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变故将至
雷电交加, 大雨滂沱,山脚下的简易客栈内满是落魄的朝臣和受伤的残兵,开店的掌柜的哪见过这般景象, 早吓得双腿直抖,强行壮着胆子前后打点着。
充斥着霉味的屋子内,元成泽闭目躺在木榻上, 一旁的沈银粟为其把过脉后抬手收起药箱。
“元副将此伤未伤至筋骨, 只需静养便可, 叶将军与夫人不必担忧。”
“那就成, 那就成。”早早候在沈银粟背后的叶冲一听这话,总算松了口气,同元成泽责怪道, “成泽啊, 你可吓坏我和你嫂子了,好在没出什么大事。”
叶冲话落,躺在榻上的元成泽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转头避开叶冲投来的目光。见元成泽不理会自己的埋怨, 叶冲转过头来,又握着沈银粟的手感激道:“云安郡主, 还好有你啊, 这要是没有你, 眼下这么多伤员可怎么办啊, 说起来我家那小子能有你这么个未婚妻真是他的福气, 你且等着, 待回京我就去请你爹喝酒, 定将你们二人的婚期早早定了……”
叶冲一提及叶景策的婚事, 顿时两眼放光, 颇有些抓着沈银粟聊到明早的架势,叶夫人在旁无奈地看着,只待叶冲这话刚断了句,便开口道:“叶冲,你莫要吓到云安郡主。”
“对对对。”叶冲连连点头,方要再开口,便听门口传来敲门声,红殊从外面探出头来,“见过叶将军,叶夫人。”
红殊快速施了个礼,转头看向沈银粟道:“小师姐,你可瞧完元副将了?二殿下正找你呢,他说他快要疼死了。”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沈银粟应了一声,叶冲见状赶忙让开路,“去吧去吧,二殿下那里要紧。”
洛子羡所待的房间离元成泽的不远,沈银粟方将手放在门上,便见面前的门主动打开,小哲子早早候在门前,身后是在榻上低头包扎的洛子羡。
“我听红殊说二殿下您要疼死了,可眼下您瞧着可没有半分吃痛的样子啊。”沈银粟说着,只见洛子羡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下自己包扎好的手臂,慨叹道,“不把自己的伤说得严重些,怎么把忙得不可开交的云安郡主请过来啊。”
洛子羡慢悠悠地站起身,一双狐狸眼向沈银粟看去:“大哥他没受伤吧。”
“没有。”
“那……父皇呢?”
“受了些惊吓,但并无大碍。”沈银粟将药箱放置桌上,抬眼见洛子羡低垂的头微微点了下,忍不住开口道,“你叫我过来就是问大哥和陛下的情况?”
“那倒不是,眼下伤员众多,能医治的伤员的就剩一个李太医和云安妹妹你,若非要紧事,我怎敢占了妹妹的时间呢?”
“那你让我来是为了……”
沈银粟话音未落,洛子羡扇子一开,斜眼瞥了旁边的小哲子一眼,小哲子立刻会意,忙打开一侧的柜子,从里面端了个托盘出来。
“云安妹妹,这些是父皇之前所食和所用之物,你瞧瞧有没有什么异常。”
洛子羡说着,小哲子将托盘放置桌上,沈银粟倾身用手中的银针去试,待到香料时又小心地沾了一下细细去闻,片刻,抬起身来。
“这些东西没有问题。”沈银粟道,“之前我也怀疑过陛下屋内的香料,因我始终觉得他屋内有些混杂的奇异味道,不过可惜的是,那屋内的香料我并未发现异常。”
“这般说来便不是吃食和香料的问题了。”洛子羡说着,用扇子轻拍了下小哲子的肩,“同云安郡主说说,最近都是谁近身跟在陛下身边了?”
“照旧还是以前那些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只不过因为陛下生病,近日又添了两位太医,以及几位皇子与郡主您。”小哲子小声道,“除此之外,高掌印近日在陛下身边的时间也长了不少。”
“高进?”沈银粟瞬间想起那日长华斋内高进阴冷的目光,没由来地觉得心底发冷,抬眼同洛子羡看去,“这高掌印掌管守正阁,之前在京中追杀我之人便是守正阁的。”
“那时将你是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多半都是三弟的人,如此说来,这高进大约是三弟的人?”洛子羡细细品道,“难道此番父皇病倒,大哥代他行祭礼,当真是三弟的主意?就老三那脑子,不应当啊。”
洛子羡说话间,小哲子已俯身将桌上的香料吃食收拾好,重新摆回隐蔽的柜中,准备等无人注意时毁尸灭迹。
柜门刚关上,不待洛子羡将此事捋清,就听门外传来慌乱的步伐声,屋内几人刚回了头,便见一个侍从连滚带爬地冲进屋内,声音颤抖道:“大……大事不好了。”
沈银粟皱眉:“你先慢慢说。”
“二……二殿下,云安郡主,出大事了。”侍从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猛地一磕头道,“京中来报,三殿下在禁足期间遇刺,被发现时……已……已经……”
“已经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洛子羡急道,侍从忙将头磕地更响,忐忑道,“殿下节哀……”
洛子羡的脸瞬间白了一半,几乎是僵着脖子回首看向沈银粟,沈银粟的面色亦是难堪,几乎是哑着嗓子道:“三殿下是如何遇刺的?”
“七……七窍流血,中毒而亡。”
侍从话落,洛子羡咬牙将扇子一把摔在桌上。
这皇子遇刺本就是令人费解之事,洛怀琢虽是禁足,可府上里里外外围着的禁军不在少数,怎会轻易便被人杀害,除非此人手眼通天,有极大的本领,光是这几点,就足够他那多疑的父皇将视线锁定在洛瑾玉身上。
再者,这洛怀琢是中毒而亡,而洛怀琢的衣食住行皆是昭帝让洛瑾玉安排的,这般看来,似乎条条线索都指向了洛瑾玉。
再加之祭天大典一事……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洛子羡郁闷地揉了揉眉心,刚放下手,就见门外跑来侍从,大呼道:“陛下有令!即刻启程回京!”
阴雨绵绵,马车再次启程,眼见着速度比之前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昭帝的车内,侍从胆颤地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去见昭帝的脸色。
“高进,你说究竟是何人胆敢毒杀琢儿!”
昭帝阴沉着脸,一双浑浊的眼中透着锐利,高进在旁小心跪着,闻言俯首道:“这……奴才可不敢说。”
“哼,你不说朕也知道!除了他,谁还能在朕眼皮子底下手眼通天!”昭帝冷哼一声,拖着古怪的调子徐徐道,“你说,他就这么急着坐上朕这个位子吗?恨不得向全天下人都证明,他是如何的优秀,如何的比我这个父皇的能力强!”
“陛下息怒。”高进试探道,“殿下他仁义正直,孝心感天,定不是那种心怀不轨之人。”
“呵,高进啊,你真觉得世上会有那样高洁的人吗?朕问你,若你能力卓越,民心所向,你会甘心一直和一个不如你的人竞争吗!”昭帝道,“朕不信会有人甘心,瑾玉他一定不甘心!”
“这……这奴才不敢答啊。”高进伸手,轻轻平息着昭帝气得上下起伏的心口,宽慰道,“不过殿下他确实能力出众。”
“是啊,能力出众。”昭帝闻言苦笑一声,喃喃慨叹道,“他为何就不能是一个平庸之辈呢?”
昭帝话落,高进轻微勾了下唇角,慢慢站到昭帝身后,为他轻揉着太阳穴,温声开口道:“殿下能力卓越,是为陛下您教导有方,就说咱们大昭的这几位皇子,哪个不是一表人才,都随了陛下您呀。”
“一表人才?可算了吧。”昭帝冷笑一声,“老二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就知道吃喝玩乐,老三虽上进,却也到底只是块砖,不是成玉的材料,这么多年还是一样的愚笨,至于老四……他就更不必提了,同他那见不得人的生母一样,没什么出息。”
昭帝话落,高进立刻恭维道:“陛下还真是为这几位皇子操碎了心啊。”
“哼,一群不省心的东西。”昭帝冷喝一声,“朕本就要处理政务,却还要分神来忧心他们,眼下北边防着敌国的燕云十四塔中有三塔坍塌,中间的城墙更是破损不堪,边境的北狄之人已数次侵犯,他们又在此时给朕惹出这等糟心事!”
