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万物伊始
“你是说, 我昨天抱着他不松手?”
镇南侯府内,沈银粟惊恐地指了指自己,红殊在旁连连点头, 绘声绘色道:“小师姐,我说得可都是真的,你昨天醉糊涂了, 回来还念着阿京的名字呢, 把侯爷脸都气青了。”
“醉酒误事啊!”沈银粟把脸埋在手中, 昨日醉酒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叶景策抱着她从宫中走出的场景历历在目,想起当时自己勾住他肩膀的场景,沈银粟顿觉脸烧得慌, 耳根都在发烫。
“那……那父亲后来是如何将我从他那里接回来的?”
“哦, 侯爷后来就为了小师姐你亲自上阵了,小师姐,你还记得后院打杏子的那根棍子不,侯爷当时就是拿着它, 风一般地冲出去……”
“咳咳咳。”门外传来轻咳声,沈铮黑着脸走进院内, 瞥了眼双手捂脸的沈银粟, 低声道, “你少听红殊乱说, 为父何曾那般失了风度?”
“父亲说得是。”沈银粟颔首, 片刻, 轻声道, “那您……将他打成了什么样子, 这马上过年了, 若是此时伤了怕是不大吉利……”
“你还关心他?”不等沈银粟说完,沈铮反问出声,见沈银粟脸颊尚有红晕,抻着脖子冷哼一声,“还能打成什么样子,也就象征性地打了他几棍,我还能真打断他一条腿不成。”
沈铮话落,沈银粟微微笑了一下,沈铮见状恨铁不成钢似地摇了摇头,开口道:“对了,淮州赈灾粮一案已经结了。”
“圣上是如何惩处的?”
“根据瑾玉提交的证据,共惩处了户部四十二人,淮州官员三十七人,除此之外还有些零碎的涉案人员,总共八十七人。”
“人数当真不少,户部这次真是大洗牌。”沈银粟眯眼道,“那三皇子和户部尚书李大人圣上是如何说的?这案子与他们俩可脱不了关系。”
“三皇子禁足九华府半年,李大人被罚俸三年,连贬四级。”沈铮淡声道,沈银粟摇摇头,“陛下还是手下留情了,不过是禁足罢了,这又算得上什么严惩。”
“也算是意料之中吧,你也清楚,三皇子是一定会被保下来的,不过此番户部动荡,也算是动摇了他的根基。”沈铮道,“况且这树大招风,他若真折了,对于瑾玉而言未必是好事。”
“父亲说得对。”沈银粟颔首,自知若是洛瑾玉一人独大,更会引起昭帝疑心,如今折了洛怀琢的根基是刚刚好的程度。
“那守正阁呢?他们既是洛怀琢的人,我可不信他们完全清白。”
“守正阁做事干净,高进更是难缠的老狐狸,这次案子中半分都没找到守正阁的踪迹。”沈铮拍了拍沈银粟的发顶,“总之,这案子已经结了,难民们也算得了个公道,还是几日就要过年了,先都安心过个好年吧。”
“好。”沈银粟点点头,“一会儿我便让人备礼,我们初回京都,六部是要去拜访的,还有大哥,二殿下……”
“今日我们不能去瑾玉处拜访。”
“为何?”
“今日瑾玉要处理三皇子禁足一事,不一定会在府上。”
“三皇子禁足,让大哥负责安排?这还真是够侮辱三皇子的。”沈银粟闻言皱眉,沈铮自知她在想什么,微微叹气道,“他们二人就像是养在笼中的两只蟋蟀,斗得越狠,才越有价值,圣上希望拥有两只能缠住对方的蟋蟀,自然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挑起他们的矛盾。”
“算了,不想了。”沈铮道,“去和红殊商量商量,你们俩新年需要添置些什么吧。”
——
长街的另一侧,九华府前,洛瑾玉垂眸看着手中的圣旨,身侧是躬身的侍从。
“殿下,里头已经布置好了,您进去瞧瞧?”
“好。”洛瑾玉颔首,随着侍从走进府内,府内的院子不大,几颗树木光秃秃地树立于中央,不等走进,一行人便听闻屋内传来洛怀琢的咒骂声。
“滚出去!都给本宫滚出去!”
“本宫不要他洛瑾玉的施舍!把这群垃圾给我扔出去!”
……
屋内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婢女磕头求饶的声音不绝于耳,门外的侍从们一个个脸色铁青,小心地打量着洛瑾玉的脸色。
“殿下,要不您还是……”
侍从话未说完,洛瑾玉已推开房门,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洛怀琢死死盯着洛瑾玉的脸,见其甚至没有正眼看向自己,眼中的错愕逐渐被愤怒取代。
“你们都先下去吧。”
洛瑾玉淡淡开口,屋内众人顿时如临大赦,慌忙退出屋去,关门的婢女不等把门完全关上,便听屋内传来洛怀琢的冷喝声。
“你来做什么!来看本宫笑话的?”
“我无意来看你的笑话,是父皇让我亲自来安置你的。”洛瑾玉声音平淡,弯下身捡起地上掉落的砚台纸笔,方将其摆在桌上,便见洛怀琢几大步过来,一手将所有东西扫了下去,拽着洛瑾玉的领子将其摁在墙上,抬头狠狠瞪着他。
“我的好大哥,收起你这幅淡漠的神情,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得意极了,想笑就笑出来吧。”洛怀琢讽刺地咧嘴一笑,“赢了别人的感觉很好吧,过来看他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很有趣?”
“三弟。”洛瑾玉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洛怀琢的身上,一双慈悲目俯视这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无悲无喜,像一张纯粹的镜面,没有情感的参杂。
“我从来没想过和你攀比。”
“没有想过和我比?为什么?”洛怀琢目眦欲裂,“因为你从小到大都比我强,我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入过你的眼?”
“我从未有过如此想法,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洛瑾玉开口,洛怀琢笑出声来,“从未有过?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大哥,你觉得我相信吗?你当自己是圣人嘛?被相互比较了这么多年,你连一丝一毫的攀比厌恶之情都没有?如果没有,你又何必执着于此案,非要将我打压下来。”
“我执着于这件事,是因为这件事本身是错的,我想要追查的是参与赈灾案的贪官,不是我的弟弟。”洛瑾玉垂首看向洛怀琢,“只不过,我的弟弟与这个贪官,恰好是同一人而已。”
“巧言令色!虚伪至极!”洛怀琢嘲讽地盯着洛瑾玉那双平静的眼睛,它清澈地像一面镜子,让他透过这双眼看清狼狈可笑的自己,“洛瑾玉,滚吧,我不需要你施舍的善心,今日我被禁足,待他日我离开这里,早晚也会让你感受一下被禁足在院子里的生活。”
洛怀琢松开手,挑衅地看着身前的洛瑾玉,他试图看破他这兄长仁慈外表下的丑恶,哪怕洛瑾玉有一瞬间眼中流露出厌恶,都会让他心情畅快,可惜他这兄长像是被镀了金身的佛陀,看向他的眼中只有怜悯慈悲。
“这些是内务府安排给你的东西,你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需要的。”洛瑾玉整理好仪表,从袖中拿出纸张递给洛怀琢,洛怀琢看都懒得看一眼,直接将纸扔在桌上,往椅子上一靠。
“我没有想要的东西,我现在只是不想见你。”洛怀琢歪头看着洛瑾玉,洛瑾玉点了点头,“好,那我就不站在这里让你心烦,如果你需要什么,就自己和侍从说,我会给你置办。”
话落,洛瑾玉收拾好地上散落的物件,洛怀琢垂眼看着,心中更觉烦躁。
关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怀琢紧紧攥了攥拳,随后一掌拍在扶手上,起身对着门外大喝道:“洛瑾玉,你以后从外面回来不必再给我带任何东西,我讨厌你送的东西,恨不得将他们都烧掉!”
门外的侍从早候了多时,一听这话,心中一凛,忙抬头看向洛瑾玉。
“大殿下,这三殿下又说气话了。”
“嗯,我知道。”洛瑾玉垂眸,眼睫轻颤了一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这孩子的心性还是改不了。”
走出九华府,空中又开始飘起细雪,洋洋洒洒地覆满了盛京城,马车行至两条街开外的天乐街上,因着年节的原因,街上已经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纷飞落雪下,人潮如织,皆是准备年货的寻常百姓。
“殿下,前面人多,怕是过不去了。”车夫拉了缰绳,见前面巷口处一车夫正靠在马车上,闲来无事地嚼着嘴里的草叶子,见洛瑾玉的马车停下,车夫吐了草叶子,朗声道,“后面的别过来了,这街都堵上了,换一条路吧。”
“那就换一条吧。”洛瑾玉的声音淡淡传来,车夫应了声是,调转车头的同时像前面的马车致谢,隐约间见那马夫的腰上似乎挂着写着叶字的腰牌。
摩肩接踵的街道内,叶景策托腮坐在商铺门口的台阶上,身侧放置着半人高的货物,身旁的生龙和活虎更是不必多少,早早便被手中的货物遮住了脸,看路都十分吃力。
“阿娘和小禾到底能不能买完了,这都过去两个时辰了,也没见她们挑好了首饰。”
叶景策沉沉地叹了口气,一边伸手扶正要倒下的货物,一边琢磨着同生龙道:“生龙,你说一个女子醉酒时喊一个男子的名字,她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生龙抱着手中倾斜的货物,难得聪明一次。
“少爷,云安郡主醉酒时喊谁的名字了?”
“她喊楚衡,说是她师兄。”叶景策烦闷道,“那她那么多师兄,为什么偏偏喊这个呢,肯定这个楚衡对她而言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那你就去问啊,在这里纠结什么?”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叶景策眨了眨眼,猛地抬起头,果真见唐辞佑正站在他面前,垂眼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
“准你来置办年货,不准许我来?”唐辞佑开口,一身苍葭色的锦袍下显得整个人清瘦了不少,身后的小厮举着油纸伞,微微倾在他头顶。
“怎么大半个月没见,你瘦了这么多?”叶景策见是唐辞佑,甚至懒得起身,只仰着头眯眼看向他,“大殿请愿那天,我看见你站出来了,别是因此你回家被你爹罚了,不给你饭吃。”
“你以为谁都跟你们家似的,动不动就不许吃饭,罚跪祠堂啊。”唐辞佑嗤笑一声,叶景策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就说咱们俩话不投机半句多,若放往日,你这话说出来我定是要和你辩驳一番的,但马上过年了,我今日放你一马,不和你吵。”
“那我还要谢谢你大人有大量了?”唐辞佑轻笑了一声,叶景策抬眼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的唐辞佑与在淮州时的他不尽相同,身上仿佛有一种顽石磨平了棱角的平和感。
“小禾在里面?”唐辞佑望向叶景策身后的铺子,叶景策无奈地歪了歪头,“别想了,今日真不是不让你见她,而是里面的人太多,你进去也找不到她,除非她自己出来,不过呢,她已经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了,你要是等得起,可以试着等一等。”
“那我今日与她怕是无缘了。”唐辞佑笑着摇了摇头,“我此行出来是为弟弟购置礼物,弟弟还在家中等着,我实在不便在此久留。”
“你说起礼物我倒是想起来了。”叶景策闻言,翻身从一侧堆积的物品中翻翻找找,搜寻了半天,总算找出个锦盒来。
“为了感谢你之前在淮州的帮忙,小禾特地给你选的礼物,本想在过年那日送你,不过既然今日碰巧遇见你了便直接给你好了,也省着她特意派人送过去了。”
叶景策站起身,把手中的锦盒递到唐辞佑手中。唐辞佑垂首接过,方开了盒子,便见锦盒之中静静躺着柄锋利的匕首,雪花飘落其上,寒光霎时一闪,地牢中杀害杜刺史的景象在脑海中瞬间掠过!
血腥味扑鼻而来,杜刺史死不瞑目的眼神在刀光中闪现,唐辞佑的手顿时一颤,锦盒顷刻翻倒下来,匕首跌落在雪中。
“一把匕首而已,你怎么被吓成这样?”叶景策退后一步,一边在口中嫌弃地念着,一边俯下身来将匕首重新装好。
“虽说我也觉得大过年的送匕首不太好,更何况你一个不舞刀弄枪的人,收到匕首肯定害怕,但小禾她偏要送你这个,说是这匕首在你手里和在我们手里不一样,我们或许是为了杀人,但在你这里,她是怕你打不过别人,送来给你防身。”
叶景策将装好的锦盒重新递给唐辞佑。
“此匕首是玄铁锻造,削铁如泥,你不必害怕此物,小禾将它送你是为护你平安。”
“护我平安?”唐辞佑慢慢念了一句,叶景策疑惑抬眉,“对啊,这匕首虽会沾血,却未必都是凶器,它们既可护主,亦可斩杀恶人,它们是好是坏,在于使用他们的人。”
叶景策说着,唐辞佑的神情渐起微妙的变化,虽面色仍旧有些发白,僵硬的肢体却慢慢缓和下来。
“替我谢谢小禾。”
唐辞佑话落,身后有小厮跑来,轻声提醒道:“少爷,二夫人从绣衣坊出来了,咱们该回去了。”
“好。”唐辞佑颔首,抱着怀中的锦盒刚走了两步,忽而转过身,盯着坐在阶梯上的叶景策看了几眼,忽而一笑。
“你笑什么啊!”叶景策被看得害怕,刚不满开口,就听唐辞佑平淡道,“新年快乐,叶景策。”
“啊?“叶景策当即愣住,盯着唐辞佑看了半晌,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时,又见唐辞佑耸了耸肩,扬眉道,”看什么看,只有祝福,没有礼物,别眼巴巴地盯着我瞧了。”
“你瞎了吧!谁眼巴巴地盯着你瞧了!你说这话也不怕咬了舌头!”叶景策瞬间站起身来,见唐辞佑置若罔闻地走远,才勉强高呼一声,“喂,新年快乐!但你别以为讨好我就能让你接近我妹!那是不可能的!”
茫茫冬雪中,少年的呼声很快被嘈杂的叫卖声盖过,叶景策刚坐了回去,便觉有人在自己头上扇了一巴掌。
“这么多人,喊什么喊!”叶夫人带着叶景禾出来,叶景策捂着头疑惑地看向二人身后的侍从,只见那新买的物件已经堆成了小山。
“买这么多?”
“是啊,多买些新东西。”叶夫人笑道,“新的一年,也该换个新气象。”
第52章 告白
“夫人, 你这次挑的春联可没有之前的好看。”
定国将军府门前,一派热闹,小厮正踩着凳子用米糊黏着春联, 叶夫人指挥着婢女悬挂灯笼,叶冲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路过,盯着贴了半截的春联由衷感叹。
“要求那么高, 你当咱家的春联还是颜太傅亲自写的呢。”叶夫人瞪了叶冲一眼, 一边裁剪着红布一边埋怨道, “你呀, 就知足吧,这幅春联可是我找新科状元郎写的,千金难求呢。”
“就这还千金难求?”叶冲乐了一声, “想当初闯儿在世的时候, 卿岚亲自提笔的春联可比这恢宏大气多了。”
叶夫人:“没这个金贵独特,当年颜太傅一过年就要写百十张春联,这回的状元郎啊,就写了咱们府一张。”
“那还不是要怪闯儿!”叶冲摇头道, “他这小子就知道欺负卿岚,当初他鼓吹宜和长公主, 俩人收完旁人的钱转头就去求卿岚写春联, 就凭他们三个的交情, 卿岚哪能拒绝啊, 结果这一到年底, 卿岚就忙得分不开身。”
“可不是嘛。”叶夫人闻言笑了笑, 转头同叶冲道, “不过现在忙得分不开身的啊, 是咱们俩, 那两个小兔崽子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也不晓得过来帮帮忙。”
“又吵起来了,禾儿说策儿拿走了她埋在地下的私房钱,眼下正找策儿算账呢。”
叶冲话落,院子内便传来叶景禾的怒喝声,叶景策从后院跑来,侧身一躲,正躲过叶景禾扔来的长枪。
“爹,娘,你们快看啊,小禾她大过年舞刀弄枪的,多不吉利!”
“爹,娘!我哥他偷我的私房钱!”
“你原来还偷过我的呢!再说了,私房钱,谁找到了算谁的!”
……
二人围着院子追逐着,来往的侍从被二人撞的横倒竖歪,几个婢女相互磕绊着,手中的珍珠洒了一地,贴春联的小厮恰好一脚踩上,整个人扯着刚粘好的春联向后仰去,正砸在了捧着灯笼的婢女身上。
刚刚布置好的景象瞬间一片狼藉,叶夫人冷眼看着院内的兄妹二人,终于忍不住一声爆喝:“你们两个再胡闹,就都去祠堂给我跪着去!”
