时的我……罪有应得!怪不得叶小将军!”

    沈银粟强忍着笑意地看着叶景策辩解,待他辩解完了,不忘阴阳怪气道:“阿京,你怎么一直替叶小将军说话啊,你不是——最讨厌他了吗?”

    叶景策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僵直了一瞬,直接向榻上倒去,捂着肩膀对沈银粟的话避而不答,不断呻/吟道:“疼,好疼,疼死我了——”

    沈银粟支着脸看叶景策躺在榻上演,等他真喊了半天后,才动了动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肩膀:“真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叶景策的声音低低道,“我伤得好重的,我肩膀也疼,腰腹也疼,心口也疼,那箭可是实打实地穿过血肉的。”

    也对,叶景策昏过去前身上少说也有六七道伤,那可都是实打实地划破血肉,纵然包扎好了,也必然会疼痛。

    沈银粟幽幽地叹了口气,便不打算再同他计较,帮他扶好了软枕后轻声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

    “好。”叶景策乖顺地点点头,神色可怜道,“对了郡主,我两条手臂也疼。”

    “嗯?”沈银粟顿住脚步,见叶景策抬眼,眼中闪过狡黠,“我可能自己吃不了药,得有人喂。”

    沈银粟:“……”

    这大昭的城墙怕不是他叶景策的脸皮筑成的吧!

    眼见着叶景策要抱着手臂喊疼,沈银粟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放心,我喂你!你一口都别想给我剩!”

    说完,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正偷听的苏洛清险些没直接摔进来,却见沈银粟看也不看他,只看了眼守在门口的婢女,恶狠狠地道:“把府内黄连都给我找来,一个都不剩,我全都给他放药里去!”

    苏洛清瑟缩地看着沈银粟走远,转头瞥了眼屋内,小心地迈进去。

    叶景策听闻脚步声以为是沈银粟去而复返,连忙捂着手臂装疼,侧头一看是苏洛清,百无聊赖地松了手,躺在榻上道:“小苏?怎么是你?”

    “我当然是来看看阿京兄你的伤势的。”苏洛清在榻前坐下,神秘兮兮道,“阿京兄,怎么样,我这计划是不是成功了?你现在可否同我说说你和阿姐之间的事了?”

    “现在不行,若是她一会儿回来听见可怎么办?”

    “不会的。”苏洛清道,“我刚才听见阿姐似乎要去给你的药里加什么东西,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果然还是心里有我。”一听沈银粟是去给他熬药,叶景策嘴角一翘,心情又好了起来,指了指桌子上的果盘道,“递个苹果给我,我饿得慌,边吃边给你讲。”

    屋子内,叶景策躺在榻上枕着手臂跷着脚,一边咬着苹果一边给苏洛清娓娓道来自己的荒唐之举,苏洛清拿了纸笔记着,连连点头,神色一度微妙。

    “阿京兄……阿不,叶小将军。”苏洛清颤了颤嘴角,“您这壮举还真是只能用两个字形容。”

    叶景策咬了口苹果,含糊道:“哪两个字?”

    苏洛清:“活该。”

    “哎,这还用你说。”叶景策坐起来为难道,“也不知道如今她心中是如何想的,小苏,你快帮我思考思考。”

    “这有些过于复杂了,阿京兄,我实在爱莫能助。”苏洛清摇了摇头,话落,两人皆听闻开门声,不等把纸笔收好,苏洛清便见叶景策把咬了一半的苹果藏起,整个人瞬间滑进被子里开始呻/吟。

    “痛,好痛,痛死我了——”

    苏洛清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景象,身后传来女子清脆的喊声:“阿京——你没事吧!”

    叶景禾快步跑来,见叶景策收了神情,眼中露出明显的失望。

    “哥,你怎么看见是我好像很失望似的。”叶景禾趴在叶景策枕边小声道,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以前在外打仗的时候伤势比这重的多了去了,也没见你喊过疼,今儿是怎么了?内伤?”

    “他以为是人家云安郡主来了呢,看见是你,当然失望,至于那个疼,估计也是等着给人家表演呢。”唐辞佑从叶景禾身后走出,嫌弃地看了眼叶景策,“我乍一看,还以为这屋里养了只开屏的孔雀呢。”

    “你来看我就看我,你带他来做什么!”叶景策狠狠地咬了口苹果,对叶景禾道,“我看见他,我哪儿都疼!”

    唐辞佑抱臂道:“我看你牙就不够疼,还能啃苹果呢。”

    叶景策:“要不是我现在距离那果盘有几步,我一定拿苹果砸死你!”

    叶景禾在旁无助地捂住耳朵,叹气道:“你们俩就不能有一次不吵架的吗!”

    叶景禾话落,苏洛清忙扯了扯叶景策的衣袖,指着窗户上的影子道:“阿京兄,阿姐回来了!”

    苏洛清说完,叶景禾也不和唐辞佑吵了,吃完的苹果一藏,顺势就倒在榻上。

    “小苏也来了呀,这屋里这么多人,真是热闹。”沈银粟端着汤药走进,同叶景禾和唐辞佑相互施了个礼后走到叶景策榻前,皮笑肉不笑地温声道:“还疼呢?”

    “嗯。”叶景策闷闷答了一声,沈银粟柔情蜜意地帮他把枕头扶好,看见角落里藏着的半个苹果,握着汤匙的手紧了紧。

    “来,喝了这药就不疼了。”沈银粟微笑地把药喂到叶景策嘴边,叶景策眨了眨眼,环顾满屋子的人后羞涩道,“要不先让他们出去吧。”

    沈银粟言简意赅:“张嘴!”

    叶景策连忙张开嘴,一口药喂下去,没等反应过来,涌来的苦味便直冲大脑,叶景策死死抓住被褥才将这口药咽了下去,一抬头,通红的双眼水盈盈地望着沈银粟。

    “郡主,我其实不觉得疼了。”

    “阿京你就别开玩笑了,这才一口药,怎么可能就不疼了呢?”沈银粟阴恻恻道,“我一口一口喂你,你要全喝了哦。”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约还有一到两章大家就要离开淮州了,京城部分即将开启,让我们一起期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