“是啊,若有人能在此时为陛下分忧便好了。”高进道,昭帝闻言心中一动,眉头不可微查地拧在了一起。
是啊,他怎么忘了,此刻边境正是用人之际,且不说这洛怀琢是不是洛瑾玉杀的,就算真是洛瑾玉动的手,眼下就剩了三个皇子,那两个又不成气候,洛瑾玉就算犯了滔天的罪孽,他也一样奈何不了他。
可偏偏他咽不下这口气,他每每瞧着洛瑾玉那双淡漠的慈悲目,便觉自惭形秽,活叫他心烦。
既然这洛瑾玉有能力,他便不如打发他去修筑燕云十四塔,这修塔外加驱除北狄,最短也需两年时间,足够他眼前清静些时日了,也不必夜夜担心他这大儿子带人围了皇宫,让他退位让贤,早早成了太上皇。
“高进,你记得提醒朕,回京便要拟旨,令大皇子去往北境修筑燕云十四塔,至于那附近的屡次来犯的北狄之人……”昭帝略微思忖道,“既不是什么太大的动静,就让叶家的那两个孩子率人平了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是要写一大章的,结果被事情耽搁了没写完,只能分开发了(叹息)
Ps:叶景策:晚回京几日,喜提两年出差,真是令人惊喜(惊吓)呢。
第62章 再回京都
舟车劳顿数日, 众人总算再回京都,京都的天照旧灰蒙蒙一片,阴沉得叫人喘不上气, 洛怀琢之事一出,前朝后宫一片哗然,洛怀琢的生母哭到几番晕厥, 咬死是洛瑾玉下的毒手, 户部更是几次上表, 请求昭帝彻查此事。
然而彻查了小半个月, 也只查出是洛怀琢醉酒时打骂了一个婢子,婢子怀恨在心,故而投毒, 除此之外, 并无任何其他线索。
阴雨连绵了半月,雨声遮盖了朝中的议政之声,让往日喧闹的朝堂显得异常宁静,明眼的大臣早看出昭帝的心思, 自知洛怀琢之事看上去虽严重,却未必能得出个确切的答案, 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可惜了这三皇子人虽一般, 却到底年纪不大, 白瞎了好好的一条性命。
可惜叹息归叹息, 重要的还是自己的日子, 只待洛怀琢之事一过, 诸朝臣便都松了口气, 该上朝上朝, 该回家回家,连带着搂小妾上街的频率都较前几日高了不少。
天乐街上,依旧热闹喧哗,马车驶过街巷,车夫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沈银粟拎着药箱从长街的另一侧走来,远远地便瞧见洛瑾玉一身便衣地站在九华府门前,正抬头看着那块雨后焕然一新的牌匾。
“大哥!”沈银粟快走了几步过去,洛瑾玉闻声转过身来,“云安?你怎么在这里?”
“我方给病人看病回来,本是要去演武场等阿策的,恰巧路过这里。”沈银粟话落,洛瑾玉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父皇的意思想必你也听说了吧,景策此行北上怕是要花上些时日,你们二人的婚事只能等他回来再议。他在静观寺时那样急着同你成婚,眼下刚回来便要听闻自己北上的消息,只怕心情不会很好。”
“是啊,他今日入宫觐见,不知回来会失落成什么样子呢。”沈银粟轻叹地应了一声,洛瑾玉微微笑道,“只说景策失落,你便不失落?”
“说不失落是假的,只不过我在选择他之前便清楚他既然身为少将军,那我们因打仗而分离便是在所难免的,我虽不舍他,可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沈银粟话虽说得明理,声音却低低的,听上去沮丧得紧。
洛瑾玉垂首盯了她片刻,伸手轻抚了下沈银粟的头,温和道:“好事不怕晚。”
“大哥说得有理。”沈银粟勉强笑了笑,抬头看向面前的牌匾,同洛瑾玉疑惑道,“只顾着说我自己了,大哥为何来这九华府?此地不是三皇子禁足时的住处吗?”
沈银粟话落,洛瑾玉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半晌,静默道:“我来收拾些三弟的遗物。”
“收拾遗物?就这么几个人?”沈银粟惊诧出声,转头看向洛瑾玉身后零星的几个侍从,两道秀眉不自觉地拧在了一起,“大哥,我帮你一起吧。”
“那就麻烦云安了。”洛瑾玉应了一声,似乎是不愿在外面久站引人耳目,抬腿便迈进九华府院内。
九华府不大,洛怀琢死后侍从四散,眼下人走茶凉,府内格外荒芜,院子里杂草丛生。
跟着洛瑾玉的都是会做事的下人,一进了府便四下散开,个各个屋内整理洛怀琢生前所用之物。沈银粟跟在洛瑾玉身边,眼见着他走进洛怀琢死前所待的书房,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大哥,你何故来此?”
“自然是因为那些侍从收拾的并给三弟喜爱之物。”洛瑾玉淡淡道,“明明三弟在禁足时已经将喜爱之物移到此处,他们又为何去他那空落落的府邸收拾呢?他那孩子本就任**闹,若再给他带去些他不爱的玩意,只怕他更要生气。”
洛瑾玉话落,沈银粟神色复杂地看向他,垂眸道:“大哥你明明知道,我问你的不是这个意思,前不久审理此案时,有不少朝臣都将怀疑目光指向了你,就连陛下也……”
“云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他们都怀疑我,我此刻当远离与三弟有关的一切,对嘛?”洛瑾玉的声音温柔平淡,沈银粟点了点头,却见洛瑾玉平和地收拾好洛怀琢生前常看的书,神色一如既往的淡定。
“清者自清,云安,我并不怕那些大臣们的质疑。”洛瑾玉坦然道,“至于父皇……你觉得他会因为我来为三弟收拾遗物这件事,怀疑或信任我吗?”
洛瑾玉语毕,沈银粟倏地抬起头,愣怔地看向洛瑾玉,但见其神色漠然,眼神幽深如一滩静水。
“云安,我不是傻子,也并非看不出父皇对我的疑心,只是你以为他对我的疑心真的会被一两件事左右吗?当你发自内心厌恶一个人时,无论他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不对的,哪怕这个人是你亲手教导出来的。”洛瑾玉声音淡淡,“眼下他见我为民请愿,惩治官吏,只觉得我出尽风头,却忘了这些仁义之道原本就是他在我幼年时教导我的,如今我学会了,他却反而不满。”
“若我当初没学会,做个平庸之人呢?”洛瑾玉微微摇了摇头,“父皇大抵会觉得,定是我忤逆于他,违背了他的教导,才会如此一无是处,让他蒙羞,说到底,其实父皇自己都没想清楚究竟想要个怎样的孩子。”
“所以其实无论我怎样做,他都不会满意我。”
洛瑾玉声音平静,犹如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之事,沈银粟讶然地听着,她原本以为她这温润正直的大哥是为孝道而忍下了昭帝的质疑和为难,竟不想他只是看清了昭帝的性子,自知无法改变而选择了坦然接受。
书房中的东西已收拾了八九分,谁曾想洛怀琢生前那样奢靡的一个人,在死后竟也收拾不出来太多东西,只简单的两个小箱子便够了。
沈银粟弯身整理着箱子内的东西,方将整理好的东西拿给洛瑾玉看,便听闻门口传来侍从的请命声:“禀报殿下,属下在三殿下院中发现一个屋子,此物内东西甚多且极为特殊,特来询问殿下如何处置。”
洛瑾玉道:“如何个特殊法?”
下属犹豫了一瞬,低声道:“这屋内的东西皆是您这些年送给三殿下的,他将它们都放置在了一个屋内,您看……这些东西要如何处置?”
“扔了吧。”洛瑾玉轻轻道,“三弟说过,他讨厌我送的东西。”
“等等,留下吧,大哥。”沉默片刻,沈银粟在旁徐徐开口,“他若真的讨厌,就不会将那些东西从府内带到这里。”
“他只是在骗你。”
——
九华府内众人收拾着东西,府外,却又开始下起了雨,乌云连绵成一片,覆盖在帝宫的上空,婢女们抬头望着,只感叹晚些时候怕是要有大雨。
龙德殿内,紫金香炉氤氲着水木香,正大光明匾下,昭帝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和田碧玉珠,一边眯眼看向殿下站着的几位臣子。
“元成泽。”
“臣在。”元成泽站出身来,听头顶传来昭帝低沉的声音,“此番回京遇袭,你护驾有功,特赐金四万斤,食邑三百户,封云麾将军,辅佐叶将军共掌定安军。”
“谢陛下!”元成泽话落,昭帝的目光又慢慢落至一侧的叶家兄妹身上。
“叶景策,叶景禾。”
“臣在。”
“现北方蛮族屡次侵犯我大昭边境,朕命你们二人率五万精兵,平定蛮族,扬我大昭国威!”
“臣领命!”
叶家兄妹话落,昭帝疲倦地点了点头,又说了些其他事宜后,摆了摆手,让殿内之人退下。
出了龙德殿,外面的雨下仍旧下个不停,叶府的马车早早候在宫门外,见叶景策率先走出,忙掀了帘子,待叶景禾小跑着追上车后,方才扬鞭向天乐街上驶去。
马车内,叶景策靠在窗口微垂着眼,大约是连续半月不停赶路的缘故,脸上消瘦了些许,五官更显立体,连带着不笑时的神情都带了几分锋利,垂眼时让人平白觉得冷漠。
“哥?”自打出了龙德殿叶景禾便察觉到叶景策情绪的异常,眼下无人,总算能问出声来,“你在烦心?”