两人霎时止住脚步,叶景禾默默向后退却一步,叶景策听闻祠堂,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阿爹,我得去鸿运馆一趟。”
“你去那儿做什么?”叶冲道。
“先前我和云安去颜太傅那里拜访时,他叮嘱我年末之时要去取鸿运馆楼顶的酒,说是给小叔留的,让我洒在小叔坟前。”叶景策道,“不过今年你们去祭拜小叔时,我在淮州没赶回来,如今只能将这酒放在小叔牌位前了。”
“哎,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卿岚他还是放不下啊。”叶冲闻言叹了口气,“去吧,你早去早回,晚些时候还要吃饭和祭祖呢。”
“您放心。”叶景策应了一声,让活虎从后院牵了马来,打马便向鸿运馆飞奔而去。
大抵是过年的缘故,街上较往日冷清些许,一路上只有寥寥几人,叶景策勒马至鸿运馆门前,下马走进,便见馆内也只剩零星的几个小厮。
“客官要点些什么?今儿过年,菜品都便宜。”小厮赔笑着走近,叶景策伸手将腰牌扔给小厮,“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来取楼顶的酒。”
“楼顶的酒?”小厮一愣,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腰牌,瞬间醒悟过来,忙笑着道,“您稍等,您稍等,我这就叫人去取。”
说罢,给余下几个伙计使了个眼色,待其上楼取酒后,余下的伙计立刻赶来伺候。
“客官,这是小店新到的茶,上好的竹叶青,您尝尝。”
小厮方端茶上来,门外便传来耳熟的女声,叶景策歪头一瞧,只见红殊走进屋内,探头探脑地寻着小厮。
“咱今儿还开门嘛?还能做两份海棠糕吗?”
“能做,能做,客官稍等。”小厮一听说有生意,连忙转过身去招待,红殊抬眼望过来,与叶景策四目相对。
“阿京……哦,不对,叶小将军,你怎么也在这儿。”红殊挠了挠头,对叶景策身份的转变还有些不适应,说话时更是险些没咬了舌头。
“我来取颜太傅留给我小叔的酒。”叶景策打量了两眼红殊,随后探头向门外望,“你不是都跟在你小师姐身边吗?你在这儿,你小师姐呢?”
“小师姐自然是在府里。”红殊拍了拍手中的包袱道,“府中需要洒扫布置,我既不会洒扫,也不会布置,刚好府中做糕点的材料没了,我便想着出来把糕点买回去,顺便将府中要送的礼送出去。”
叶景策盯着包袱看了两眼,试探着道:“那……这里面有没有送给定国将军府的啊?”
“没有,侯爷说了,今年不给定国将军府的人送礼。”红殊摇了摇头,叶景策的眼睛刚垂了下来,又听红殊思索着道,“不过小师姐倒是让我给你带了一个东西。”
“给我带东西?”叶景策眼睛一亮,见红殊从包袱里翻找了几下,从中拿出个锦盒,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了条金玉镶嵌的蜀锦发带。
“这是粟粟送给我的?”叶景策瞬间弯了眉眼,红殊点点头,原封不动地学道,“小师姐说了,你之前虽然欺她骗她,但护她也是真,今日过年,她就不同你计较了,你之前曾为了护她被人射断了发带,如今她送一条更好的给你。”
“我就说粟粟她嘴硬心软。”叶景策眉开眼笑地收了锦盒,听闻身后有小厮的脚步声,一边接过酒坛,一边试探道,“红殊,你小师姐她今日的心情是不是很好啊。”
“看上去还不错。”红殊疑惑道,“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多谢了。”叶景策笑了笑,拎了酒坛跃至马上,扯了缰绳便向定国将军府的方向飞驰而去,留下红殊一人在原地不解。
再回府内,午膳已经备好,叶冲早早把祭品放到了祠堂内,只等着叶景策将酒取回来,给叶闯的牌位前倒上一碗。
“闯儿,新年快乐。”叶冲开口,叶景策连忙学道,“小叔,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保佑你侄子我抱得美人归吧!”
“切,你小叔自己都没个妻子,你求他?”叶冲乐了一声,一掌拍在叶景策的肩上,“走吧,晚些时候你娘要带着全府包饺子呢,你去帮帮忙,看准了哪个里面包了钱,晚上就找那个吃,讨个好彩头。”
“成。”叶景策笑着点点头,跟着叶冲便往前厅去。
另一侧,红殊也早早回了镇南侯府,见沈银粟在府前等着她,连忙欢喜地跑上前去。
“师姐,你怎么在外面等着,不冷嘛?”
“在等你回来吃饭啊。”沈银粟笑了一声,挽着红殊的手往府里走,沈铮正躺在院中的藤椅上歇息,见二人走进才在藤椅上起了身,一张平日里板着的脸被身上的红衣衬出几分喜庆。
“给你们俩的。”沈铮板着脸从嬷嬷手中拿起两串红绳串着的钱,“这是压胜钱,收好了。”
“多谢侯爷。”红殊收了钱顿时笑起来,取出买回的海棠糕放在桌上,同二人道,“师姐,侯爷,你们快尝尝,海棠糕还热乎着呢,可好吃了,可惜了方才那叶小将军走得急,不然我还想分给他一些呢。”
“叶景策?”沈银粟愣住,“你在鸿运馆遇见他了?”
“对啊。”红殊回忆道,“我瞧他抱了一坛酒走,可能叶府的酒不够用了?”
“怎么会?定国将军府的东西肯定备得足。”沈银粟摇头,见沈铮未曾注意自己,轻声同红殊道,“那……东西你给他了?”
红殊点点头:“给了。”
沈银粟快速地眨了几下眼:“他什么反应?”
“比我拿了压胜钱还高兴!”红殊话落,沈银粟的低垂的眼中带了几丝笑意,刚欲再问,沈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两人连忙噤声,赶去用膳。
镇南侯府的人不多,不比其他府里热闹,林林总总的几个婢女也算的上是府里的老人,便也没什么规矩,大家吃过午饭后休息片刻,便准备起晚些时候的饭菜。
冬季里的白日短暂,不过是几个时辰过去,天色便暗了下来,家家户户挂着的灯笼顺次点燃,鸡鸣犬吠间炊烟渐起,街角的爆竹声中充斥着稚子的笑语。
沈银粟捂着耳朵站在院中,不远处红殊蹲在爆竹旁,拿着根火竹跃跃欲试。
“小师姐,是这么玩的吧!”
红殊话落,沈银粟喊了声跑,红殊转身便跑,爆竹原地炸开,一声巨响中夹杂着门外之人的呼喊。
“郡主!我家少爷派我来给您送东西!”生龙捧着手中的食盒大声呼喊。
沈银粟半露出耳朵,歪头看向府外,在一片爆竹声中对着府外大声道:“他又送了什么来?他送的东西次次都让我不顺,居然还敢送?”
“郡主,我叫少爷说了,这次的不一样!”生龙说完,小跑了几步到沈银粟面前,打开食盒,盒中是几个还没煮的生饺子。
“这是什么意思?”沈银粟抬眼,生龙立刻开口解释。
“郡主,这几个饺子都是我家少爷一直盯着的,说是这里面各个都有铜钱,还不等夫人让去煮就都给你偷偷拿过来了。”生龙道,“少爷说了,能吃到饺子里的钱就预示着新一年会有好运,他把他所有的好运气都送给你,这样你碰见他,就再也不会受伤了!”
生龙说完,沈银粟捧着食盒的手顿住两秒,片刻,弯眼笑了起来,小声道:“你们家少爷真是个傻子,这铜币要真这么灵验,人人都往自己吃的饺子里塞铜币好了。”
生龙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至笨拙地替叶景策辩驳:“我家少爷不傻,他可聪明了。”
“是啊,他不是,傻的是你,大过年的被打发来跑腿,还替他说话。”沈银粟抱着食盒笑道,生龙摇摇头,认真道,“少爷说了,这一趟给我压胜钱!”
“他给你,我也给你。”沈银粟从袖中掏出银锭扔给生龙,想了想,又道,“对了一会儿我要和红殊去街上开看舞狮。”
沈银粟的话只说了一半便不说了,生龙呆愣地等着下半句,见沈银粟笑盈盈地不再言语,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连连点头。
“哦哦哦,属下明白的,属下明白的!”
说罢,揣着银锭便往定国将军府跑。
进了府内,不等歇上一口气,直接冲到叶景策面前,大喊道:“少爷,好消息啊!”
叶景策的饺子还没吃进嘴里,叶家上下盯着兴奋异常的生龙,但见生龙大声道:“云安郡主说她要去街上看舞狮啊!少爷!云安郡主特意和我说她要去街上看舞狮啊!”
不等桌上几人反应过来,便见叶景策也笑起来,放下筷子便向府外跑去,叶景禾呆愣了一会儿,随即也反应过来,起身拽了裘衣便追着叶景策跑出府。
天乐长街上,残雪未消,灯火辉煌,人影绰绰间玉壶光转,星落如雨。
叶景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穿梭着,拼命找寻舞狮的锣鼓声,却只听闻爆竹的巨响掩盖住锣鼓的喧天,行人渐渐松散,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他看见沈银粟站在灯火下,与他近在咫尺。
“你来这里做什么呢?”沈银粟笑着去问他。
“因为你约我来这里啊。”叶景策站定在沈银粟面前,他不急,他等着她慢慢说。
果然,沈银粟接着开口:“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只说了我会来这里。”
“那我就是因为你来了这里。”
“为什么我来,你就会来呢?”沈银粟笑着开口,叶景策缓缓走上前去,“因为我知道,你是在给我机会,去说一句话。”
沈银粟只抬头去看叶景策,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你在给我机会,让我告诉你,我心悦于你。”
远处打铁花的老者扬起下棒,一瞬间流星如瀑,万千光火冲向璀璨的夜空。
街边,叶景禾按住红殊的头,两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卖货郎的铺子旁,身后是摇着扇子看热闹的洛子羡。
“洛二哥哥,你不应该在宫宴上嘛?”
“哎呀,那么无聊的宴会,当然要装醉回来啊。”
“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按在这里?我要和小师姐看舞狮呢。”
“小师妹你不懂,你这时候过去会坏了阿策和云安妹妹的好事的,你乖乖在这儿待着,一会儿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怎么样?”
……
三个脑袋在铺子旁叠成一排,数双眼睛一同张望着,只等着沈银粟开口。
半晌,几人只见沈银粟笑了笑,微微扬起下巴傲然道:“叶景策,随随便便就把喜欢说出口,你不觉得害臊吗?”
“为什么要害臊?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向对方坦坦荡荡地表示自己的喜欢,这又有什么错呢?”叶景策的眼睛直视着沈银粟,“粟粟,我并没有随随便便的去说喜欢,我的心已经告诉我了,它选择你去成为我忠于一生的姑娘。”
叶景策轻声道:“那你呢?粟粟,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的喜欢?”
“我对你呢……”沈银粟的笑容生动起来,她有一些想要报以前的仇,又怕叶景策真的失望难过,所以举起手,调侃又肯定的告诉他。
“有啊。”她眯眼看着手指张开的缝隙,“原本只有这么一点点,后来你诚心道歉,又多了一点点,再后来……”
沈银粟说着,不等反应过来,忽觉眼前的身影倏然放大,下一秒便有发丝擦过她的耳畔,略有些冰冷的唇在她脸颊上一触即逝,留下一个轻微又小心的吻。
烟花在空中炸开,亿万点流光在头顶洒落,漫天的火光下,沈银粟抬眼,漆黑的瞳孔里照应着少年微微得意的神情。
“粟粟,你就是喜欢我,咱们指腹为婚,相互倾慕,是命定的夫妻。”
“谁……谁和你命定!”沈银粟盯着叶景策含笑的眼,顿觉脸颊烫得要烧起来,偏过头去便不再同他说话。
不远处,躲在铺子旁的三人慢慢缩回头去。
叶景禾:“嗯……你们觉得我给我未来侄女打个多大的金锁合适?太大了会不会压小孩脖子啊?”
洛子羡托腮思考道:“压脖子不至于,但你觉云安妹妹和阿策成婚之时,我只送金银珠宝是不是有点庸俗?”
红殊:“……小师姐在打叶小将军,我是不是该去帮她?”
话落,不等洛子羡回过神来,红殊先一步从铺子旁迈了出去,叶景策本正一边把玩着沈银粟的头发一边哄着她说话,一侧头,便见洛子羡和叶景禾正拖着红殊往铺子里躲。
面面相觑,几人纷纷愣住。
寂静片刻,洛子羡率先打破僵局,轻咳了一声道:“好巧啊,我带小禾和小师妹来看打铁花,居然会遇见阿策和云安妹妹呢。”
“……”叶景策对着洛子羡微微笑了一下,叶景禾见状,扯着身旁二人的衣角向后挪,下一秒,便见叶景策拉住沈银粟的手,同她道,“粟粟,洛二他带着小禾和红殊偷听,我们俩今天好好教训教训他!”
话落,叶景策拉着沈银粟便向三人跑来,三人见状抬腿就跑。
熙来攘往中,两只手慢慢拉紧,穿过人海,向着更光亮的地方追去。
——
天乐长街的尽头,帝宫之内,杯盘狼藉一片。
醉倒的权贵们被小心翼翼地扶起,一点点搀着向外走。
洛瑾玉垂目看着面前金迷纸醉之景,随后抬眼望向台上的昭帝。
“启禀父皇,儿臣实在不胜酒力,望父皇恩准儿臣回府休息。”
“去吧去吧。”昭帝醉意朦胧道,“你这个孩子啊,真是太无趣了。”
洛瑾玉闻言没有做声,只叩首后端正起身,向殿门外走去。
方走了几步,殿内传来金杯掉落之声。
空荡荡的酒杯,叮叮当当地滚落,顺着台阶,慢慢停滞在他的脚下。
洛瑾玉顿住脚步,慢慢回头,但见仰躺在坐上的太后双目紧闭,垂着的手松了劲,蜷曲着,掉落酒杯之处,像一个漆黑的,填不满的洞口。
空白在脑中闪现,尖叫声在殿内此起彼伏,提着药箱赶来的御医围着没了气的太后相互递着眼色,丝毫不敢去看脸色煞白的昭帝。
太后,就是在他身侧断的气啊,那佝偻的身子不知已僵了多久。
昭帝面色惨白地跌坐在皇位上,群臣瑟缩地聚在一起。
一片惶恐凌乱中,趴在桌上已然醉倒的洛之淮不知何时抬了眼,阴鸷的凤眼扫过昭帝身侧的大太监高进,微微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第53章 向她讨赏
盛京, 演武场内。
沈银粟坐在台下,托腮看着台上将士演练,身边是裹着大氅, 一脸玩味的洛子羡。
“云安妹妹,怎么今日不去义药堂,抽空来着演武场了?”
“是阿策让你来的吗?哎呦, 你们俩那天下手可太狠了, 我这扶着腰回去, 府里的人还以为我怎么了呢。”
……
洛子羡喋喋不休地说着, 沈银粟听他念了片刻,终是忍无可忍,侧首道:“太后驾崩, 举国同悲, 你这当皇孙的,我怎么瞧不出你有一丝悲伤,反而有兴致来打趣我?”
“有什么可悲的?皇祖母在世时饱受病痛折磨,伤病一发, 生不如死,如今在宴会上无知无觉的驾崩, 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洛子羡道。
“你想得倒是明白。”
“没办法啊, 我总不能像父皇一般啊。”洛子羡笑了笑, 见沈银粟眯眼看过来, 摇着扇子道, “云安妹妹还不知道宫中如今乱成何等模样吧, 皇祖母这一驾崩, 病倒的却是父皇, 他那日本就饮酒过多, 又惊吓过度,当夜便起了高烧,几日不退,眼下太医们都在榻前候着呢。”
“既然如此,你不在榻前候着,倒是跑到这儿来了。”沈银粟瞥了洛子羡一眼,但见那人嗤笑一声,上挑的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屑。
“父皇榻前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那么多嫔妃大臣在他榻前哭,若再加个我,岂非吵死了。”洛子羡道,“更何况我不去侍疾,自然有人急着要去,这才短短几日,三弟的奏折都不知递了多少封了,用侍疾作借口解除禁足,这机会可遇不可求啊。”
沈银粟摇摇头:“可惜他才刚被惩处不久,赈灾之事风头未过,圣上不敢轻易放他,若是这事情过得久一些,这倒是次机会。”
“是啊。”洛子羡微微颔首,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传来呼声,二人抬头,只见叶景策匆匆向二人的方向赶来,一身玄衣上绣着淡金色云纹,手持银枪,露出的半边臂膀精壮结实,长发干练地束起,额间渗着细密的汗珠。
“粟粟,你终于肯来演武场看我了。”越过挥手的洛子羡,叶景策直接赶至沈银粟面前,双手在衣襟上擦干净,才用手背试了试沈银粟脸颊的温度,“等多久了?冷不冷?”
