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驯化他

    屋子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叶景策喝下去半碗药后眉头都拧在了一起,趁着沈银粟回身,扒着床榻就要往里躲, 一副不堪受此屈辱的神情。

    余下几人呆愣地看着眼前一幕,叶景禾咬了咬唇,刚想说情, 就听沈银粟疑惑道:“小禾, 杜刺史围困那日, 你怎会突然知晓?”

    “啊?”叶景禾愣了一下, 诚实道,“因为府里的婢女说听见苏府内打起来了,杜刺史还派人去杀阿京了。”

    “哦?连杀谁都知道, 这婢女听得倒清楚, 若非离得极近还真听不见呢。”沈银粟拿汤匙的手顿住,歪头道,“小禾,你能不能把那婢女带来我瞧瞧。”

    “可我听嬷嬷说她今早请假回老家了。”

    那就是找不到了, 沈银粟垂了垂眼,只道自己的感觉果真没错, 这案子自始至终都透露着诡异, 从他们一开始接手起, 仿佛就有人在暗中安排。

    不等沈银粟再问些什么, 众人便见一个婢女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禀报郡主, 大事不好了!”

    “慢慢说, 怎么了?”沈银粟把药碗放下, 叶景策如释重负。

    “查抄杜刺史家的人来报, 说杜刺史跑了!”

    “荒唐!他还以为他能跑出多远!”叶景禾闻言冷冷一笑, 躬身对沈银粟道,“姐姐放心,我这就带人去追,定将他抓回来!”

    沈银粟颔首,叶景禾转身便走,唐辞佑连忙追了上去。

    淮州郊外五十里处,杜刺史搂金银细软策马狂奔,一边扶正颠歪了的帽子,一边慌张地回头看身后的追兵。

    那叶家的小姑娘看上去娇娇软软的,怎么驾起马来如此不要命!动作竟能这般雷厉!

    杜刺史暗骂一声,来不及转过头去看前路,便听前方传来一声急喝:“何人胆敢在此放肆!”

    杜刺史忙拉住马,只见前路传来一道有力的马匹嘶鸣声,一队车马停在面前。

    仪仗队前的朱红凤凰图腾极为显眼,被围在中间的马车周身金紫丝绸装裹,四角挂琉璃銮铃,清风掠过车帐,杜刺史望见车内之人那一双清澈的慈悲目。

    “殿……”杜刺史滚落下马,磕巴了半天也未把话说全,身后叶景禾追来,见状亦是愣了一瞬,随即连忙跃下马。

    “臣女叶景禾,见过大殿下!”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开遮挡的帘子,车内走下的男子一身淡色裘衣,温润清雅,宛如青松,垂目时如俯瞰众生,但见慈悲。

    “小禾怎么自己追过来了?”洛瑾玉声音温和,俯身将叶景禾扶起,听闻面前又传来马蹄声,抬眼望去,笑着道,“原来是你将辞佑他们落在身后了。”

    “殿下怎会在此?”

    见杜刺史已经被人拿下,叶景禾松了口气,便追着洛瑾玉询问。

    “按说我之前便应当回京了,只是途径此处,偶遇难民,便想着过来看看。”洛瑾玉笑道,“听说云安也来此处了?”

    “正是!”叶景禾开怀道,“云安姐姐若见了殿下,想必会很高兴。”

    洛瑾玉闻言轻笑着拍了拍叶景禾的发顶:“那就劳烦小禾带路,让我去瞧瞧云安了。”

    苏府内,一派热闹,唯有叶景策所在的屋内一片寂静,苏洛清在旁拿着药碗催促:“阿京兄,阿姐吩咐我看着你喝药,你倒是快喝啊,你喝完我好去前院啊!”

    “不喝了,不喝了,这东西就不是人喝的!呕——”叶景策下地拿过苏洛清手中的药碗,把药尽数浇在花盆里,“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快去前院吧。”

    “对了。”叶景策突然反应过来道,“前院发生什么了?云安为何忽然就变了脸色出去了?”

    “这你便不知了吧。”苏洛清神秘兮兮道,“当朝大皇子莅临我府,实在是让我府蓬荜生辉啊!”

    大皇子竟也来了?叶景策怔住,随即一扬眉,来得好啊,大皇子这么一来至少沈银粟没工夫看着他喝药了!

    苏府前院,沈银粟正把玩着茶杯深思,一时间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烦闷。

    她与颜卿岚百般筹谋,为的就是不让洛瑾玉卷入此事,这贪污案和三皇子母家脱不开干系,他作为大殿下搅入此案,便会有党争之嫌,更何况皇帝之前未对此案进行严苛审理,为的就是制衡这几个皇子,如今洛瑾玉一来,她之前的筹谋岂非功亏一篑!

    沈银粟沉沉地叹了口气,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想念洛瑾玉,许久未见的大哥今日得见,心中自是期待。

    马车停在院前,不等洛瑾玉走入院中,便见沈银粟向自己扑来,温婉娇俏的面容与记忆中的相差不大,纵然平日里再如何正经,见了他也还是孩子心性。

    “大哥!你之前不是说要回京都吗?怎么来淮州了?”

    沈银粟挽着洛瑾玉的手往院子中走,听洛瑾玉温和道:“我的确是要回京都的,只是我先前便听闻了淮州赈灾之事,回京路上有遇见大量从淮州出逃的难民,实在是对此放心不下,便想着来看看。”

    “从淮州逃难出去的难民?”沈银粟眼睛一眯,“是在前两日遇见的?”

    “正是。”洛瑾玉抚了抚沈银粟皱起的眉心,“怎么?想到什么了?”

    “我……”沈银粟微微垂眼,心道这淮州的难民早被苏洛清的人挨家挨户的分发了大笔赈灾粮,怎可能会在近几日有大量出逃的难民,可洛瑾玉又断不会欺骗她,想来此事必有蹊跷。

    “没什么。”沈银粟笑着应付过去,为洛瑾玉倒了杯茶后进入正题,“大哥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来的路上小禾和我说了,你们已经找到了关键证据,只差些当地之人的供词和杜刺史与他人勾结的罪证。”

    “正是。”沈银粟道,“账本和埋粮之地我们已经找到了,只可惜小禾势单力薄,若要直接审讯杜刺史,怕是有些难度。”

    “这些我会处理的,你放心。”洛瑾玉轻声道,“真是可惜了那些粮食,本是救命用的,如今却成了罪证。”

    “殿下想去那处瞧瞧吗?那可是我们苏家想法子找到的!”洛瑾玉话落,苏洛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草民苏洛清,见过殿下。”

    来者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脖子上挂了个金玉制的长命锁,眼中神采飞扬,看着倒是精灵。

    “既然这位小公子都说了,我们就去看一看吧。”洛瑾玉起身道,他倒的确想看看这群贪官是如何将救命的东西毁坏至此的。

    淮州郊外的山上,一阵腐臭,苏家的下人在前引路,不等靠近埋粮之地,便忍不住弯腰作呕,苏洛清见状撇了撇嘴,主动跑上前去给洛瑾玉带路。

    “至于吗你们,还没到地方就开始吐,能不能有点出息?”说完,苏洛清快跑两步,不等身后之人跟上,众人只见苏洛清猛地跑了回来,扶着树便开始吐。

    “呕——太臭了——呕——”

    “哎。”耳边轻叹声传来,一只素白的手递来干净柔软的帕子,苏洛清侧头看向洛瑾玉,泣涕涟涟,“殿下,你真好。”

    洛瑾玉被逗得笑了一声,蹲身给他擦拭了一下道:“此处恶臭难耐,小苏你便带人下去等候吧。”

    说罢,带着沈银粟一起向埋粮深处走去。

    大片腐烂的粮食显露在被挖掘后的地表,被水浸泡过的粮食肿胀又腥臭,绕是沈银粟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却见洛瑾玉怔怔地望着,柔和的双目中尽是落寞。

    “大哥,在想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有些惋惜。”洛瑾玉苦笑道,“你没回来的那些年,我大多时候待在京都,以为我们大昭正如京中所展现的一般,喜乐安然,可这几年我走了很多地方,才发现大部分地区贫穷破败,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看似富庶强大的国家实则早已破落败,而我们作为被民脂民膏养大的孩子,从未对此感同身受。”

    “大哥……”沈银粟张了张口,正想着如何安慰,身后便传来下人呼喊的声音,“郡主殿下,京中来信了!”

    下了山,信纸拿在手中,沈银粟再三浏览过信上的内容,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我爹回来了?我爹居然回来了?”沈银粟念叨了两边,身边洛瑾玉一笑,“怎么,你就这么不相信镇南侯?”

    “是我不相信他吗?我爹这些年什么时候在意过我?”沈银粟暗自嘟囔一声,洛瑾玉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既然镇南侯回来了,你便快些回京吧,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何时会再走,此处有我,你便放心吧,一周过后,我便会带着此案审讯的结果回去。”

    沈银粟点点头:“好,那我就等大哥你早日归京!”

    入夜,淮州城内偶尔传来犬吠之声,御史府内灯火通明。

    下人瞄了眼案牍前的唐御史,又小心得看了看沉默的唐辞佑,躬着身退下,把门带好。

    “怎么样?”守在门口的天照急道,下人摇摇头,“少爷怕是又要被老爷训斥了。”

    屋内,唐辞佑站直了身,垂眼看着地面,眼前着那高大的身影笼罩住自己,头顶传来讽刺的声音:“佑儿,如今你满意了?”

    唐辞佑声音淡淡:“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儿子不懂。”

    “杜刺史这次是彻底跑不掉了,你满意了?”唐御史躬身对上唐辞佑平静的双眼,冷声道,“佑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几次三番的帮着叶景禾往外跑,真以为我不知道?”

    唐辞佑抬眼道:“父亲找人监视我?”

    “不找人暗中看着你,我这宝贝儿子被人拐走了可怎么办?”唐御史笑了笑,不紧不慢道,“真不知道叶家那小狐狸精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父亲!小禾她有名有姓,不是什么狐狸精!”唐辞佑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更何况是我一厢情愿,您又何必因此污名于她?”

    “好好好,想不到我们佑儿竟然也会有一天为了个女人义正言辞。”唐御史阴冷地笑了笑,拽住唐辞佑道,“既然你这般有勇气,为父就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在寂寥的黑夜中驶过,停在大牢门口。

    唐御史拽着唐辞佑走下车,狠狠掐着他的腕子将他带到牢房前。

    血腥味扑鼻而来,幽暗的烛火下,杜刺史躺在肮脏的草垛上,身上一股难闻的馊味,肥硕的肚子上窜过几只老鼠,脚边满是浓稠的血液和攀爬的蟑螂。

    唐辞佑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发白。

    “佑儿,看见了吗?这就是被人抓住的下场。”唐御史的声音在唐辞佑的耳边响起,低沉幽深,“这次是他,下一次呢?”

    唐御史慢慢道:“——是为父吗”

    唐辞佑的脊背渗出冷汗,几乎打透了衣襟。

    “佑儿,为父的把柄还在这人嘴里呢,你若不想为父落得他这个下场,那就帮一帮为父。”唐御史摸着唐辞佑的发鬓,轻声道,“你去帮我杀了他,好不好?”

    “父……父亲。”唐辞佑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唐御史递来的刀。

    “你想一想,父亲若是落得这般境地,你姨娘如何?你弟弟如何?你如何呢?”唐御史循循善诱道,“卢姨娘她虽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对你很好吧,你的弟弟也在等你回家,你舍得让父亲落败,他们一夜间失去所有吗?”

    唐御史拍了拍唐辞佑的肩膀,低声道:“去吧,佑儿,一刀下去就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不,不行,父亲,我做不到。”唐辞佑拼命摇头,唐御史慢慢地把刀放进了他的手里,帮他合上手,随后转过身去。

    唐辞佑定定地看着手上的刀,耳边尽是唐御史方才的话语。

    父亲生他,养他,给予他生命与最好的生活,姨娘疼他,爱他,将他视为亲子,弟弟敬他,慕他,他又能以什么样的立场让他们失去一切?

    牢房内的火烛发出燃烧的声响,唐辞佑垂首盯着拿把刀,他握刀的手紧攥着,指甲扣紧肉里,满手鲜血。

    半晌,一步……

    两步……

    他打开牢门,拖着脚步靠近那个熟睡的男子,那人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的瞬间看见他手中的刀,发出惊天的嚎叫:“唐公子,唐公子,您放我一马!您放我一马!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唐辞佑双眼通红地看着杜刺史,眼泪在眼中不住打转,却半滴都未曾落下。

    “对不起,对不起……”

    唐辞佑不断低声念着,手中却猛一发力,刀尖笔直地刺进杜刺史的胸口。

    鲜血洒落他满脸,粘稠地血液不断溢出,浸了满手,唐辞佑跌坐在地,直直地盯着死不瞑目的杜刺史,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他好像听见了刀刃在血肉中搅动的声音,他看见杜刺史眼中自己满脸血污的惊恐神色。

    一直站在暗处的唐御史慢慢走上前,满意地看着唐辞佑。

    “做的很好,现在知道什么叫害怕了吗?”唐御史道,“佑儿,你要知道,在这官场之上,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他这般下场,你以为仅仅是作恶之人便会如此吗?那些忠臣良将的结局又能好到哪里?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明白圣上想要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唐御史低声道:“佑儿,你以为我是在帮杜刺史作恶吗?是陛下他为了平衡权利,根本就不想让这起案子闹大!所以为父才会将此事按下!而你,以为帮了叶家那小丫头就能翻案?根本不可能!”

    唐御史怜悯地看着跌坐在地的唐辞佑,一字一字道:“佑儿,为父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只明白了一件事,无所谓正与邪,当好掌权者的狗,才最重要。”

    唐御史说完,把地上的刀踩碎,把刀片安插到杜刺史的发中,平静道:“发中藏利器,杜刺史是死于自杀。”

    唐辞佑痴痴看着,只觉得胸口似是窝着一股腥甜。

    “知道怕了以后就老老实实读书,考取个功名,不要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届时为父想法子给你寻个安稳的位子,你这一生便也有着落了。”

    唐御史说着,拽起唐辞佑向牢房外走去,这牢中他早已打点好,府中的人在门口候着,只等着二人出来。

    把唐辞佑带上马车,见其还是副恍惚的模样,唐御史暗中叹了口气。

    处理杜刺史这等小事实则不必他动手,就算审出些什么对他影响也不大,一来赈灾粮之事并非是他私吞,他不过是接手了审查此案的任务才卷了进来,顶多落个办事不利的罪名,二来陛下根本就没想让这事闹大,他能将事情按下去,正合陛下的意思。

    可他偏偏要唐辞佑动手杀人,他要让他看看他这过于执拗的性子会给家人带来什么,要让他知道为官的正邪并非像他看的书中那样简单。

    他要把这个执拗的孩子打碎,再拼起,他要让这个孩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度过他替他安排好的人生。

    马车慢悠悠地走着,唐辞佑涣散的目光仿佛在混沌中聚起,他好像突然惊醒一般,开始觉得体内的液体翻涌,血液在翻涌,胃里也在翻涌。

    “停车!停车!”

    唐辞佑失声喊道,在车停下的一瞬跳下车,站在路边不住干呕。

    血液,蟑螂,老鼠,蚂蚁,杜刺史死不瞑目的双眼与流淌的肥油……

    唐辞佑几乎要将胃都干呕出去,天照见状急忙下车。

    “少爷,少爷你怎么样啊!”

    “父亲……”唐辞佑的手脚冰冷,不愿回头看唐御史,“父亲先走吧,孩儿身体不适,恐有疾患,怕父亲沾染,便不与父亲同车了。”

    唐御史垂眼看了看唐辞佑,抬手道:“我们先走,让少爷自己缓一缓。”

    说罢,马车扬长而去。

    唐辞佑目送着马车走远,身子彻底顷颓下去,他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伤痕累累,是他自己亲手按压处的血痕,杀人的触感还残留在脑海中,他盯着看了半晌,突然间觉得自己肮脏不已,好像怎样擦都擦不干净似的。

    他开始拿衣服蹭,拿沙子磨,他的皮肉沾染过肮脏的血,他的骨血流淌着肮脏的人性。

    天照在旁看得眼圈通红,哽咽地抓住唐辞佑的手臂。

    “少爷,您别这样,您别这样啊!”

    远处有咿呀咿呀的声音传来,像是谁在唱戏,唐辞佑听不清那唱词,却觉得这调子分外的熟悉,茫然地抬起眼,黑白分明的眼中映着满城灯火。

    “少爷,少爷,您听见了?”见唐辞佑有了反应,天照忙逗着他道,“您听他这唱的,是那哪吒剔骨还父,他那不辨清白的爹正在那儿哭呢,你听这伶人哭的,比咱家养的鹦鹉叫得都难听……”

    唐辞佑茫然地听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突然笑了出来,眉间的一点朱砂艳红如鲜血,眼泪一滴滴地砸在地面,口中却不住大笑:“好好好,真是一出好戏。”

    夜色中,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只待明日一早,淮州最热闹的地方便又成了苏府。

    苏府门前,苏洛清抱着沈银粟鼻涕一把泪一把,拉着她不肯松手。

    “阿姐这一走,便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了,我已经把淮州特产都给阿姐装上了,阿姐若是想我了,就拿出那特产瞧一瞧。”

    “好。”沈银粟笑着拍了拍苏洛清的头,“你何时来京都就来镇南侯府寻我,我定带你好好的游览一番京城。”

    “阿姐——”苏洛清哇得一声哭出来,哭到一半,闷闷道,“对了,阿京兄呢,怎么没看见他。”

    “他伤了,驾不了车,后边马车里养着呢。”沈银粟想到这儿,低头悄声问苏洛清,“黄连你给我带够了没?”