“是啊,烦得要命。”叶景策仰头靠在软枕上,一双眼木然地望着天,口中喃喃道,“你说为什么就偏赶这个时候呢,我原本以为只要回了京,我便能将粟粟娶回家,可眼下这一去就是至少两年,两年啊,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叶景策幽幽道:“这京中人才济济,最不缺的就是年轻有为的俊朗少年,若是这两年真出现了个和粟粟情投意合的男子,那我岂不是功亏一篑,届时我若回京,粟粟该不要我了。”
“哥,你平日里不是胆子大得很吗,怎么到了嫂嫂这里反倒是怂了呢。”叶景禾笑道,“听你这意思,嫂嫂若是喜欢上别人,你便要拱手相让了?”
“怎么可能!”叶景策被话一激瞬间直起身,傲然道,“我们俩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若真有人敢阻了我们俩的婚事,我定将他打包扔出京都!”
第63章 你要记得喜欢我
“粗鲁。”叶景禾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等叶景策再说些什么,马车外便传来车夫的声音。
“少爷,小姐, 奴才瞧着前面是不是云安郡主和大殿下啊。”
“粟粟和殿下?”叶景策疑惑出声,掀了帘子向外望,果真见沈银粟和洛瑾玉站在九华府檐下, 正有些为难地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粟粟——”熟悉的呼声传来, 沈银粟转身望去, 但见叶府的车夫拉了缰绳, 将马车缓步停在九华府门前,叶景策拿了油纸伞跳下车,叶景禾紧随其后。
“叶景策参见殿下。”叶景策话落, 叶景禾也赶紧施了个礼, 探头向九华府内望去,见院中摆放着数个箱子,不由得有些好奇,“云安姐姐不是同阿兄约去演武场了嘛, 怎么会在此?”
“我去演武场的路上遇见了大哥,便想着来帮大哥些忙。”沈银粟说着, 悄悄抬眼打量着叶景策的神情, 果真见其眼角微垂, 神情似有些低落, 想来已经接到了北上抗敌的旨意。
“怎么, 今日见到我不高兴?连话都不同我说一句?”沈银粟故作不满地对着叶景策开口, 本是想调侃他让他一笑, 却见叶景策一双黑亮的眼睛地盯了她片刻, 欲言又止, 半晌,只上前抱住她,低声道,“我恨不得天天见粟粟你,怎么会不高兴呢?”
这幅沉这脸的表情也能叫做高兴?
沈银粟扬了扬眉,有些想笑,回抱住叶景策轻轻道:“这样苦着脸,也叫高兴?阿策,你都要把烦字写在脸上了,是在烦要北上讨敌吗?”
“这倒不是,北上讨敌,护国安邦本就是我的职责。”叶景策蹙了蹙眉,开口道,“我是在担心……我担心……”
沈银粟歪头道:“担心什么?”
“我担心粟粟你……”叶景策说至一半,耳根已经发红,犹豫了半天如何也说不出后半句,一侧的叶景禾见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步上前同好奇的沈银粟耳语道,“让他自己烦闷去吧,姐姐不必管他,男人嘛,有点危机感挺好的。”
说罢,叶景禾又看向洛瑾玉:“我远远的便瞧见殿下和云安姐姐望着这雨犯难,可是要去哪里,被这雨阻了脚步?”
“小禾当真聪慧。”洛瑾玉温声道,“我来此之时天气尚晴,不曾想离去时会有这般大雨,眼下倒确实有些犯难了。”
“这有何难?”叶景禾爽朗道,“殿下可是要回府?我们送殿下回去便是。”
“我并非回府,而是要去颜太傅处。”洛瑾玉轻声道,“老师前些日子得了坛好酒,非要我去同他品一品,奈何我酒量一般,又因三弟之事抽不出时间,几次回绝了他,今日大雨,他爱在雨日温酒,若我再不去同他尝尝这温酒,他怕是要不理会我了。”
“颜太傅的酒,那可是绝佳的珍品!”叶景禾闻言眼睛霎时一亮,忙软声道,“殿下您酒量不好,景禾的酒量倒是不错,不若您带我去帮您挡酒吧。”
“小禾想尝尝那酒?”洛瑾玉笑了笑,“那刚好,老师那里太冷清了,人多也能热闹一些,我们就一同过去吧。”
“多谢殿下!”叶景禾忙起身请洛瑾玉上马车。
京中雨势渐大,砸在层叠的瓦砾之上,淅沥作响。马车慢慢行至朱红大门前,几人撑着油纸伞行至大门前,沈银粟伸手叩了几声门。
“我家先生不在家!”天枢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从门口探出头来,抬眼望去,见洛瑾玉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顿时愣住,“咦,大殿下?你们这么一起过来了?”
“我来探望老师,不知老师可否在府?”
“在府在府。”天枢连连点头,话音刚落,院内便传来洛子羡漫不经心的声音,“天枢,本殿下不是让你温酒吗?你人呢?”
脚步声渐进,洛子羡撑着伞慢慢走来,方欲请门外之人回去,便见洛瑾玉一双温润的眼睛望过来:“二弟。”
“原是大哥来了!”洛子羡眼睛霎时一亮,又见一侧的叶景策和沈银粟,眉头不由得微扬,“呦,真热闹啊,二位居然也来了。”
“二弟,你莫要打趣景策和云安了,他们和小禾是我请来同老师一起品酒的。”洛瑾玉闻言解释道,洛子羡点点头,摇着扇子徐徐道,“放心吧大哥,我哪敢打趣他们俩呀,你瞧瞧阿策那小子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他钱了呢,我何必触那霉头,我既也是来蹭一口好酒的,自当好好品酒,乖乖闭嘴。”
洛子羡说着,被叶景策横了一眼,前者视若无睹地让开身,引着几人步入府内。
府中一片静谧,唯听雨打芭蕉之声。回廊下,众人之见颜卿岚懒散地靠在紫檀小桌旁,身披月白外袍,银发垂至膝上,素白的手轻握着小扇,慢悠悠地控着小炉的火候。
“都要来分一杯我的酒,却一个肯干活的都没有。”
颜卿岚叹了一口,徐徐抬起头来,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扫过院内撑伞的几人,略有些不满地垂了垂眼,轻声道:“都说了我喜欢清静,你们倒好,一个两个的都往我这里来,拿我这听澜阁当后花园呢?”
“太傅大人,这话可不当讲啊。”颜卿岚话落,洛子羡立刻摇扇上前,嬉笑道,“这多余的人是大哥带来的,我只负责开个门,你可不能怪我。”
“你也是不请自来的多余人。”颜卿岚嫌弃地将洛子羡扫开,慢慢站起身来,一双眼扫过廊下众人,缓声道,“来都来了,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自己找活干,不然白吃我这酒吗?”
说罢,便裹了裹身上披着的外袍走进屋内。
尽管已至春日,屋内的火炉照旧烧得滚热,颜卿岚神色恹恹地摆弄着紫檀小几上的棋子,洛瑾玉坐在对面与其对弈,黑白棋子交织,二人俱不言语。
屏风外,雨声连绵,酒香渐浓,檐下的几人早守在炉子候着,洛子羡靠在廊下听雨,倒似有些倦了,沈银粟从小炉里倒了些酒出来让叶景策试一试口感,却因那酒太烈,导致叶景策喝了一口后咳了数声,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一侧的叶景禾见状笑得前仰后合。
“都说了我喜静,你瞧瞧他们几个,哪有一个安静的。”一子落下,颜卿岚闻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洛瑾玉却只是笑,“老师这里寂静太久了,有些人气总是好的,再者一群孩子,您哪能要求他们不闹呢。”
“成成成,左右是你带来的人,他们闹便闹吧,别将我那酒闹翻了便成。”颜卿岚抬眼望向屏风上映着的几个灵动的身影,眼睫轻垂,倒似有了几分暖意,“去吧瑾玉,那酒要温好了,给大家分出来尝尝吧。”
“是,老师。”洛瑾玉起身走出屋内,绕过屏风站至廊下,俯身为檐下等着的几人分酒,酒方入了口,廊下便遍起咳嗽声,不知是谁起了头,一时间几人相互嘲讽不断。
沈银粟本就不胜酒力,刚喝了没两口脸上便起了红晕,洛子羡见状打趣,不曾想沈银粟那酒全被叶景策接过去,同其叫嚣着一人一杯,谁先倒下谁便算输。然而烈酒入口,两人俱咳嗽地弯下了腰,神色甚至不如拿酒当水喝的叶景禾镇定。
屏风上少年们的身影愈发生动,颜卿岚盯着那些活灵活现的影子看了半晌,神色恍惚了一瞬,仿佛在多年前也曾见过这般景象,声音与身影交叠着重合,出神的那一瞬,蜡烛炸响,一声呼喊又将他的思绪重新唤回。
“太傅大人。”叶景策端着红木瑶盘走进,上面摆放着绘着翠竹的小巧酒杯,将其放置在小几上,叶景策看着颜卿岚的眼神欲言又止。
“有事快说,一会儿我醉了,可就听不得你要说什么了。”颜卿岚说着,悠悠地举起酒杯,细品了一口,神色较往日更沉寂了些。
听闻颜卿岚开口,叶景策便也不再犹豫,几杯酒下肚,他的意识本就有些恍惚,眼下颜卿岚问,他便开口答,一双黑亮地眼直直望向颜卿岚,迷迷糊糊地笑道:“世人都说颜太傅无所不知,那太傅大人,您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相隔两地的恋人感情更好?确保其不被其他人不会喜欢上旁人呢?”