“不冷。”沈银粟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叶景策半露的臂膀上,轻声道, “就这么跑过来,你不怕着凉?”
“有你在,我怕什么?”叶景策扬眉一笑,低头,悄悄用小指勾住沈银粟的小指,见她的手掌屈了屈,似要躲闪,便立刻收回了手,心中方觉有些失落,就见沈银粟向他怀中挪了一小步,低声道,“这人太多了……”
话落,叶景策愣怔一瞬,下一刻便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弯身在沈银粟耳边小声道:“粟粟,那……人少的地方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嗯。”沈银粟低应了一声,抬眼见叶景策笑得春风得意,顿觉让这人得逞得过于轻松,忍不住怒瞪他一眼,把脚下的雪狠狠踢向他,随后抬腿便向演武台处走去。
眼见着沈银粟快步离去,一旁洛子羡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围着叶景策踱步两圈,眼神轻飘飘地扫了几眼,最终落在他露出的半边臂膀上。
“阿策。”洛子羡扇子一开,语调揶揄,“你这衣服穿的,够风骚。”
“我是因为比武身上有些热,哪像你,冬天摇扇子,这才是真风骚。”叶景策回了一句,听闻演武台上鼓声响起,也懒得再同洛子羡拌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两下,二人便一同向演武台处走去。
演武台前,将士们早已等候多时,鼓声一响便有人主动站上台去,战鼓响起第二声,双方便各持武器开战,兵刃相接,台下顿时叫好声一片。
“云安姐姐!”欢呼雀跃声中,叶景禾的声音猛地闯入,沈银粟侧首望去,只见叶景禾今日的穿着也与往日不同,一身极为简洁的藏蓝色布衣,周身护着银色软甲,轻便灵巧,目光扫过站在她身侧的叶景策,更是挑衅地扬了扬眉。
“云安姐姐,你今日来得刚好,我定让你瞧瞧我把我哥揍哭的场面!帮你报他之前骗你的仇。”叶景禾扬首,沈银粟顿感肩上一重,微微转头,便见叶景策将下颚抵在她肩膀处,低声道,“粟粟,你听她吹牛,她那重剑再练个几年,也就无非和我多打几个回合。”
“听你这意思,你今日的对手是小禾?”
“是啊,不然她那重剑抡起来,谁扛得住?”叶景策话落,目光落在沈银粟的脸上,一双黑亮的眼睛微垂,忽而闪过一丝狡黠。
“粟粟,在演武台上赢了的将士按规矩是有奖赏的,可阿爹给的奖赏我不在意,我只期待你的奖赏。”
“你少来。”沈银粟一见叶景策含笑的眼神,便知这人又起了小心思,轻轻瞥了他一眼道,“你打赢了旁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你未婚夫啊,咱们也算荣辱与共。”叶景策恬不知耻道,“你说我赢了,这不是也给我未婚妻长脸嘛。”
“叶景策,我真是低估了你脸皮的厚度。”沈银粟虽开口嫌弃,眉眼间却藏不住笑意,鼓声停了片刻后再次响起,身边已然有将士在推着叶景策上台,叶景策垂首盯着沈银粟瞧,果真见她在上台前一刻抬头看向他,弯唇笑了笑。
“赢了,要求随你提,输了,以后我就只会来看小禾的比武。”
“好粟粟,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叶景策闻言一笑,握紧手中的银枪便翻身上了演武台,叶景禾亦是站定在了另一侧,一声战鼓响起,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战意。
重剑与长枪碰撞,发出刺耳的铮鸣,军中将士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见叶景禾竟能逼得叶景策连退几步,一时间又响起欢呼声,然而下一刻便见叶景策的长枪挑开重剑的一侧,借力打力,一脚踩在剑身上。
演武台之上二人招招狠厉,沈银粟紧盯着二人的招式,余光中,但见一众沸腾的将士中有一中年男子神色严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景禾,背后的一柄重剑与叶景禾使用的极为相似。
“呦,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啊,居然打起来了。”洛子羡不知何时挤进了人群中,手中的扇子一下下地打着掌心,见沈银粟的目光落在中年男子身上,不免扬唇一笑。
“云安妹妹可是好奇那人是谁?”
“他背了柄重剑,论身份,倒是不难猜。”沈银粟道,“他是小禾的师父?”
“不错,此人名为元成泽,不但是小禾的师父,也是叶大将军的副将。”洛子羡话音未落,便听演武台上叶景禾怒喝一声,重剑劈向地面,身体借势腾空,试图踹向叶景策心口,却被叶景策双手抵住,趁她重心不稳,拽了脚便一把甩飞出去。
重剑脱手,胜负已定,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叶景禾在地上躺了两秒,早已习惯了似的翻身爬起,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拽着叶景策递来的手站起身。
“这次只是意外,哥,你别得意太久!”
“你次次都这么说。”叶景策不以为然地把长枪扔给了台下的将士,仔细检查一番叶景禾,确定其并无大碍后便纵身跳下了台。
“师父!你看我哥那得意的样子!”眼见着叶景策跑去和沈银粟笑嘻嘻的讨赏,叶景禾鼓着脸一跺脚,扯着元成泽的衣角嘟囔道,“师父,你教教我别的招数嘛。”
“小禾,你现在年纪太小,别的招数我只怕你挥不动这剑。”元成泽轻轻揉了揉叶景禾的发丝,但见叶景禾抬头,眼中坚定异常,“师父,我可以加倍的练,总之,我不要总屈居人下!”
叶景禾话落,元成泽微微一怔,眼中晦暗不明,半晌,似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艰难开口:“好,师父教你一个杀招,此招名为断生,是师父的独创,剑出鞘必见血,若非学会了全套剑法,此杀招无解。”
叶景禾半信半疑:“就算是阿爹也……”
元成泽定定道:“他也无法全部接下这套剑法。”
“好!那我就学这套!”叶景禾瞬间笑起来,叉腰对着台下叶景策大声道,“哥,你听见了没!我师父要教我新招数了,你就等着我打败你吧!”
“成,我等你练个几十年,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打赢我!”叶景策笑着应了一声,转头便去缠着沈银粟讨赏,沈银粟自问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镇南侯府有的,定国将军府也不会缺,料想叶景策也讨不出什么新奇东西,索性任由他开口。
却不想这人左右打量了她半天,甚至中途还和叶景禾说了几句话,转头便弯眼一笑,直接将她在人群中托抱起来,营中顿起欢呼声。
“我讨什么赏都行,这可是你说的。”少年无辜又单纯地看向她,沈银粟的脸顿时红到耳根,双脚止不住地踢向叶景策的心口,“你把我放下来,好多人呢。”
“粟粟,你原来没这么喜欢害羞啊。”叶景策歪头问道,一副求真好学的样子,“你是医者,之前我受伤时你也曾将我衣服脱下来过,那时你可是不为所动,为何如今只是牵手拥抱都不肯呢?”
沈银粟急得不停拍打他的肩:“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叶景策眨了眨眼,故作好奇道,“因为那时你只当我是普通病人,而如今,你当我是你的未来夫君?”
第54章 父不知子
“明知故问。”
沈银粟又踢了叶景策一脚, 双手扶着他的臂膀轻锤了下,小声道:“快将我放下来,不然以后你打赢了就自己乐去吧, 我是不会理你了。”
“别呀,粟粟。”叶景策仰头看着沈银粟直笑,“你这么害羞, 以后我们俩成婚, 你可怎么办啊。”
“你想得倒长远, 和不和你成婚还不一定呢。”沈银粟低声辩驳了句, 叶景策咧嘴笑了笑,双手猛地一松,沈银粟顿觉脚下一空, 下意识抱紧叶景策, 整个人的腰身被叶景策伸手扶住。
不等沈银粟缓过神来,头顶传来叶景策故作无辜的声音:“郡主,你若嫁于别人,这样抱着我, 那可就不合情理了。”
“哼,我还不想抱呢!”沈银粟闻言, 立刻抬头瞪了叶景策一眼, 抬手便要将其推开, 却不等双手碰上, 便觉腰上揽住了一双大手, 叶景策的声音软了下来, 带着几丝笑意, “好啦, 你不愿抱我, 是我心心念念想抱你好了吧。”
“你呀,就会捉弄别人。”沈银粟口中说着,却任由叶景策俯身抱住,这军营的人多,他虽顽劣却知分寸,只轻轻拢了一下便放开手,带着她与洛子羡向大营中走去。
营中的火炉燃得正旺,叶景策帮沈银粟解了裘衣放在火炉旁烤火,洛子羡自顾自地坐在一旁,到了营中倒也不客气,瞧见那盘中的糕点便拿起来塞进嘴里。
“洛二,你是饿了?”叶景策疑惑地瞧了眼洛子羡,但见那人含糊地嚼着糕点,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中的灰,“倒也不是饿,只是瞧着你们俩郎情妾意,我在旁边显得多余,便只能给自己找点事做,显得我没那么碍眼。”
“找事做啊。”叶景策指了指帐外,“帐外的雪还没扫,你若闲得慌,出去扫雪也成。”
“你还真让本殿下去干活啊。”洛子羡闻言眉头一眼,拂袖便往地上的厚毯上一坐,抬首道,“我这几日在宫中跪的够累了,来你这里是偷会儿闲,你可莫要嫌我多余。”
“我哪能嫌你多余啊,你只管在这里歇着便是。”叶景策顿了顿,又道,“只是我方才听粟粟说圣上如今缠绵病榻,你在我这儿偷懒,不去御前侍疾,当真可行?”
“天塌下来有大哥顶着呢。”洛子羡摆弄着手中的扇子道,“有大哥在御前侍疾,总比我这个没心没肺的照顾得贴心。”
“你觉得无妨就成。”叶景策闻言便也不再问下去,只起身去将被风刮开的帘子合上,一抬眼,才发现几人方进了营内,外面竟又开始下起了雪。
“今年的雪似乎格外的大啊。”叶景策感叹一声,沈银粟笑了笑,起身拉着他在火炉边暖手,“瑞雪兆丰年,兴许是个好兆头呢。”
“粟粟说得对,一定是个好兆头。”叶景策笑着应了一声,一旁的洛子羡嫌弃地睨了他一眼,目光渐渐落至帘帐的缝隙处,风掠过帘帐,依稀可见外面的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覆至到长街尽头。
——
帝宫内,大雪纷飞,白雾茫茫,寝殿之中,地龙温热,香炉氤氲,明黄的龙塌前,洛瑾玉目光微垂,将手中的帕子从冷水中抽出,敷在昭帝的额上。
昭帝仰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满面涨红,眉头拧在一起,口中呓语连连,倒似是被什么魇住了。
一片混沌中,昭帝只觉自己身处大殿,一身皇子朝服,周身官员擦肩而过,对他视若无睹。
“你们做什么!你们都看不见朕吗!”
“你们见了朕怎么不拜!你们要去哪里!”
……
昭帝拼命嘶吼着,却见群臣只如往常般先聊几句便各自站好,对着朝堂之上的男子俯身一拜,齐声大喝道:“臣等参见陛下——”
谁?他们参见谁?
昭帝的脑子顿时更痛了起来,他回过头,只见正大光明匾下,洛瑾玉神色淡漠,目光温和地注视着群臣,一身天子衮服衬得整个人犹如镶了金身的佛像,垂目间便是无尽怜悯。
“你……你个孽子!竟敢谋权篡位!赶紧给朕滚下来!”
昭帝大喝出声,群臣却置若罔闻,唯有洛瑾玉的目光淡淡扫来,对着他扬唇一笑,薄唇轻启道:“父皇,这皇位是我的了——”
“你个孽障!”
昭帝惊喝一声,双眼猛然怒睁,明晃晃的光骤然闯入,昭帝愣了半晌,才看清眼前奢华的宫殿。
是梦……
昭帝微微舒了口气,刚欲开口命人拿水,转头,正瞧见了垂目望着他的洛瑾玉!
梦中的画面犹在眼前,昭帝张了张嘴,只觉窒息,眼前悲悯的神情与梦中一般无二,他的好儿子,为什么偏偏生了双慈悲目,他就好像那供在高台的金佛,垂眸间仿若洞穿他的所有不堪。
孽障!他就是个孽障!人怎么会有佛的慈悲目!他定时那转生的妖孽扮成了慈悲的佛,是来蒙骗世人,是来抢他的皇位的!
昭帝的身上开始冒冷汗,他无端地觉得身子发虚,心口慌乱得紧,连喘气都变得吃力窒息。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昭帝的手指痉挛着,额间青筋暴起,满面赤红地盯着洛瑾玉。
“父皇连夜梦魇,儿臣担心父皇,特来此照看。”洛瑾玉轻声道,端起一旁的药汤,用药匙慢慢搅凉,喂至昭帝嘴前,“父皇,这是王太医熬制的静心汤,您……”
洛瑾玉话未说完,昭帝徒然暴怒,伸手便打翻了汤药,目眦欲裂地望着洛瑾玉:“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在此没日没夜的守着,是不是想等着朕驾崩,你好替朕坐上皇位!”
瓷碗碎裂一地,几块瓷片飞溅过洛瑾玉的手腕,顿见血痕,洛瑾玉垂眼扫了下手背的血痕,又抬眼对上昭帝泛着红血丝的阴冷双目,素来淡然的眉目竟也皱了下。
“父皇,儿臣并无此心。”
“并无此心?”昭帝大笑了一声,扶着塌边大声道,“那你来告诉告诉朕,你因何能守在榻前几日几夜不睡,你为的是什么啊?莫不成,我们瑾玉这么有孝心?”
昭帝瞪大双眼,鄙夷地说完,洛瑾玉平静地看着他,沉默片刻,垂下眼帘,摇了摇头道:“父皇大约是忘了,儿臣十岁时生病,卧床不起,您全然不顾大臣们反对,守在儿臣榻前几日不曾合眼,只为了确保儿臣睁眼便能瞧见您,这样儿臣便不会害怕。”
洛瑾玉话落,昭帝愕然片刻,抬着浑浊的双眼不住打量洛瑾玉,似乎是想从洛瑾玉的身上找到当初那个小皇子的影子,然而盯了许久,他似乎只看见了他那双麻木的令人生俱的双目。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昭帝疲了身子躺回榻上,洛瑾玉默然地望了他两眼,只开口答了句是,便弯身将地上大块的碎瓷片用手帕包好,放在一旁,随后唤了婢女来收拾。
洛瑾玉一走,屋内霎时更空荡起来,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昭帝抬眼,只听门外的声音雌雄莫辨,尖细得紧。
“陛下。”
“进来吧。”昭帝话落,高进微低着头,推门而入。
“听闻陛下梦魇,奴才特意为陛下寻来这安神香,陛下不妨试一试?”高进话落,见昭帝疲倦地点了点头,立刻笑着赶至了香炉前,趁着换香的机会,偷偷将香炉里未燃尽的小药丸藏于袖中。
“高进。”昭帝在榻上倏然开口,高进撒香的手顿住,连忙收了香赶至昭帝榻前。
“陛下您吩咐。”
“朕病倒这几日,朝中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朝中很是安稳,有大殿下处理公务,陛下您尽管放心。”高进赔笑道,昭帝闻言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有大皇子在,朕在不在也无足轻重了?”
“奴才不敢!”高进连忙叩首,小声道,“奴才这般说,是担心陛下忧虑朝政,想让您不必为此忧心。”
“你倒是有心。”昭帝道,“你只管说便是。”
“是。”高进开口道,“奴才听闻,前几日北边防着敌国的燕云十四塔有三塔塌陷,中间的防护城墙更是破损不堪,此外,最南边的河水已有部分开始解冻,河水逆流,淹了大批农户,还有……”
高进低声念着,昭帝的脸色却是愈发难堪。
“这才刚开年就灾祸频出,这一年,恐怕不利啊。”昭帝话落,高进俯首道,“此外,还有朝臣提及了今年的祭天大典,声称近几年各地灾祸不断,需得请天地气运相助,以平定人间妖邪之气。”
“大办,今年是得大办。”昭帝连连点头,抬眼看向高进道,“一会儿宣礼部尚书和太史监觐见,这祭天大典朕需得好好同他们商议。
“是,奴才领命。”高进俯首告退,刚退了没几步,便听昭帝又道,“还有,把小哲子也叫过来,他在洛子羡身边待的久了,倒是越发不愿向朕主动汇报老二的行踪了,若朕不寻他,他这眼线怕真当自己是个奴才了。”
第55章 明暗交织
二皇子府内, 一片静谧,下人有条不紊地打扫着庭院,洛子羡站定在檐下, 抬眼望着庭前的雪。
“小哲子走了多久了?”