    “放心,够阿京兄吃到明年了。”苏洛请说完,三两步跑去后面找叶景策,见叶景策正坐在车门口和裴生说话。

    “阿……阿京兄,你这伤没事了吧。”裴生怯怯道。

    “啊,本身问题也不大,除了看见郡主时候疼一些,其他时候倒都还好。”

    苏洛清闻言翻了个白眼:“活该阿姐给你吃黄连。”

    叶景策说完,裴生似乎欲言又止,见他犹疑了半天,叶景策托着腮笑道:“你再不说,我可就真走了。”

    “我说,我说。”裴生掐着指尖道,“那天去坟地,是我拖了阿京兄的后腿,若非我执意要挖那匣子,阿京兄也不会如此重伤,我真的很愧疚!”

    “说完了?”叶景策歪了歪头,盯着裴生涨红的脸看了一会儿,忽得一笑,“老实说,我之前的确不太喜欢你,你太胆小了,我不喜欢懦弱的人,但是坟地的那一天,你那话确实让我钦佩,虽然最后因此受伤的人是我吧,但我原谅你了,并且就以前的态度对你说一声抱歉。”

    叶景策说完,从袖中掏了个糖块扔给裴生,裴生瞬间哭了出来,见一旁苏洛清直勾勾地看着,叶景策索性也扔了一块过去。

    苏洛清拿着糖块不解道:“阿京兄,你怎么还随身带糖啊。”

    “你阿姐一日三顿地往我药里放黄连,我再不拿点糖岂不是被她苦死。”叶景策说着往嘴里塞了个糖,含糊道,“怎么突然来找我了,你不是正抱着你阿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吗?”

    “哎,这不是有正事嘛。”苏洛清上前小声道,“阿京兄,我已经把你和阿姐之间的事情记下来了,之后能不能写成话本子啊,我保证让云安郡主和叶小将军的故事成为一段佳话,世代相传!”

    叶景策险些被糖卡住。

    “我信不过你。”

    “求求你了。”苏洛清双手合十道,见叶景策毫不动摇,咬牙道,“不然我现在就去向阿姐告密!”

    “停停停停!成,我答应你行了吧!”叶景策仰头嘀咕道,“反正我一走,你写了我也不知道,索性你想写就写,就一个要求。”

    苏洛清凑过去:“什么要求?”

    叶景策笑着道:“郎才女貌,白首同心。”

    “放心吧!你就等着我洛清公子的大作吧!”苏洛清话落,前面的车夫催促起来,沈银粟从前面走来,对上叶景策含笑的双眼。

    “你笑什么啊,外面风大,还不去里面避着,你要是受了风再喊这儿疼那儿疼的,我半点都不会帮你看。”

    “郡主,听你这话是在心疼我啊,哎呦,哎呦呦,臂膀好疼,不能动了,需要人扶。”

    “我看你这伤是又重了,是该多喝些药了。”

    “喝呗。”

    “你把嘴里的糖吐出来再说这句话,还有袖子里的,你别以为我没看见!”

    “啊——郡主你这叫赶尽杀绝啊!”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随着马车渐行渐远,苏洛清率领苏府上下俯首恭送,直到手臂酸麻,方才直起身,遥遥地望着消失不见的马车。

    今此一别,不知来日何时相见,愿你我山水有相逢,再会亦有期。

    【作者有话要说】

    回京啦!回京啦!回京就要掉马啦~

    第42章 我在意她,我想得到她

    暮色时分, 马车缓缓停在镇南侯府前,不等沈银粟下车,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红殊的声音。

    “小师姐!你终于回来了!我都要想死你了!”红殊飞扑过去, 围着沈银粟前后打量道,“小师姐你此行还顺利吧,阿京那家伙可有好好保护你?”

    “他倒是用心。”沈银粟随口应了一句, 红殊这才注意到沈银粟紧攥着的拳有些抖, 似乎很是紧张。

    “小师姐, 你怎么了?”红殊小声道, 沈银粟犹豫道,“我爹回来了?”

    “回来有些日子了,估计现在正在院子中闭目养神呢。”红殊眨了眨眼, 试探道, “小师姐,你别是在害怕与侯爷见面吧。”

    “倒不是怕……”沈银粟低低道,“只是十几年未见,我虽期待与他见上一面, 可见面第一句话我连说什么都不知道……”

    “不用害怕。”红殊挠了挠头,干笑一声, “侯爷回来那天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但那时候我正在躺椅上吃糕点, 侯爷一出现, 我吓得差点没噎死, 侯爷看我噎得说不出话, 就自己找下人去询问怎么回事了。”

    红殊蹙眉道:“要是小师姐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不如效仿我, 装自己嗓子哑了, 说不出话?”

    “你这都什么馊主意。”沈银粟一边笑着一边被红殊挽着向府里走,刚进了前院,便瞧见院子中闭目养神的清瘦男人。

    十几年未见,虽有印象却仍旧感觉陌生。沈银粟定睛望着那个略显苍老的中年男人,张了张口,小声道:“父亲。”

    “云安,淮州之行你不该去的。”男子徐徐睁开眼,慢声道,“此间势力相博,非你所能左右。”

    “父亲从仙山回来,为的就是和云安说这句话吗?”沈银粟闻言凄然一笑,她想过无数种和父亲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却断没想到第一句话便是责怪。

    “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沈铮起身,同沈银粟道,“你向四方仙山写信要我归来,为的又是什么事?”

    “原本为的是同叶家定下的婚约。”沈银粟神色淡淡,心中对父亲满是说不出来的失望。

    “怎么?你对这婚约不满。”沈铮的眼中鲜少的出现了一丝波澜,语气竟有些欣慰,“也对,听闻那叶小将军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如此草包必然是配不上你的。”

    “不,他并非像传闻中那样。”沈银粟突然摇了摇头,抬眼对沈铮道,“此事云安自有定夺,折腾父亲返还一趟,实在失礼,父亲若有事急返仙山,不日便可起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铮眯起眼来打量沈银粟,十年未见,她倒是长得越发像她的母亲,想起曾经的夫人死在榻前,沈铮的声音愈冷,“沈银粟,你这是什么态度?因你的那些信,现在大昭的各个仙山都知道云安郡主在喊镇南侯回家,如今我回来了,你就是这样同我说话?”

    父女间一时沉默下来,沈铮打量着沈银粟直直望着自己的双眼,只觉得这一刻她与故人格外肖似,心中郁郁之火难压,竟是说不上的愧疚与悔恨,便只好偏过头去。

    见沈铮甚至不愿正眼看自己,沈银粟扯着嘴角苦笑一声。

    “是云安让父亲丢人了。”沈银粟顿了顿,踟蹰片刻,还是慢慢开口,“其实女儿一直有一个疑问想要父亲解答。”

    沈铮沉声道:“你说。”

    “如果女儿一直不给您写信。”沈银粟静静看过去,“您这辈子,还打算见我一眼吗?”

    “你!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沈铮闻言气急,不愿再和沈银粟多语,拂袖便走,沈银粟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疲累地坐在木椅上,眼尾渐渐泛红,周身嬷嬷婢女见了,忙上前安慰。

    “郡主啊,侯爷才刚回来,定是还没习惯与您相处,您别太难过。”

    “就是啊,就是啊,侯爷若真不在意您,必然就不会回来了。”

    ……

    身边婢女们三言两语的说着,一旁的红殊想了片刻,搂着沈银粟安慰道:“小师姐,你先别伤心,反正你找侯爷回来也是为了退婚,他都回来了,咱先把婚退了嘛,你那么讨厌叶小将军,先把他解决掉嘛。”

    “不,我现在讨厌的不是那叶景策了。”沈银粟咬着牙难过道,“我现在最讨厌的是我爹!”

    “哎呀呀,郡主这话可不能乱讲啊!”

    沈银粟话落,婢女们顿时又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京都的另一侧,同样回家的叶景策也站在门前踟蹰不前,定国将军府十米开外,他都能感受到府内那股浓厚的杀气。

    要不……还是从后墙翻进去吧……

    叶景策想了想,绕到后院。刚翻墙落地,就听生龙和活虎的大喊声传来。

    “少爷!你可回来了!”

    “你们俩小点声啊!”叶景策手忙脚乱地给二人比手势,还未等让那二人闭嘴,他便察觉到身后一阵杀气,一杆长枪倏地刺来。

    叶景策慌忙一躲,转身,只见他爹叶冲握枪便向他袭来。

    “就知道你个小兔崽子不敢走正门!”叶冲喝道,“要不是禾儿,我和你娘还真想到你会干出这等好事!”

    “爹爹爹,有话好好说,您先把手里的长枪放下。”叶景策连连闪躲,身上的伤到底是未痊愈,闪躲的速度较平时慢了不少。

    叶冲似有所感,手中挥枪的速度慢了些,却并未打算放过叶景策。

    “扮成下人跑去说自己的坏话,亏你想得出来!”叶冲追着叶景策满院子跑,生龙和活虎在后面追着拉架,叶景策眼见着今日不知要被说到什么时候,忙看向一侧的貌美妇人。

    “娘!你说句话啊!娘!我爹他要打死我!”

    貌美妇人冷眼一扫,朱唇轻启:“策儿,你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娘!”叶景策幽怨地喊了一声,见叶冲拿**来,咬咬牙,上前就是一个滑跪。

    “爹!您打死我吧!您狠狠打!反正咱叶家这辈的孩子不多,您打死我,列祖列宗不!会!怪!您!的!”

    叶景策喊得掷地有声,叶冲气得咬牙切齿。

    “好好好,你小子跟我来这招是吧!”叶冲连连点头,“既然你都提到列祖列宗了,就好好给我去祠堂反省去!”

    叶景策试探道:“那个……跪几天?”

    叶冲:“没想好,反正你今晚就老实在里面待着吧。”

    “哦。”叶景策低头掰了掰指甲,“供饭吗?”

    “不供,忍着!”叶冲横声道,叶景策点点头,给生龙和活虎使了个眼神——记得藏两个馒头给我。

    叶家祠堂内,叶景策百无聊赖地盯着面前的牌位瞧,叶家世代良将,与之相匹配的,是叶家人每一辈命长的都不多,就好比他小叔叶闯,当年的大昭武曲星,却因军中有人通敌而被围困,最终二十多岁死于战场,年纪轻轻便进了祠堂。

    命运这件事啊,谁说得清呢。

    反正不知活多久,快活一日是一日。

    叶景策想着,目光落在桌前的贡品上。

    生龙活虎这两个笨蛋,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给他送饭!叶景策悄悄走到供桌前,对着牌位拜了拜。

    列祖列宗在上,晚辈景策奔波数日,身心疲劳,此刻再不吃饭便要饿死了,为保叶家香火延续,求老祖宗准许我吃个馒头吧!

    叶景策拜完,刚要伸手,便听祠堂外传来脚步声,想来是生龙活虎来了,叶景策忙跪回蒲团上,想要给二人展示一下自己罚跪的惨状,不曾想一回头,居然是叶冲。

    “爹?”叶景策反问出声,“您还亲自来看着我啊?”

    叶冲黑着脸道:“我可没那么闲。”

    叶景策:“那您这是……”

    叶冲叹了口气道:“我今日新学会了一道菜,本想给你娘展示一下,结果一不小心把屋子烧了,你娘就罚我上祠堂跪着来了。”

    “……”叶景策张了张嘴,看着满脸是灰的叶冲不知作何言语,只好拍了拍身边的蒲团,“来吧,我给您留地儿了。”

    叶冲哼了一声,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灰,去叶景策另一侧跪下。

    父子俩一时间无言,叶景策满脑子都是叶冲跪在自己身边,今晚这饭是必然吃不成了,叶冲扫了眼叶景策恹恹的神情,先开口道:“这次受的伤重吗?”

    “嗐,没什么大事,以前打仗比这伤得重多了,我还不是一样活蹦乱跳吗。”叶景策笑嘻嘻答道,叶冲闻言叹了口气,“那时候你跟禾儿都还不大,我就带着你们上了战场,我还记得禾儿第一次看见战后横尸遍野的场景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连发了好几天高烧,包括你,也是吐了好几次。”

    “您说这做什么?早晚都要接受的事,早些习惯也好。”叶景策毫不在意道,叶冲眼中却闪过愧疚,“策儿,你从小就过于的让人省心,旁人争抢的玩具食物你好像从来都不在意,你在乎的东西太少,若你有一日真的有什么在意的,想得到的,你尽管告诉为父,为父定全力助你。”

    叶景策歪了歪头,不解道:“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傻小子,你都跟人家跑淮州去了,我还不知道你。”叶冲笑着道,“原本眼巴巴的想和人家退婚,现在呢,怎么想的?”

    “切,您都这么用话点我了,我还能怎么想。”叶景策扬眉一笑,干脆利落道,“您猜得不错,我在意她,我想得到她。”

    “不愧是我叶家的孩子!想要什么就要说出来!”叶冲拍了拍叶景策的肩,语重心长道,“只是策儿,你明白自己的心意是好事,但有一件事,为父必须先提醒你。”

    “您说。”

    “将军府和镇南侯府若要联姻,将军府的地位也就止步于此了。”叶冲道,“将军府手握部分兵权,若与侯府联姻,无论是哪一个皇帝都会有所忌惮,因此你若执意选择云安郡主,便要做好以后被削权的准备。”

    叶冲慢慢道:“为父已经老了,无所谓身份地位,但你还年轻,你以后的志向是什么,要坐到何等位置,这都需要你自己抉择。”

    “哎,就这事啊。”叶景策听得直皱眉,只道这事还没他现在饿肚子的事大,反正也跪不住了,索性瘫坐下去,一副懒洋洋的散漫模样。

    “爹,你操心这做什么啊,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叶景策笑呵呵地指了指自己,“我呢,所求不多,不求功名利禄,也不打算位极人臣,百姓需要我去打仗,那我就去,不需要呢,我就好好的待在你们身边。亲人,爱人,友人,你们健康快乐,这对我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叶冲笑着白了一眼毫无正形的叶景策:“瞧你那点出息。”

    “人生苦短呐,阿爹。”叶景策仰头地看着面前的牌位,“既然如此,我便只求我想要的,余下的,我皆可抛。”

    “所以……”叶景策轻轻道,“我并不在乎娶她是否会被削权,我只担心她不愿意,嫌弃我没出息。”

    叶冲摇了摇头,笑道:“也不知道云安郡主到底是哪点这么招你这小子喜欢。”

    “哪点都让我喜欢。”叶景策笑眯眯道,“就是她不喜欢我这点,我不喜欢。”

    “还不是你自己作的!”叶冲说完,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成,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的态度,若你决定好了,我便全力帮你,总得把人家镇南侯府哄高兴了啊。”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就要走了?”叶景策慌忙站起身,“说好的一起跪呢?”

    “老祖宗可舍不得我跪这儿。”叶冲摆摆手,“待为父吃个饭,然后给你盘算盘算聘礼去,你可别跟你娘说我走了啊!”

    “那老祖宗还舍不得我跪这儿呢。”叶景策抬眼看向叶冲,捂着肚子嘟囔道,“饿死了。”

    “……哎,行行行,你也先跟我吃饭去。”叶冲被叶景策看得心虚,边走边揽着叶景策的肩膀讨论道,“咱就是说啊,这和镇南侯府结亲六礼是肯定少不了的,但除此之外还得先给人家留个好印象,把你这形象扭转回来,你都不知道沈铮那人有多难相处,你想从他手里把他女儿抢过来,那是有些难度在的,所以咱们退而求其次,从云安丫头下手。”

    “来,你先说说云安丫头喜欢什么。”叶冲拍拍叶景策的肩,认真道,“这追女人啊,最讲究投其所好。我当年追你娘的时候啊,那可最会送礼了,知道她身子虚,第一天就送了两只老母鸡炖汤,诶,对了,刚巧前两日有人送来了两只老山鸡,把它们杀了给云安丫头送过去?”

    叶景策:“死了就不新鲜了吧。”

    “对对对,得送活的,得送活的。”

    次日。

    镇南侯府一众下人围在院前,看着他们郡主阴沉的脸色不敢多言。

    沈银粟定定看着面前两只满院乱跑的鸡,如何也没想到,她之前在镇南侯府种的草药,在回京第二日被定国将军府的两只山鸡吃了个精光。

    那可是她从师门带回来的生长了上百年的罕见药材啊!

    “回去告诉将军府。”沈银粟盯着没抱住鸡的生龙跟活虎,阴森森道“若真有诚意,就把这两只山鸡的所有亲戚都抓过来,今晚镇南侯府全府上下都吃山鸡!!!”

    【作者有话要说】

    叶冲+叶景策vs沈铮+沈银粟

    沈铮os:我和我女儿之间如何是我们俩的事,我女儿不同意,你们叶府休想碰我女儿哦,我很难搞的。

    儿女结亲,亲家大战一触即发。

    第43章 幕后之人

    京郊十里外的山上, 恶战一触即发,叶景策看着叶府家丁将山中最后一只鸡团团围住,不由得叹了口气。

    “爹, 云安的那句话是气话,咱们再送山鸡过去,那就是火上浇油。”

    “你小子懂什么, 别管她是不是要山鸡, 你要给她表现的是一种态度, 一种你重视她每一句话的态度!”叶冲嫌弃地扫了眼叶景策, 大手一挥,吩咐家丁道,“都给我上, 一只鸡都抓不到, 你们这武都是白练的吗!”

    伴随着叶冲的一声号令,叶府家丁一拥而上,叶景策眼见着那山鸡无路可逃,拼了命地往一侧树林里钻, 下一秒就被叶冲掐住翅膀拎起。

    “我看你还往哪儿跑!”叶冲拎着鸡大摇大摆地走到叶景策面前,伸手一递, “你小子拿着, 给你用的。”

    “爹……”叶景策拎着鸡翅膀直皱眉, “您昨日已经给镇南侯府送去三车了, 再这么送下去镇南侯府要成鸡窝了。”

    “你小子别磨磨唧唧的, 这东西越多表示越重视嘛。”叶冲话落, 叶府家丁匆匆跑了过来, 俯首道, “将军, 镇南侯府的人传话来了。”

    “瞧瞧,说曹操曹操到。”叶冲得意地看了叶景策一眼,对着下人严肃咳道,“那个,我亲家公说什么了。”

    “回禀将军,镇南侯说您对侯府如此费心,他实在是过意不去,说过几日,他定派人回礼答谢。”

    下人话落,叶冲朗声一笑,把叶景策揽过来道:“看见没,这叫什么,这叫成效!”