叶景策话音一落,颜卿岚一口酒呛了下去,连咳了几声后缓缓抬头,看的却不是叶景策,而是站至其身后的沈银粟。
“阿策,原来这就是你烦的事情啊。”沈银粟俯下身来,长发垂落直叶景策眼前,叶景策茫然地愣了一会,思考了几秒,方才抬头去看沈银粟。
他本就有些醉了,鼻尖红彤彤的,一双眼水润黑亮,眼神涣散茫良久,方才对着沈银粟痴痴笑道:“是啊,她那么好,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她的,万一有人比我更喜欢她,对她更好,她会不会……会不会不想等我回来了。”
“……傻瓜,瞎想。”沈银粟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响起,叶景策闻声似是努力辨认了一下,片刻,将头靠在沈银粟扶过来的肩膀上,轻声道,“粟粟,是你啊。”
“是我。”沈银粟轻声开口,在叶景策耳边低低调笑道,“阿策,你醉了酒,要听话,不许缠着太傅大人问奇怪的问题。”
“嗯,好。”叶景策低应了一声,对面的颜卿岚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二人,一边看戏一边将酒饮尽,“真是想不到啊,这小子清醒时顽劣难训得很,醉酒后竟这般乖顺。”
颜卿岚话落,不待沈银粟开口,洛瑾玉便自屏风后走出,闻声同颜卿岚开口。
“老师,您便不要调侃景策了,您若再不出来,这余下的酒便要被二弟和小禾都喝光了。”
“他们俩还真不客气。”颜卿岚扫了眼自己桌上已经见底的酒,站起身来,方走了两步便有几分踉跄,洛瑾玉见状立刻上前扶住。
“老师,您也有些醉了。”
“不醉怎么睡得着啊。”颜卿岚轻叹一声,绕过屏风站至廊下,便见院中洛子羡和叶景禾不知何时比上了酒,眼下二人醉得迷糊,洛子羡闭目靠在廊下的柱旁,鲜少安静,一侧的叶景禾倒是喋喋不休。
“洛二哥哥,你快看,有星星掉下来,快许愿!”
“哪有什么星星,那是你喝醉了眼花。”
“才不是呢,就是星星掉了,我要许愿!”叶景禾双手合十,仰头望天大声道,“老天爷啊,我的愿望就是每天都能喝到好酒,每天都和大家在一起,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开心!”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响遍整个院落,洛子羡闻言但笑不语,瞥见颜卿岚走来,抬眼朝他看去。
“太傅大人,您来晚一步,酒已经没了。”
“我知道,有你在,我哪能留下什么酒。”颜卿岚淡然地回了一句,显然并未打算同洛子羡计较,只闲闲伸手打了个哈欠,便懒散地扶了洛瑾玉的手, “瑾玉,反正酒都没了,我便不在此候着了,我好困,你先扶我回房睡一会儿吧。”
“好。”洛瑾玉应了一声,一边伸手扶住颜卿岚,一边向天枢望了一眼,天枢见状立刻会意,忙去搀扶起叶景禾,打算将廊下的二人也依次送去客房。
院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唯余雨打窗棂之声,屋内烛火微弱,充斥着雨日的潮气,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沈银粟好奇外面为何突然静了下来,方起身欲向外看去,就觉手被人抓住,不待回头,便被一股力猛地向后带去,跌入一个温热的怀中。
“粟粟,你要去哪儿啊。”
少年委屈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倦意,一双手紧紧环至沈银粟腰后,埋首在其颈间,说话间气息落在肌肤上,烙下丝丝温热的印记。
“我去看看外面怎么了。”沈银粟声音轻缓,话落,更觉腰上的手收紧,颈间的少年似乎极不老实地歪了歪头,高挺的鼻梁滑过她的肌肤,随后是一片温润的,柔软的触感慢条斯理地擦过她的颈,慢慢轻触着向上,落至她的耳垂。
“外面的人都走了,你去瞧什么?”叶景策轻轻笑起来,双眼依旧迷离茫然,话语间带着几分埋怨,“我还没离京呢,你就要把我扔下。”
“怎么会?你醉了,不要多想。”沈银粟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被轻吻过的颈间自觉有些酥麻,抓着叶景策肩膀的手抑制不住地收紧,指甲深深凹进肉中。
空气中满是浓郁的酒气,屋内火炉烧得极旺,炭火噼里啪啦地作响,幽暗的烛火下,只叫人意识更加昏沉。
叶景策虽醉着,一双眼却水润明亮,涣散又迷离地注视着沈银粟,带着隐隐笑意,委屈又无赖。
“我是醉了,又不是傻了,我要问一问你才知道你有没有骗我,有没有想抛下我。”
“你要问什么?”
酒气氤氲,沈银粟似觉身体滚热,头脑也混沌起来,胸腔里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凝神听了片刻,竟分不清他们之间究竟是谁的心在悸动,索性放弃了去外面看,只全心全意地搂住他的肩,去亲吻他的双眼,去听究竟是谁的心在拼命地跳动。
“粟粟。”叶景策开口,“若我离京,你要记得,你不许喜欢别人。”
“好。”沈银粟笑着道。
“还有我写给你的信,你要记得回。”
“好。”
“我送给你的礼物你要记得收。”
“好。”
……
叶景策一条条说着,沈银粟依次应下,直至最后,她察觉到身前的少年抬起头,不知是不是缓了良久的原因,他茫然涣散的目光中终于划过了一丝清明。
“那……你现在亲一亲我,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落下,叶景策笑着看向沈银粟,口中小心翼翼地问着,手上却分毫不给她腰身避让的余地,只轻轻扬首,唇轻触着她的鼻尖,小心翼翼地去试探。
“好。”
少女含笑的声音传来,叶景策抬眼,见沈银粟俯下身,垂首将吻烙在他的唇上,她的唇上还带着酒香,她像是一颗浸了琼浆的诱人果子,猝不及防地落在他的怀中,柔软又轻盈。
叶景策的眼中笑意更浓,迷离的双目满是春意的柔情,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舌尖轻轻勾勒着她嘴唇的形状,带着微小的试探,只待沈银粟微启了唇,叶景策便借机撬开了贝齿,尽数感受着果子内里的柔软。
烈酒焚身,火炉灼热,他仰慕的,挚爱的,患得患失的,都融化在他的怀中,在他低声又卑微的诉求中。
“粟粟,你要记得,你喜欢我。”
“——好。”
我记得。
我最喜欢你。
我等你回家。
第64章 分别
春雨连下了几日, 众人本以为北上送行之时大抵也是个阴雨天,却不想真到了那日,云层竟散开来, 天边洒下一片金光,余晖尽数洒落在城门口。
城门前,队伍已整装待发, 群臣簇拥在一起, 依次上前同洛瑾玉寒暄, 叶景策立于其身侧, 拥挤中不知被谁拽了手臂,被猛地带出人群,一抬眼, 方见叶家夫妇笑吟吟地望着他, 身侧站着同要被强行带出人群的叶景禾。
“你们两个这次出去,就放开了打,把那北方蛮族打得屁滚尿流,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大昭的厉害, 记住了吗!”叶冲说着,狠狠拍了拍叶景策和叶景禾的肩, 一侧叶夫人闻言瞪了他一眼, 开口同兄妹二人道, “别听你爹胡说, 性命最重要, 你们俩要时刻小心着, 别中了敌人圈套, 别管打成什么样, 能平安回来就是好孩子。”
“娘, 你放心吧,我和小禾有分寸的。”叶景策扬眉笑起来,一双眼在人群中来回搜寻着,飘忽的眼神一看便没将叶家夫妇的话往心里去。
“这小子,就知道找云安。”叶冲见状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方欲告诫一番叶景禾,转身,便见叶景禾早从身边溜走,在人群的另一侧不知同谁说着什么,叶冲抻着脖子向外看,只待看清那人后,心咯噔一声。
竟然是唐辞佑那小子!
叶冲气得咬牙切齿,又不敢在临行之日惹了叶景禾不快,只能在原地干跺脚,眼见着唐辞佑从袖中拿出一个银制的护身符。
“小禾,我并非武将,无法同你一起上战场,这是我前些日子在静观寺求的平安符,愿它护你平安归来。”
银制的护身符通体刻着符文,是静观寺千阶叩首方能求得的诚心之物,叶景禾盯了那护身符良久,竟不知唐辞佑是何时走上几千阶的阶梯,一步一叩首的将此求得。
护身符被放进手里,叶景禾抬眼对着唐辞佑笑:“放心吧唐哥哥,我一定平安回来,你且在京都等我便是!”