“回殿下的话,已经两个时辰了。”婢女应了一声,洛子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拢着袖子慢悠悠地坐回椅上, 闲闲地望向院外。
往常这小哲子进宫顶多也就一个时辰, 这次竟然两个时辰都不见踪迹, 可见昭帝定是将他调查得十分仔细。
眼下洛怀琢被禁足,洛瑾玉又因赈灾粮之事颇受百姓好评,加之叶景策在大殿上的求娶, 这位大皇子可谓是风头正盛。而他这个不成器的老二平日里虽不起眼, 但此时此刻却也是枚可用的棋子,此时多加扶持,未尝不能暂且替代洛怀琢,避免洛瑾玉的一家独大。
洛子羡百无聊赖地想着, 只觉他这父皇可笑得紧,明明年轻时极珍爱自己的儿子, 如今年岁渐大, 却将自己精心培养的孩子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洛子羡的一双狐狸眼向外瞟着, 淡漠的神情显得他没了往日的生机, 反而带了几丝慵懒和倦意, 眼见着自己候着的人出现在院前, 洛子羡这才掀了眼皮, 打起几分精神。
“回来了?本宫可等了你许久了。”洛子羡闲闲地打了个哈欠, 抬眼看向小哲子, 悠然道,“去哪儿去了这么久啊。”
“回禀殿下,您前几日不是说鸿运馆那海棠糕好吃嘛,奴才就想着买回来些,让咱们府里的厨子钻研钻研,也好做给殿下您吃。”小哲子躬身将手中的油纸包递到洛子羡面前,洛子羡扬了扬眉,俯身接过,盯着油纸包笑了一声,慢慢道,“去了宫中一趟,你就给我带回来几块糕点?”
洛子羡话落,小哲子的手徒然一抖,胆颤地看向洛子羡:“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奴才没懂。”
“这话很难懂吗?”洛子羡不解地看向小哲子,“本宫自以为平日里将你带在身边,已经帮你完成任务了,让你在父皇面前好交差,怎么,本宫这般善解人意,你都不知道说实话来感恩本宫?”
洛子羡声音淡淡,浑身上下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小哲子不可置信地盯了洛子羡半晌,见那狐狸眼轻飘飘地瞥下来,连忙叩首,胆颤道:“奴才欺瞒殿下,实在罪不可恕,还望殿下责罚。”
“哎呀,瞧瞧你,怎么吓成这样子。”洛子羡笑道,“本宫若真要责罚你,你觉得自己还能完好无损地跪在这儿?”
小哲子不敢言语,但见洛子羡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懒散道:“本宫自问待你不错,你呢,虽是父皇的人,但跟在本宫身边的时候也算老实,做事倒也尽心尽力,本宫不会为难你。”
洛子羡话落,小哲子小心抬眼,见洛子羡微微笑起来:“小哲子,这做人啊得聪明些,选择什么样的主子,可就是选择了怎样的人生。”
“这俗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洛子羡轻声道,“父皇已经老了,替他做事,你猜猜自己会有以后吗?”
这话可是大逆不道!
小哲子闻言,惊恐地看向洛子羡,但见那人风轻云淡地拢了拢袖子,把玩着手中的暖炉,丝毫不在意他惊惧的眼神。
坊间传闻二殿下洛子羡风流潇洒,是个闲散浪荡子,而今看来,此传言真是大错特错,此人分明是个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
良禽择木而栖,昭帝确实已然老了,就算是未老,自己也不过是他众多眼线中的一个,何时能熬出头来。
可洛子羡不一样,他如今锋芒未露,且就性子来看,绝非池中之物,眼下追随之人不多,若他早日归顺于他,将来洛子羡一旦有所功成,他便是他阵营中的元老。
两者相较,他不如放手一搏。
小哲子想着,忙向洛子羡磕了个头:“殿下说得不错,奴才愿追随殿下,为殿下肝脑涂地!”
“好啊。”洛子羡闻言满意地笑了笑,轻轻将桌上的纸笔拿起,俯身递给小哲子,“既然如此,就将你知道的父皇的眼线都写出来,让本宫看看你的忠心。”
小哲子听闻,咬了咬牙,下一秒便接过纸笔,跪在地上猛写起来。
一张纸写完,小哲子埋头将纸呈上,洛子羡拿起,盯着众多人名,只觉好笑,敲了敲桌面道:“紫衣,出来瞧瞧这份名单。”
紫衣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拿过名单瞧了两眼后,颔首道:“回禀殿下,名单是真的,我们发现的几个眼线都在这张名单上。”
“好,那你就按照这张名单上的人找,找到后让人盯紧他们。”洛子羡话落,紫衣道,“不杀了他们吗?”
“杀了做什么?他们死了,父皇又会派出新的眼线。”洛子羡道,“你只管让你的人监视好这群眼线便好,不得已的时候再除去。”
“是,殿下。”紫衣领命退下,洛子羡再次笑着看向小哲子,“还不错,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能耍小心思。”
“你呀,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洛子羡话落,小哲子立刻想起那紫衣女人腰间挂着的弯刀,顿时有些后怕。
“好了,你的忠心本宫看见了。“洛子羡道,“既然如此,就说说你今日进宫,都听到了什么消息吧。”
“是!”小哲子忙道,“奴才听闻陛下要大办今年的祭天大典,,眼下已经寻了礼部商议时间了,似乎是要满朝文武皆参加此次的大典。”
“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多。”洛子羡闭目养神道,“此大典何时举办?”
“三月之后,春暖花开之际。”
“三个月……”洛子羡喃喃道,“转眼便到啊。”
——
冬雪渐化为春雨,三月在细雨中匆匆流过,乍暖还寒之际,京中的柳枝已悄然间萌发新芽,用绿意点缀着这座雨后的都城。
长街尽头,马蹄声响起,少年银鞍白马,飒踏流星,一身朱樱锦袍意气风发。
“粟粟!我回来了!”
街上,叶景策的呼声高昂,沈银粟侧首看去,便见他笑起来露出一侧浅浅的酒窝,望着自己的眼中尽是欢喜。
“粟粟,我远远地便瞧见你了,你怎么不听我的呼声,等一等我?”
叶景策跃下马,快步赶至沈银粟身边,一身雨后的凉气丝毫遮掩不住少年身上恣意明朗的气息。
沈银粟抱着怀中的药箱,仰头瞧了他一眼,鄙夷道:“我才不要等你!也不知是谁说好了今日陪我去看望病人,结果转头就失言,跑去和旁人打马球。”
“此事情有可原嘛。”叶景策牵着马向沈银粟靠过来,一双黑亮的眸子笑盈盈地盯着她瞧,“粟粟,我昨日才知道,今日打马球的彩头是一张极难遇的上好鹿皮。”
“所以呢?”沈银粟话落,叶景策咧嘴笑道,“所以我便想着一定要将它拿到手,然后送给你。”
“给我当药材?”沈银粟下意识答到,叶景策愣怔一瞬,随即眼中笑意更甚,俯身在沈银粟耳边低声道,“粟粟,你莫不是傻了,这是给你当聘礼的啊。”
“粟粟忘了?聘礼中是要有鹿皮的。”叶景策拉住沈银粟的手站定,将马匹旁挂着的鹿皮取下,递给沈银粟。
“既是赠予你,自然是要上佳的才好,今日作为彩头的鹿皮,品质之高,实在难求,我便想着定要将它拿回来。”
“我才不要别人打来的。”叶景策话落,沈银粟收回盯着鹿皮的目光,微微仰头,挑衅般的望向叶景策。
“我不管这鹿皮是何等质地,我只知若以聘礼赠我,这鹿皮需得是我夫君为我亲手打来的,只为我一人,而不是将其暴露在众人眼下,作为争夺之物的。”
沈银粟说得掷地有声,叶景策正对着其挑衅的眼神,却笑得更加开怀:“那就依粟粟的意思,我明日就去附近的猎场射鹿,别说一对鹿皮了,我直接将猎场的鹿都抓到镇南侯府门前,你看中那只,我们便要哪只,余下的,我们分发给参加婚宴的宾客,让大家人手一只!”
“你敢!届时你若让喜宴上出现一群鹿,我定将你扔在当场,这婚你便和鹿成去吧!”
沈银粟美目一瞪,叶景策霎时笑出了声,俯身悄悄勾住她的手。
“逗你的,我怎么会让我们的婚宴上出现那样的场景,我们的婚宴定是要宴请百官,分福百姓,我要让那聘礼从城南排到城北,摆流水席七天七夜不断,我要让往后的世人提及这场婚宴,便知道我们粟粟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那可不够。”沈银粟甚少地露出了女儿家的娇俏,她自知叶景策的话真心诚意,却仍旧忍不住瞥了眼叶景策,傲然抬首。
“我不光要让人知道我的婚宴是最好的,我还要旁人知道我的夫君也是全天下最好的,叶景策,你做的到吗,你要是做不到可别许诺我什么最好。”
“这有什么做不到的?”叶景策抬首,朗声道,“粟粟你且等着,等我们去祭天大典之时,我去求那高僧为我们寻个好日子,之后便去同镇南侯请期!”
“父亲若是不同意呢?”
“不同意我便一遍遍的求,直到镇南侯同意。”叶景策扬眉道,“总之,等这次祭天大典回来,我定要让这全盛京的人都吃上我们的喜宴!”
第56章 盼你所愿成真
细雨连绵数日, 浩浩荡荡的马车停滞在山脚下时,正赶上半月里难得的晴天,云销雨霁, 云层中露出层层金光,照在静观寺山下。
“老衲参见陛下。”
为首的年老僧人躬身施礼,身后的一众沙弥也立刻俯首, 胆大者微微抬眼, 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文武百官。
“无渡大师不必多礼, 朕此行率文武百官前来, 实为祈安山祭礼一事,此祭礼关乎大昭国运,需得百官前来, 方显我大昭诚意。静观寺与祈安山相近, 故而朕率百官在此借住几日,还望不会惊扰了大师礼佛。”昭帝道。
“陛下说笑了。”无渡大师徐徐道,“静安寺作为大昭国寺,本就该为国祈福, 为陛下分忧,此番祭礼陛下选静安寺落脚, 实在是让静安寺蓬荜生辉。”
无渡大师话落, 昭帝满意地笑了两声, 命侍从引路, 率百官缓步迈上阶梯。
静安寺在大昭建国之前便已经存在, 其建立已有百年之久, 内部之大, 几乎覆盖了脚下的整座山。
庙内的院落早早便被清扫好, 小沙弥引着众人去往落脚之处, 待众人安置好后,便主动退下。
庙中清静,利于斋戒,过了晌午,沈铮便合目在屋内打坐,独留沈银粟在院中无聊。
雨后初霁,院落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泥土香,沈银粟落座檐下,方拿了医书去读,便听闻墙头传来细微的声响。
“叶景策,你就不能走一次正门嘛?”沈银粟放下面前的医书,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起身走去墙下,仰头去瞧那生了双笑眼的少年,“怎么,正门那么大,不够你走进来?”
“镇南侯在院中,我哪敢从正门进啊。”叶景策翻身从墙上越下,笑着往沈银粟身边凑,“眼下从翻墙进不要紧,只等我这迎亲的队伍到门口时,粟粟你可要同镇南侯说说好话,让我从正门进。”
“切,你想得美,要进门靠自己的本事,我才不会帮你。”沈银粟嘀咕一句,抬眼扫向叶景策,“你来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在这庙里闲得慌,过来带你出去玩的。”叶景策绕到沈银粟面前,俯身同她对视时,眼神实在算不得安分。
“粟粟,你就不觉得在这院中待着无趣嘛?”
“无趣是无趣,可这祭天大典前本就要斋戒几日,是不能乱跑的。”沈银粟微微蹙眉,叶景策立刻道,“我们不过是逛一逛这寺庙,哪里算得上的乱跑呢?粟粟,我可听说这庙中有一处金殿,里面供着的菩萨可灵验了,能让人心想事成。我们也去请个愿,就求菩萨保佑我们早日成婚,如何?”
“若想早日成婚,你与其求菩萨,不如去求我爹。”沈银粟话落,便见叶景策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也对,那我们回来就去求你爹!”
说罢,不等沈银粟说话,直接便将其从地上抱起,抬腿便往墙根底下走。
“叶景策,你做什么,你放我下来!你再闹我,我就喊人了!”沈银粟尚未反应过来,身子绷得僵直,一双杏眼嗔怒地望向叶景策,但见那人有恃无恐地看过来。
“粟粟你尽管喊,若我被镇南侯发现了,也无非就是再也进不来这院子,见不到你罢了。”叶景策委屈道,“届时我相思成疾,缠绵病榻,粟粟可别忘了去看我。”
“那我到时候是不是还要给你带些礼?”沈银粟恼道,叶景策笑着思索一瞬,故作认真道,“礼倒不用了,你把自己送给我就成。”
“油嘴滑舌!放我下来!”沈银粟口中低骂,却见叶景策箍紧了自己的身子,下一秒便揽着她跃至墙上。
“好粟粟,你就当陪我去了。”叶景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足尖落地,哪还给她什么拒绝的机会。
院落到金殿的距离不远,至多不过几百步,二人吵闹间便望见了庙宇的金顶。
大抵是斋戒的缘故,殿内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小沙弥在拿着抹布清扫,见二人进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去,把殿中的香拿过来。
“施主是要请香吗?”小沙弥初来乍到,尚不熟悉待客的流程,拿着香的手止不住地抖,被叶景策一把扶住,“你不必害怕,把香给我,我们自己来就成。”
小沙弥忙点点头,将手中的香递上,见叶景策分好了香,向身后的沈银粟递去。
手中的香被点燃,三拜之后便被置于香炉之中,香火弥漫,二人跪于蒲团之上,合目参拜。
沈银粟双手空心合十,闭目间眼睫轻颤,神色极为认真。叶景策虽也闭了眼,却也不过短短几秒,随后便睁了眼,侧首向沈银粟看去。
金殿中静得出奇,仿佛能听见香灰簇簇地落下,能听见胸腔里心脏的跳动。
叶景策侧首望着面前女子白皙温润的脸颊,他好奇她轻颤的眼睫若是扫在掌心,会不会有一丝痒意,好奇她红润的唇瓣在触碰时是温热还是微凉。
菩萨俯首望着座下二人,叶景策却只管看向沈银粟。
似是感觉到身旁的视线直白热烈,沈银粟慢慢睁眼,转头看去,正对上叶景策含笑的眼。
“你不拜佛,看我做什么。”
“我拜完了啊。”叶景策无辜道,好奇地向沈银粟靠去,“粟粟,你拜了这么久,许了什么愿?”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验了。”沈银粟抬眼看向面前的佛像,“不过我许的愿望太多,就算不说,菩萨也许也会责怪我的贪心,不去理会我的所求。”
“不会的。”叶景策安慰道,一双圆眼眨了又眨,还是忍不住道,“那你那么多的愿望里,有关于我的吗?”
“有。”沈银粟坦然道。
叶景策:“关于我的什么?”
“都说了,说出来就不灵了,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沈银粟话落,却见叶景策将手递到她面前,“那你写下来给我看好不好,这样,我们也算骗过菩萨了。”
“你当神明是三岁小童嘛?会被这样骗过去。”沈银粟不解抬眼,却见叶景策固执地不肯收回手,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直直盯着她,竟头一次看出几分偏执。
阳光撒落进金殿,香火在佛前升腾,寺庙内传来敲钟之声,一遍遍地回荡在耳边,如石子投河般激起平静的内心。
叶景策背对着殿内的阳光,肩上犹如盖了一层碎金,看着她的眼神虔诚真挚,沈银粟静静望了片刻,总算笑了笑,在叶景策的目光中做出让步。
“菩萨慈悲,应当不会和出了幼稚主意的笨蛋计较。”沈银粟将指尖落在叶景策的掌心上,轻轻勾勒几笔。
策。
平安。
寥寥几笔,写得认真,待指尖离开,掌心却仍旧残留着落笔时的痒意。
叶景策合掌,似是将几个字牢牢攥住,眉目间笑意盈盈,能化了寒冬的冰雪。
“好了,我已经写给你了。”沈银粟小声道,“那……你许了什么愿?里面也有我吗?”
“有啊。”
“是什么?”