    叶景策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叶冲豪爽道:“你小子就等着你岳父大人过几日来给你送东西吧!”

    是夜,定国将军府内,一片寂静,灯火熹微。

    叶景策如今身上带伤,精神到底是比往日里差些,早早便回了房中歇息,叶冲也趁着叶夫人今日心情好,早早的回房同叶夫人讲述自己近日的壮举。

    “夫人,这儿大到底是不由爹啊,咱们之前顾虑的事情我同策儿说完,那孩子丝毫不在意。”

    叶夫人不出意料地嗯了一声,掩面打了个哈欠:“你快些熄灯,我今日跟夫人们出去买东西,现下乏得很。”

    叶冲点点头,三两步走过来,熄了火烛,躺在叶夫人身侧。

    沉默片刻,叶冲转过身:“其实我想了想,和沈铮当亲家还是有些头疼的,他那人死心眼,可不好说话。”

    叶夫人闭着眼:“嗯。”

    “啧。”叶冲翻来覆去道,“策儿这给我找个难相处的亲家公也就算了,禾儿可千万别这么做,把我的心肝儿娶走了本身就让我心烦,再找个讨人厌的亲家,可真是够我受的了,夫人,你说我顾虑的对吧。”

    “……”叶夫人默不作声。

    听闻叶夫人没有理会自己,叶冲平躺了一会儿,盯着黑漆漆的屋顶想了想,突然坐起身。

    “不行!我得把和我不对付的那几个老匹夫都写下来,让禾儿远离他们几个的孩子!”

    “叶冲!”一旁沉默的叶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眼,“你睡不睡,不睡就滚出去!”

    叶夫人这一吼,叶冲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侧身抱住叶夫人:“景儿,大晚上的,你生什么气啊。”

    景儿是叶夫人的小字,当年叶冲便是一口一句景儿的将叶夫人娶回家,眼下这么讨好的一喊,倒是让叶夫人的火熄了下去,语气平和些许。

    “明日还要去演武场呢,早些歇息吧。”

    话落,叶冲老老实实地闭上眼。

    刚闭上眼没多久,叶冲皱了皱眉,似乎听见有什么声音在外面响起。

    “嘎——”

    “嗯?”叶冲睁眼,瞟了眼身边的叶夫人,先问却不敢开口,若是自己再随便说话,景儿生气了该如何是好。

    “嘎——嘎——”

    又是两声,叶冲爬起身,小心地碰了碰一旁的夫人,试探道,“景儿,你听没听见什么声音?”

    叶夫人不耐地皱了皱眉。

    下一秒,只听叶府外的声音猛地增大。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谁家的鸭子放出来了!

    叶夫人猛地睁开眼,一脚揣吧叶冲踹下榻:“想办法让外面的鸭子闭嘴!做不到的话今晚你就不用回来睡了!”

    “夫人放心,夫人放心。”叶冲披了外衣便往外跑,走到院前,更好碰见了同样匆匆赶来的叶景策。

    父子俩盯着满院子的鸭子出神,耳边充斥着鸭子嘈杂的叫声。

    不等父子二人回过神来,门外驱赶鸭子的侍从先一步走来,见了二人便躬身道:“叶将军,叶小将军,我家侯爷说了,这俗话说礼尚往来,二位既然给我们侯府送了好几车的山鸡,我们侯府也不能不表示,便将这方圆百里内叫得最响亮的鸭子都送来了,算是对将军府连送几日山鸡的报答。”

    “这哪是报答啊……”叶景策痛苦地捂住耳朵,小声道,“这分明是报复啊。”

    “去去去,先把你们侯府的鸭子带走,这么晚了,谁来照顾它们。”

    “这可不成。”下人睁大了眼,义正言辞道,“将军府的山鸡我们都收了,我们侯府的鸭子叶将军怎么能不收?”

    话落,下人俯身解开脚边鸭子嘴上系着的绳子,鸭子的嘴一松,立刻在叶景策脚边大叫了起来。

    叶府内,鸭叫声震天,四周邻里的烛火亮起,住的也都是些朝中官宦。

    “叶冲!你家那鸭子有完没完了!实在不行剁了吃吧!”

    “叶家小子!告诉你爹,今晚这鸭子声停不下来,他明日就等着我上奏折骂他吧!”

    ……

    夜半三更,父子俩站在院中,周围是兴奋的鸭子,叶景策随手抱起鸭子,一边掐着鸭子的嘴一边幽幽地看向叶冲。

    “爹,我就说云安那是句气话吧。”

    叶冲攥紧了拳,咬牙道:“沈铮,跟你当亲家,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次日,盛京街角。

    “诶,你听说了吗,定国将军府昨夜被人送了一百来只鸭子,大晚上的,吵得整个定国将军府的人都睡不着觉。”

    “听说了,听说了,说是今天有不少大人要联合声讨叶大将军呢!”

    “一百来只鸭子……这得多吵啊。”

    ……

    街角处,三五成群的百姓聚在一起议论着,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紫衣女子从人群中穿过,直直向偏远的巷子中走去。

    行至一处隐蔽的院子前,紫衣女子敲了敲门,不多时,朱红的大门打开,一个书童模样的小孩从门内探出脑袋。

    “我家先生今日不在,紫衣姐姐改日再来吧。”

    “天枢,我知道太傅在此,还知道……二殿下也在。”紫衣秀眉微蹙,朗声道,“紫衣求见殿下!”

    院子内沉默半晌,天枢眨了眨眼,不知这门是开是闭,正打算想个托词支开紫衣之时,天枢听身后有人悠悠道:“来得这么急,紫衣是有何事要找本殿下啊?”

    “殿下。”紫衣俯首,“方才刑部的人去镇南侯府了。”

    “刑部?”洛子羡扬了扬唇,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这刑部的秦大人可真有趣,之前老三昏了脑子派人暗杀云安妹妹,云安妹妹为了线索特意让红殊去寻他,他也就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眼下这云安和小禾出现在淮州的事情刚被传出来,他就把之前那场刺杀的线索给云安妹妹送去,这未免也太会做人了。”

    “正是。”紫衣垂首道,“想来是之前还在游移不定是否帮镇南侯府,如今意识到定国将军府和镇南侯府很有可能是一个阵营,便赶紧递投名状了。”

    洛子羡听着,闻言一笑:“是啊,真是不知该夸这位秦大人会审时夺度,还是骂他见风使舵。”

    洛子羡话落,止步于庭中,抬眼,便见裹了雪白狐裘的男子懒散地靠在廊下望着他,似乎还有些困倦。

    “太傅大人。”洛子羡俯身行礼,颜卿岚道倒像是并不在意似的转过身,接着他的话道,“你又何故骂人家秦大人,他今日之举,不就是你想看见的吗?”

    洛子羡闻言,摆弄折扇的手顿住,笑眯眯地看向颜卿岚:“太傅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不是明白吗?”颜卿岚慢慢地走进屋内,洛子羡忙跟了上去,但闻颜卿岚百无聊赖地说着。

    “从云安回京开始,你对她的算计就从未少过,街头巷尾云安郡主苦恋叶小将军的话是你让人传的吧,为的就是让一些官员以为定国将军府必跟镇南侯府联姻。”

    “没办法啊。”洛子羡耸了耸肩,“谁让叶景策那傻子非瞧不上我云安妹妹呢,我便只能出此下策,先模糊这些官员的视听了。”

    颜卿岚淡淡瞥了洛子羡一眼:“除此之外,难民的事也是你的手笔。

    颜卿岚道:“你从最开始便暗中安排了商人帮难民进城,却不想这些难民被贪官蒙骗,你若出手,便容易被搅到这场斗争中,于是你接下了帮云安设立义药堂之事,又将她的药堂设立在最为繁华之地,为的就是让难民们主动找上云安。”

    “没办法呀。”洛子羡歪头解释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父皇这人,心性多疑,我们在他眼中不过是颗制衡大哥的棋子,老三喜欢当这颗棋子,可我不愿意,所以我当个草包就可以了,至于这起案子,我会让更适合解决它的人出手。”

    “二殿下好算计,您自始至终不过两个目的,一来自身不卷入这起案子,二来要让所有人都认为定国将军府绝对不站三皇子,而与大皇子的妹妹云安郡主更为亲近,而今,这两个目的你都实现了。”

    “别说的这么难听嘛,我也不是没帮忙啊,太傅大人您瞧瞧,我可特意让紫衣埋伏进唐御史府中,千里迢迢的去帮景禾呢。”洛子羡一笑,“况且太傅大人,我们的目的不是一样的吗?既然都是帮大哥谋划,又何必如此隔阂呢?”

    洛子羡说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双上扬的狐狸眼风流多情,怎么看都像个纨绔子弟。

    颜卿岚平静地打量他半晌,忽而轻笑一声。

    “我是该庆幸,你不喜欢皇帝的位子,负责除掉你怕是会花上我一些精力。”

    “皇帝那个位子,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可不想一辈子都被禁锢在皇宫里,可那位子若是老三坐,以他的性子,我怕是活不了多久。”洛子羡摇了摇头,淡淡道,“那皇位还是大哥更合适,他的心更定,也不会随意猜忌别人。”

    “你这为了瑾玉筹谋一切的心我倒是感动,只可惜你借着云安不了解京中形势,利用了她太多次,她早晚会发现。”

    “云安妹妹聪慧,我愿本也没打算真的瞒过她。”洛子羡抬了抬眉,“只是太傅大人口中的早晚,是多久?”

    颜卿岚抬眼,定定地看着洛子羡,淡声开口。

    “从此刻起,最多三天。”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两到三章到最最最精彩的场面,现在各方都已经开始进入前奏了

    第44章 注定热闹的夜晚

    镇南侯府内, 刚刚送走了刑部尚书秦大人,红殊便坐在椅子上忿忿道:“这刑部的办事效率也太慢了,小师姐你去淮州这么久, 他们居然才找到那些刺客的消息!”

    “想来是在犹疑到底要不要帮咱们吧。”沈银粟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淡淡道,“不过他给出的这答案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 三皇子与吏部更为亲近, 我原以为杀我之人会是吏部的, 却没想到竟是守正阁的。”

    “守正阁?”红殊不解的皱了皱眉, “小师姐,这是什么?”

    “是陛下设立的一个特殊官署,专门处理些见不得人的事, 如今管理这个官署的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高进。”

    沈铮的声音从门口传出, 沈银粟向外望去,但见沈铮风风火火地迈进屋内,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若是杀你之人是守正阁的,只怕这守正阁和户部早就勾结起来, 躲在三皇子背后了!”沈铮恼怒地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压下心中的怒火。

    “父亲与这守正阁有过节?为何提起守正阁这般生气?”

    沈银粟刚问出了口, 便听门外传来黄嬷嬷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侯爷, 那说书人如何处理您还没吩咐呢!您走得那么快做什么啊!”

    “还能怎么处理, 自然是警告他再也不许乱说!”沈铮神色冰冷, 黄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 转头看向沈银粟, 试图让她安抚下沈铮的情绪。

    说书人?沈银粟不解地望向沈铮, 他那性子静得像一潭死水, 怎么又能同一个说书的起了争执?

    “父亲在外面可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沈银粟话落,沈铮砰的一声将茶杯狠狠砸在桌子上。

    “沈银粟,我问你,你可是对叶景策死心塌地,非他不嫁,为他特意回京!”

    “啊?”沈银粟当即愣住,几番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满脸不解道,“父亲在哪里听到的这般荒唐的传言?”

    “哼!我就说那说书的是在瞎说吧!”沈铮眉头一横,不屑道,“也不看看你是谁的女儿,居然能说出云安郡主为了叶小将军特意回京,对他情深义重的谣言!真是荒谬!也不看看那臭小子他配不配!”

    沈铮话落,扶着凳子便要起身:“不行,这流言传得这样广,必然别的茶馆也有人这样讲!本侯一定要把他们都抓出来!让他们一张嘴便乱说话!”

    “等等,父亲。”沈铮说完,沈银粟开口道,“什么叫——这流言传得这样广?”

    “小师姐你不知道?”未等沈铮回话,红殊疑惑开口,“说来也奇怪,小师姐你走的这段时间里,我也经常能听到类似的传言,都说这镇南侯府与定国将军府的联姻必成,因着师姐你对那位叶小将军一往情深,非他不嫁,我听见时自知这话荒唐,与他们理论,但你也知道我嘴笨,讲不过他们,便把他们揍了一顿,日后就没有见过了,想来是去别的地方说书了。”

    “揍得好,我瞧他们分明就没把我们镇南侯府放在眼里,这样的谣言也敢乱传!”沈铮怒拍了下桌子,正要同沈银粟怒骂那定国将军府如何配不上她时,却见沈银粟正垂首沉思。

    沈铮:“……”

    联想到二人初见时争吵,沈银粟对于婚约的那句自己定夺,沈铮心中咯噔一声,尝试着放缓语气试探沈银粟,可惜女儿这般关切的称呼在口中酝酿很久,最终也未好意思说出口。

    “银粟啊……”沈铮刻意放低了姿态,“你……你不会真接受叶家那小子了吧,你之前不是还给我写信要退婚吗?”

    “接受他?”沈银粟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只解释道,“我刚才思索,不过是觉得此事蹊跷,不瞒父亲,此次淮州之行奇怪之事颇多,我思来想去却总觉得这背后藏着别人。”

    沈铮道:“你且说来听听。”

    沈银粟点头:“先说这赈灾之事,那些难民仅仅因一个商贾的帮忙便轻易进了城,试想那城门处那么多士兵,一个商贾怎敢冒此风险,而且还能成功,这是其一。”

    “其二。”沈银粟道,“此案我参与进去的确不妥,因此我希望得到叶景禾的帮助,可我与她非亲非故,甚至连接触的途经都没有,可她竟真的去了淮州,而且理由充分合理,这未免过于巧合。”

    “其三,我在淮州遭人为难时,叶景禾及时赶到,询问起来便说是从侍女口中听闻,可当时的情景,那侍女根本不可能听得那样清楚,只怕是那侍女格外了解府中的情况,故意引了叶景禾来帮我。”

    沈银粟说完,沈铮点点头:“若说一次是巧合,这次次都如有神助,便不是巧合了。”

    “正是。”沈银粟道,“想来这幕后之人是格外希望我能将赈灾粮之事解决。”

    “那这可不好找,人心都是肉长的,前几日红殊找到了那部分被官兵带走藏起来的难民,本侯光是听她说那景象便觉心惊,这朝中官员保不齐也有看不下去的,却又不敢在明面上得罪吏部,自然只敢暗中助你。”

    沈银粟颔首:“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只觉得这赈灾之事解决了也就罢了,何必追究,可今日父亲说起说书之事倒是提醒我了,我若能和叶景禾一起解决这起案子,还有一个作用,便是让人以为镇南侯府和定国将军府站在了一起!”

    沈银粟话落,屋内顿时沉默下来,沈铮站起身来在屋中几番踱步,一只手来回捋着胡子,双眼微眯,倒似在细细思索。

    “如此,这莫名其妙的流言为何能传播得如此之快便也能解释了,此人,心太急。”沈铮低低道,“他迫切的希望我们与定国将军府被绑在一起。”

    “正是,不过若他有这般想法,这人也很好找出。”

    沈铮道:“如何找?”

    沈银粟微微一笑,伸手比了个三。

    “三日之后,宫中举办琼华宫宴为太后娘娘庆生,此人既能在赈灾之事上几番插手,身份地位不会低,这等盛大的宫宴他定会到场,届时我出言一试,他必会露出马脚。”

    沈铮怀疑道:“你要如何试?”

    “很简单,他不是迫切的希望我们与定国将军府绑在一条绳上吗。”沈银粟抬眼,笑着看向沈铮,一字一字道,“那我就和叶景策退婚。”

    到了那时,谁出声阻拦,谁就是那个人,那个利用她的幕后之人!

    “此招可行,但……毕竟事关你的未来,你可想好用这方法试了?”

    “父亲放心,我意已决。”沈银粟笑了笑,“况且有一个人戏弄欺骗了我太久,不报复他,我于心实在过不去。”

    ——

    腊月初九,华灯初上,帝宫之内,金碧辉煌。

    几顶华贵的马车停在宫门前,官员们纷纷走下马车,携着太后的寿礼依次走入宫内。

    最末尾的马车旁,叶景策躲在叶景禾身后,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连声道:“好妹妹,你快帮我瞧瞧,镇南侯府的马车没到吧。”

    “哥,这一会儿宴会开始,你是注定要面对云安姐姐的,你眼下紧张有什么用?”叶景禾道,“我若是你,既知会遇见对方,来都不会来!”

    “你以为我想来啊!”叶景策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小声抱怨道,“还不是娘非得让我来,阿娘说,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便要对她坦诚,我既然喜欢云安,便要洗心革面,抛去前尘,用真正的样子面对她。”

    叶景禾眨眼思索片刻:“阿娘说得好像也没错。”

    叶景策痛苦道:“但那也得找合适的时机啊,比如上次在淮州文司户郊外的宅子里,她都那么引导我了,我本来打算……”

    叶景策话说至一半,叶景禾察觉到不对,瞪着他道:“哥,你这是在怪我?明明是你最开始让我帮你打掩护的!”

    叶景策听着,心中一虚,连忙找补:“没没没,怎么可能。”

    “我现在才不会信你的鬼话!”叶景禾哼了一声,跺脚便走,叶景策在身后喊了三声无法,只得了叶冲拍在脑袋上的一巴掌。

    “你小子怎么又惹禾儿生气了,我和你娘现在不跟你计较,等回府的!”

    “爹!”叶景策急急忙忙的追上,“您不能这么偏心眼啊!”