“好。”唐辞佑笑着点点头,话音刚落,就听背后传来吵闹声,竟是叶景策拉着沈银粟跑出了人群,途中不知是踩了哪位大夫的脚,撞了哪位老臣的腰,一路上朝臣吃痛声不断。
“要不要道个歉?”沈银粟轻声问,叶景策扬唇一笑,“不用管他们,平日里在酒楼里比谁都有活力,眼下倒成了瓷娃娃了。”
“好,那不管。”沈银粟一口应下,被叶景策拽着快步跑至柳树下,气还没喘匀,便见叶景策从怀里拿出个墨色的玉佩。
“粟粟,你我的玉佩本是一对,现在我把我的也送给你。”叶景策把玉佩塞入沈银粟的手中,一双眼中满是狡黠,“收了这玉佩,可就证明我是你的人了,不许抵赖的。”
“这有什么可抵赖的,收不收玉佩,你都是我的人。”沈银粟语调微微上扬,眼波流转,对上叶景策含笑的眼,片刻,踮起脚来抱住他。
“我会想你。”
“我知道。”叶景策埋首在沈银粟颈,一直强撑着的笑意终于落寞下去,眼睫颤了颤,双手紧紧环住沈银粟的腰,几乎将她嵌入怀中。
“等我两年,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好,那我等你立了战功,风风光光的娶我。”沈银粟应了一声,松手放开叶景策,叶景策也自觉时间已到,即将远行。
昭帝未曾过来送行,群臣便以洛子羡为首,见洛子羡缓步行至洛瑾玉面前,便自觉地列成两队,静候洛子羡开口。
“大哥,两位将军,子羡在此率群臣恭候诸位平安归来。”
洛子羡话落,群臣俯首应和,声势浩大的恭送声中,几人翻身上马,在余晖下,踏着一地碎金缓步出城。
马蹄声踏破城门,朝臣立成两排站在路旁,宣阳公主甚少出宫,眼下方出了宫便要面对分别,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对着远去的身影高呼道:“大哥,小禾,阿策哥哥,你们早日归来!”
宣阳话落,叶冲也有些不放心,对着叶景策高呼道:“臭小子,保护好你妹妹,上了战场可别丢我们叶家的脸!”
一片赤红的霞光中,众人之间叶景策了然地挥了挥手,叶冲才算作罢。
军队和朝臣向着不同的方向行进着,沈银粟跟在沈铮身后方走了两步,便看见连绵的雨日过后,枝头的花已然凋零了一地,悄无声息间,今年的春日原已至了尾声。
春去秋来,京中没了最闹腾的人便显得了无生趣,待枝头的鸟再叫起来,沈银粟放下手中的医书,竟有些恍惚今夕何夕。
窗外,枯黄的树叶落了满地,阿青和黄嬷嬷站在院中,正商议着收了这银杏叶,他日也好送去义药堂当做活血化瘀的药材。
“郡主,您看看这银杏树叶何时送去义药堂?”
黄嬷嬷轻声开口,沈银粟愣怔了片刻才抬眼看去,对上黄嬷嬷的眼神,见其笑着看向自己。
“郡主,您在想少将军?”
“才没有,我想那个傻瓜做什么。”沈银粟托腮笑道,“你说他这人是不是笨得很,月月同我写信也就罢了,非要采了边境的花给我送回来,等我拿到时,那花都要枯成干尸了。”
“还有那狼皮,他非差人送回来,结果送到京都时冬日都过去了,我总不能春日里穿吧。”
……
沈银粟一边笑着,一边用无奈的语气讲述着这一年半中同叶景策的种种,黄嬷嬷站在院中含笑看着,忽听府外的大街上传来一阵马蹄之声,竟是斥候策马狂奔,举着边疆的战报遥遥呼喊。
“边关捷报到!闲杂人等速速让路——”
马蹄声飞踏过长街,百姓避让开道路,喜悦声中只道这一年来北方捷报不断,想来是大殿下运筹帷幄,少将军骁勇善战,上天庇佑大昭,此战定能很快结束。
马蹄扬起的尘灰落下,黄嬷嬷将目光从院外收回,再看沈银粟,见她一双杏目顾盼流转,似是更多了些期盼。
“小师姐——叶小将军又来信了!”
府外的策马声方落,院中传来红殊的高呼,沈银粟虽口中说着不想念叶景策,闻言却立刻站起身来,走出门外,见红殊抓着只信鸽从拱门处跑来。
一年半的时间里,红衣少女长高了些,脸颊上的婴儿肥渐渐消了下去,以前随意乱梳的麻花便被编成了得体的样式,乍看之下,竟与当初毛毛躁躁的小丫头判若两人,唯有一双漆黑明亮的葡萄大眼依旧引人注目。
把信鸽脚下的信拆下,红殊抓着手中的信鸽瞧了两眼,忍不住啧啧感叹:“又是这只信鸽,叶小将军月月传信回来,把这信鸽都累瘦了。”
信鸽似有所感地扇了扇翅膀,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沈银粟。
“小师姐,这信上写什么了?”红殊好奇问道,沈银粟看过了信,笑得弯了眉眼。
“他说这营中的军医定是庸医,给他喝的药比我放了黄连的还苦,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灌几碗我开的药。”沈银粟说完,喃喃自语地笑道,“他又开始说胡话了,哪有人巴巴地盼着喝药的。”
“就是啊,别是被打傻了吧。”红殊小声附和了句,见沈银粟笑着把信纸小心叠好,转身回去屋内落笔回信。
萧瑟的秋风掠过,院内的落叶沙沙作响,传信的鸽子早习惯了等她回信,就算无人抓着,也会乖乖啄着豆子在院中候着。
笔尖落了又抬,抬了又落,飞鸽传书的纸张不大,尽管字迹小,却也只能容纳下寥寥数语,沈银粟托腮想了许久,待信写完时竟已过了两柱香,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细雨。
秋日里本就显得萧瑟,雨丝一落则更显凄凉,因着下雨,街道上人影寥寥,巷子的尽头处,马车声响起,车轱辘碾压过碎石,停至镇南侯府门前。
雨幕下,身着便服的宦官跃下车,撑着伞急步上前,见了守门的护卫,立刻尖声赔笑:“两位不必紧张,奴才是奉宣阳公主的命令,特请云安郡主进宫的。”
太监说着,接下腰间的令牌,待护卫看清后才躬身进了府。
府中一片寂静,太监跟着侍从的步伐快步走着,一阵冷风吹过,不见那太监寒颤,倒见其额间急得出汗。
眼下昭帝已病了数月,朝中局势紧张,纵然朝臣们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楚得紧,昭帝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可偏偏这等危机情况,大皇子洛瑾玉与二皇子洛子羡俱不在京都,储位之事更是迟迟不宣,朝中诸臣十万火急,却无奈昭帝缠绵病榻,意识混沌,尽管太医院日日配药,也不见一丝好转。
“郡主殿下!”见了沈银粟,小太监声音发颤,扑通一跪,“奴才奉宣阳公主之命而来,求您速速入宫!”
“宣阳找我?是为何事?”沈银粟不解地问道,小太监忙道,“这……这奴才也不知,只知公主寻您急切,还望您带着药箱尽快入宫。”
小太监急得满面涨红,沈银粟见状也不再多问,只提了药箱便随着小太监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飞驰,越过寂寥的街巷,向着帝宫脚下奔去。
黑漆漆的浓云在头顶翻滚,黛色的高墙上蒙着黯淡的灰雾,远远望去,幽暗的帝宫如张着嘴的饕餮猛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空洞。
天边,雷电交加,狂风欲起。
沈银粟掀了帘子向抬眼向外看,片刻,微微垂眼。
这盛京的天,是要变了。
第65章 三日宫变(上)
马车停在宫门前, 小太监带着沈银粟急步走着,宫中的落叶铺了满地,走过狭长的永巷, 里面低低的哭声不住传来,沈银粟抬眼看去,见那探出高墙的花枝已然枯萎, 只剩了光秃秃的枯枝兀自在风中飘摇。
“郡主, 到了, 您里边请。”小太监因着沈银粟步入朱红大门内, 沈银粟方迈步走进,便见宣阳公主飞扑出来,双眼鼻尖俱是通红一片, 说话间还带着浓重的哭腔。
“云安姐姐, 你可算来了。”宣阳公主急切道,“云安姐姐,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再这样下去父皇就真的没救了。”
宣阳公主的声音直颤, 沈银粟扶住她几乎瘫软的身子,蹙眉道:“为何这样说?宫中太医不是已经想法子了吗?”