“不告诉你,粟粟你不是说了吗,说出来就不灵了。”叶景策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扶了沈银粟起来,察觉到对方不满的目光,却也只是笑着牵着她往外走。
他的愿望那么简单,只有两句话,菩萨一定一下就听见了。
家人平安喜乐,粟粟所愿成真。
“等你愿望都实现的时候我就告诉你。”叶景策同沈银粟慢慢在山中走着,山中的风渐大,送来沈银粟埋怨的声音,“那个时候我早不在意你许了什么愿了,你说出来我也不想听。”
“那你现在可以猜一猜,猜错了我不说话,猜对了我就点点头。”
“你幼不幼稚啊。”沈银粟回身看向叶景策,微微歪头思考道,“你许愿我爹接受你?”
叶景策但笑不语。
沈银粟自知猜错,倒也不怎么在意,继续开口道:“许愿我们早日成婚?”
“这要看镇南侯的意见和算出的吉日,可不是菩萨能左右的。”叶景策闷闷开口,“粟粟你可知,我今日来寻你之前还遇见个瘸了腿的扫地僧,他说他只需看我一眼,便知我两年内娶不成妻。”
“你怎知他说得是真是假?”
“也对,他又没见过我们的生辰八字,兴许是在诓我。”叶景策话音刚落,便听闻附近有脚步声传来,抬眼望去,只见这竹林深处竟有一池塘,池塘边罗列巨石,一个年轻和尚正打着哈欠从巨石后走出,见了二人,不紧不慢地躬身行礼。
“小僧念尘,本在此打坐,无意间听闻两位施主的对话,实在是失礼。”
年轻僧人缓缓一拜,年纪虽不大,周身气场却很是稳重,让人无故便觉得其道行高深。
“大师来得刚好。”叶景策正质疑自己遇见的老和尚,见此处还有僧人,当即便想求证那老和尚说的话。
“大师可否帮我一个忙。”
年轻和尚道:“施主方才的话小僧听见了,可是要问婚期?”
“正是。”叶景策话落,念尘缓缓抬眼,叶景策这才发现,这年轻和尚生了双极好看的眉眼,看人时如寒潭深水,平静又幽深。
“小僧帮施主看一看婚期倒是无妨,只是……”念尘欲言又止,“敢问施主口中瘸了腿的扫地僧,可是清华殿前的那位?”
“正是。”
念尘的表情微变,眼神在叶景策和沈银粟脸上打量几番,片刻,拢了拢僧袍道:“这婚期不必算了。”
“为何?”叶景策皱起眉。
“实不相瞒,小僧道行尚浅,看事情并不准。”念尘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小僧知道,施主口中的那位瘸腿扫地僧乃是小僧的师叔,他一向料事如神,是被称作活神仙的。”
第57章 岳丈大人的许可
“那照你这么说, 我这婚两年内岂非成不了?”叶景策讶然,侧首看了眼沈银粟,忙摇摇头道, “这可不成,两年那么长,万一有拦路虎怎么办, 粟粟好不容易才同意嫁于我的。”
“此为天命……”念尘闭目轻叹, 话音未落, 自觉袖子被人拽住, 叶景策满眼不甘地望过来,开口道,“大师, 此中可是有人作梗, 才让我婚期久久不至?”
念尘诚实道:“施主,小僧修行不够,实在看不出来。”
“那……那我去找你的那位师叔,他肯定能瞧出来!”叶景策说着, 拉起沈银粟的手便要走,身后念尘淡淡道, “师叔他素来只为有缘人提示一句, 施主如今就算去, 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啊?那可怎么办。”叶景策闻言止住脚步, 转身看向念尘, “这东西就没法破除吗?”
念尘无奈摇头:“师叔又没说这是劫数, 何来破除一说?”
“不成不成, 对我而言, 不能下山就成亲, 这就是劫数,大师可有办法帮我破了劫数?”叶景策不依不饶地拽着念尘的衣袖,念尘波澜不惊地听着,合十的双手岿然不动,只有一双淡漠的眼微微抬起,对上叶景策急切的神情,似是略有几分不解。
“施主对这姻缘就这般执着吗?”
“那是自然。我倾慕之人好不容易应下与我的婚约,夜长梦多,若是她哪日突然瞧上别人可如何是好?”叶景策话落,只觉后腰处被人猛掐了一把,一回头,沈银粟正抬眼瞧他,眼睛微微眯起,不满道,“怎么,我是什么滥情的人吗?被你说得好像负心汉一般,抛却了你便会喜欢上旁人。”
“粟粟你多想了,我可没这意思。”叶景策连忙赔笑着摆摆手。
沈银粟略满意地点点头,又道:“那你是什么虚伪的人嘛?只能在短时间内同我装装样子,时间一长,便会暴露自己某些不好的本性。”
“怎么可能!”叶景策伸出三根手指,信誓旦旦道,“我叶景策早已改邪归正,对粟粟你绝无半分欺瞒!”
“那不就成了。”沈银粟扬首傲然道,“我非滥情之人,你又对我坦诚相待,眼下我喜欢的你就是真正的你,你又在害怕什么呢?”
叶景策:“可……”
“可什么可?”沈银粟打断叶景策的话,叉腰凑近他,仰面质问道,“且不说那位高僧说得准不准,就算是准了,等我两年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这都说日久生情嘛……”叶景策俯身同沈银粟笑着道,“这等的日子越长,我们成婚时的感情就越深,届时定叫旁人感叹,哇,天作之合!伉俪情深!”
叶景策夸张的语气险些让沈银粟笑出声,余光间见念尘还沉默地注视着二人,沈银粟便只好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轻轻扯了扯叶景策的衣角。
“哪有你学得那么夸张!”沈银粟小声道,“总之,你快别纠缠人家大师了,只会给人家添麻烦。”
沈银粟语毕,叶景策总算放开了念尘的衣袖,方要开口道歉,便见那和尚一双幽潭似的眼睛飘忽地望了望天色,随即先一步向二人施了个礼。
“二位施主若有疑虑,我们来日再议,小僧眼下还有要事在身,还望二位施主谅解,准许小僧先行一步。”
刚被沈银粟教训完,叶景策哪里还敢缠着念尘不放,忙也说上几句客套话,便主动给对方让了路。
绕过林间吵吵闹闹的二人,念尘沿着小路径直来到一间金殿前,殿上匾额上莲净殿三字写得大气磅礴,屋内烛火通明,金身佛像屹立正中,袅袅香火自供桌上的金炉中飘出。
烛光阴暗处,一身金黄莽袍的男子微微抬首,对着念尘的方向望去,轻声开口:“念尘,你来迟了。”
“山中打坐忘了时间,又偶遇两位有趣的施主,故而有些耽搁,还望殿下恕罪。”念尘口中虽是请罪,话语间却不曾有半分畏惧,他与洛瑾玉也算相识多年,知其心性慈悲宽容,必不会同人计较这般小事,便也不曾惧怕。
果不其然,念尘解释的话一出口,洛瑾玉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同他追究,从蒲团上站起身,接过念尘从殿前取来的香。
他自小便随先皇后来此寺庙拜谒,经常一住就是半个月,彼时他年纪尚小,庙中主持怕他在此无趣,便寻了年纪相仿的念尘来陪他,自此之后,凡洛瑾玉点香,皆是念尘将香奉上,这香一奉便是十几年。
“你说在这山中遇见了有趣的人,眼下父皇下令斋戒,寻常人定不会在此时出门,若我没猜错,你遇见的两人中怕是有位张牙舞爪的玄衣少年吧。”
洛瑾玉声音淡淡,唇角带着温和笑意。
念尘抬眼回忆了一瞬,点头道:“殿下猜得不错,确实位玄衣少年,只是他虽想要张牙舞爪,却被身边的姑娘制止住了,否则怕是要缠着小僧许久。”
“姑娘?”洛瑾玉眼神一顿,随即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他会找二弟出去,原是眼下有了云安伴他,他便带着云安学坏了。”
“原来那姑娘便是云安郡主。”念尘笑着感叹道,“那少年缠着小僧,便是为了同云安郡主的婚事,听见自己两年内成不了婚的消息,他倒是同小僧不依不饶了许久呢。”
念尘说着,俯首帮洛瑾玉点燃手中的佛香,星星点点的火焰慢慢燃起,让笔直的顶端一点点蜷曲,朱红的涂料渐化作灰白的余烬,簌簌地落在脚边。
在慢慢蒸腾其的白雾中,念尘试探着抬眼,去看洛瑾玉的目光,那双眼睛慈悲温和,却是空荡荡的,没有污秽,没有欲念,没有任何执着之物。
念尘无端的想到在林中少年的眼睛,亮泽明朗,清澈又充满生机,他还记得那人看向身侧少女时的眼神,渴求,爱慕,期待,他将那其中的情感统称为——欲。
欲,希望,想要,所求。
一个人的眼中怎么会没有欲呢?凡人超脱不了俗世,欲望是人的与生俱来,在这纷繁复杂的俗世里,人靠欲念而活。
可洛瑾玉眼中没有欲,他温润完美的外表下,像裹挟着一颗空荡荡的心。
像什么呢?
念尘看着洛瑾玉虔诚地将双手合十,他随着他慈悲而空洞的双眼向上看,是一尊庄严垂目的佛,金身佛陀,垂下的眼角都是怜悯的注视,而他注视之人亦是金衣加身,一双天生的慈悲目。
余晖洒进殿内,为洛瑾玉披上淡金色的霞光,袅袅升起的香火中,念尘盯着洛瑾玉与金身的佛陀有一瞬间的恍惚。
幼时师父曾告诉过他,这尊佛像的内里是空的,为的是方便将其运至山上,他还记得这尊佛像运来的那日,他的身高尚不足师傅膝盖高,却亲眼见无数人高举着这尊佛像,佛神被无数条锁链禁锢,只为他能稳居高位。
那洛瑾玉呢,他与这尊佛……
念尘静静盯着洛瑾玉,鬼使神差道:“殿下,人若没有欲望,又是为什么而活?”
“什么?”洛瑾玉不解地看过来,念尘一瞬间回过神,平淡地摇摇头,“是念尘冒昧了,此为师父所出的一道题,念尘不解,故而来问殿下。殿下眼中并无欲念,念尘不知殿下可有执着之物。”
念尘话落,洛瑾玉当真思索了一会儿。
身为长子,他担负着孝敬父亲,照顾弟妹的责任,作为臣子,他需得忠君爱国,体恤百姓,父皇也好,身边的嬷嬷也罢,每一个人都在他幼时一遍遍的告诫他,他应当如何,理应如何,怎么做才正确。
他曾经将那些话奉为圭臬,如今他似乎做到了话中所说,却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是他超脱俗世,而是他已然不知自己想要什么。
“瑾玉才疏学浅,无渡大师的问题实在不敢随意作答。”洛瑾玉摇摇头,茫然地抬头去见面前的佛,“念尘,我今日要替母后誊写经书,你切忌莫要让人来扰。”
“殿下放心。”念尘应了一声,见洛瑾玉合目,便主动退出殿内。
日头渐渐隐没在山后,天色渐黑,似乎一眨眼便到了后半夜。
山中寂静无声,唯有林间偶尔传来风过树林的可怖声响,洛瑾玉跪在佛像前,一片静默中,烛火猝然炸开,院中猛地传来下人惶恐的惊呼声。
“殿下——大事不好了!!!陛下出事了!!!”
一时间,山中灯火通明,鸟雀惊飞一片,乌鸦在空中盘旋不止,发出刺耳的嘶鸣。
洛瑾玉赶至昭帝所住的长华斋时,朝臣已里里外外地跪了满地,进了屋内,沈银粟半跪在昭帝榻边,指尖搭在昭帝腕上,神色憔悴凝重。
此次出行之人甚多,昭帝又在宫中被医治三个月之久,本以为不会有大碍,也就并未带几个御医,哪成想今日竟会突发恶疾,便只好将沈银粟和带着的几个御医全部召来,跪在榻前细细守着。
“云安,父皇如何了?”洛瑾玉开口,但见沈银粟眉宇间似有倦意,显然是来得匆忙,连长发都未曾束好。
屋内朝臣跪伏一地,几位深得圣宠的臣子更是将目光牢牢定在沈银粟身上,沈银粟微微环顾过屋内众人,轻声开口道:“陛下身子恐不容乐观,想来是积劳成疾,伤了根基。”
“那要如何调理?”洛瑾玉道。
“方才薛太医已经去开方子了,想来陛下修养几月身子便会康健一些了。”
“那便好。”洛瑾玉颔首,眉头轻微皱起,“可是几日后便是祭天大典了,届时还需父皇率领群臣祭天,这几月的时间,未免有些长。”
洛瑾玉话落,群臣间顿起议论之声,沈银粟清咳了一声,镇住下面的沸腾之声,随后俯首道:“云安自问阅历尚浅,或许对陛下的病情认识的还不精准,还得问问李太医的意见才是。”
“李太医,我父皇的病情如何?”洛瑾玉点点头,看向李太医。
李太医扑通一声跪下,叩首道:“回禀殿下,正如云安郡主所言,陛下的情形不容乐观,此番病情来势汹汹,需得静养才行,几日后的祭天大典,以陛下现在的身子来看,恐怕……”
李太医话落,榻上的昭帝猛咳了两声,似有悠悠转醒的迹象,下面跪着的臣子见状忙斗胆抬起头,尽力向榻边窥视着。
“让他们都下去吧,在外面跪成一片,看着就晦气。”
润过嗓后,昭帝幽幽开口,洛瑾玉听闻点了点头,同身侧太监吩咐下去,不多时屋外的朝臣便各自散了,屋内顿时只余下几人。
祭天大典本应是帝皇率领朝臣的祭拜,是为承接天降大任之举,寓意乃是天命所归,与登基大典相比,重要性不遑多让。
就昭帝的身子来看,祭天大典定是不能参加,可昭帝生性多疑,若洛瑾玉代替他主持祭天大典,他又必然会对洛瑾玉起疑,认为自己病倒是洛瑾玉的手笔,为的就是向朝臣证明他是天命所归的储君。
这一来一回,明面上是大殿下替其父皇主持大典,是为父慈子孝,委以重任的场面,实则却是挑拨了父子关系,让昭帝对洛瑾玉更加心生疑虑。
沈银粟暗暗想着,只觉心乱如麻,昭帝这病来得诡异,眼下又唯有洛瑾玉能服众,此局根本无解。
屏风的另一侧,昭帝似在交代祭天的事宜,官宦们进出几次,沈银粟同屋内御医跪坐在一处,轻轻抬眼望向昭帝,却只见大太监高进立在榻边,双目垂着,漆黑的眼珠微微一转,落在人身上,便有着一股子阴冷的寒意。
这样的神情……倒是有些熟悉。
沈银粟恍惚一瞬,刚要深思,便被身侧的李太医打断了思绪。
昭帝带来的太医不多,眼下根本分不开身,沈银粟虽已预料到自己今日回房定会很晚,却也没想到愣是后半夜才踏出了这道房门。
庙中灯火熹微,群臣早被遣回了院中,此行带的侍从婢女也不多,因而沈银粟走出房门,便也只见零星的几个婢女提灯候在门前,微微低身为她引路。
“粟粟!”
方走了两步,身后猛地传来呼喊声,沈银粟转身,只见一盏明晃晃的灯笼摇摇晃晃地向她跑来,灯火照映在持灯人的脸上,沈银粟清楚地瞧见了叶景策同她笑时,那一口银亮的皓齿。
“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在山中乱跑什么?”沈银粟讶然,见叶景策将臂上挂着的披风给她仔仔细细的系上,理所当然地道,“等你啊,这次带的侍从这般少,你这么晚回去我自然不放心。”
“这山下早被禁卫军包围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可不行,这万一山中蹿出了大老虎,哇,那血盆大口一张,你说除了我,谁拦得住?”
“瞎说,哪来的大老虎,你又说胡话。”沈银粟疲累的面容终于被叶景策逗出了笑意,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掌,掌心未等到他背上,就被他敏锐察觉,伸手便是一握。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说胡话。”叶景策满不在乎地一笑,意有所指道,“可我是怕我说了实话,有人含羞得想要钻地缝啊。”
“大晚上的,你这脑子又能转得有多快,居然还能想出白日里说不出的浪荡话!”沈银粟笑骂了一声,叶景策无奈长叹道,“粟粟,你这就不知道了,只有在晚上才会心有所感,福至心灵,意识到长夜漫漫,孤枕难眠,需得佳人在侧……”
“叶景策!”沈银粟眉心跳了跳,停住脚步看先叶景策,故作凶恶道,“你最近是不是又和洛子羡混在一起了,和他学了这些不知羞的话!”