    定国将军府的人随着宫中引路的嬷嬷逐渐走远,又一批马车停在宫门前。

    沈银粟从马车中走下,身后跟着沈铮和红殊,以及府中的礼仪姑姑——宋姑姑。

    “你我皆有些年头没回京都了,今日出席宴会,只怕会引来许多人的目光,这宫中规矩多,我让宋姑姑跟着你和红殊,也省得你们二人因为失礼被旁人背地里笑话。”

    沈铮声音淡淡,沈银粟只觉今日这一身华服繁琐,行为也拘谨得紧,只将礼节二字记在心中便不再思索。

    红殊生性活泼,只听闻过宫中宴会如何奢华,央着沈铮带她来看,如今来了注意力自然也不会在繁文缛节上,一双葡萄大的眼睛滴溜溜地到处望。

    看着面前两个不甚在意沈铮话的二人,随行来的宋姑姑长叹一口气,更觉无奈。

    几人步入宫中,只见宫中瑞气招展,华灯溢彩,所到之处人声鼎沸,欢声不断。

    今夜,想必是个热闹的夜晚。

    第45章 彻底掉马

    朝华宫内, 宴会尚未开场,殿内众人正三五齐聚,随意闲谈。

    沈铮久未归京, 刚落座便被权贵们团团围住,嘘寒问暖,叶冲在不远处偷偷观察着, 只想着得了空便要同他攀谈一番, 也好促进关系。

    沈银粟在旁听闻众人寒暄, 自觉无趣, 便也不想再跟在沈铮身边,刚要带着红殊寻一处清静之地,就听殿外人声鼎沸, 问候声不断, 不晓得是来了哪位大人物。

    沈银粟转身望去,但见洛瑾玉被众人簇拥着走进殿内,殿内众人见状立刻起身俯首道:“——臣等见过大殿下。”

    “诸位不必多礼。”洛瑾玉淡淡开口,示意殿内之人自便后自行落座, 眉目间隐隐藏着愁绪。

    沈银粟早早便嫌弃沈铮身畔聒噪无聊,一见洛瑾玉落座于席间, 连忙带着红殊过去问候。

    “大哥, 你今日可是心绪不佳?”沈银粟开口, 洛瑾玉淡笑着摇了摇头, “云安, 你多虑了。”

    “大哥照顾我这么多年, 你的喜怒哀乐我又怎会瞧不出?”沈银粟轻声道, 余光中, 只见洛瑾玉身边的侍从从角落处赶来, 顺着那方向望去,竟发现徐老也坐在殿内的偏僻处。

    “徐老?”沈银粟惊诧,转首再见洛瑾玉时心中却已经明了,“大哥,可是那淮州的事情处理得不顺?”

    “此案确实滞缓。”洛瑾玉摇头道,“淮州的杜刺史一死,他府中的那些证据便无人能够证实真假,我回来这几日几次上奏父皇,可惜他对我递交的证据半信半疑,不愿提及重审魏大人等冤死官员一案,为此,徐老自请为他们做证,带着之前淮州百姓画押过的请愿书,想请父皇为魏大人翻案,并重新彻查赈灾粮一事。”

    洛瑾玉话落,沈银粟指尖冰凉,四下环顾一圈,发觉无人注意此处后连连摇头:“大哥,不可,今日是太后寿宴,你若让徐老在此提及淮州之案,只怕会惹得龙颜大怒,届时陛下对你,只怕是会……”

    沈银粟欲言又止,洛瑾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云安,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洛瑾玉轻笑一声,温和的眉目中隐含无奈,“父皇他并不信任我,可我不能因为担心他对我加深质疑,就不管不顾淮州那么多条人命,今日魏大人的名声不正,淮州之案不翻,日后谁还敢为民请愿?父皇既不愿提及此案,那我便只好出此下策,今日朝中诸位皆在此,此案之冤,需得人尽皆知,才能不得不审。”

    “大哥!”沈银粟轻呼一声,还欲劝诫,却见洛瑾玉有意回避此事,只笑着看向殿外,“云安,莫要发愁,你瞧瞧殿外又有人来了。”

    沈银粟循声望过去,只见叶景禾随着一个少女走入殿中,边走边同那少女皱眉说着什么,满脸嫌弃之意。

    “小禾挽着的那位是?”

    沈银粟话音刚落,便听闻殿内众人起身道:“——臣等见过宣阳公主,四殿下。”

    被称作宣阳公主的少女面带笑意的微微颔首,注意力却尽在叶景禾所说的话上。

    “啊?那阿策哥哥也太过分了,这怎么能怪你呢!”

    宣阳公主掩面轻叹,眉间花钿衬的少女如花般娇艳,一侧的叶景禾闻言连连点头,挽着宣阳公主的手臂道:“我今日便要看看嫂嫂若是知道了他的真容,他要怎么求嫂嫂原谅!”

    叶景禾话落,一打眼便瞧见了同洛瑾玉在一处的沈银粟,忙拉着宣阳公主:“你瞧,那便是我嫂嫂!我们快过去同嫂嫂和瑾玉哥哥问好!”

    “好。”宣阳公主甜美一笑,同身后沉默寡言的少年道,“之淮,大哥在那里,你随我们一同过去吧。”

    洛之淮点点头,一双凤眼中藏着股淡淡的阴翳。

    见宣阳公主和叶景禾走来,沈银粟和洛瑾玉站起身,几人相互换个了礼便说起话来,宣阳公主早对叶景禾口中的嫂嫂充满好奇,见了沈银粟便不断问东问西,性子温和声音轻柔,犹如一只小黄莺般婉转动人。

    沈银粟因着叶景策伪装之事对宣阳公主好奇,注意力本在宣阳公主身上,却在攀谈时被她身后的少年吸引,忍不住抬眼打量。

    这便是宫中最不得宠的四皇子——洛之淮。

    沈银粟余光轻微向洛之淮瞥去,只见那少年站在人群外,似乎并不打算参与到众人中,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宣阳公主,一双凤眼沉静冷漠,满是疏离,唯有落在宣阳公主身上时,才少见的带了一点温和。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银粟的目光,洛之淮略略抬眼,目光中暗藏阴冷,叫人平白无故地想起正在吐着信子的蛇。

    目光相对,沈银粟眉心一皱,只觉这般阴冷叫人不适,刚收了目光,就见宣阳公主撅起嘴同洛瑾玉伸出双手:“大哥,说好了从外面回来给我带礼物的,你是不是忘啦?”

    “当然忘不了。”洛瑾玉笑着道,“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东西回来,只可惜三弟和四弟的喜好我不甚了解,也不知道那东西他们俩是否喜欢。”

    “三哥的喜好谁能知晓?我每次送他东西他也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摸不准他喜欢还是不喜欢!”宣阳公主嘟囔道,又回头看了看洛之淮,“至于四弟,他随他的母妃在冷宫待了多年,与我们有些疏离,大哥你不了解他的喜好也是正常,些许同他多接触一番便能亲近些许。”

    “希望是吧。”洛瑾玉轻叹了口气,“老四他……似乎除你之外不愿同旁人接触。”

    “那我日后便多带他出来走动。”宣阳一笑,挽着洛瑾玉的手臂撒娇道,“反正大哥有送我们礼物的心意,这可比我哥好太多了,他只知道扔下我出去乱逛!”

    洛瑾玉看着小声嘟囔的宣阳笑了笑,道:“说起来这宴会再过一会儿就开始了,怎么没见二弟?”

    “我哥?”宣阳叉腰,撅嘴道,“保不准和谁出去鬼混了!”

    一旁叶景禾凉凉接道:“和我哥。”

    话落,叶景禾似察觉不对,下意识看向对面的沈银粟,但见沈银粟也望了过来,徐徐开口道:“久闻叶小将军大名,不曾想今日竟能有幸得见叶小将军真颜。”

    叶景禾闻言干笑了两声,顿觉心虚,脸颊不由得绯红。

    “云……云安姐姐,我哥他其实……嗯……总之,你还是别见为好。”

    叶景禾话落,沈银粟眯眼笑道:“小禾,你脸红什么?”

    “云安姐姐,我……”叶景禾苦笑两声,“屋里人多,我热……”

    “既然如此我们就出去吹吹风。”沈银粟顺势接道,“刚好这宴会再过一会儿就开始了,我们去把你哥和二殿下寻回来。”沈银粟说罢,笑吟吟地看向洛瑾玉,“大哥觉得我这提议如何?”

    “云安顾虑得周全,让二弟和叶小将军早些赶来也好,不过你们要记得路上小心。”

    洛瑾玉此话一出,叶景禾连拒绝都无法,对上沈银粟笑盈盈的双眼,片刻,叶景禾认命般地闭上眼。

    哥,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你自求多福。

    同沈银粟一同在宫中行走着,叶景禾的心从未如此惊慌,裹了裹冰冷的双手,叶景禾尝试着道:“云安姐姐,我前几日学了点药理知识,你瞧瞧对不对。”

    “小禾尽管说。”

    “嗯……”叶景禾小心试探道,“我前几日可听说,生气这事对女子伤害极大,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啊都不要生气,姐姐你说对吧。”

    “对。”沈银粟话落,叶景禾乘胜追击,“所以姐姐你可千万记住,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场景,千万别动怒。”

    “你放心。”沈银粟应下,她早知叶景策身份,心中自然也有了准备,不过是想瞧瞧他今日还能有什么说辞来掩盖事实,除此之外,这礼仪姑姑时刻跟着她,就算她要和叶景策动怒,这姑姑也断然不会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仪争吵,所以叶景禾的顾虑定不会发生。

    沈银粟想着,随着叶景禾一同向前走。

    不远处的御花园中,洛子羡正拉着叶景策在假山后鬼鬼祟祟的说话,二人一个调侃,一个争辩。

    “呦,想不到啊,都跟着人家跑淮州去了,还带了一身伤回来,你这下人当的够尽心尽力啊。”

    洛子羡摇着扇子打趣着叶景策,叶景策闻言郁闷地将石子扔到河中,抬眼道:“好了,你都阴阳怪气一个晚上了,我找你来是帮我想办法的,可不是当你乐子的。”

    “当我乐子怎么了?”洛子羡扇子一合,学着叶景策当初的样子阴阳怪气道,“哟哟哟,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说,我将来的妻子最好也会武功,能并肩作战,能成为彼此的后盾,怎么,你护身甲做好了?后盾有着落了?”

    “洛二!你能不能正经些,我这是在劫难逃了,你就不能好好帮我想个办法?”叶景策托腮郁闷道,“你不是号称能哄得了天下所有女子吗?快帮我出主意啊!”

    见叶景策当真面露急色,洛子羡总算收了那副揶揄的神情,扇子点了点下颚,犹疑道:“你这事吧,真不好办,毕竟你这举动我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叶景策:“少废话,说重点。”

    洛子羡点点头,认真道:“你知道现在外面怎么传你们俩吗?”

    “听过一些,和你当初同我说的一样,现在听了只觉荒谬。”叶景策专注的同洛子羡学道,“说她苦恋于我,为我特意回京,此生非我不嫁,若嫁不得我,恨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生是叶家的人,死是叶家的鬼……”

    叶景策的声音渐渐从前面传来,不远处,叶景禾的脸都要笑僵了。

    “云安姐姐……你听我解释……”叶景禾干笑着,拽着沈银粟的手不敢用力,又不能不拽,“姐姐,咱们说好不能生气的,生气了伤身子啊!”

    叶景禾一边说着,一边听着不远处叶景策的声音。

    “此生非我不嫁,若嫁不得我,恨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生是叶家的人,死是叶家的鬼……”

    哥,你别说了,你闭嘴吧……

    叶景禾默默祈祷,只见沈银粟的脸色愈寒,抽出被她攥着的手,一步步地向假山后走去。

    叶景禾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

    下一秒,只见躲在假山后的二人一回头,叶景策不等反应过来,便见迎面一脚,整个人被踹下河中。

    “扑通——”

    伴随着一声巨响,整个御花园都安静了下来。

    “云……云安……”

    叶景策泡在冰冷的水中,满目震惊地看向眼前被气得满脸通红的少女,沈银粟微微喘着气,咬牙切齿地看着水中泡着的锦衣少年。

    好一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好一个生是叶家的人,死是叶家的鬼!她还没说同他如何呢,名声倒是栓在他身上了!

    在二人死死盯着对方的同时,洛子羡默默地向后迈了一步,生怕会殃及自身,约束礼仪的姑姑瞳孔放大,伸手按住了自己阵痛的心脏。

    下一刻,御花园中瞬间爆发出惊天的喊声。

    洛子羡振臂高呼:“来人啊!快来人啊!去捞叶小将军啊!!!”

    礼仪姑姑痛彻心扉:“郡主!这是失礼啊!!!这可是大大的失礼啊!!”

    ……

    第46章 寿宴请愿

    耳边是乱作一团的呼喊声, 沈银粟定定地看着水中的叶景策,脸颊气得通红。

    叶景策自知理亏,见沈银粟是真动了怒, 一双明亮的圆眼心虚地望过去,开口低低喊道:“云安——”

    “我不认识你,少同我说话!”沈银粟冷哼一声, 转身便走, 身后叶景禾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水中的叶景策, 气得直跺脚, “哥!你可真行!”

    说罢,连忙跟上沈银粟。

    见二人渐渐走远,岸边站着的洛子羡总算松了口气, 转头看了看还在水中失魂落魄的叶景策, 俯下身催促道:“你赶紧的,别伤心了,宴会快开始了,你先去换身衣服。”

    “这还去什么宴会啊, 我都怕一会儿给太后庆生的时候我笑不出来!”叶景策声音低低,眼睫上满是落水后冻结的冰晶,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银粟离去的方向, 喃喃低语道, “她这次是真的生我的气了。”

    与此同时, 朝华宫内, 群臣噤声, 只觉得坐在席间的镇南侯心绪不佳, 不敢招惹。

    沈银粟气势汹汹地回到席间时, 只觉得沈铮也同样怒气冲冲, 隐忍不发,坐在二人身侧的红殊不知二人是被何事招惹,犹豫了半天才小心开口:“侯爷,师姐,你们怎么了?”

    “还不是那叶冲!”沈铮冷哼一声,“他刚才居然说什么,他送鸡,我送鸭,我们两家配一对,我去他的配一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这不要脸的说话方式还真是一如既往!”

    沈铮说完,看向沈银粟,语重心长道:“银粟,他们叶家人缺了心眼,可配不上你,既然这次为父都回来了,这婚他们休想结成。”

    “确实缺心眼。”沈银粟冷冷附和,话音刚落,便见殿门打开,叶景策一身月白云纹的窄身锦衣,身侧是同众人谈笑风生的洛子羡。

    “阿京?小师姐,那人长得好像阿京!”红殊盯着叶景策忍不住惊呼,一侧的沈银粟冷冷一笑,开口道,“他现在可不叫阿京了,叫叶景策,也就是叶家的那位小将军。”

    “啊?”红殊愣住,指了指叶景策,“阿京?叶小将军?他们是同一个人?”

    沈银粟重重地嗯了一声,抬眼正对上叶景策看过来的眼神,一双圆亮的眼中满是亏欠,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她这边走来,却被洛子羡拽了下手臂低声提示道,“宴会要开始了,先入席吧。”

    “知道了。”叶景策淡淡回了一句,见沈银粟瞥下眼去,便也落寞的移开了视线。

    叶家落座之处,叶冲见叶景策和叶景禾兄妹归来,忙向二人炫耀自己的功劳:“策儿,为父已经替你打听过了,近日太后身体不好,这寿宴本就是为了冲喜,你此时求情陛下赐婚,喜上加喜,些许能成事啊。为父已经替你打点好了,一会儿为父的好友——你的林伯父,就会主动提及你们二人婚约之事,你借此机会,一举功成!”

    叶景策闻言眼睫颤了颤,行尸走肉般的坐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悲戚道:“还赐婚呢,云安不同我退婚我就烧高香了。”

    叶冲见状忙道:“策儿,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叶景禾拄着脸看过来,“爹,你不如问问我哥在御花园里都说了些什么,别说云安姐姐把他踹下水,就算我听了,也非要怒骂他一顿不可。”

    “云安丫头把你踹水里去了?”叶冲一愣,惊诧道,“你小子说什么了?”

    “爹,我冤枉啊,我没说什么啊!”

    “是嘛?”叶景禾粗着嗓子学道,“此生非我不嫁,若嫁不得我,恨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生是叶家的人,死是叶家的鬼……”

    末了,叶景禾咧嘴冷笑一声:“哥,我学得像不像?”

    “小禾!你就别雪上加霜了!”叶景策眉头撇下来,刚把头垂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你们听见的是这段?”

    “不然呢?”叶景禾举杯的手僵住,质疑地看过来,“你还说了别的大逆不道的鬼话?”