“姐姐你有所不知, 外面的传言根本就不是真的, 太医们确实是在父皇榻前守了几日, 可不知怎的, 去的太医回去不出几日便也都病倒, 如今太医院已经被高掌印以疫病之由封锁起来, 里面的太医俱不可外出。”宣阳公主道, “如今父皇身边根本没有太医看着, 寝殿也被高掌印下令不许人随意进出。”
宣阳话落, 沈银粟寒声道:“这高掌印在宫中的权势倒是不小。”
“正是。”宣阳公主垂眸道,“自打半年前哥哥被调去青州处理水患,父皇许是感到孤寂,便时常召高掌印陪伴左右,而今高掌印是父皇面前的大红人,他发话说父皇需得静养,便没人敢去打扰,这寝殿自然便被封了,就连我也进不去。”
宣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变成小声的啜泣。沈银粟双手扶着她,两道秀眉紧紧蹙在一起,她虽听说昭帝宠信宦官,却也到底未曾上朝堂,不知昭帝重信宦官到何种程度,只以为群臣谏言宦官之事,总该有所效用,却不想这高进竟已到了能左右宫中事宜的程度。
昭帝近几年的身子便不好,若说驾崩众人心中倒也有准备,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此时出茬子,眼下洛瑾玉和洛子羡俱不在京中,宫中唯留一个不起眼的四皇子洛之淮和公主宣阳,余下的便是实力庞大的阉党。
国不可一日无君,昭帝此刻若真驾崩,这宫中便极有可能被阉党掌控,届时麻烦就大了。
沈银粟叹了口气,搀着宣阳的手道:“我倒是能去替陛下诊治,只是宣阳公主,你要如何将我送进陛下的寝殿内。”
“我……”宣阳公主犹豫一瞬,咬牙道,“姐姐放心,只要姐姐应下帮我去看一看父皇,宣阳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会将姐姐送进去。”
宣阳话音方落,不待沈银粟说什么,便听门外传来男子幽幽的叹息,一双凤目的少年较两年前长高了许多,周身的气质却仍旧阴鸷寒冷,开口时平白让人觉得漠然。
“皇姐不必费力了,父皇的寝殿如今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更何况云安郡主一个大活人。”
洛之淮说着,垂眸对上宣阳公主哭到红肿的眼,随后似有愧疚地撇开目光。
“之淮,该不会是你也没进去吧。”宣阳公主道,洛之淮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然后向沈银粟望去。
“而今宫中戒备森严,人人自危,云安郡主还是先回府去吧。”
“那不成!云安姐姐若是走了,便没人能瞧父皇了。”宣阳公主闻言,立刻抱住沈银粟,对洛之淮怒目而视。
“那好吧,若要留下,还望云安郡主不要在宫中随意走动,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还是安生些好。”洛之淮话落,又看向宣阳公主,声音软下来道,“皇姐,门外的二人是我的贴身侍从,眼下时局危急,他们二人本事能力不错,也会些身手,就留他们二人在此听你差遣吧。”
“那你怎么办?身边可还有能用之人?”宣阳公主问着,一侧的沈银粟默不作声地瞥了眼门外两个侍从,又将目光慢慢落至洛之淮身上,片刻,在二人话落时轻声开口,“四殿下,我听闻前阵子西域进贡的醒神香极好,不知有没有为陛下燃一些试试?兴许能让陛下清醒些呢?”
“劳云安郡主挂心,已经燃过了,但并无效用。”洛之淮随口敷衍着,沈银粟望着他的眼神闪烁了一瞬,随后细细打量起门外的侍从。
又同宣阳公主说过几句话后,洛之淮便转身离去,留下宣阳公主在殿内不住踱步,思忖片刻后拉起沈银粟的手便要向外冲走。
“我便不信了,若我硬要去见父皇,他们还能把我撵出去不成!”
“那倒不会。”沈银粟拉住宣阳公主的手,慢声道,“毕竟眼下我们连这个宫门都出不去,更别提进陛下寝宫了。”
沈银粟话落,宣阳公主霎时愣住,喃喃道:“姐……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我们被人软禁了的意思。”沈银粟寒声道,抬手指向门外两个守着的侍从,“此二人可不是让公主您差遣那么简单,他们二人真正的作用,是监视我们二人,不让我们二人走出这殿门。”
“可……可之淮他何必这样做呢?软禁了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无人能去探视陛下的病情啊。”沈银粟冷声道,“四殿下声称自己同公主你一样,未曾入过寝殿内,可我提及西域的醒神香时,他却知道屋内是否燃过,试问他若未曾入内,缘何得知屋内燃了什么香?”
“这……”宣阳公主攥着的拳直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越是细想越觉惶恐。
她虽不是夺嫡的皇子,却到底是深宫中出来的孩子,洛子羡平日将她保护得再好,也不可能将她养成一个完全不懂权势的公主。
而今京中皇子只剩一人,朝堂又被宦官操控,而在这种操控下,身为皇子的洛之淮非但没像她一般惶恐,反倒能在封禁的皇帝寝殿来去,这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洛之淮与阉党是同盟。
可洛之淮身份地位,素来不被朝臣关注,又怎会与阉党结识呢。
宣阳公主越想,心中越忐忑,伸手挽住沈银粟的手臂道:“云安姐姐,你可有什么法子?”
“我们得先想法子将门外的侍从解决掉。”沈银粟寒声道。
洛之淮虽声称此二人是会些身手,但就沈银粟观察,此二人武功不低,且行事极为谨慎,方才她不过盯上去打量几眼便被其中一人察觉,想来这二人的精神此刻正紧紧锁定在她和宣阳公主身上。
“若想两个人同时解决,怕是有些吃力,最好的方法是将他们分开,逐个解决。”沈银粟话落,宣阳公主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明白,一切按姐姐的计划行事。”
两个时辰过后,外面侍从的目光悄悄向殿内瞥去,鼻子嗅了嗅,只听自己的肚子传来细微的叫声,而殿内的食物香气则不断飘出。
宣阳公主和沈银粟方挎着两个食盒刚从殿内走出,便见两个侍从皆抬步跟上,宣阳公主立刻止住脚步,红肿着眼睛看向二人。
“我不过是和云安姐姐去看望母妃,你们二人跟着作甚?”
“眼下这宫中不安生,属下奉了四殿下的命令,定要寸步不离的保护公主殿下的。”灰衣侍从道,另一个绿衣侍从立刻点头。
这二人既然奉洛之淮的命令监视她们二人,只怕不让他们二人去,二人也会偷偷跟踪,既然如此,不若想法子让他们放下戒心。
沈银粟眼眸微抬,示意宣阳公主,宣阳公主立刻会意,同灰衣侍从闷闷道:“那好吧,你跟着我,至于你……”
宣阳看向绿衣侍从,红着眼道:“你在这里守着,若四弟过来找我,你便同他说我去母妃那里了,别让他担心。”
“是。”涉及到洛之淮的事,绿衣侍从自然不敢违抗,更何况已有人跟着宣阳,他自可放下心来。
挎着食盒,二人谨慎地前行着,脚下的路越走越偏,宣阳刻意向前快步,沈银粟则慢慢同其拉开距离,直至灰衣侍从兴至自己面前,将背后展露出来。
宣阳一路话语不断,几乎是缠着灰衣侍从回话,分神之下,灰衣侍从尚未应和完宣阳的话,忽觉空中有利器擦过之声,忙侧首躲开,一阵刺痛下,灰衣侍从迅速定了定神,伸手捂住脖颈间的血痕,略带震惊地望向沈银粟。
此人果真不好对付!