叶景策闻言咧嘴一笑,被拽了衣襟也不恼,反而垂首看着面前的沈银粟,露出了一副天真无辜的神情。
“好吧,粟粟不生气,我实话实说,其实找你的原因很简单的。”叶景策纯良一笑,俯首贴近沈银粟的耳边道,“我想你了,想见你,可不可以?”
叶景策轻声细语的一句撩拨,顿叫沈银粟耳边一麻,随即这酥麻感肆无忌惮地略过全身,直接袭击她大脑,活生生让她愣怔了几秒,才想出句话将他这浪荡话噎回去。
“……你,你别贪得无厌,白天和你在一起待了那么久,你都没见够?”
“哪能够啊,往后要看一辈子呢。”叶景策弯眼一笑,方觉沈银粟的披风有些松动,想要伸手去系,便觉风拂过林间,林间似有异动。
侧目向斜后方看去,但见一瘦高身影似乎跟了二人已久,在此期间一直没有脚步声,想来此人武功了得。若说被他发现,那纯粹是因为这身影背后还跟了个不高的黑影,那黑影之前既能同瘦高之人一同隐匿,想来武功也不差,只是此刻不知为何,整个人扭动地像条蛇。
“蜘蛛!侯爷!这山里有蜘蛛!它爬我背上了!啊啊啊啊!”
叶景策只静默了一瞬,便听见风中夹杂着熟悉的少女的音色,顿时放下了心,只护着沈银粟向镇南侯的院落中走去。
这山中寂静,纵然山下有禁卫军相护,但这漆黑的夜里,谁也不知会不会被什么其他东西吓到,他这一路想送,为的便是能让沈银粟安心回到院中。
镇南侯的院落此刻仍旧点着灯火,两盏巨大的灯笼挂在院子前,院中候着的婢女阿青一见沈银粟,连忙迎上去,将其接回院内。
身后跟着的黑影仍未离去,叶景策走了几步,只觉那黑影仍旧在跟着自己,忍不住开口试探道:“岳丈?”
“我不是你岳丈!”
果不其然,叶景策回过身,只见沈铮背着手从林中走出,身后跟着抓了只大蜘蛛的红殊。
“红殊,你先回去。”沈铮发话,红殊抱着灭掉的灯笼岿然不动,“不行,侯爷,我得看着您不能打叶小将军,他受伤了,小师姐会难过!”
“……”沈铮咬了咬牙,“我不打,你先回去。”
“哦,好。”红殊点点头,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退了回来,“对了侯爷,要是叶小将军将咱们今日接小师姐的事情告诉小师姐,到时候是说您先提议的,还是撒谎说我先提议的啊。”
“……”沈铮额间青筋跳了跳,看向对面努力将笑意压下的叶景策,咳了一声严肃道,“自然是你提议的,本侯可没那么大闲心。”
“……哦,好吧。”红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着灭掉的灯笼转身向院子跑去。
一时间,寂寥的林中便只剩了叶景策和沈铮二人。
叶景策活了十几年,自以为不是胆怯之人,无论是威严的朝堂还是厮杀的战场,从未曾胆怯过,然而眼下面对沈铮,叶景策竟只觉心虚胆寒,仿佛是偷了人家什么宝贝,当即便想脚底抹油先走一步。
“岳……岳丈。”叶景策默默向后退却一步,沈铮背手瞧着,淡淡开口,“你敢跑,就别想着进我们家的门。”
“……岳丈大人多虑了,我打死也不会跑的。”叶景策咬牙站了回来,见沈铮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对他挥挥手,“过来,陪我走一会儿。”
谁会没事闲的在二半夜的林间散步啊,这要是被别人撞见,只怕是会以为遇见鬼了。
然而此刻,叶景策还真就陪着沈铮在散步。
沉默是刺向彼此的一把利刃,几乎将他和沈铮本就一般的关系一层层割断。
“岳丈大人。”叶景策实在是受不了这份诡异的沉默,率先开口道,“您为何不让粟粟知道是您要去接的她呢。”
“首先,我不是你岳丈。”沈铮开口,叶景策置若罔闻,只听他接着道,“其次,我说我只是路过,你信吗?”
“……岳丈大人,不是武将都没有脑子的。”叶景策小声道,沈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挺好,长脑子了,没随你爹。”
叶景策:“……”
怪不得阿爹说镇南侯不好相与,如今沈铮这么一开口,叶景策只觉叶冲说得当真属实,半分虚言都没有。
眼见着叶景策挫败地垂下头,沈铮总算心满意足地笑了一声,又走了两步,才徐徐开口道:“云安她……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粟粟!”叶景策猛地睁大眼,满眼喜悦地望向沈铮,却见沈铮目光悠远地望向山中燃起的灯火。
“你要知道和一个人在一起一辈子,只有喜欢是不够的,你们要将生命托付给对方,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时刻做好为对方失去一切的准备,你们要彼此忠诚,身体与灵魂尽数交于对方,从此身心不再独属于自己,也再不能和旁人同享。这些听起来简单的事情,要坚持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叶景策定定道,沈铮盯了他片刻,开口,“我要你发誓。”
林中的灯火熹微,漫山遍野,只有金顶的佛庙燃着明亮的烛光,在一种漆黑中,化为璀璨的源泉。
“诸佛在上,天地为证。我叶景策此生忠爱沈银粟,生死与共,白首不弃,如若食言,必遭天谴。”
叶景策话落,沈铮沉默良久,半晌,叹了口气:“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要保证她一世无虞。”
“我知道,换我也会这样做的。”叶景策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句,忽而抬眼看向沈铮,不解道,“不过既然岳丈你既关心粟粟,又为什么不让她知晓呢?”
“我……我不敢面对她,我看她的时候,她真的很像……像她的母亲,尤其是那双眼睛,和她的母亲几乎一模一样。”沈铮的声音略有些打颤,“我还记得她母亲生她的时候,都是血,哪里都是血,她母亲那么明媚的一个人啊,我们才成亲多久,就……就为了一个孩子?一个那么那么小的孩子,就没命了?”
沈铮的眼圈微微泛红,语调却满含困惑:“于是我抱着这个孩子想,我究竟爱的是手里这个孩子,还是生她的那个女人呢?答案多清晰啊,我爱的是她的母亲,没有她的母亲,她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曾经偏执的认为,我当初不同意要她的决定是对的,她不该到来这个世界,她的到来害死了她的母亲。”
“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不愿意看见她。”沈铮静静道,“可是她越长越像啊,尤其那双眼睛,真的太像她的母亲。我那时偶尔会想,她的那双眼睛,是不是她母亲留下的珍宝,可每当这种想法出现,我都觉得是对最初的自己的背叛,于是我选择了逃避。”
沈铮说到这里,哪怕不说,叶景策也明白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沈铮选择了逃避,于是他对沈银粟避而不见,后来沈银粟被其母亲的师门接走,沈铮的心中则挣扎的更为痛苦,最后干脆去了仙山。
“那粟粟在师门的这些年,岳丈你去看过吗?”
“看过……但每一次都被她师父拦在了山脚下,他说我不配见她,而我也确实不配。”沈铮苦笑一声,“她小时候爱吃花生酥,我去她师门便带了花生酥,可到了那里我才知道,她到了换牙的年纪,早就不吃黏的食物了,食物如此,衣服也是如此,我永远和她的成长差了一步,后来,我知道她在师门过得很好,久而久之的,就不再去追逐这差了点一步,索性放弃了。”
“可岳丈你的放弃,让粟粟这些年一直困在被抛弃的恶梦里。”叶景策不解地抬起眼,“况且降生于世并非粟粟决定,她被动地出生,却还要在出生后接受岳丈你自我矛盾下的漠视,她做错什么了呢?”
“我不曾经历过,也不能完全理解岳丈你的做法。”叶景策摇了摇头,“我只知若岳母看见自己拼命生下来的孩子没人精心照顾,会很难过。”
“所以——”叶景策声音高昂道,“岳丈你就把粟粟放心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将她照顾好的!”
“……”沈铮本来沉浸在愧疚中的心被叶景策猛地一击,一掌向他的头拍去,“我还以为你小子能说出什么正经话!”
“岳丈,这哪里不是正经话?”叶景策捂头为难道,“您今日既敲打我,就说明了您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选择去走近粟粟,我又何必多言呢?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珍惜当下才最重要。如今她在您面前,您知道她健康快乐,不是已经在慢慢变好了吗?人的一生那样长,若真的付出,足够您重新走进她的心。”
叶景策话落,沈铮苍白的面色总算缓和了些,一双上挑的眼扫过叶景策坦然自若的笑,片刻,竟也有了些暖意。
“怪不得云安会喜欢你,你这小子的嘴,当真是会哄人。”沈铮叹了一声,脚步停下,抬眼望着前方,叶景策顺着目光看去,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送到宅院门前。
“你送了我女儿一程,我自然也会把你送回来。”
“岳丈……这都后半夜了,其实我自己能回来,不劳您送的。”叶景策话落,沈铮板着脸咳了一声,“不送你回来,显得我们欠你们人情一样。”
“岳丈,咱们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欠人情。”叶景策小声接了一句,沈铮立刻眉头一横,打发着叶景策进院,“谁和你一家人,少叫我岳丈,快走。”
“知道了,岳丈。”叶景策点点头,方迈进院子两布,又听身后传来沈铮的声音。
“你这小子,嘴严实点,胆敢把今晚我跟你的对话说给云安听,就别想娶云安了!”
“还有。”沈铮咬了咬牙,妥协道,“以后去府上走正门吧,后院的墙都要被你扒塌了……”
第58章 君子剑
接连几日, 长华斋内不得安宁。
“郡主,陛下的病情可有起色?”
长华斋门前,群臣等候多时, 待沈银粟开门便立刻围了上去,见其沉默片刻后轻轻摇头,脸色顿时颓废下去。
“这祭天大典只在三日后了, 其中诸多流程还需陛下亲自检阅, 这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是啊, 这祭天大典若是出了差错, 我们礼部几个脑袋都不够赔啊!”
……
群臣议论纷纷,沈银粟见状退回屋内,趁着无人在意, 悄悄走进香炉旁, 捻起里面残余的香,放在鼻尖处细嗅。
不是这香的问题,那究竟是哪里不对!
抹却手中的香灰,沈银粟皱了皱眉, 还欲继续翻找,却听一道尖细的声音突兀响起, 竟压下了门外群臣的沸腾之声。
“见过高掌印。”
高进!
想到那双令人不寒而栗的漆黑双眼, 沈银粟眉心一颤, 忙跪回屏风后, 同服侍的太医一同避入不起眼的角落处。
“奴才参见陛下。”高进开口, 一双细长的眼环顾四周, 见周身没有朝臣, 方才拍了拍手, 让身后的小太监呈上红木匣。
“陛下, 君子剑在此,您已经决定要将它交托给大殿下了吗?”
“除了将此剑交于他,朕还能有什么法子,祭天大典悦神剑舞至关重要,若出了差错,只怕上天怪罪,而眼下朕这幅样子,又怎可能完成整支剑舞……”
昭帝断断续续地说着,中间夹杂着猛烈的咳嗽,太医每听昭帝咳嗽一声,配药的手便跟着一抖,心神不安地抓好药好,抬眼,只见沈银粟也正盯着药材出神,脸色瞧上去也不大好。
“郡主可是疲累了?此处有我们几个守着,郡主若身子不适,便快些休息去吧。”
李太医话落,见沈银粟摇摇头,眼尾似乎在瞟向小太监手中捧着的红木匣。
那匣子中的君子剑乃是大昭世代帝王所持之剑,不但是祭神时最为重要的礼器,更是大昭皇权的象征。
洛瑾玉若持此剑悦神,只怕会有天命所归之意,而昭帝这人,最是多疑,他本就因近些年的灾祸不断而被百姓诟病,如今祭神病倒,又被深得民心的儿子洛瑾玉替代悦神,沈银粟几乎能够想象道昭帝在祭神大典后对洛瑾玉的不满。
“郡主,还差您手中的那味药了。”李太医的声音传来,打断沈银粟的思绪,将手中的最后一味药捣碎放入药膏中,沈银粟只见李太医站起身,推开屏风走了出去。
屏风露出缝隙,殿内幽暗昏沉,沈银粟抬眼悄悄向外望,却正对上一道目光,同样越过缝隙,向着另一侧望去。
高进鹰视狼顾,幽暗烛火下的黑瞳透着诡异的微光,如同要将人生吞活剥,沈银粟没由来地皱紧眉头,只觉浑身不适。
“奴才竟不知云安郡主也在此服侍。”高进沉沉开口,昭帝的目光也扫过来,沈银粟手脚冰冷地站起身,微微施礼道,“圣上龙体欠佳,云安略会医术,自当为陛下尽一份薄力。”
“这几日倒是劳烦云安了。”昭帝徐徐道,“想来你这几日也疲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沈银粟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屋内。
雨后山中的空气尤为清新,从昭帝满是熏香的屋内出来,沈银粟顿觉心中压抑的气息总算舒缓出来,深吸几口气,试图将高进阴冷的目光在脑海中抛却。
“小师姐——小师姐——”
红殊的声音自山中传来,远远的便能瞧见少女挎着个竹篮,兴高采烈地向这边跑来。
“小师姐,我来给你送饭了。”红殊打开竹篮,篮子中是几分还热着的斋菜。
“这是早上的时候叶小将军叮嘱我的,说怕你在圣上这儿看顾忘了时间,吃不上热乎的饭菜,故而让我挑你喜欢的送来,也算是提醒你及时吃饭。”
“他这么有心,自己怎么不来?”沈银粟话落,红殊挠着头想了想,思索道,“我记不太清了,他好像说了一嘴,什么要同叶将军确保祭天大典的地方安全之类的。”
“原来如此。”沈银粟点了点头,手指抚在食盒上,眼神却若有所思,“红殊,你帮我去找一下二殿下,让他去后山,找他的时候记得不要让旁人瞧见。”
“好。”红殊点点头,待二人走着无人处便抬腿向洛子羡所住的宅院处跑去。
洛子羡的宅院不算大,院内的侍从也不多,红殊爬上后院的围墙向里望,打眼便瞧见洛子羡正靠在院中的梨花树下打瞌睡,不远处的小石桌上摆放着未下完的棋和白瓷茶壶。
师姐为昭帝的病情忙前忙后,他这做儿子的倒是清闲,居然还能在树下小憩!
红殊越想越气,直接翻墙过去,从墙下摘了个狗尾巴草,随后站定到洛子羡面前。
“大坏蛋,让你偷懒!让你睡!”红殊一遍小声说着,一边将狗尾巴草凑到洛子羡的鼻前,胡乱扫着。
“你不许睡了!我师姐找你!”
鼻尖的痒意愈发清晰,噩梦一层层坍塌,洛子羡的意识猛地回归,浓密的睫羽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和煦的日光,和桃腮微晕的少女。
“小师妹啊。”洛子羡轻笑了一声,懒洋洋地开口,“你这胆子也忒大了,你可知若是换了旁人这样捉弄我,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可我以前都是这样叫醒师父的啊。”红殊不解地挠了挠头,见洛子羡不紧不慢地盯着她笑,连忙一拍掌道,“险些忘了,我师姐找你呢!就在后山,你快去!”
“云安妹妹找我?”洛子羡扬眉,依旧是慢悠悠的语调,急得红殊直跺脚,“对呀!你快去吧!你这人真奇怪,圣上这几日伤病,师姐忙得脚不沾地,你这当儿子的倒好,居然这样悠闲!”
“我和他,先是君臣,才是父子,群臣都被遣走了,我留那里做什么。”洛子羡被红殊拽着起了身,口中的话虽寡情,一双狐狸眼下却是遮不住的乌青。
“你们京中的人可真薄情,我当初在师门的时候,师父若是身子不适,我们恨不得彻夜守在他身前。”
“知道京中之人寡情,你还敢来京城,就你这性子,被人卖了都得帮人数钱。”
洛子羡笑着叹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跟着红殊走,红殊听他这般说,本就有些婴儿肥的脸瞬间鼓了起来:“有小师姐在才不会有人卖我,再说了,我又不会一直待在盛京,我还会去别的地方呢。”
洛子羡:“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里?”