    “不是啊!那段是我在跟洛二说京中传的我们俩的流言,那话不是发自我本心的!云安她定是误会了!”叶景策急急起身,便听殿门外太监扯着嗓子道,“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小兔崽子,先在这儿待着吧你!”叶冲一把拽住叶景策的袖子,将其按下请安。

    殿内响起整齐的请安之声,借着俯身之姿,叶景策悄悄抬眼看向对面的沈银粟,却见沈银粟也正望向他,眼中满是失望和嫌弃。

    叶景策顿觉心中似有一种异样的疼痛,眼睛眨了又眨,不敢直视于她,却又知这一退缩更会让她厌弃,索性认认真真的看着她,毫不避讳地将满腔歉意诉说给她。

    明黄的衣角在眼前掠过,遮挡住二人交错的视线,待到衣角飘过,沈银粟却已经收了眼神,将目光落在面前的宴席间。

    昭帝与太后落座主位,侍者轻喝一声,歌舞声渐起,诸臣觥筹交错,金玉佩环叮当作响,绫罗绸缎间满尽数佳酿,金殿之上,穷尽奢靡。

    洛瑾玉望着眼前之景,微微敛下目光,白玉似的指间捻起酒杯,只见杯中映出的自己神色淡漠,满目沉寂。

    “臣等恭贺太后大寿,祝太后娘娘寿永无疆——”

    朝中官员大喝,洛瑾玉抬眼望去,只见位于侧座的太后眯眼看着坐下众人,缓缓点头笑了下,年迈之姿尽显,只是坐了半会儿便已有疲累之态。

    “殿下……”身边的侍者俯首,轻声提醒道,“待这曲结束,您便应当带领群臣为太后献礼了。”

    “好。”洛瑾玉轻应了一声,转首看向目光沉沉的徐老。

    如此奢靡华贵的金殿之中,他格格不入的坐在角落里,带着数万人的情愿与含冤枉死的灵魂注视着眼前的歌舞升平。

    一曲闭,洛瑾玉缓缓起身,徐老从袖中掏出字迹凌乱的卷轴,躬着身子跟着洛瑾玉行至金殿中间。

    一片惊诧的窃窃私语声中,洛瑾玉端正地跪下,腰背挺直,不卑不亢。

    “孙儿瑾玉,特为皇祖母献礼。”洛瑾玉垂首,将卷轴奉于额前,朗声道,“此为淮州赈灾粮一案的罪证,皇祖母大恩大德,慈悲百姓,定会为淮州百姓血洗冤屈!以证我大昭朗朗清明!”

    洛瑾玉的声音掷地有声,回荡在大殿上,殿内一时沉静下来,众人只见跪在洛瑾玉身后的年迈老者伏低了身子,声音喑哑哽咽:“草民淮州正德书堂教书先生徐勤,特带淮州百姓情愿书,求陛下彻查赈灾粮一案,还淮州百姓一个公道,为蓝武县县令魏大人洗刷冤屈!”

    徐老话落,殿内之人神色各异,三皇子洛怀琢定定看着洛瑾玉,捏着酒杯的手用力到颤抖,沈银粟淡淡望去一眼,神色晦暗不明,只等着昭帝发话,见机行事。

    寂静声中,昭帝垂眼看了看自己这个最有能力的儿子,一身皇子冠服一丝不苟,身如翠竹般挺直,眉目平静沉稳,倒当真是谦谦君子之风,怪不得声望比他这个父亲还要响亮。

    昭帝扶着龙椅的手暗暗发紧,垂首朗声道:“玉儿,今日是你皇祖母的寿辰,这便是你要献给你皇祖母的贺礼?你可当真孝顺啊!”

    “此案涉及千千万万人性命,若能彻查,岂非还千千万万人一个公道?如此功德,定能佑皇祖母福寿康宁,千秋万岁!”

    洛瑾玉躬身答道,话落,但见昭帝脸色不虞,隐含怒气,沈银粟见状将酒杯放下,刚欲起身说话,便被沈铮摁下。

    “你想替瑾玉解围我知道,但不是此时。”

    “父亲,此事请愿之人越多越好,只有众人皆请愿才能将怒火分担开来。”

    “我知道。”沈铮镇定道,“再等一等,他们先开口,我们才方便开口。”

    “谁?”沈银粟一急心绪便乱,顺着沈铮的目光望去,只见叶家人也正紧盯着洛瑾玉。

    “启禀陛下。”死寂的大殿上响起少女清脆的声音,叶景禾站起身来,走入殿中,躬身朗朗道,“如大殿下所言,臣女此番奉命去往淮州,亲眼所见淮州百姓的生活是如何水深火热,赈灾粮一事看似解决,实则暗含冤屈,此案若是不翻,冤死的亡魂如何平息?淮州百姓的苦难又该如何交代?”

    叶景禾脆生生的嗓音回荡在殿内:“臣女想请陛下,太后娘娘,彻查淮州赈灾粮一案!”

    话落,叶家人皆站起身,走到叶景禾身后,掷地有声道:“定国将军府请陛下,太后娘娘,彻查此案!”

    “就是现在。”沈铮淡淡开口,放开摁住沈银粟的手,沈银粟点了点头,起身走上前去:“回禀陛下,叶小姐所言句句属实,云安因故曾去往淮州,淮州之难虽为天灾,亦有人为,粮食埋地,恶臭千里,此为救命之物却分毫未落入难民口中,此等大恶之事若不彻查,岂非叫人寒心?”

    “朕竟不知云安何故去了淮州?”昭帝的声音传来,叫人不寒而栗。

    第47章 求婚失败

    沈银粟平淡道:“回禀陛下, 淮州难民进城,因与官宦发生冲突导致受伤,因没钱治疗而盯上了臣女的草药, 甚至不惜偷窃抢劫,臣女为此才卷入了案子。”

    沈银粟话落,殿内官员已无瑕顾及她是如何卷入此案的了, 只明白在此案中, 定国将军府与镇南侯府的立场一致, 与三皇子和户部一比, 这势力熟轻熟重倒是好分。

    而这也正是沈银粟站出来的目的,此情此景之下唯有利用官宦见风使舵的心里,才能将这请愿的怒火分散开。

    刑部的秦大人最先反应过来, 立刻起了身:“臣附议, 关乎百姓,此案应当重审!”

    见有人发声,越来越多的官员站了出来。

    侧座之处,神色鲜少正经的洛子羡看向叶景策与沈银粟二人, 满意地扬起唇,又换上了懒散恣意的神情, 拖着调子懒洋洋道:“父皇, 儿臣觉得云安妹妹说得在理, 儿臣也被难民打劫了, 您倒是把这案子查查啊, 到底是谁贪了这赈灾粮, 险些让儿臣把小命交代出去。”

    洛子羡说完, 懒散地起了身, 晃悠悠地站在请愿之人中, 昭帝本就生气,一见自己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二儿子,怒火尽数发泄出来:“洛子羡,你这懒散的样子成何体统!”

    “儿臣累嘛。”洛子羡没皮没脸地笑了笑,同太后道,“皇祖母,孙儿今日为您备下的贺礼乃是东海的一千颗珍珠,亲自背来,本想着此珠含孙儿孝心,也算增光,可眼下见了大哥的贺礼,才觉自己幼稚,千千万万人的公道此乃大功德,神明尚且需要香火供奉,功德塑身,大哥将此等功德进献于皇祖母,岂非是为皇祖母筑神台?”

    好一段伶牙俐齿的说辞,此话一出,这冤案反而成了最让人高攀不起的贺礼。

    沈银粟余光轻轻瞥向洛子羡,只道这人怕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洛子羡话落,侧座上的太后缓缓睁了眼,仿佛在刚刚群臣请愿之时无意识的小憩了一番,眼下才算真正醒来。

    “玉儿,羡儿,你们两个上前来。”太后慢吞吞地开口,向二人迟缓招手,待二人皆乖顺地半跪在面前后,徐徐牵起二人的手,抚摸安慰道,“你们两个的寿礼哀家都很喜欢,玉儿仁德正直,此案若能重审还百姓一个公道,哀家也算积功累行,羡儿的东珠光彩夺目,你亲自带来,哀家亦可见你的孝心。”

    太后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两人的手,笑着道:“都是好孩子,都是哀家的好孩子啊!”

    太后的话至此,已是同意了此案重审,文武百官皆在次听闻,淮州案的重审已成板上钉钉之事。

    沈银粟见状自知时机已到,几乎是和叶景策同时开口。

    “太后圣明——陛下圣明——”

    满朝文武的浑厚整齐的声音回荡在金殿内,此事总算告于段落。

    金殿中再此回响起丝竹之声,群臣上前献礼,恭贺之词不绝于耳,盛赞大昭鼎盛之景,昭帝的脸色总算在一声声夸赞中缓和过来,待到群臣敬酒时,总算笑开来。

    “陛下,您与叶大将军君臣情谊深重,因此臣有一事还需陛下为臣主持公道。”

    酒过三巡,礼部尚书林寻之开口道。

    “哦?这叶大将军是做了何事,竟让林爱卿向朕告状了?”昭帝已有微醺之态,眯眼看着林寻之,语气也算和缓。

    “陛下有所不知,前几日夜里臣在家中睡得正香,叶大将军的府中不知为何涌入一群鸭子,夜半三更,叫声不止,可苦了我们这群邻居了。”

    “哈哈哈哈哈哈,林爱卿诉苦诉得有理!”昭帝的目光徐徐落在叶冲身上,“叶大将军,你们家这半夜进鸭子是何故啊?”

    叶冲羞赧一笑,站起身来俯首道:“回禀陛下,实不相瞒微臣府上的鸭子乃是镇南侯所送。”

    “镇南侯何故送你这么多鸭子?”林寻之与叶冲一唱一和,叶冲会意,笑着道,“实为家中小子与云安郡主婚约在身,我这个作父亲想着先讨好亲家公,便送了些大补的山鸡过去,谁成想弄巧成拙,反倒是触了云安郡主霉头,惹了镇南侯不快,于此,就被送了几百只鸭子警告。”

    “哈哈哈哈,原是这般,照你这样说我倒是小气了,既是儿女间的喜事,我又何必在意这鸭子的吵呢?”林寻之与叶冲配合着向下说,“届时若摆喜酒,叶大将军可别忘了我这个受害人。”

    林寻之话落,殿内的朝臣顿时大笑起来,昭帝目光沉沉,如何不明白这话题既被引到了婚约上,便是有意请他赐婚。

    镇南侯府和定国将军府若是联姻……那他这大儿子可当真是一家独大了。

    昭帝微微看向沈铮和沈银粟,只见这父女俩听闻婚约后脸色并不好,沈铮冷冷地看着叶冲,沈银粟对叶景策望过去的目光视若无睹。

    好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婚怕是他赐,也未必会成,索性不如给定国将军府这个面子。

    昭帝面上带笑,徐徐道:“既然云安已经回京,今日大家又刚好坐在这里,朕有意喜上加喜,只是在此之前,朕还得问问两位意下如何,可不要让朕好心办了坏事。”

    昭帝话落,殿内所有人的视线皆聚集在了叶景策和沈银粟身上。

    既能同去淮州,方才又同未洛瑾玉说情,想来已经熟识,这婚约怎可能不成。

    席间朝臣已备好了祝贺之词,洛子羡更是悠然自得地摇起了扇子,手指轻勾,酒杯填满,只等着杯酒入肚,看自己目的达成。

    沈银粟转头看向叶景策,二人四目相对,沈银粟冷然一笑,率先起身,似乎意识到沈银粟即将说什么,叶景策匆忙站起,率先开口。

    “陛下!”

    少年声音朗朗,于金殿中回响。

    沈银粟抬眼望去,只见叶景策从席间走出,于殿前叩首,掷地有声。

    “启禀陛下,臣慕云安郡主已久,愿以万金为聘,白首为约,望陛下成全!”

    殿外,冬雪簇簇落下,天地寂静一片,厚重的宫门内,文武百官的目光齐聚,皆屏气凝神,望着殿前叩首的少年。

    市井之中传言云安郡主苦恋叶小将军,如今看来,那传言果真有误,该是二人两情相悦才是。

    诸臣如是想到,只见沈银粟也慢慢走到殿前,目光掠过叶景策,随后俯首,开口淡声:“回禀陛下——”

    “臣女不愿。”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

    众朝臣:啊???

    昭帝不出所料的一笑,心中安定下来。

    叶景策抬眼看向沈银粟,眼中没有震惊,满是自嘲,片刻,轻轻叹道:“云安,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呢?”

    嚯呀,还有隐情!

    诸朝臣已然无瑕顾及吃席,纷纷竖起耳朵,就连半瞌着的太后都微微睁开眼,努力地看清殿下的二人。

    “叶小将军话可不要乱说,你我不甚相熟,我如何能同你生气?”沈银粟道,“我认识的只有淮州的阿京,而你熟识的也只是茶楼说书里所讲的云安。”

    “云安!”叶景策急道,“今日之事是个误会,我并没有那样说你。”

    方才离席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叶冲急得抓耳挠腮,眼见着叶景策和沈银粟僵持不下,忙躬身道:“陛下,臣以为此事或许有些误会。”

    叶冲话落,沈铮起身:“叶大将军说笑了,这婚约之事得看二人的意思,云安已经表明态度,还望叶小将军不要纠缠不休。”

    “陛下!”叶景禾接收到叶冲的眼神,跟着起身道,“我兄长对云安姐姐一片痴心,此中定有误会!”

    “红殊!”见叶景禾说话,沈铮瞥向红殊,红殊把咬了半块的糕点放入盘内,起身道,“陛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师姐已表明了意思,又何故被人纠缠呢?”

    余下朝臣瞪大了眼睛,这定国将军府和镇南侯府还真是势均力敌啊。

    “呵。”俯首间,叶冲见状轻笑一声,见沈铮家来的三人皆已请命,不由得骄傲地挺起胸膛。

    镇南侯府来了三个人,可他们定过将军府,来的可是四个啊!

    叶冲得意地和叶夫人使了个眼色,叶夫人虽有些嫌弃,但还是起了身,款款道:“启禀陛下,策儿性子顽劣,乃是妾身管教不严,惹云安郡主不快,实在愧疚。但策儿确是对云安郡主一往情深,还望郡主给他一个机会。”

    看看,人多就是不一样吧。

    叶冲看向沈铮,只见沈铮冷冰冰地看过来,似要用眼神杀了他一般。

    大殿之内,镇南侯府和定国将军府站成两排,各执一词,群臣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般结局,皆鸦雀无声,默默打量。

    这茶馆里的传言果真是不能轻信啊。

    这哪里是云安郡主对叶小将军一往情深,分明是叶小将军单相思嘛。

    昭帝位于主座之上,虽早早就猜到了沈银粟不会同意,却也没料到眼下的情形,这两家的人皆站了出来,这婚约竟能让俩家都如此重视。

    眼下他若是直说了不赐婚,这定国将军府的人怕是不能同意。

    昭帝摆弄着手中的翡翠十八子,只想着如何将此事无伤大雅的应付过去。

    殿内正安静着,倏然间,有低低的笑声传出,昭帝顺势望过去,只见洛子羡越笑越欢,前仰后合。

    “子羡,你因何发笑?”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们二人了。”洛子羡大笑出声,扇尖指着沈银粟和叶景策的方向道,“你们啊,就会为难我父皇,明明是你们俩闹了别扭,还扯上全家让我父皇断案。”

    “父皇。”洛子羡扬眉道,“您可不要理会他们二人,他们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您给他们断案,谁替您受累啊。”

    短短两句话,既给昭帝递了台阶,表现出自己对昭帝的体贴,又将婚约这等大事归结为二人闹别扭,四两拨千斤地就将此事盖了过去。

    沈银粟微微抬眼,看向洛子羡,脑中满是前几日宴会布局时的话。

    婚约解除之时,谁出声阻拦,谁就是那个人,那个利用她的幕后之人!

    沈银粟的目光定定落在洛子羡身上。

    找到你了,那个藏在背后的布局者——二殿下洛子羡。

    ——

    婚约之事被洛子羡插科打诨地盖过,此婚约虽未废也未成,但满朝文武皆知叶小将军苦恋云安郡主,这二人的婚事眼下未成,日后却未必不成,一时间,朝中之人心中各有思量。

    这一场宴会下来,诸臣心中惴惴,只道前有大皇子为淮州请命,后又定国将军府求亲不成,一顿饭下来,菜没吃几口,心思倒是没少费。

    宴会结束之时,诸臣疲累起身,刑部的秦大人被人扶着向外走,边走边低声吩咐下人道:“回去把那治心脏的药给我拿来吃点,这一场宴会啊,真是让老夫度秒如年。”

    下人垂首应道,还没说完,便被身侧的呼喊声吓了一跳。

    “云安——你等等我!!”叶景策的呼喊声传来。

    “哎呦,吓死老夫了,这怎么还没完了啊。”被吓到的秦大人忙挥手道,“快回府,快回府,可惹不起这几个祖宗。”

    宫门前,两辆马车交错停放,叶冲死死拦住沈铮,赔笑道:“孩子们的事,咱们大人就别掺和了。”

    “哼,刚才在殿前也没见你少掺和。”沈铮冷哼一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跟那林寻之一唱一和的。”

    叶冲干笑两声,悄悄看向叶景策那边。

    另一侧,叶景策守在沈银粟马车前,低低唤道:“云安,你别生气了,那都是误会,我那会儿同洛二学茶馆里的瞎话呢,那话并非出自我本意,你莫要多想。”

    马车中无人应答。

    “云安,你同我说句话嘛。”叶景策轻轻哄着,手指悄悄搭在马车的垂帘上,刚要掀开,手就被人打了下去。

    “登徒子,我让你随便上马车了吗?”沈银粟掀开帘子探出头来,“叶小将军戏演够了?不装阿京了?”

    “云安,你听我解释。”叶景策话落,沈银粟微微歪头,冷笑道,“你说。”

    叶景策准备开口,刚想要解释自己为何要扮作下人之事,就想起自己的初衷是要把她吓退婚,一时间,这解释瞬间不知道从何处开始了。

    这若解释,岂不是火上浇油。

    叶景策怔住,沈银粟淡淡扫了他一眼,起身将帘子放下,对着沈铮开口道:“父亲,我乏了,我们回府吧。”

    “好。”沈铮应了一声,瞪了眼叶冲转身离去。

    镇南侯府的马车渐远,叶景策站在原地垂下眼,倏然间,一双大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叶景策回头,只见叶冲的眼神暗含威胁:“好小子,你今晚最好想清楚怎么解释今天这事,你爹我的脸今天是被你丢尽了。”

    叶景策只觉寒意从脚下开始蔓延,忍不住一步步后退。

    夜半三更,定国将军府内一派热闹,隔壁的礼部尚书林寻之在睡梦中被吵醒,只听隔壁大喝一声:“叶景策!都说人家云安丫头和你生气!你可真是嘴欠!”

    “爹!我不知道云安就在附近啊!早知她在附近,我打死也不会跟洛二学那些话的!小禾,你当时倒是提醒我一声啊!”