不等灰衣侍从震惊的目光,沈银粟忙趁其出神之时出手,银针胜在细小,一个不注意,便可无孔不入对方的身体。
察觉到情形不对,灰衣侍从忙伸手去抓沈银粟,他武功本就高强,几番下来沈银粟也未占一丝上风,好在对方到底忌惮她的身份,虽招招狠辣,却不敢下死手,只在几针刺入体内后扼制她的喉咙,似要将她掐晕带回。
大抵是银针入体的缘故,侍从的手几番用力,却也动作迟缓,吃不上力,只让沈银粟觉得被拖拽地难受,挣扎着要将银针刺入侍从的脖颈。
强行扬起被遏制住的头,指尖的针刚触碰到灰衣侍从的脖颈,不等刺入,沈银粟忽觉脖颈上的力道滞缓了一瞬,随即遏住她的手慢慢松开,大量气体瞬间涌入她的心肺,在心脏剧烈的跳动下,她听见头顶侍从传来的呻吟声,一滴甜腥液体砸下,掉落在她的发间,顺着额角向下流。
沈银粟僵硬地转过头,只见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的宣阳公主不知何时悄悄藏匿在了灰衣侍从身后,手上的金簪狠狠刺入灰衣侍从的喉咙里,血从喉咙里崩裂溢出,宣阳公主一双雪白的手血淋淋一片,她目光呆滞地盯着缓缓倒下的灰色身影,拿着簪子的手不断直抖。
片刻,目光落下了沈银粟身上。
“云安姐姐……我杀人了……姐姐……我杀人了……”
宣阳公主麻木地念了两遍,下一秒,金簪落地,她瘫坐在地几乎要尖叫出声,却被沈银粟先一步捂住了嘴。
“啊啊啊啊!姐姐,我……我杀人了,脖……脖子好软,他的血……他的血从那个洞里涌出来,我……我我……”
宣阳公主语无伦次地在嗓中呜咽着,沈银粟轻声安抚了几句,拿着干净的帕子将她的手擦干净,随后起身看向那俱倒下的尸体。
她们寻的路本就偏僻,这附近刚好有处荒废的花园,不若先将这人扔去那里。
沈银粟想着,扶起灰衣侍从便抬脚过去,宣阳公主虽精神恍惚,却极为听话,只默不作声的跟着,一双失神的双目愣怔地看着沈银粟将那人安置后,回首看向她。
“宣阳,你还要不要去看你父皇。”
“……要。”宣阳公主声音颤抖,目光游离后又汇聚,总算勉强找回一丝神智。
昭帝的寝殿外早换了一批侍从守着,宣阳从食盒中拿出早早备好的婢女服饰,只待晚膳侍从换岗,婢女进寝殿送膳时和沈银粟悄悄混入其中,小步迈进寝殿内。
殿内,烛火昏暗,香气氤氲,趁着婢女们摆放饭菜的空当,宣阳和沈银粟藏至屏风后,小心环视着屋内。
昭帝寝殿内的侍从早被高进撤得干净,偌大的殿中唯有昭帝僵硬地躺在榻上,鬓发皆白,满面颓唐。
关门声想起,待门外脚步声渐远,宣阳扶着屏风,悄声走至昭帝榻前。年迈的帝王疑神疑鬼的半辈子,到最后仍旧逃不过被人软禁,躺在榻上纹丝不动的结局。
“父皇。”宣阳轻声念了句,见昭帝没有任何反应,求助地看向沈银粟,“姐姐,你瞧瞧我父皇好不好。”
储君未立,昭帝若此时驾崩,只怕这大昭大半要落入阉党手中。
沈银粟蹙了蹙眉,跪坐在榻前为昭帝诊脉,指腹搭在昭帝的脉搏上按压良久,沈银粟的眼神愈发暗了下来,宣阳公主殷切的眼神看过来,片刻,沈银粟抬眼,摇了摇头。
“中毒已深,能挺到今日已实属不易。”
“中……中毒?”宣阳颤声道,沈银粟微微点了下头,想起自己在静观寺时的诊断,如今看来那时并非是她多疑,是昭帝的确中了毒,而那时毒素尚轻,太医院的御医又早早被人买通,故而让她无法断定。
“姐姐,那……那我父皇就醒不过来了吗?”宣扬说着,眼圈开始发红。
“不,我会让陛下醒来的。”沈银粟摇了摇头,她摸得出昭帝此刻是靠一口气撑着,趁着他还有一丝生气,这继位之事必须定下来,否则阉党干政,后果不堪设想。
从食盒中拿出藏着的药箱,沈银粟抽出银针,起身将榻边的灯笼摘下,方要将银针放到火烛上去烤,却倏然间闻到一股极奇异的味道。
这就是她当初在静观寺昭帝屋闻到的味道!
原来在这里!原来在这里!
是蜡烛的烛芯!
用榻边烛芯里的药配合上屋内的的香料,怪不得洛子羡单独取来香料时她发觉不出任何问题,因为这原本就是配合着使用的毒。
沈银粟脸色煞白,出神间烛火险些烧到指尖,银针依次落下,沈银粟只觉手脚麻木冰冷,高进既能左右昭帝榻前火烛的这等小事,想来党羽早早就遍布了宫中上下,明面上是守正阁的那些大宦官,私底下是皇宫的每一个细微的角落。
银针扎下片刻,榻上的颓然之人似有悠悠转醒之意,枯枝般的手指微动了动,沉重的双眼睁开一条细微的缝。
宣阳见状忙探身过去,鼻头一酸,小声道:“父皇……”
昭帝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从宣阳扫向沈银粟,喉中发出微小的混沌的声响,嘴中却发不出半分声响。
“父皇,您病得很重,可高进他……”
宣阳公主话说至一半,沈银粟在旁理了理衣裙,忽然屈膝跪下,对昭帝深深叩首,随后起身,对上昭帝悲戚的目光。
“陛下所得之病,云安已回天乏术,实为云安无能。而今宫中局势紧迫,云安斗胆,想问陛下一事,关乎我大昭未来,还望陛下恕罪。”沈银粟声音微颤,在昭帝认命般地缓缓眨下眼,表示同意后,沈银粟咬了咬牙,伏下身子叩首。
“敢问陛下,让哪位皇子继位——”
话落,殿内静谧了一瞬,宣阳公主惊诧地望了沈银粟一眼,下一秒却反应极快的一同叩首,听闻头顶昭帝沉默片刻后,喉中发出呜咽之声。
沈银粟小心地抬起头,见昭帝浑浊的眼中露出悔恨之情,一道清泪流下,他甚至无法言语,只有手在空中凌乱的划着。
沈银粟僵直的脊背上全是冷汗,一双手迅速拽住裙角,拼命撕扯着,待撕落的裙角被满是勒痕的手掌奉上,沈银粟凛然开口:“还望陛下恕云安无礼!”
说罢,沈银粟抬手用针尖划破昭帝的手指,鲜血从指尖晕开,昭帝干枯褶皱的双手一笔笔划在衣裙的布料上,沈银粟和宣阳屏息凝神地望着,从头顶到脚底,一片发麻。
她们清清楚楚地看着昭帝耗尽全身力气,在布料上写下血书。
——玉
最后的一笔写完,昭帝的手颓然落下,沈银粟垂眼将衣角放入袖中收好,宣阳的脸上早布满泪痕。
“父皇……”
宣阳公主还欲开口,门外却传来脚步声,沈银粟闻声忙将宣阳公主带至屏风后,二人刚躲藏好,便听咯吱一声,有人推门进来,缓步行至昭帝榻前。
洛之淮的声音传来,带着漠然和死寂。
“父皇,您居然醒了。”
昭帝的喉咙顿时发出更大的含糊声,宣阳听闻便欲起身,被沈银粟一把抓住,死死捂住了嘴。
而今的宫中早已被洛之淮和高进控制,她们就算此刻救下昭帝,也无法让将死的昭帝扭转局面,而她与宣阳一旦暴露,便只有和昭帝同死的下场。
榻前,洛之淮缓缓蹲下身,盯着面前怒目圆睁的昭帝,忽然笑了起来,他年纪不大,笑起来时有几分孩子的天真,却又有着几分野狼的残忍。
“父皇没想到,最后来为您送终的会是儿臣吧。”洛之淮笑吟吟地打量着昭帝狰狞的面目,一双凤目眯起,纯真又无辜,“不过看您的样子,似乎对儿臣的出现并不满意。”
“但——”洛之淮拖着长调子道,“这么多孩子,您对谁满意过呢?”
“您嫌弃我怯懦卑微,洛子羡顽劣不好控制,洛怀琢愚笨急躁,虽然说他确实愚笨吧,否则也不会被高进利用这么多年,以为高进是真的支持他。”洛之淮满意地笑了笑,慢声道,“这么多孩子,您哪一个也没有真正爱过,就连真正敬您的洛瑾玉,您也一样忌惮厌弃。”
洛之淮平静道:“我在冷宫吃残羹的时候便想着,我这万人之上的父亲该是何等威风,可等我真正见到你的时候才明白,你自私又多疑,你当初以残害宫妃的名义将母妃打入冷宫,我还以为你有多爱自己的妃子,结果呢,这么多年,你又害了多少女人?沈皇后早逝,洛子羡的母妃被你强抢进宫,洛怀琢的母妃不过是你利用的棋子,这宫中的每一个女人,每一个孩子,都因你而痛苦。”
“你就是个刽子手。”洛之淮咯咯笑起来,指了指自己,“大刽子手教出小刽子手,父皇放心,我一定好好向您学习。”
“很快,您的其他儿子很快就会去找您的,还有您信任的臣子们,儿臣我都会把他们给您一一送过去的。”洛之淮俯身在昭帝耳边道,“儿臣,是不是很孝顺啊——”
洛之淮的声音在屏风外传来,宣阳公主被沈银粟捂着嘴,一双眼圆睁着,惊恐地听着洛之淮慢条斯理地低吟,他的每一句话都将她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弟弟撕碎,他就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野狼,终于在这一刻才将真面目暴露在她面前。
宣阳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一双眼中盈满泪水,她的嘴被沈银粟捂着,不能发声,只能紧紧攥着拳克制住自己的战栗,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血水顺着指缝往下流,屏风外,昭帝挣扎的声音不断,她闭眼就是洛之淮伸手捂死昭帝的样子。
硕大的泪滴落在手背上,沈银粟转头去看宣阳,她太听话了,不让出声就一定不会说话,脊背绷得笔直,眼泪止不住的落,却死死咬住嘴唇,一丝声音都不肯发出。
殿内安静下来,一片死寂,仿佛连呼吸声都停滞下来。
房门又被打开,来人缓步走至洛之淮身后,开口时声音尖细:“好孩子,和你的父皇道过别了?”