“我能去的地方可多了,我可以去西边的草原,上次我去的时候那里的阿翁说下次请我吃烤羊腿,我还可以去北地,你见过那里的雪嘛?比京中的雪花大多了,银亮亮的。我还可以去江南,我阿娘还在江南给我留了一套宅子呢,我想看看那里的山和水,据说那里都是连绵的山,但我还没见过。”
红殊蹦蹦跳跳地说着,洛子羡细细去听,步伐愈放愈缓,待她说完,才轻轻苦笑一声:“你口中的风景……我未曾见过。”
“那……下次我去的时候叫上你?”红殊见洛子羡神情似有落寞,尝试安慰,刚把话说出口,又连忙摇头补充,“不过到时候你得自己花钱,我没有多余的钱分你,除了去江南吧,去江南的话我可以把宅子借给你住。”
“哈哈哈哈。”红殊这边正思考的认真,身后的洛子羡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扇子一收敲在红殊的发间,“瞧你这小气样,若我以后真去了江南,定赠你十间宅子,算你今日说要借宅的谢礼。”
洛子羡话落,方觉二人说话间竟已到了后山,沈银粟正半蹲在地上,对着面前的食盒犯难。
“呦,云安妹妹约我还带饭啊,真是客气。”洛子羡大步走过去,沈银粟见状立刻就要盖住食盒,却被洛子羡的扇子一把拦住。
“我瞧瞧啊。”洛子羡半蹲下来,扇子抵着食盒盖子,“藕片,冬笋,茭白……啧,没一样是我爱吃的啊,云安妹妹,你这准备的也忒不用心了,好歹打探一下本殿下的口味啊。”
洛子羡说着,手就要往食盒里探,沈银粟本还忍耐他这扣下盖子的举动,一见其伸手,连忙将其扇子打开,将食盒盖住。
“谁说这是给你的了?”
“不是给我的,那你给谁?”洛子羡语毕,立刻反应过来,摇着扇子揶揄道,“呦,给阿策的啊,这么关心呀,看不出来,云安妹妹这么主动呀。”
“……是他给我的。”沈银粟轻轻回了一句,洛子羡面上一僵,尴尬道,“差不多,差不多,你送他,他送你,都一样,本殿下也没说错什么。”
“你少在这里扯皮,我今日找你来是有要事相商。”
眼见着红殊同二人道别后渐渐走远,沈银粟便再无顾忌,单刀直入道:“陛下的病情并非简单的疲累所致,我怀疑他被人下毒了。”
“为何这般说?你初次诊断时不是还声称是疲累所致嘛,为何如今……”洛子羡话落,沈银粟疲累地揉了揉眉心,“我都说了,只是怀疑,在我看来,陛下的脉象十分诡异,并不仅仅是疲累之相,可与我同诊的两位太医却似乎并未察觉到奇怪之处,倒让我怀疑是不是我多虑了。
“其次,若我猜测的不错,当真是有人下毒导致了这诡异的脉象,能让圣上中毒,可见这下毒之人定是他的近身之人,当时他信任的臣子皆在场,我若贸然将猜测说出口,只怕一来会引发乱象,二来我这小命也难保。”
“所以云安妹妹找我来的意思是?”洛子羡试探道,沈银粟抬眼,“陛下身边可有你能用的人?让他留意着陛下近来的吃穿用度和他身边之人,若真是下毒,此毒用得精巧,需得留意各个细节。”
“我知道了。”洛子羡点头,想到前些日子刚刚投诚的小哲子,“我这里有个人还算机灵,交给他去办刚刚好。”
“你信得过就成。”沈银粟颔首,“除此之外,大哥代替陛下祭神之事,你觉得……”
“不是什么好事。”洛子羡斩钉截铁道,“树大招风,父皇最恨抢他位子的人,可眼下的局势,却又避无可避。若真如你所言,父皇的病倒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大哥如今的处境便也是被人算计好的,利用父皇的疑心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第59章 初吻
“此招的获利者, 是三殿下?”沈银粟开口,洛子羡开扇思索道,“按照正常思路, 三弟确实获利,但……这种精巧的招数一点都不像他能想出来的,他那人急功近利, 身边人的脑子没一个好使的, 当真是人以群分, 物以类聚。”
“听你这语气, 倒是有些瞧不上三殿下啊。”
“并非是瞧不上他,不过是客观评价罢了。”洛子羡道,“他那人自小胜负心就重, 又家世显赫, 常被拿来同大哥相比,这久而久之的,就被输赢冲昏了头,为了能赢大哥, 饮鸩止渴,不择手段, 做事更是急躁冒进, 漏洞百出。”
联想到赈灾粮一案, 沈银粟自觉洛子羡这评价确实精准, 便默默点了点头, 开口道:“既然如此, 眼下大哥代替陛下祭天之事你想如何解决?”
“还能怎么办, 此事避无可避啊。”洛子羡长叹一声, “眼下只能祈祷这祭天大典顺利进行, 至于其他的事情,等日后再说。”
“也对,眼下祭天大典才是最重要的。”沈银粟点了点头,抬眼望了下日头,俯身拿起食盒,打算先行告退,没承想刚走了没两步,就被洛子羡伸手拦住,一双上挑的眼睛促狭地望向沈银粟。
“云安妹妹,这是要急着去哪里呀?”
“回宅院。”沈银粟淡漠道。
“哦。”洛子羡闻言点点头,绕着沈银粟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圈,眯眼道,“可是云安妹妹,回宅院的路在另一侧,你再这么走下去,那可就到了那祭天的祈安山了。”
“嘶,这祈安山上有什么值得云安妹妹瞧的啊。”洛子羡的扇端一下下地敲击着沈银粟的食盒,狭长的眼睛突然睁大,一副恍然大悟的欠模样,“呀,瞧我这脑子,阿策现在是在祈安山上呢吧,敢情云安妹妹是去瞧自己心上人的啊。”
敲击声一下下的传来,沈银粟抱着食盒的手越攥越紧,一双杏眼怒视道:“二殿下,麻烦你让个路,否则我怕手抖把菜撒在你身上。”
“呀,这怎么还羞恼了呢。”洛子羡闻言,扇子一收,慢悠悠地指了指二人西侧的一条小路,“云安妹妹莫凶,本殿下是好心提醒妹妹,出了这庙再去祈安山是为绕远,我指的这条路比较近,若你想去同阿策一同用膳,兴许你走这条路还能保证饭菜是热的。”
“……多谢。”洛子羡话落,沈银粟轻轻应了一声,刚觉自己错怪了洛子羡想要赔礼,便见那人扇子一开,笑着道,“不谢不谢,你们俩两情相悦,早日成婚,我便能早一日当阿策那小子的二舅哥,到时候他见了我,还不得老老实实地给我敬茶,真是想想都舒坦。”
洛子羡笑眯眯地说着,沈银粟自知这人不提及正事时便没个正经样子,便也不再理会他,提着食盒沿着山路走去。
静观寺与祈安山离得极近,沿着小路走过去,不到半个时辰便能瞧见祈安山上的景象。
苍茫广阔的山间,云幡飘飞,燔柴高高垒起,神坛之上,皆为牛羊玉帛,巨大的黄金九龙鼎内,香火徐徐燃起,袅袅白烟中,铜铃哗啦作响,一众祭者面带青铜面具,在战歌中起舞。
“群臣叩拜——”
庄严的喝声被呼啸的山风卷来,沈银粟遥遥望着,便见诸臣循规蹈矩地走着,按照祭礼的顺序一遍遍的演练着。
避开演练的群臣,沈银粟走到另一侧的山尖处向下望,开阔的视野中是连绵的山青色,山顶呼啸的风吹起她束起的长发,微眯的杏眼扫视过山间的每一处,于是她听见远处传来的呼喊,在漫山遍野的回荡。
“粟粟——”
叶景策站在不远处的山间,似是狂奔而来,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抬首,一双明朗清澈地眼睛望过来,满眼皆是笑意。
“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瞧你啊。”沈银粟笑着应了一声,快步走下去,叶景策伸手扶住,两个人慢慢向着驻扎之地走去。
驻扎之地离祭礼之地不算远,乃是诸朝臣的休息落脚之处,眼下群臣演练祭礼的步骤,驻扎之处便更乱了起来,官员来来回回地出入着,几乎无瑕顾忌仪态。
进了营帐,叶景策将手帕扔进火炉上暖着的温水中浸湿,拧干后俯身蹲到沈银粟面前,一点点去擦她被吹灰的脸。
“粟粟,这地方风大灰多,人也杂乱,你又何必过来找我?”
“怎么,你有心给我送饭,就不许我有心过来找你吃饭?”沈银粟扬眉,叶景策忙笑道,“怎么会,我这不是受宠若惊嘛,我们家粟粟现在居然这么主动了。”
“想好了再说话,谁是你们家的!”沈银粟嗔怪地瞪了叶景策一眼,笑着还嘴回去,目光落在帐内的火炉上,拍了拍身侧的食盒,“刚好这炉子能把菜热一热。”
“成,那我们就把饭菜热一热,一起吃。”叶景策说着,收了手中的帕子,起身同沈银粟一起将食盒中的饭菜拿出,摆放在炉子上。
帐内气温微热,炙热的炉子让沈银粟白皙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晕,一双杏眼水亮亮的,睫羽轻颤,整个人犹如熟透了的桃子,叶景策在旁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直盯到沈银粟忍不住转过头来。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就是有点红。”叶景策笑眯眯道。
“那你瞧个什么劲儿?”
“我饿了。”叶景策托腮认真道,沈银粟刚欲伸手将炉上的饭菜为他拿下来,就见叶景策抬手戳了戳她的脸,弯眼笑道,“粟粟,你的脸红得好像果子诶,我可以咬一口嘛?”
“……你!”沈银粟自知他没什么好心思,一时间脸气得更红,“不可以!”
“可是你是来给我送饭的诶。我饿了,你不该想想办法嘛?”叶景策的指尖徐徐滑过沈银粟的脸,“粟粟,你瞧这个果子,它红彤彤的,咬上去一定很甜。”
“不过呢,不咬也可以。”叶景策慢慢靠近沈银粟,一双黑亮的眼中满是狡黠,“我碰一碰,亲一亲,总可以吧。”
“不可以!”沈银粟忙用手捂住烤得滚热的脸,抬脚踹向叶景策的同时,小声喝道,“你饿了就去吃饭!吃正常的饭!”
“正常的素菜好难吃的。”叶景策话音刚落,就见沈银粟拿着一个个菜碗砸在他面前,喝道,“吃!”
“好吧。”叶景策应了一声,方慢悠悠地举了筷子,便听帐外传来异动,生龙撩开帘子探进头来。
“少爷,林司谏来访。”
“请他进来。”叶景策话落,生龙依言掀开帘子,但见一个长相端正大气的男子走进帐内,同叶景策略微客气道,“敢问叶小将军可曾见过叶将军?”
“阿爹他方才下山去了,很快便会回来,司谏若是不着急,可以在此等候片刻。”叶景策话落,不待林司谏答话,便听身后沈银粟疑惑出声。
“楚衡师兄?”
楚衡?好熟悉的名字。
叶景策怔了一瞬,随即瞬间想起这名字不就是沈银粟醉酒时口中念着的那个吗!
楚衡师兄?叶景策默默念了一句,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前站着的林司谏——林行。
林行,林行,怕不是取了楚衡这名字的一半而来。
叶景策的眉头顿时皱起,眼睁睁地瞧着沈银粟快步向林行走去,笑着道:“师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粟儿。”林行见到沈银粟亦是笑起来,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银粟一番,关切道,“最近休息不好?怎么比之前瘦了些许?”
“在师门时有师兄照料,只管享福便好,自然是心宽体胖,眼下师兄不在身边,便要为自己操心,故而操心瘦了。”沈银粟一边说着,一边引着林行向帐内走,“倒是师兄你,当初师父不是说你命中有一劫数在京中,不准许你进京嘛,你这般贸然的来了,若真如师父言,遇见什么不测,该如何是好?”
“我不怕那劫数,我只怕在师父那里空学二十余年,到最后不能一展宏图。”林行同沈银粟道,“这京中除了你,可还有师门中的其他人?”
“我和红殊在一处,至于其他人,除了师兄你便再未见过了。”
“红殊也在此?你们两个竟一同来了?早知如此,我之前办完公务后便应当快马加鞭地往回赶,这样也不至于今日才和你们相见了。”
林行说着,目光落在桌上摆放的饭菜上,今日朝臣们都忙得分不开身,林行自然也是如此,哪怕到现在也是水米未进,虽要保持着朝臣的仪态,可这下意识的饥饿根本无法控制,眼神更是控制不住地向饭菜上瞟。
沈银粟和林行相识已有十年之久,师门中的起居皆受其照料,自然熟稔得很,一见他这眼神,瞬间领会其意。
“我这饭菜刚热好,师兄不妨留下来吃一口吧。”
红殊拎来的食盒内装得极满,其中菜饭足够三四个人吃,自然也不会缺林行这一人的量。
“并非是我拒绝粟儿美意,只是这毕竟是叶将军的营中……”林行话落,一旁叶景策皮笑肉不笑地道,“粟粟既然都这么说了,林司谏就留下来吧。”
“这……”林行思索一瞬,他本就要在此等候叶冲,若只在此等着二盯着沈银粟二人吃饭,反倒是失了礼节,不若应下来。
“那就多谢叶小将军和粟儿的美意了。”
桌前,本应是二人柔情蜜意的午后时光,而今变成了三人的相谈甚欢,更准确的说,是两人的相谈甚欢。
叶景策的筷子从碗中夹起几个米粒,百无聊赖地放进嘴中,随后抬眼看向桌两侧的沈银粟和林行。
林行:“实不相瞒,粟儿,离开师门的这些年里,我经常想起当初咱们在师门一起学艺的日子,那时候你极爱惹祸,闯祸后便趴在我身上哭,我那时嫌弃你弄脏了我的衣服,可离了师门这么多年,我却常常想念你趴在我身上哭的场景。”
沈银粟笑道:“这些年我也一样想念师兄。”
是啊,哪怕在醉酒时也是呼喊着他的名字呢。
叶景策垂了垂眼,把筷子插入饭中,又听那二人接着谈笑起来。
“我还记得你当初曾说过,若你回京便只有两个目的,一来是将师父教你的医术发扬光大,救死扶伤,二来便是要解除你那自小便带着的婚约,还自己一个自由身,而今可都实现了?”
林行前些日子曾去执行外务,此番为了祭天大典匆匆赶回,尚不清楚京中发生何事,更不清楚沈银粟那婚约本就是同叶景策的,眼下这么一问,自然也不曾顾忌,只是不曾想他这话出口,其余二人的脸色俱是一变。
“粟粟。”叶景策平静地放下筷子,对着桌上二人勉强笑道,“我吃饱了,父亲那边久未归来,许是遇见了麻烦,我去他那边瞧一瞧。”
说罢,不等沈银粟说话便站起身走出营帐。
“叶小将军的脸色怎么瞧着不大好的样子?”林行不解,但见沈银粟也放下筷子,抬眼看过来道,“他大约是同我生气了。”
“同你生气?”
“是。”沈银粟认真地看向林行,“师兄,其实我今日留你在此,除了和你叙旧,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沈银粟攥了攥拳,轻声道:“师兄,我在师门生活十年,这十年我的起居皆是你在照顾,我将你当做兄长,将同门当做亲人,所以,我也想将我珍重的人带来给你们见一见。”
“所以叶小将军是……”林行试探道。
“他就是我那自小便定下婚约的丈夫,也是我如今的……珍重之人。”沈银粟说着,脸上虽泛了点红,说得却极为坦诚,“我刚才见你之时便想同你去介绍他,可又觉得直接说有些害臊,便想着待吃饭时你与他熟悉一些,再同你说起我们的婚约,请你来参加我们的婚宴,可如今看来,是我忽略了他的感受。”
林行还有些愣怔,却已然明白了沈银粟的意思,当即笑了起来。
“恭喜你,粟儿。”林行道,沈银粟随即站起身来,“既然师兄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那便抱歉要让师兄自己吃了,我想去找他。”
话落,沈银粟快步走出营中,山间的风呼啸而过,茫茫的山林不见半分人影。
祈安山那样大,叶景策走得又快,她望不见他的影子便只能依据他走出营帐前的话,去山下找叶将军,可惜待她到了山下,山下早已没了叶家父子的身影。
沈银粟茫然地在山林间走着,几乎将整个祈安山走遍后,才想起自己来时的那个山尖还未曾去。
几个时辰过去,山间的风慢慢小了,沈银粟咬着牙快步走上山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期待竟然战胜了双腿的疲累。
落日熔金,余晖拉长了地上少年的影子,沈银粟抬起头,只见叶景策坐在她来时的山尖处,身上洒满了绮丽的霞光,手中摆弄着地上的花草,脚下散落了一地草屑。
“我找了你很久。”
“你不是很聪明嘛?为什么会找很久?”少年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沈银粟一步步地向上走,“因为我在你这里会犯傻。”
“……”叶景策闻言,摆弄花草的手终于停下,轻声道,“很累吗?”