    “爹!你看我哥,他自己惹的祸还怪我!你快打他!他往那边跑了!”

    “禾儿,看爹好好教训他!”叶冲举起枪来,叶景策拔腿便跑,“叶景禾!你别火上浇油!”

    “你这叫自讨苦吃!”

    “爹——叶景禾跟唐辞佑那小子走得近!你小心和唐御史成亲家!”

    “什么!呃——”叶冲两眼一翻,将军府内顿时传来叶夫人的怒吼声,“叶景策,叶景禾,你们俩把你爹气晕了!都给我滚去祠堂跪着去!”

    定国将军府内鸡飞狗跳了一夜,次日清晨,众人再入街巷,只道今日这关于叶小将军和云安郡主的故事翻了新,到处讲的都是叶小将军如何苦恋云安郡主不得。

    茶楼雅间内,沈银粟把玩着茶杯,刚抚摸过杯壁上的花纹,便听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云安妹妹找本殿下何事啊?”

    “二殿下。”沈银粟闻言笑起来,待洛子羡落座后为其慢慢斟了杯茶,“二殿下觉得我找你是何事?”

    “是关于阿策那小子的?”洛子羡扇子一开,抿了口茶,语重心长道,“云安妹妹,这可不是我替那小子说话,昨夜那事,的确是误会。”

    “他跟我说了。”沈银粟慢慢道,“我与他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就会解决,哪里劳烦得了二殿下,我寻殿下,只因一件事。”

    洛子羡挑眉:“何事?”

    沈银粟道:“殿下利用了我这么久,也该给云安一句道歉吧。”

    “利用?”洛子羡扇子一顿,想起与颜卿岚口中所说的三日,不由得笑了笑,心中也算有数。

    “云安妹妹是何时发现的?”

    “我一直能感受到这起案子背后有人操纵,这个人迫切的希望我能将案子解决,而且最好能和定国将军府的人牢牢捆绑在一起,让所有人都以为两家已经联合。”沈银粟道,“而大殿之上,在听见我和叶景策要退婚时,唯一出口将此事压下来的,就是殿下你。”

    “所以退婚之事云安妹妹早就设计好了,为的就是引出我?”洛子羡坦然一笑,有些遗憾地用扇子点了点下颚,“云安妹妹心真狠,阿策昨日可被你伤了心呢。”

    沈银粟捏着杯子的手顿住,抬眼道:“他那所作所为,不应当被教训一下?”

    “……实话实说,应当。”洛子羡嘿嘿一笑,扇子一开,正色道,“如云安妹妹所言,我确实插手了此案,难民进城也好,小禾去淮州也好,都是我设计的一环,而我的目的也很简单。”

    洛子羡蹲下身,盯着沈银粟的眼睛道:“我与云安妹妹的目的一样,是要帮大哥的,大哥需要定国将军府的势力。”

    “我如何信你?”

    “若我不可信……”洛子羡的狐狸眼眯起,一字一字道,“云安妹妹就不会活着进京了。”

    洛子羡话落,沈银粟顿觉遍体生寒,倏然想起初次进宫遇见洛子羡之时,明明已经十年未见,洛子羡却能一眼认出她,如今想来,唯有一种解释,便是此人早早就暗中派人监视了她。

    “云安妹妹,你来这京都也有些时日了,从你踏入京都的那一刻就该明白,这可不是什么明哲保身的地儿,哪怕是一件小事也足够让人掉落漩涡中被活活绞死,并非是你我所能左右。”

    “老三今日能派人刺杀你,来日他若登基,就能派人刺杀我。”洛子羡长叹一声,“云安妹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你我联手,不好吗?”

    “你这样的人太聪明,和你联手,容易伤及自身。”沈银粟平淡地指了指洛子羡手中的茶杯,“所以还是除掉比较安心。”

    “……”洛子羡,“里面有毒?”

    沈银粟:“慢毒,现在死不了。”

    洛子羡愣了两秒,下一刻便把桌子上的茶壶水倒在地上,端着茶壶上一旁拼命抠自己的嗓子。

    “呕——呕——”

    洛子羡干呕半天,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近,沈银粟的声音淡淡传来:“别抠了,再敢算计我,就真给你下毒。”

    “云安妹妹……”洛子羡直起身,几番向沈银粟确保自己没中毒后,总算放下心来。

    “能在赈灾粮的案子中几番插手,你的势力不小。”沈银粟话落,洛子羡摇扇道,“京都以南,三百街道,里面遍布我的眼线,只要云安妹妹想,这京中的任何消息你都能最快得到。”

    “这么说来,你的势力在民间?”

    “不错,我母妃不过出生于江南商贩家的平民女子,被父皇看上,强带回宫后生下我和宣阳。”洛子羡眸色黯淡一瞬,随即又不甚在意地笑道,“所以我在朝中并无根基,他们大多数瞧不上我,我也懒得和他们说话。”

    “不,我在意的并非你和朝廷官员是什么关系。”沈银粟冷冷一笑,“二殿下,你既在坊市间有这样大的势力,我和叶景策那荒唐的流言就是你派人传的吧!”

    “……”洛子羡默默向后退了一步,“其实最开始没那么荒谬,谁想越传越夸张……云,云安妹妹,此事是我之过……你……你想让我怎么赔礼都行……”

    洛子羡话落,沈银粟一把将茶杯撂在桌上,茶杯砰得一声,洛子羡刚要往后退,却听身后的房门被猛地踹开,叶景禾和红殊站在门后。

    “嫂嫂——”叶景禾二话不说地扑了上来。

    沈银粟:“我不是你嫂嫂。”

    “嫂嫂——你去救救我哥吧,他要被我娘打死了——”叶景禾继续哭嚎。

    沈银粟捏着杯的手微微松开,却还是冷声道:“叶夫人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她若教训他,那也是他该被打。”

    “可我哥他身上本就有伤啊——”叶景禾哭道,“阿娘说他惹了嫂嫂生气,定打得他皮开肉绽,让你解气,让他长个记性,以后不敢对不起嫂嫂,嫂嫂,现在能救我哥的只有你了,你去给他求个情吧——”

    “他……我又不会因为他受伤而高兴,怎么算让我解气?”沈银粟低声念了一句,无奈起身道,“快走,他别一会儿再被打死。”

    话落,跟着叶景禾快步离开茶楼。

    定国将军府内,叶夫人把玩着手中的长鞭,美目一扫叶冲,扬声道:“这恶人非要我来当?”

    “夫人,这满朝文武都看见我为策儿据理力争了,这我来打策儿,是不是有点假?”

    “我打就不假了?”叶夫人一甩鞭,踱步到叶景策身边,俯身道,“策儿,为娘可不会帮你骗云安,若是为娘下手,那可就是真真切切的教训你了,你可想好。”

    “娘,我想好了。”叶景策道,“我为人不诚,欺瞒他人,本就该被教训,更何况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舍了这皮肉能换来云安的心软,我也不算亏。”

    “话也不能这么说。”叶夫人实话实说道,“云安又不一定会因为担心你而过来,你这顿打还是有可能白挨的。”

    “不会的。”叶景策摇头,低声道,“娘,你不了解她,她这人嘴硬心软,一定会过来的。”

    “成,那你就等着你的小郡主过来救你吧。”

    叶夫人话落,扬鞭便打在叶景策的背上。

    ——

    沈银粟到达定国将军府门前时,里面清晰地传出鞭打声。

    叶景策身着单衣跪在雪地中,背上布满鞭痕,血顺着绽开的衣角向下淌,将满地的白雪浸红。

    沈银粟猛地闯进院内,恰好叶夫人刚落下鞭,叶景策微微抬眼,与她四目相对,随后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意。

    沈银粟的脸色顿时一白,心中莫名觉得像被剥了皮,放在油锅中翻滚了一般。

    眼见着叶夫人又要扬鞭,沈银粟顿觉这身子仿佛不像自己的一样,想也不想地便冲过去,抱住叶景策的身子便往怀中一按。

    “叶夫人,您不要打了,他身上本就有伤,伤上加伤只会让人担心!”沈银粟抱着叶景策的身子不敢让开,一双杏眼直直望去,寸步不让。

    “叶夫人,您不必用此等鞭刑让云安解气,云安并非是喜欢看他人受难之人,还请您今日放过他吧。”

    “既然郡主都开口了,那我便放这小子一马。”叶夫人冷哼一声,将带血的鞭子扔到叶景策面前,又骂了几句,转身带着叶景禾离开。

    “叶景策,叶景策?”见叶夫人离去,沈银粟慢慢松开手臂,扶着叶景策的肩膀不住喊他的名字,见他额头冷汗细密,一双眼满是疲惫,目光似乎有些涣散。

    “云安,你来啦。”叶景策咧嘴一笑,将头靠在沈银粟的肩上,轻声道,“阿娘打得疼死我了。”

    “你这人挨打怎么不知道跑啊?”沈银粟一边小声怪罪着,一边努力地支起叶景策的身子,“你院子在哪边?我扶你……”

    沈银粟话没说完,被扶着的叶景策却倏然间直起身,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埋首在她颈间。

    “云安,对不起。”

    少年的声音低低地回响在耳畔,沈银粟被抱紧的身子紧张得僵直,却能源源不断地感受到身前人的暖意,感受到他蹭在她脸颊处的柔软的碎发。

    “你……”沈银粟话语一顿,下意识推开的手触碰到叶景策暴露在外的血痕,脑中霎时乱作一团,胡乱开口道,“你……不会又是苦肉计吧。”

    “才不是呢。”叶景策握住沈银粟的手,“你摸摸,都是真伤。”

    “好好好,都是真伤。”沈银粟被握住的手热得滚烫,不自然地转过头道,“我……我先给你上药。”

    厢房内,叶景策老老实实地趴在榻上,沈银粟拿着剪刀一点点剪开他的衣服,见他神色恹恹,开口同他道:“若我今天不来,你怎么办?”

    “不,你一定会来的。”叶景策强撑起精神,努力对着沈银粟笑了笑,露出一侧的小酒窝,“粟粟,你心最软。”

    “所以才会被你骗。”沈银粟没好气道。

    “才不是。”叶景策小心翼翼地缠住沈银粟的指尖,低声道,“我们粟粟的心软得像滩水,是救死扶伤的慈悲心,是见不得人受苦的怜悯心。”

    “被打成这样你还能油嘴滑舌!”沈银粟被说得面红耳赤,想打叶景策一掌又怕牵动他的伤,故而这一掌软绵绵的,不但没治了他的欠嘴,反倒是被他合掌握住。

    “粟粟,若我现在把一切都交代于你,你能不能稍微原谅我一点点?”叶景策说得小心真挚,沈银粟歪头看了看他,反问道,“就算原谅你,又如何呢?”

    “你原谅了我,就代表不在意以前的事情了。”叶景策抬眼,盯着沈银粟道,“那就证明我可以以一个新的身份让你接受我了。”

    叶景策说得坦荡直白,紧盯这沈银粟的眼中满是期许,他不介意重来,喜欢是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只要沈银粟不再介意以前,他就可以让她一日日的攒起对他的喜欢,总有一天可以攒满。

    “好粟粟,你可怜可怜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叶景策又低低唤了一句,他知她心软,也最善于利用她的心软。

    沈银粟听他喊得低微,自知这人又用示弱来求她可怜,奈何这人待在他身边已久,实在拿捏了她的性子。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捡你回来,活活让自己惹了麻烦。”沈银粟用指尖止住叶景策靠过来的身子,只开口道,“我不和病人谈条件,你先把事情原委告诉我,至于其他的,看你表现吧。”

    雪后的院落静悄悄的,屋内暖炉燃得正旺,一室香气弥漫,屋内二人从头开始诉说,殊不知屋外三个身影齐刷刷地蹲在墙角,对着屋内窃窃私语。

    “叶冲,下次你演恶人,云安日后若是怕我,我饶不了你。”

    “夫人放心,绝对不会有下次,不过咱们是不是该合计合计沈铮那边怎么办?我送礼过去也不见他对咱家有好脸色啊。”

    “你送的什么来着?”

    “娘,爹送的山鸡。”

    “……瞧你送的这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能对你有好脸色才怪。”叶夫人道,“告诉策儿,以后送礼只送贵重的。”

    ——

    次日清晨,天乐长街,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自定国将军府走出,街上之人只见此队人马敲锣打鼓,肩扛漆红色方箱,一路向镇南侯府走去。

    “这是做什么?将军府娶亲?”

    “什么娶亲呐,是送礼。”街边之人三五成群小声道,“你没听过那叶小将军和云安郡主的故事啊,只怕现在这叶小将军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人家看看呢。”

    ……

    伴随着群众议论之声,一行人停到镇南侯府门前,沈铮黑着脸出来,身后跟着不明所以的沈银粟。

    “你们定国将军府是要做什么,几百只鸭子不够你们闹的,这会儿子敲锣打鼓都闹上了是吧。”沈铮站在门前冷嘲热讽,队伍前的生龙闻言忙赔笑着上前。

    “侯爷莫要生气,这些东西只是我家少爷对郡主的一点心意,还望郡主笑纳。”

    “叶景策他这又是做什么?”沈银粟不解地皱起了眉,但见生龙指着箱子开口解释。

    “回禀郡主,这些东西是少爷为了向您赔礼,特意为您挑选的,您快看看喜不喜欢。”生龙说着,打开身后的方箱,箱内珠宝玉石应有尽有,光彩夺目。

    “我并不喜欢这些,他又不是不知道,你们把这些都抬回去吧。”沈银粟无趣地扫了一眼,只想着这礼物多半不是叶景策挑的,想必是叶冲出的主意。

    “郡主莫急,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有趣的。”生龙见沈银粟抬腿欲走,忙拍拍手,几个下人立刻一起奉上个盖着红布的巨大物件。

    沈银粟:“这又是什么东西?”

    “回禀郡主,这可是我家少爷最心爱之物,此番特地献与郡主!”生龙话落,下人立刻掀起盖着的红布,众人只见一只雪白的海东青立于笼中,漆黑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众人。

    “你们少爷送我海东青是什么意思?”

    “少爷交代了,要送就送最珍贵之物,寻常之物郡主看不上,而这只海东青可遇不可求,是他最珍爱之物,特献给郡主。”

    生龙话落,沈银粟笑了一声,道:“他莫不是个傻子,他喜欢的我又不一定喜欢,送我这海东青有什么用?”

    “就是。”一旁的沈铮见状冷哼一声,“之前送鸡,现在送鹰,你们定国将军府别是跟带翅膀的过不去,把我们镇南侯府当林子。”

    “侯爷此言差矣。”生龙笑道,打量着沈银粟的神色,“郡主,咱们这只海东青……”

    “带回去吧,驯鹰艰难,我又不会。”沈银粟话落,生龙脑中灵光一下,忽生一计。

    如今盛京皆知他们家少爷在苦恋云安郡主不得,想来他家少爷原来也有不少女子喜欢,皆因起飒爽英姿,而今这云安郡主对他们家少爷尚未动心,定是还未领教少爷的雄姿。

    而今郡主也知驯鹰艰难,他不如趁此机会为郡主讲上一段他家少爷的驯鹰之事,些许能让郡主对他家少爷有所好感。

    生龙想着,同沈银粟讨好道:“郡主,此海东青到底是我家少爷的心意,您不若让它给您飞一圈,好歹不让它白来。此鹰身形矫健,乃是鸟中霸主,其英姿定不会叫郡主失望。”

    “行吧,他既如此喜欢这只海东青,我便瞧瞧吧。”念着叶景策昨日希冀的眼神,沈银粟点头应了下来,生龙见状大喜,连忙命人打开笼子,自己则站到沈银粟身侧,虽是准备吹嘘他家少爷驯鹰的雄姿。

    “郡主,您看他那眼神够锐利吧,当年少爷驯服它的时候,眼神比它还锐利!”

    “郡主,您看他那爪子够锋利吧,少爷驯服它的时候,可以将他一招制伏!”

    ……

    生龙口若悬河地说着,丝毫未顾及空中飞着的海东青。众人只见那海东青在天上盘旋两圈,接着便好似瞧见了什么似的,从空中俯冲下来,略过层层人群,对着沈银粟飞速掠去!

    不待镇南侯府众人反应过来,但见沈银粟甚至来不及闪躲,海东青侧身划过,在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郡主——”

    下人嬷嬷们瞬间上前围住,沈银粟愣怔了一瞬,伸手抚上自己有些疼痛的脸,下一秒便见指尖布满鲜血。

    “这……这……这别是破相了吧。”

    沈银粟手指尖直颤,虽说她并不在乎美丑,可因为看一只鹰把自己划破相,这也太荒唐了吧。

    “叶——景——策!”沈银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你等着我下辈子原谅你吧!”

    喊完,气冲冲地转身回府,沈铮刚欲抬腿跟上,便见一脸无错的将军府侍从站在门前,顿时更加恼火。

    “回去告诉叶景策那小子,再敢乱送什么活物,我让他连侯府的门都进不来!”

    当天下午,特意从城外买回罕见草药的叶景策刚进了城,便听大街小巷俱在议论。

    “听说了吗,叶小将军和云安郡主的故事有新进展了。”

    “快说快说,怎么了?”

    “今儿早上,叶小将军特意给云安郡主送了只品相极佳的海东青呢,那东西可金贵得紧!”

    闻言,叶景策挺了挺胸膛,下一秒便听有人道:“不过你们肯定想不到,那海东青直接把云安郡主的脸划了!”

    “啊?那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定是叶小将军对云安郡主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派海东青过去暗害云安郡主呗!”

    叶景策:“……”

    误会!都是误会啊!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恶女人设崩坏系统》求收藏QAQ

    疯批嫡女×阴暗庶子

    青梅竹马|做恨夫妻|强娶豪夺|烂人真心

    温衔玉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她与兄弟斗,与父亲斗,与仇家斗,不择手段地斗了一辈子,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死得轰轰烈烈,大快人心。

    再睁眼,温衔玉回到了自己十六岁那年,一个名为ooc系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这才知道,自己所有的失败,只是因为她是一本书的恶毒女配。

    但这次不一样了。

    系统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宿主,只要你完成任务获得积分,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温衔玉挑了挑眉,没说话,拿剑就要去杀了书中原定的主角。

    然而——

    “滴滴滴,系统任务,帮助女主获得财富。”

    温衔玉冷笑着断了女主财路。

    【系统:积分-50】

    “滴滴滴,系统任务,帮助女主偶遇男二。”

    温衔玉点点头,连夜暗杀男二。

    【系统:积分-300】

    ……

    ooc系统发出尖锐爆鸣:……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那当然。

    温衔玉徐徐抬眼,眼中透露出微不可察的寒意。

    真可笑,一个不人不鬼的系统,还想通过发布任务来主宰她的行动与命运,简直异想天开。

    不过,她不介意骗一骗它,来当一当大善人。

    但前提是,她需要一把刀,来代替她杀掉所谓的主角,保全她的性命。

    细雨连绵,温衔玉在那片潮湿的水雾中抬眼,却猝不及防地撞上那人的目光。

    是她那该死的竹马,她那讨人厌的未婚夫。

    他噙着笑,扬眉望向她,刹那间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意味。

    ……莫名其妙。

    她愣了一瞬,片刻,缓缓地勾起了唇。

    也许……她找到那把可以利用的刀了。

    ——

    谢知栩浪荡半生,自知卑劣狠厉,注定不得善终,只是他没想到,在他死后的第三年,温衔玉居然会为他报仇。

    他青梅竹马的妻子,一向怨他,恨他,利用他。

    他同她纠缠算计了一辈子,到最后,却只肯在将死之际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分辨那是落下的雨,还是她为他流下的泪。

    她的爱或许曾经生长过,否则她怎么会去报仇,怎么会倒在血泊之中。

    在温衔玉死后,谢知栩毫不犹豫地同意了那个交易。

    那个名叫ooc系统的怪物,跟随在他的灵魂身边,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

    他知道他们书中注定的悲剧,也知道系统的存在操纵着他可笑的命运。

    但他还是想要见到她,他要握住她的手,破开这既定的命数,毁掉这操控的系统。

    空山新雨,他不记得等了多久。

    只记得她负剑而来,他抬眼望向她,朗声开口。

    ——温衔玉

    我们许久未见了。

    第48章 烈女怕缠郎

    “怎么样?粟粟有没有看我的信?”

    定国将军府内, 叶景策急地满院子转圈,一见生龙回来,忙赶上去问。

    “少爷, 郡主看是看了,但没给您回话。”生龙掰着手指小声道,“少爷, 要不您还是给镇南侯府送礼吧, 甭管郡主她收不收, 至少她还能嫌弃你两句, 同您说个话。”

    “送什么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送东西是什么后果!”叶景策闻言怒骂一句,挫败地往练武的木桩上一坐。

    这盛京如今人人都知道,叶小将军为给云安郡主赔礼, 第一日便送了只海东青, 结果海东青将郡主的脸划了。

    第二日,叶小将军为治郡主脸上的伤,特意送了盒极珍贵的药膏,不想郡主当晚身上便起了红疹, 竟是无法适应那药膏里的一味草药。

    第三日,……

    几日下来, 京中众人竟说不清这二人究竟是真八字不合, 还是叶小将军因爱生恨, 蓄意报复云安郡主, 总而言之, 叶小将军这礼非但没让云安郡主对其另眼相看, 反倒是让云安郡主添了不少烦心事。

    于是第七天开始, 叶小将军顿悟了, 终于不再送礼, 而是写信。

    洋洋洒洒的一大篇,风雨不断地送往镇南侯府,却始终未得到半分回应,绕是叶景策也坐不住了,眼下只觉得这坐着的木桩都烧得慌。

    “不行,我得去瞧瞧,粟粟别是嫌我文采欠佳,反倒是不喜欢我了。”叶景策说着,让生龙从马厩里牵了马来,飞身上马后向镇南侯府飞驰而去。

    到了镇南侯府,叶景策下马直奔府内而去,不等靠近,便见侯府门前的侍卫急急上前,在离门口还有几丈远的地方将叶景策拦住。

    “叶小将军,侯爷吩咐了,定国将军府的人不能入内。”

    “你们行行好,我只进去瞧一眼。”自知沈铮不待见自己,叶景策嘻嘻赔笑,从生龙手中拿来几个银锭,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忙道,“小将军,这可不行,这若是被侯爷发现了,我们俩可就死定了。”

    两个侍卫话落,目光仍旧落在银锭上不肯送开,半晌,其中一个小声道:“但后院可没人守着,那墙旁人翻不过去,像小将军这般武艺高强之人可就不一定了……”

    “成,多谢。”叶景策一乐,把银锭扔给二人便向后院跑去。

    待到了后院,再此看向面前这堵高墙时,叶景策只觉有一瞬间恍惚,思来想去,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沈银粟便是翻墙而来,如今也算是走了老路。

    爬上墙头,不等翻身过去,叶景策便听墙后传来两个女子的对话声。

    “小师姐,你确定这药膏真有用嘛?别像上次阿京送来的一样,反倒让你生了病。”

    镇南侯府的后院内,沈银粟躺在贵妃榻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往脸上涂着药膏,旁边的红殊不知从哪里寻了个锤子,正当当地砸着核桃。

    “小师姐,据说这东西很补,你尝尝。”

    “红殊,你小心些,别砸了手。”沈银粟说着,抬眼看向红殊,不等视线落于红殊身上,便余光扫见墙头处有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什么人!”沈银粟大喝一声,下一秒,便见叶景策在墙头支着脑袋,一双黑亮的眼睛眨了眨,满心欢喜,“粟粟,是我,我……我来瞧一瞧你的伤如何了。”

    “叶景策,你还敢来!”

    脸上的伤暴露在叶景策面前,沈银粟下意识拿了放在桌子上的面纱去挡,系好了面纱,转身瞧向叶景策的眼神又羞又恼,一怒下便瞧见了红殊手里两个未砸完的核桃,想也不想地便朝叶景策的方向砸去。

    “粟粟!你居然给我核桃吃!”

    “小师姐!那是府里最后两个核桃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红殊哭丧着脸转过头去,但见叶景策兴高采烈地举着两个核桃,翻过墙,两脚踏入侯府内。

    “粟粟,你遮了面纱做什么?”叶景策说着往前踏了一步,沈银粟忙捡起地上的一条树枝,笔直地指向他。

    “你离我至少一丈远,碰见你我便没好事!”

    “粟粟,你这树枝不到一丈的。”叶景策几步过来,绕是沈银粟拿着树枝对着他,也照样向前,树枝怼到心口,他展臂轻轻取下她面上挂着的纱。

    面纱下,少女光洁的脸侧有着一道浅浅的痕,因着药物关系,已经消了大半,若非是仔细盯着瞧,倒也瞧不出什么。

    叶景策歪着头瞧了几眼,随即咧嘴笑开,沈银粟本就羞恼,见他取下自己面纱后竟笑话自己,顿时更恼。

    “你笑什么!拜你所赐,我还是京中第一个赏鸟赏破相的!”

    “那里破相了,我们粟粟这不是漂亮得很。”叶景策惯会嬉皮笑脸,见沈银粟虽气恼,却愿意同他说话,忙接着道,“粟粟,你若真觉得这脸上的伤碍眼,不若同我去一处地方,准保你这脸恢复如初。”

    “……当真?”迟疑片刻,沈银粟谨慎地看向叶景策。

    “那是自然,我知错就改,怎么可能还会骗你?”叶景策弯眼一笑,俯身道,“粟粟可愿同我前去?”

    “你这人说话我可不敢信。”沈银粟口中嘟囔一句,杏眸刮了叶景策一眼道,“若是这次又骗我,我便再也不见你。”

    “我现在哪里敢骗你啊。”叶景策赔笑着,伸手勾了勾沈银粟的手指,被她一把打掉,“老实点,带路!”

    天乐长街上,雪白的骏马穿梭过人群,马上少年银衣墨发,时不时转头看向身侧的马车,笑得张扬得意。车内,沈银粟掀了帘子向外瞧,眼见着马车是往皇宫的方向走,怀疑地瞧了叶景策一眼。

    “你是要带我去找宫中的御医?”

    “怎么会,若论医术,粟粟你又不差,我何必带你去找御医?”叶景策神秘兮兮地笑道,“粟粟你多年未回京,不知这宫中有一奇人,极擅长制作各种香料膏药,若见了你,定会为你调制出专门祛除疤痕的膏药!”

    叶景策话落,马车刚好落脚在宫门前,二人方才下了马,便听身后不远处传来男子昂扬地大呼声,转过身,便见洛子羡翻身下马,快步跑了过来。

    “呦,能见到二位一起出现,可真是个稀奇事!”洛子羡抖了抖身上的狐裘,一双狐狸眼紧盯着沈银粟打量,“云安妹妹这是原谅阿策了?”

    沈银粟冷哼一声转过身,叶景策见状忙捂住洛子羡的嘴,小声道:“粟粟对我的态度才刚有了点起色,你可别给我搞砸了。”

    “呵,粟粟,瞧瞧这称呼,你这哪是有点起色啊,你这是突飞猛进啊。”洛子羡促狭一笑,扇柄轻落在沈银粟的肩上,开口道,“好妹妹,阿策这小子虽是顽劣了些,骗了你良久,但心胸确为坦诚,这点我可以担保。”

    沈银粟嗤笑一声,看向洛子羡:“二殿下这话说得,好像自己是个什么真诚可信之人一般。”

    想到自己利用沈银粟被发现之事,洛子羡顿时无言,干笑了两声,退到叶景策身侧。

    “你可瞧见了,我是帮你讲情了的。”

    “你这情讲得可真是没什么用。”叶景策摇摇头,又道,“你今日怎么突然进宫了?”

    “为了宣阳啊。”洛子羡边走边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宣阳的性子,她喜欢外面新奇的东西,又碍于身份不能随意出宫,我这个作兄长自然只能将宫外的东西带进来给她瞧了。”

    洛子羡言罢,扇尖点了点叶景策:“你呢,带着云安来做什么?”

    “自然是指望着宣阳公主妙手回春,帮粟粟想法子去了脸上的疤。”叶景策叹了口气,小心地瞥了眼沈银粟,同洛子羡道,“洛二,你号称京城女子的梦中情郎,快告诉告诉我,如何讨一个女子欢心,你说我这礼也送了,信也写了,怎么就打动不了她的心呢。”

    “好女怕赖汉,烈女怕缠郎啊。”洛子羡扬眉坏笑道,“阿策,兴许是你时机未到呢。”

    洛子羡话落,宫道的尽头传来少女清脆的呼喊声,三人抬眼望去,只见红墙青瓦间,少女裹着红裘自茫茫雪中快步向几人飞奔过来,发间首饰叮当作响,眼中满是笑意。

    “阿策哥哥,云安姐姐,你们怎么也来了?“宣阳笑道,因着跑了几步的缘故,说话尚有些喘,口中呼出一团团白气,脸颊冻得红彤彤的,眼睫上挂满稀碎的冰晶。

    “粟粟的脸被我的海东青划伤了,我之前便听闻宣阳你极会调制香料膏药,便想问问你可有办法帮粟粟去了这伤疤。”

    叶景策话落,沈银粟对着宣阳施了个礼,摘下面纱道:“有劳宣阳公主。”

    “云安姐姐何必多礼?”宣阳公主主动握住沈银粟的手,笑起来时露出小半颗虎牙,“姐姐不必担心,我对阿策哥哥和你之事也有所耳闻,原也为你备了治疗伤疤的膏药,只是还未来的及送给你,你今日来的巧,我刚好为你上药,也好按你的伤疤调整药膏的配料。”

    “云安和阿策的事你都知道,宣阳,你这消息够灵通的啊。”洛子羡开口调笑,话落,宣阳公主不满地转过头。

    “哥哥你还好意思说?你说好了要时常带我出宫的,结果说话不算话,我在这宫里都要无聊死了,只偶尔听一听下人们的闲言碎语来知道外面的事!”

    “宣阳……”洛子羡顿了顿,平素张扬恣意的狐狸眼中竟闪过一丝苦涩,“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宫中的规矩多,并非我不带你出去,而是你作为公主……”

    “好了,哥,我又不是几岁小孩,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你还是不要说了,听着扫兴。”

    洛子羡话未说完,便被宣阳公主打断。

    气氛略显凝重,叶景策环顾了二人一眼,见二人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试探着插嘴道:“二位吵完了,可以帮我看看我的准夫人吗?”

    第49章 做你的春秋大梦

    “谁是你准夫人!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沈银粟低骂一句, 一侧宣阳公主忍不住低笑出声。带着众人迈入点钟,一进内殿,几人便见一朱樱色锦衣的少年跪坐在低矮的书案旁, 听闻有人走进,少年起身,一双凤眼淡淡望过来。

    “之淮见过二哥。”

    “老四?你也在这儿?”洛子羡惊诧一瞬, 宣阳公主立刻小声埋怨道, “怎么, 哥哥你不来, 还不允许四弟来陪我玩?”

    “我哪有这意思。”洛子羡无奈摇头,忙将话题转移到沈银粟身上,“我这不是怕云安妹妹如今脸上带伤, 见了人害羞嘛。”

    “你们兄弟二人, 当真是一丘之貉,开口就会扯谎。”沈银粟自知洛子羡是拿自己当借口,美目一瞪,便见洛子羡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 到叶景策身后,小声道, “拜你所赐, 云安妹妹现在看我都不顺眼。”

    “和我有什么关系, 分明是你自己的问题。”叶景策把洛子羡推开, 刚要抬腿往沈银粟身边走, 便被洛子羡又拽了回来。

    “你少见色忘友!别忘了, 若云安妹妹原谅了你, 以后我可是你二舅哥!”

    “洛二!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给我松手!”

    ……

    身后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沈银粟余光瞥了一眼, 嘴角轻微上扬,眉目间闪过不易察觉的笑意,宣阳公主在旁看着,亦是见怪不怪,全然不管他们二人,只牵了沈银粟的手,带她坐在了殿内的桌案前。

    “云安姐姐放心,祛疤之事你便交给我吧。”宣阳公主笑了笑,见沈银粟的目光扫过叶景策,顿时笑容更甚,“姐姐不信任阿策哥哥,可不能不信我。”

    “粟粟哪里有不信任我,若是真不信我,也不会随我过来。”宣阳话音一落,叶景策立刻出声反驳,见沈银粟的眼神轻轻瞥过来,浑身的自信劲儿又压了下去,同洛子羡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一旁。

    永宁殿内,香气氤氲,沈银粟垂眸让宣阳公主检查着伤口,叶景策在旁仔细盯着,眉眼弯弯,嘴角上扬,丝毫没注意到身侧的洛子羡已经盯了二人许久。

    “阿策,问你个事。”

    沉默良久,洛子羡用扇尖点了点叶景策的手背。

    叶景策转头道:“怎么?”

    “你说……”洛子羡托腮眯眼道,“成婚是什么感觉?”

    “我哪知道?我这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叶景策闻言一愣,“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看你这痴汉的样子,好奇呗。”洛子羡笑着往身后的软枕上一靠,双目放空喃喃道,“阿策,我也想娶妻了。”

    “你?娶妻?洛二,你没发烧吧?”叶景策闻言,视线从沈银粟身上猛地收回,落在洛子羡身上,满是不可思议,“你前不久还信誓旦旦的说要一个人潇洒,怎么今日又突然想成家了?”

    “成了家,我才算是彻底独立出去,过两年,也好开口求父皇赐我块封地,跑去别处逍遥快活去。”

    “你这哪是想要成家啊,分明是为了要封地,去外面玩去。”叶景策道,“你这是又厌了京都了?这次想去哪儿?”

    “去江南。”洛子羡轻轻一笑,长叹道,“我想去江南,带着妻儿去我母妃的故乡,在那里立足,等母妃到了年纪,便求了恩典,让母妃也回去,还有宣阳,她也不喜欢被拘在宫里的……”

    洛子羡说完,不等叶景策开口,自己先笑了一声。

    “算了,我这话说得,自己都觉得是在做梦,后妃和公主,怎么可能随皇子离开京都。”

    “梦一梦没什么不好的,人要是连梦都不敢做,那对未来也太没有期望了。”叶景策不甚在意地咬了口手中的糕点,斜了眼洛子羡道,“不过你这梦里,当真是没有我这个好兄弟的一席之地啊。”

    洛子羡微微一笑:“说得好像你的白日梦里会有我一样。”

    “那确实没有。”叶景策耸耸肩,诚实道,“有的你一般都是噩梦,算不得白日梦。”

    “啧,瞧瞧你这嘴说得话,真叫人生气,怪不得给云安妹妹写信人家都不理会你呢。”洛子羡嫌弃地摇了摇扇子,转过头去,正见宣阳公主为沈银粟抹好了膏药。

    “这就成了?”

    几步靠过去,叶景策俯下身来盯着沈银粟的脸看,二人四目相对,沈银粟耳根微红,偏偏又倔脾气地不肯认输移开目光,便是一双杏眼圆睁着,满眼尽是叶景策的笑起来的样子。

    叶景策早练了个没皮没脸的心性,不怕沈银粟骂他,就怕她不理会自己,见其耳根微红,更得寸进尺了些,伸了手指方要轻点一下那脸上的膏药,便被沈银粟伸手拍开。

    “敢乱碰就剁了你的手。”

    “粟粟,这么凶做什么?我只是瞧瞧有没有涂抹匀称而已。”叶景策俯身坐在沈银粟身边,托腮笑道,“粟粟,你说若这药膏有用,我算不算立了大功呢?”

    “伤是你的海东青划的,药膏却不是你做的,你算立了什么功?”沈银粟开口,见叶景策眉尾落下,眼神似是有些委屈,不由得心软了一瞬,勉强道,“那……就算你立了功,你又要如何?”