“有点。”沈银粟在叶景策身边坐下,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片刻,只听头顶传来叶景策低低的声音,“抱歉,我下回再躲会躲的显眼一些,让你一下就能看见。”
“不会再有下回了。”沈银粟慢慢道,主动握住叶景策的手,轻声道,“你在和我生气?”
“没有,我永远不会和你生气。”叶景策道,沈银粟抬眼,“那你为什么要走呢?”
风穿过树林,树叶发出簇簇的声响,林间有鸟鸣,有花草的清香,叶景策眨眼想了一会儿,忽而笑道:“因为我在别扭。”
“我明明知道你与林司谏是有着十年情谊的师兄妹,你对他别无他想,但我想起你醉酒时喊的是他的名字,我会嫉妒,听到你趴在他身上哭,我会烦躁,听到他评头论足我们的婚约时,我会想把他扔出营帐。”叶景策话落,自嘲一笑,“你说这不是别扭,是什么?”
“是吃醋。”沈银粟抬起头来,同叶景策笑着道,“阿策,你的醋坛子打翻了呢。”
沈银粟的话直击要害,叶景策低低嗯了一声,继续摆弄着手中的花草,沈银粟见状也不急,只有些疲乏地闭上眼,慢慢道:“我初到师门的时候,年纪很小,衣食住行都需要人专门照看,师兄他曾经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我十年,和大哥一样,都被我视为至亲。阿策,我与他的亲昵是为兄妹的亲昵,我今日想让他留下,是想以珍重之人的身份将你介绍给他。”
沈银粟话落,是良久的沉默。
半晌,叶景策开口:“粟粟,抱歉。”
“你说过一遍了……”沈银粟轻声道,话音未落,便觉头上倏然一沉,睁开眼抬手摸去,才惊觉头上不知何时被戴了个花环。
“送给你,算作赔礼。”叶景策语毕,沈银粟笑出声来,“你自己坐在这儿生闷气的方式就是编花环?”
“不然呢?等你找过来的时候送你编蟋蟀吗?”叶景策也笑起来,伸手帮沈银粟把头上的花环扶正,手掌刚欲落下,就被沈银粟握住,将他的手放置在她腰后。
“闭上眼,我还你一份谢礼。”
沈银粟的声音轻轻柔柔,叶景策合上眼,便觉怀中的少女似乎踮起了脚,倾身向他靠来,下一秒,唇角便贴上一片温润。
双眼轻微睁开,叶景策的手悄悄离开沈银粟的腰,慢慢地抚上她的脸,将他想要咬的果子捧在掌中,试图在她轻吻他唇角之时,小心翼翼地加深这个吻。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图谋不轨,怀中的少女离了他的唇角轻笑一声,在他下意识地倾身去追逐这个吻时,笑着躲了过去。
“阿策,今天的谢礼只有这么多,不可以贪得无厌。”沈银粟温声道,“之后的礼物要成婚时才能送你。”
第60章 祭天大典
“下山后能成婚, 下山后不能成婚,下山后能成婚……”
定国将军府的宅院内,叶景策坐在廊下, 一朵一朵地摘着花瓣,另一侧,叶景禾托腮看着, 沉默片刻, 终于忍不住开口:“哥, 你没事吧, 这自打你前几日从祈安山回来,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别是脑子坏掉了。”
“你才脑子坏掉了呢。”叶景策放下手中光秃秃的花枝, 郁闷道, “小禾啊,你说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回京啊?”
“待今日祭礼结束便会启程回京了吧。”叶景禾疑惑道,“哥,你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叶景策:“当然是要成婚啊!”
“急成这样?我嫂嫂又不至于扔下你跑了……”叶景禾话音未落, 便见一道身影站至叶景策身后,叶冲一掌拍在叶景策头上, 笑呵呵地俯下身道, “我说你小子怎么突然间怎么猴急, 别是云安丫头给了你什么甜头, 让你恨不得现在就把人家抬回府里吧。”
“哪有!爹, 你别瞎猜!”叶景策如惊弓之鸟般站起身, 避开叶冲的视线看向别处, 叶冲见状爽朗一笑, 揽着叶景策的肩膀小声道, “你小子心虚个什么劲儿,爹是过来人,什么不懂,快跟爹说说你俩现在感情如何了,你把人家女娃娃哄高兴了没有?想当年我追你娘的时候……”
眼见着叶冲又要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叶景策连忙屈了下膝盖从叶冲肩膀下跑出,几步站直叶景禾身边,伸手捂住耳朵。
“爹,您那爱情史我和小禾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您还是省省吧。”
“啧!没品位的东西,你就不为我和你娘的爱情感动吗!就不为你娘当年的泼辣性子着迷吗!”
叶冲话未说完,叶夫人默默从身后的房中走出,看着挡在门口的伟岸背影,略略抬脚,一脚踹在叶冲的屁股上。
“别在门口挡着,怪碍眼的。”叶夫人抱臂站在门前,一身红衣裹着纤细腰身,腰间的软甲连至右肩,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直叫叶冲看愣了眼。
“傻愣着做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这般打扮。”叶夫人嫌弃地看了眼叶冲愣怔的神情,随后抬首望了望日头,“咱们得快些赶去祈安山了,祭礼过会儿便要开始了。”
祈安山上,风声呼啸,云幡纷飞,高耸的燔柴燃起烈火,云烟直上九霄,祭台之上,重器罗列,铜铃震荡,吟唱的战歌回荡在群山之巅。
“群臣叩拜——”
巫祝的喝声顺着风声传来,一时间广阔的草场上遍起衣角摩擦的簌簌声响,群臣缓缓俯首,声势浩大,气吞山河。
“天佑大昭——护国安民——”
铜铃作响,战鼓擂动,沈银粟微微起身,但见洛瑾玉玄冕加身,头戴旒冠,缓步向祭台上走去。
祭台上,君子剑置于金架之上,银色的锋芒划过洛瑾玉柔和的眉眼,鲜血洗礼过的皇权之剑被一双素白的手握起,在风中发出铮鸣。
君子持器,当待时而动,以锋策己。
烈烈长风,云幡飘飞,诸臣仰首,只见震荡的鼓声中,玄色长袍的儒雅男子立于山巅,持剑而舞,衣袂蹁跹,若将飞而未翔。
祝词声落,鼓乐将歇,侍从撤馔归璧,祭礼总算告终。
群臣各自散去,准备晚些时候启程的行李,沈银粟抬首,便见叶景策在不远处对她挥手:“粟粟——”
山风将少年的呼喊声送来,沈银粟笑起来,提着衣裙快步跑过去,被叶景策稳稳接住。
小路上的人不多,不过寥寥几个,走着走着便逐渐散开,余下二人在林间缓步,叶景策拉着沈银粟的手慢慢穿过山林,眉飞色舞地同她笑:“粟粟,你知道吗,我前几日请大师算了我们成婚的吉日,才不是要什么两年,分明待回了京都你便能嫁于我。”
“上次那位扫地的大师又肯给你算了?”沈银粟笑道,叶景策摇了摇头,“这次是我寻旁人问的。”
叶景策指了指山下的方向:“山脚下一个小和尚,两块糖一次,说是童叟无欺。”
沈银粟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小和尚算的你也信,不怕是小孩骗糖吃?”
“有什么不能信的,扫地僧说的我能信,小和尚说得我自然也能信,反正是向你提亲,你什么时候应下来,我便能什么时候娶到你,这是你我之间的商定,与老天无关。”
叶景策说着,林间山风穿过,不远处的巨石旁似有异动,二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巨石后走出,对上二人的视线,那人的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小僧念尘,再次见过二位施主。”
“……又是你?”叶景策惊诧出声,联想到这人便是上次说扫地僧说话灵验的僧人,心中顿时一紧,连忙道,“你这次又听见我们俩说话了?”
“嗯……小僧也可以当做没听见。”念尘淡然道。
“那你就装作没听见吧,可别告诉我山角那小和尚算得准不准,我还想给自己留点希望呢。”叶景策说着便拉着沈银粟急匆匆地要走,没等走了几步,便觉念尘迈着步子跟了上来,不紧不慢道,“施主,你跑什么?”
“就是啊,你跑什么?”沈银粟被叶景策半揽着向前走,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也觉好笑,调侃道,“方才还信誓旦旦,婚期由你不由天,怎么这会儿怕人家大师怕成这般样子?”
“谁知道他那张嘴又能说出什么来,我现在听不得半分娶不到你的话。”叶景策话落,身后遥遥地传来念尘的呼喊,“施主,别跑了,小僧是来送你们东西的!”
“送我们东西?”叶景策闻言停住脚步,转过身,面露不解地看向念尘,但见念尘风轻云淡地迈着步子走来,从袖中拿出个朴素的小盒。
“小僧虽说道行尚浅,但助人为乐的心还是有的。”念尘道,“此物名为姻缘结,据说能保佑有情之人终成眷属,情牵三世,永不分离。”
念尘说着,打开盒子,只见盒子中放着两个平平无奇的红绳,乍看之下,与街角算命铺子上摆放的物件毫无差别。
“这东西……灵嘛?”面露迟疑地盯了两条红绳半晌,叶景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对面的念尘听了也不恼,诚实道,“不清楚,但据说卖得不错,这两条是我帮二位施主向师叔求来的,至少它不需要二位施主花钱。”
“……大师当真节俭。”叶景策接过盒子,同身侧沈银粟对视一眼,随后同念尘笑道,“那便多谢大师了,他日我与粟粟成婚,定请大师过来,专门为大师摆一桌斋菜!”
“施主客气了。”念尘笑道,“小僧静候二位施主的佳音。”
念尘话落,远处的山路上传来叶景禾的呼唤:“哥,嫂嫂,你们在哪里呀,我们得收拾行李了!”
“知道了!”叶景策遥遥一呼,和沈银粟一同向念尘道别。
朝中的车马在晌午时落脚于山,因着祈安山下的部分禁军尚且需要人统帅收尾,除却定国将军府的少将军叶景策与其妹叶景禾外,余下众人先行回京,叶小将军等人则率余下禁军随后赶追。
镇南侯府的马车内,沈银粟掀了帘子望向车外,但见叶景策驾马立于车旁,似乎是预感她会掀帘向外瞧,眼下正笑眯眯地守在车外,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车瞧。
“你盯着马车做什么?”沈银粟趴在车窗前笑。
“在猜你几时掀开帘子瞧我。”叶景策话落,沈银粟绕有兴趣地问道,“猜对了没有?”
“没有,你掀帘的时间比我猜测得还要早。”叶景策笑道,驾马靠近车前,轻声开口,“粟粟,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我比你想象中更喜欢你。
沈银粟心中有了答案,却故意歪了歪头,装作不解,一双杏眼含笑望着叶景策,开口道:“代表什么?你靠过来说给我听。”
沈银粟话落,叶景策当真又靠过来一些,俯身至马车前,却见马车帘子被一双皮肤略微松弛的大手拉开,沈铮黑着脸靠过来,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叶景策。
“代表什么,你小子也说给我听听啊。”
“——岳丈大人???”
叶景策顿时愣住,见沈铮盯着他冷哼一声,拢着袖子道:“我女儿拉开帘子早自然是因为有话要交代你,你小子少在那里自作多情,油嘴滑舌!”
“父亲!您方才不是睡着了嘛!”沈银粟在旁轻轻叹息一口,沈铮顿时扯了扯嘴角,嘴硬道,“我被这小子吵醒了不行吗!方圆百里内都能听见这小子心里的算盘声,我被吵醒了有问题吗?”
“我看您就是在装睡,偷听别人说话!”沈银粟在旁埋怨地念了句,沈铮心虚着没敢说话,拢着袖子靠去一边,“我离这小子远点,省着被他的算盘声吵醒!”
说罢,又重新合上眼。
“哥!你道完别了没有!高副将在找你了!”
叶景禾的呼声传来,眼下是真的要道别了,沈银粟重新靠回马车旁,扫了眼背后装睡的沈铮,伸手示意叶景策靠过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猜得不错,我比你想象中更在乎你。”沈银粟轻声道,伸手主动勾了勾叶景策的指间,“阿策,一路小心。”
“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叶景策话落,车队也慢慢动了起来,叶景策驾马后退几步让开道路,马车渐行渐远,叶景策遥遥望着,直至再看不见远行的车马才驾马转身,同不远处的队伍喝道,“整顿余下兵马,两日后启程!”
阴雨连绵数日,山路在雨水的冲刷下终于不堪重负,在车队刚刚行过山脚下时顿听闻山体滑坡之声,巨石瓦砾从山上纷纷滚落,堆积在狭窄的山路上,阻断了后续队伍的进程。
“小师姐,小师姐?”
红殊的声音响起,沈银粟猛地回过神,将视线从阴沉沉的雨幕中收回,回首去见身侧一袭红衣的少女。
“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是见师姐你对着窗外出神,好奇你在看什么罢了。”红殊也盯着窗外的雨瞧,看了一会儿未觉什么有趣,转头便见沈银粟的一双眼里满是心神不宁,迟疑了片刻,红殊眨了眨眼,试探着开口。
“小师姐,你是在担心叶小将军率领的队伍吗?”红殊安慰道,“你不必担心的,我方才听二殿下说了,这落石虽凶险,但好在咱们已经度过,而叶小将军尚未抵达山下,见巨石下落,定不会冒险过山,会等晴日再率军前行,只不过这一等,怕是要更落后咱们几日了。”
“落后倒是无妨,只要平安便好。”沈银粟轻叹了一声,双眼依旧是望向窗外,不知是不是这阴雨的缘故,她近几日总觉惶恐不安,夜里更是辗转反侧。
窗外雨声渐大,空气中似弥漫起白烟,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车身上,沈银粟放下帘子,但见一侧的沈铮似乎也心绪不假,拧着眉头将车窗的帘子合紧。
“这阴雨天,当真叫人心烦。”
沈铮低骂了一句,抱着手臂靠至软枕上,烦躁地合上双目。
刚心绪平稳了片刻,沈铮突觉马车似震了一下,随后猛地向后仰去,车夫拉紧了缰绳才勉强遏制住马匹,马车再次落地,伴随的却是整个队伍的骚动和侍从们惊慌的喊声。
“有刺客——有刺客——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车队前传来嘶吼声,数不清的官宦侍从拼了命地向后跑,却被不断地射杀屠戮,山林间,箭如雨下,暴雨与利箭混杂在一起,叫人眼花缭乱,只在一片烟雨中看见一片片炸开的红雾。
“趴下!粟儿,趴下!”
沈铮低喝一声,把沈银粟和红殊一手一个摁下,飞矢扎在车棚上,发出铮得一声,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叶冲的怒喝,“所有人都趴下!”
怒喝之声中夹杂着兵刃相接的刺耳声响,叶冲回头瞧了眼守在昭帝车前的洛瑾玉和洛子羡,二人浑身俱已湿透,长发凌乱地贴满脸颊,口中微喘着粗气,洛瑾玉手持着君子剑尚有还手之力,洛子羡却难凭一把折扇阻挡流矢,眼下虽护在昭帝车前,臂上却一血流不止,被他堪堪用一只手捂着。
“子羡,你回车上去。”洛瑾玉道,“你带父皇先走,我和叶将军殿后。”
“大哥!”洛子羡喊了一声,话音方落,便见两侧人影憧憧,眨眼间便有无数人涌来,叶冲顿时一笑,这雨中流失难以分辨,这人可就好分辨多了,眼下这些人急功近利地冲下来,于他而言,这些人就是在自寻死路!
战意顿起,杀机毕露,兵刃刺进血肉的声音不断响起,众人皆在反攻之际,林间的角落处,银亮的箭头慢慢对准昭帝所坐马车的窗口,利箭脱手的瞬间,如雷电般闪过,众人匆匆回首,只听箭矢瞬间刺入血肉,男子闷哼一声倒在昭帝车前。
“成泽!”叶冲惊呼。
余下将士也发出惊喝:“元副将!”
站在不远处的叶夫人见状忙赶至元成泽身侧,一双美目狠辣地向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待叶冲赶来时将元成泽向叶冲身上一推,拔下刺在车上的血箭便拉开刚捡的残弓,弓如满月,百步穿杨,哪怕是雨幕中看不清人影,众人也能隐隐瞧见那箭射过去后炸开的血雾。
眼见着已无反攻之力,余下刺客相互对视了一眼,忙趁乱闪身离去。
暴雨之下,队伍残破混乱,叶冲掀了昭帝的帘子请命,只见其一脸惶恐阴郁,沉默片刻,昭帝哑着嗓子道:“在附近找地方落脚,先行休整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