    “我所求不多。”叶景策闻言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粟粟以后给我回信就成。”

    “那不成。”沈银粟当机立断。

    叶景策:“为什么?”

    沈银粟清咳了一声:“你那信上的字太多,我光是读看信都累,才懒得给你写!”

    “那你就让人读给你听啊!”叶景策忙道,沈银粟脸色顿时更红,猛咳了几声才镇定下来,面色涨红道,“你那信写得像能读出来的样子嘛!上次我看到一半,我爹刚巧进来,无意间看了你的信后直接气得破口大骂。”

    想起此事,沈银粟更觉尴尬,猛地站起身,杏眼愠怒道:“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进不来侯府!居然还敢让我给你回信!”

    叶景策愣怔地仰起头,看着沈银粟被气得面颊通红,双手叉腰俯视自己的神情,一时间笑意弥漫开来。

    “粟粟,你脸红什么?是想到信里的内容了?你都仔细看过对不对?”

    “我没看过!”一想起信中肉麻的话,沈银粟忍不住攥紧了双拳,她活这么大,哪见过有人如此大胆炙热,竟然能将喜欢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如此坦荡直白的写在信里。

    这……这人也不嫌害臊!

    沈银粟撇过头道:“反正…你写的那些东西我是不会给你回信的,你再想想别的吧。”

    “成吧。”叶景策耸了耸肩,站起身来拍拍衣服道,“那等我回去想好了,粟粟你可不要失言,我今日是立了功的,是要给奖赏的。”

    “你说这话自己也不嫌心虚,分明是宣阳的功劳,你倒是抢上了。”沈银粟轻哼了一声,倒也没有拒绝,搭了叶景策递过来的手站起身,本想着同宣阳公主道谢后先行告辞,却见宣阳公主听闻二人对话,失落地垂下眼来。

    “云安姐姐,阿策哥哥,你们何必这么早回去,不若留下来一同用膳,就当是陪陪我。”宣阳公主绞着手指,怯生生道,“我前几日刚同御膳房的嬷嬷们学会了怎么做酒酿圆子,除了给四弟展示过,还没给别人尝试过,姐姐和阿策哥哥若能赏脸尝一尝,宣阳自然是再高兴不过。”

    宣阳公主话落,叶景策和洛子羡不由得同时一怔,脑中拒绝的理由尚未想好,便见宣阳拉着沈银粟的手求情,叶景策自知沈银粟心软,暗道大事不妙,还未来的及出口阻止,便见沈银粟应了下来。

    左右不过是一顿饭,又何必驳了宣阳公主的面子,更何况宣阳公主刚刚帮忙做了膏药。

    见沈银粟落座在椅子上,叶景策自是也不会走了,面色惨白地站在沈银粟身旁,趁着宣阳公主兴高采烈地走出宫殿,忙俯身低语。

    “粟粟,宣阳做的东西可不能吃啊!她那厨艺,闻者伤心,吃者流泪,那菜吃进去,保不准发生什么。”

    “阿策说得不错,云安妹妹你一会儿可千万别吃。”洛子羡也开口道,“宣阳自小就喜欢做各种东西,称得上心灵手巧,唯独这厨艺实在可怕,吃她做的东西与试毒无异。”

    洛子羡话落,宣阳公主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你们快尝尝,这都是我之前哥御膳房的嬷嬷们学的,她们都夸我有天赋呢!”

    婢女们将菜品一一放置在几人面前,沈银粟原本还对叶景策和洛子羡的话半信半疑,觉得二人未免是有些过于诋毁宣阳公主,眼下一见面前的菜品,顿觉二人当真是诚实,怎会有人将菜做得如此难以下咽。

    几人盯着面前的菜,纷纷欲言又止。

    “你们快都尝尝呀,这酒酿圆子是我做的最好的菜了,我记得颜太傅之前就很喜欢这道小吃,可惜他前几年辞官了,不然我一定也请他尝尝。”

    “也幸好颜太傅辞官了,否则就他那身子,再吃你做的东西,只怕到时候算你暗害朝廷命官。”洛子羡用汤匙碰了碰碗壁,刚勉强盛了些汤水,便见对面的洛之淮已经镇定地吃了几大勺,一双凤眼淡漠平和,将碗放下后同宣阳弯了弯唇,一张寡淡至极的脸上极竟浮现出一丝笑意。

    “皇姐做的小食很好吃。”

    “不是吧,老四,你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啊!”洛子羡惊恐地看向洛之淮,难以想象他这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四弟口味竟如此独特,“四弟,你是不是饿了,就算是饿了,咱们也不能什么都吃啊。”

    “哥!你说什么呢!你瞧不上我做的东西,还不允许四弟喜欢?”宣阳闻言娇嗔地瞪了洛子羡一眼,转身看向沈银粟,“云安姐姐,你们莫听我哥胡说,快尝尝看我做的吃食,哪有他说得那么不堪!”

    “……好。”沈银粟扫了眼面前的菜品,数样菜品中还当真是这酒酿圆子看上去卖相最好,不至于同旁的一般,看上去就难以下咽。

    宣阳公主的目光如芒在背,沈银粟动了动汤匙,在叶景策担忧的目光中轻品一口,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堪的味道,除却有些辛辣,口感倒也过得去。

    “如何,是不是还可以?”在宣阳公主紧盯的目光中,沈银粟多吃了几口,听闻宣阳的声音响起,沈银粟刚欲点头称赞,抬头时却忽觉脑中猛地一沉,眼前宣阳公主的身影顿时恍惚起来。

    第50章 醉酒

    “宣阳公主, 你……你怎么在来回动啊?”

    沈银粟此话一出,叶景策转头看向沈银粟,只见她脸颊上已泛起了酡红, 看向宣阳公主的眼神中有些失焦。

    “粟粟,你怎么了?”叶景策出声唤醒沈银粟的同时,洛子羡低头轻品了口碗里的汤水, 汤水刚入了口, 面色顿时一变, “宣阳, 你这里放了多少酒?”

    “就……几瓶啊。”宣阳公主歪了歪头,指尖点着唇思考道,“嬷嬷同我说酒放适量就好, 我便想着多放些, 这样味道才鲜明。”

    “那你用的酒是……”洛子羡又问,宣阳公主诚实道,“先前西域进贡的,我特意向父皇求来, 想着这等上好的佳酿做东西一定好吃!”

    “……那,那可是烈酒啊。”洛子羡欲言又止, 转头看向刚吃了半碗下去的洛之淮, 虽是依旧的面无表情神色平淡, 但目光已经有些发直, 薄唇紧抿着, 凤眼半瞌, 像是在死死撑住要倒下的身子。

    “四弟的毅力着实顽强, 怪不得平日里能吃那么多你做的东西。”洛子羡感叹一句, 只见另一侧的沈银粟已然神志不清, 她本就不胜酒力,而今这与灌了几壶酒下去并无差异,只觉得头脑昏沉,眼前灰蒙蒙一片,人影模糊混乱。

    “师父?”盯着漆红色的柱子,沈银粟迟疑开口,两道秀眉拧在一起,扶着桌案便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方才迈了一步,忽觉小腿发软,整个人向旁栽去。

    不等预料中的疼痛袭来,沈银粟自觉被人接住,一双手紧紧揽住她的肩膀,让她将半边身子都靠入怀中。

    “粟粟,都告诉你不要吃了,瞧你现在醉的。”

    头顶传来男子无奈的声音,沈银粟茫然抬头,盯着叶景策的脸瞧了一会儿,忽而一笑,开口道:“楚衡师兄,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

    “楚衡?”叶景策愣住,悄悄将沈银粟揽得更紧,低声哄着道,“粟粟,楚衡是谁呀?我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他?”

    “师兄早就离开师门了,我同你提什么?”沈银粟昏沉地抬起头,不满地看向叶景策,眼睛努力地盯着他瞧,一双上挑的杏眼潋滟水润,懵懂间带着认真。

    “不对,你这么问,你不是师兄,你是谁?”沈银粟头头是道地分析着,胡乱地从叶景策怀里往外挣,脚下步伐凌乱,像头乱撞的小兽。

    叶景策既不敢用力箍着她,又不敢让她一个人乱走动,索性心下一横,将沈银粟拦腰抱起,只管她发泄怒火随意捶打,却断不阻挠,只轻声安抚着。

    “宣阳,粟粟如今醉成这样,我便先送她会镇南侯府了。”叶景策话落,宣阳公主自知这酒酿圆子惹的祸,连忙点头,“阿策哥哥,你与云安姐姐路上小心。”

    “是啊,是得小心。”旁边卧着的洛子羡补充道,“送云安妹妹回府的时候注意点,可避开镇南侯,不然被他瞧见你这样抱着云安妹妹,你怕是会被打断腿。”

    “洛二,瞧你这幅幸灾乐祸的嘴脸,我看你是巴不得我被打断腿。”叶景策同洛子羡骂了一句,便懒得再理会他,抱着沈银粟转身走出宫门。

    望着叶景策离去的背影,洛子羡闲闲一摆扇,笑着道:“阿策这混蛋,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哪里是幸灾乐祸他,分明是见他抱得美人归,替他高兴。”

    “好了哥哥,你就不要打趣阿策哥哥和云安姐姐了。”宣阳公主嗔怪地望了洛子羡一眼,“你这一天来无影去无踪的,我想找你都无法,好不容易进宫来瞧我一次,还跟个看戏的似的,不愿吃我做的东西,也不同我说你在外面遇见的有趣的事情。”

    “我这不是方才没得空嘛。”洛子羡一笑,见宣阳公主并未理会自己的辩解,只俯身去看洛之淮,不免垂了垂眼,轻轻叹了口气,先不做多言。

    “四弟?四弟?”宣阳公主的手在洛之淮眼前挥舞了数次,递手到他面前,轻声道,“四弟,你还好嘛?”

    洛之淮的神志亦是不清,双眼紧盯着面前递来的白嫩玉手,只觉得耳边的声音混乱嘈杂,周身一片冰冷,像是在一个喧闹的雨夜。

    “你还好嘛?”

    草丛中伤痕累累的少年抬头,一身破烂发臭的灰色布衣下,少年凤眸清冷,满目阴鸷,血淋淋地趴在湿漉漉的草丛中,冷眼看着周身围着的侍从。

    “这个哪个宫的奴才啊?怎么脏成这样?”

    “不知道呀,伤成这样,还能活吗?”

    ……

    洛之淮艰难地仰着头,喉中的血腥味弥漫,灼热疼痛,他挣扎着看着面前的人,一张张讥讽看戏的嘴脸让他犯呕,直到他徒然无力,头刚要低落下去,一道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少女跑来时有清脆的铃音,洛之淮抬眼望着,见少女的手递过来,一双清澈的眼中映衬出他狼狈的模样。

    “你还好嘛?和我回宫吧。”

    少女的声音,容貌,伸过来的手,与面前的景象重合,洛之淮阴冷的眼中倏然有了笑意,他徐徐伸出手,与宣阳的手十指交叉,紧紧扣住。

    孩子般天真幼稚地看过去,纯良一笑,掩住自己为人所不齿的欲望。

    “皇姐——”

    洛之淮轻轻唤了一声,在洛子羡目光扫来的瞬间,故作昏沉地倒下,指尖还残留着宣阳掌心的余温。

    “四弟也醉倒了。”眼见着洛之淮倒下的身影,宣阳并未察觉到异常,心虚地抠了抠指尖,小声嘀咕道,“我这酒……可能真的放多了,四弟以前吃我做的东西不会有什么反应啊。”

    “四弟许是不胜酒力,你这东西适合爱喝酒的人吃。”洛子羡见宣阳失落,摇了摇头,挥扇吩咐婢女道,“送四殿下回宫歇息。”

    “哥!”宣阳撇了撇嘴,洛子羡叹了口气道,“老四都醉了,你总得让他回去休息,我在这儿陪你玩就是了。”

    宣阳质疑地看过去:“你能待多久?”

    洛子羡轻笑了声:“多久都成。”

    “那……那你要是待的久,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眼母妃,毕竟,都许久未见她了,我听宫人说,她前不久生病了,病得很严重……”宣阳低声道,话未说完,便察觉到了洛子羡神色微变,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既不想见咱们俩,又何必去她面前让她不快。”洛子羡淡淡开口,强颜欢笑地看向宣阳,“别是她病已经好得差不多,见了咱们俩又气得复发,还是算了吧。”

    “那好吧。”宣阳点头,复而又将注意力移到了酒酿圆子上,“你说陪我玩,那我做的东西……”

    “我吃,这东西正适合我这种千杯不醉的人吃。”洛子羡认命般的拿起汤匙,宣阳笑起来,“可是哥哥,我好像做多了……”

    “……吃不了我带回去吃,成了吧。”洛子羡沉沉叹了口气,宣阳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

    ——

    眼见着天色渐暗,马车停靠在了镇南侯府前。

    沈银粟早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头靠在叶景策的肩上,半边身子皆倚在他怀中,口中喃喃低语,倒像是委屈似的抱着叶景策的手臂不肯松开。

    “师父,阿爹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梦中,女孩坐上离京的马车,马车路过镇南侯府前,女孩拉开帘子向外望,却不见门外有半个送别的身影,身侧坐着的老人见状摇头叹了口气,听闻女孩这般问,便也只能摸了摸她的头。

    “走吧,粟儿。”

    沈银粟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叶景策垂眸看着,虽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场景,却能猜出个大概,指腹轻轻落在她脸上擦拭,一点点刮蹭掉她鼻尖的湿润。

    “粟粟,不哭了,世上不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儿女的,你看镇南侯他对我那么凶,他一定是嫌弃我配不上他的珍宝。”

    叶景策轻拍着沈银粟的后背,静静道:“不哭了,我们回家了。”

    似是因为有人在不断安抚,梦里的京都之景不断远去,沈银粟的眼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叶景策见她安静下来,自知这次是睡得沉了,便俯身将她抱下马车,刚走了没两步,便听镇南侯府内传来狗叫之声,沈铮带了两只狗站在门前,黑着脸看向他。

    叶景策抱着沈银粟的手僵住,片刻,强颜欢笑道:“岳丈大人,好巧。”

    “……别叫我岳丈。”沈铮的脸色黑得犹如焦炭,上上下下打量了叶景策一番,目光落在睡过去的沈银粟身上,目光霎时更冷,叶景策顿感杀气。

    “你把粟儿怎么了?”

    沈铮声音阴冷,叶景策忙退后一步,大声道:“岳丈大人不要误会,是粟粟吃了宣阳公主做的酒酿圆子,醉过去了!”

    “吃东西醉过去!你小子当我是三岁孩童嘛!胆敢这样糊弄我!”沈铮大喝一声,同红殊道,“红殊,一会儿待我放狗咬他时,你便把你师姐抢回来!”

    “岳丈!冤枉啊!”

    天乐长街上,犬吠声不断,少年的喊冤声中偶尔夹杂着男人的怒喝。

    “混小子,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岳丈!”

    ——

    夜幕落下,盛京城内一片寂静。

    洛子羡步伐凌乱地靠在朱红的大门前,连敲了几声,大门打开,天枢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二殿下?您怎么来了?”

    “长夜慢慢,一个人回府无聊,给你家先生送点东西。”洛子羡痴痴笑了一声,一身酒气传来,天枢皱眉捏了捏鼻子。

    “二殿下,您是不是醉了。”

    洛子羡低声笑了下:“本殿下千杯不醉。”

    “听他吹牛。”颜卿岚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天枢,让他进来。”

    “是,先生。”天枢蹦起来打开门,引着洛子羡走进院内,没走几步,便见颜卿岚披着大氅秉烛站在廊下。

    “我这听澜阁可不喜欢招待醉鬼。”

    “不喜欢醉鬼?”洛子羡闻言一笑,抬眼看向颜卿岚,“论醉的次数,该是太傅大人您首屈一指,和您相比,我怎么称得上醉鬼?”

    洛子羡说话间,颜卿岚秉烛走进,烛火照映在脸上,颜卿岚这才看清洛子羡脸上的巴掌印。

    “进宫了?”

    “嗯。”洛子羡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把食盒放在桌上,“宣阳做的酒酿圆子,我实在吃不下了,我记得你喜欢吃,你吃吧,除了酒劲儿大点爱醉人,口感倒还可以。”

    洛子羡话落,颜卿岚转身看向食盒,片刻,淡淡道:“我不爱吃,你记错人了。”

    “那你之前买来做什么?”洛子羡想了想,忽而一笑,“我想起来了,是宜和小姑姑爱吃,你买来是纪念她的?”

    “……洛子羡。”颜卿岚静静抬眸,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晶莹剔透,话语间却少见的带了个狠劲儿,“你再这般目无尊长,我不保证会不会像你母妃一样教训你。”

    “打就打呗,太傅大人刚好打另一侧,也好让我两侧的脸对称。”洛子羡闻言一笑,“兴许我母妃见我那样,反倒要谢谢太傅大人教训我这个孽子。”

    “我告诉过你,少去愉妃那里,否则你们母子俩只会互生怨怼。”颜卿岚开口,洛子羡闻言苦笑道,“算不得互生怨怼吧,本殿下心胸那么宽广,自当推己及人,怪不得半点母妃。”

    洛子羡痴笑一声,轻声道:“若我是母妃,被厌恶之人强抢回宫,还为他诞下两个孩子,我见了那孩子,也会想掐死他们。”

    “所以你既然心胸这般宽广,又何故来我这里耍酒疯。”

    “哪里是耍酒疯。”洛子羡道,“都说了是给你送吃的来了,你怎么就不信呢。”

    颜卿岚冷笑一声:“成,东西我收下了,你人可以走了。”

    “太傅大人,您这儿清净,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府里有父皇的眼线,若我醉酒说错了什么……”

    “西厢房,留宿一晚五百两,殿下自便。”颜卿岚裹了裹大氅,转身离去,没走几步,便听洛子羡大喊。

    “太傅大人您博学多识,能不能告诉我,这世上真的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