“道过了。”洛之淮笑起来,愉悦的声音中却带着一丝鼻音。
“那就好。”高进拍了拍洛之淮的肩,俯首轻声道,“那接下来,我们去和你的兄长们道别吧,然后是那些不听话的臣子……”
“好。”洛之淮抬眼,慢慢笑道,“我都听您的,义父。”
第66章 三日宫变(下)
从昭帝寝宫出来时, 天色已黑,宫中寂寥,唯有深宫中女子的哭声不断。
宣阳公主沉默地走着, 泪水已经干涸,而今形如枯槁,有一种麻木的镇定。
公主殿前, 绿衣侍从等候二人多时, 见宣阳和沈银粟走进, 忙急声道:“二位殿下去哪里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
说罢,扫视着二人的周围,见灰衣侍从不见, 神色更加急切, 还欲开口再问,便见宣阳公主冷冷抬眼,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本宫去哪里,还需向你禀报不成!”
“公主殿下, 奴才不敢……”
绿衣侍从急声开口,分神间, 忽觉颈间刺痛一瞬, 不等伸手去摸, 便见眼前景象恍惚起来, 眼皮越来越沉, 下一刻便控制不住地向前倒去。
沈银粟收了针, 俯身扶起绿衣侍从, 随后回首看向宣阳:“你这殿内可有能将他藏匿之处?”
“后院的柴房。”宣阳呆滞开口, “劳烦姐姐了。”
待沈银粟彻底安置好绿衣侍从, 再回宣阳寝宫时已是半夜,宫中已然宵禁,只能等明日尽早出宫。
床榻旁,灯火依旧燃着,漫漫长夜,无人得以入眠,直至烛火燃尽,天色微微亮起,宫内又有了走动之声,沈银粟方见宣阳抬起乌青的双眼,茫然呆滞的目光中有了一丝波动。
“姐姐,为什么我等了一夜,都没有听见父皇的丧钟声。”
“大约是高进还需陛下的名义做某些事,现如今打算秘不发丧吧。”沈银粟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遗诏,垂目道,“若他们秘不发丧,今日朝臣还会像往日一般上朝觐见,待他们下朝之际,人多混乱,那时最好出宫。”
“姐姐所言极是。”沈银粟话落,宣阳公主抬眼向窗外阴沉的天,轻声道,“很快,这宫中的一切便会被人知晓了。”
帝宫之上,乌云密布,昭帝的寝宫内,寂静无声。
侍从仔细地在金炉中填好香,掩盖住殿内的各种异味,婢女照旧将早膳摆放成一排,把一切都伪装成往常的样子。
昭帝榻前,高进把玩着翡翠珠子,斜眼扫过默不作声的洛之淮,开口笑道:“怎么?看见你父皇被安置在这儿发不了丧,心疼了?”
“怎么可能。”洛之淮冷声道,“你将他放在这里,我看着碍眼,只怕日后住在这殿里,闭眼都是他这恶心模样。”
“呵呵,原是恶心到我们淮儿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赐死大殿下的圣旨需得以陛下的名义写,总不能让世人知道他现在就死了啊。”高进话落,笑着拍了拍手,两个小太监闻声立刻端着漆盘上来,盘中放着整齐华贵的衣物。
“不过为了让我们淮儿高兴,为父特地准备了件礼物,淮儿瞧瞧?”高进说着,转身从盘中拿起衣物,洛之淮回头看去,只见高进手中竟是一件明黄龙袍。
“如何,可喜欢?”高进道,洛之淮盯了龙袍半晌,扬起唇角,眼中露出满意之情,“义父当真是为孩儿费心。”
“那还不去试试。”
屏风后,洛之淮展臂站着,婢女们小心地为其换衣,寻常的皇子衣物换下,洛之淮垂眼看着,见那一套明黄慢慢落在自己的身上,脚步无意微挪,视线掠过脚下,霎时间,瞥见几滴腥红。
这是……血迹?
洛之淮愣住,一双凤目微眯,扫开碍事的婢女,俯身用手指去沾屏风后的血。
血迹虽已干涸,却断不是许久之前留下的。可这殿内除了他和高进便只有送膳食的婢女进出,若是婢女留下的血迹,定会当时便擦得干干净净,唯恐落下话柄。
那这血究竟是谁的,谁会进了这殿内还站至这屏风后呢。
洛之淮蹙眉想着,脸色愈发灰白,心中的一个猜想一闪而过,几乎让他险些站不稳身子。
“义父,孩儿想起件事还未解决,先行告退一步。”洛之淮说着,又快速吩咐身边侍从,“去查查从昨天到现在都谁出宫了。”
说罢,披了外袍便往殿外跑,一路小跑着来到公主殿门前,扫了眼殿门外消失的两个侍从,洛之淮脸色更暗,几步迈至门前,伸手猛地推开门,见殿内唯有宣阳一人,正惊愕地回头看向他。
“皇姐!”洛之淮开口叫出声,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屋内,试探道,“你不是和云安郡主在一起吗?”
“她啊,一早出宫去了,你昨日不是还希望她早些回府嘛?怎么眼下知道她不见了,脸色这般差?”宣阳神色晦暗不明。
“她出宫了?”洛之淮闻言一顿,又急道,“那门外的两个侍从呢?”
“谁知道呢。”宣阳慢慢道,“你有事找他们?”
“不是,我……”洛之淮话说到一半,目光突然落至宣阳受伤的手上,瞳孔霎时放大。
那白嫩的掌心处残留着满满的指甲印,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残留着血迹。
“皇姐……”洛之淮目光暗下来,徐徐走至宣阳身边,轻声道,“皇姐昨日可好好在殿中歇着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不过是因为昨日父皇的寝殿里进了贼人。”洛之淮抬眼向宣阳看去,一字一句道,“我是来问问皇姐,可曾见过那贼人。”
“未曾见过。”宣阳话落,洛之淮笑了笑,“皇姐,我还没说这贼人长什么样子呢。”
“……”宣阳静了一瞬,复而勉强笑着看向洛之淮,“我竟不知四弟一个连父皇寝宫都进不去的人,能知晓里面有了贼人。”
“皇姐说笑了,我也只是昨日偶然进去一次罢了,同父皇说些闲话。”洛之淮轻轻勾起薄唇,察觉到背后有脚步声,余光望去,是方才奉他命令去查出宫之人的侍从。
洛之淮敛下眼,又同宣阳说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去,侍从见状立刻跟上。
“昨日到现在,云安郡主可曾出宫?”
“回禀殿下,云安郡主未曾出宫。”侍从话落,洛之淮弯了弯眼,森然开口道,“皇姐果真在骗我。”
“殿下,那我们……”
“云安郡主既没有出宫,那就多半还在皇姐殿中,你且带人暗中守着,若她出现,立刻禀报我。”洛之淮道,“此外,派人打探一下皇姐昨日何时出的殿,我也好知道,她们都听见了什么。”
“是!”
洛之淮的身影慢慢走远,宣阳猛然松了口气,颤声同沈银粟道:“姐姐,他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沈银粟从帘后缓缓走出,目光落至殿外,思索着开口道:“洛之淮已经知道我们昨日去过陛下寝宫了,只怕一会儿就会知道我们听见了什么。”
“那……那怎么办?”
“趁早跑出去。”沈银粟斩钉截铁道,宣阳眸光霎时一亮,“既然如此,一会儿待朝臣退朝之时,我们往外跑。”
“我们往外跑之前,得想法子甩开他暗中的眼线。”沈银粟话落,宣阳公主迟疑一瞬,“今日他没有给我安排侍从啊。”
“那时因为他这次安排的人都在暗处。”沈银粟冷声开口,回想起高进和洛之淮的那两双眼睛,还真是相似,只一看,便让她觉得像两条阴冷的蛇,诡计多端又难缠。
“姐姐,我有法子了。”静默片刻,宣阳开口道,“姐姐别忘了,我最擅长为人绘妆,姐姐不常进宫,宫中之人对姐姐的体态动作并不熟悉,找一个人扮作姐姐绰绰有余,外面既有人监视我们,只待那下朝的时间一到,我便带着假的姐姐引开那些暗中监视之人,届时姐姐定能出宫。”
“此招的确可行,可是你怎么办?”沈银粟看向宣阳,只见宣阳苦笑一声,慢慢垂下眼来。
“姐姐,我母后还在宫中,她虽不喜欢我,可到底是我的母亲,这些年来我的生辰她虽未曾来看我,却从不曾忘却我的生辰礼,我不愿将她独自一人抛却宫中,就算要死,我也希望我能为她挡一刀。”
宣阳的声音虽轻,语气却格外坚定,沈银粟自知劝不来她,便也只能轻轻叹息一声,抬眼望向阴沉沉的天空。
这肃杀的秋天,为何看不见晴日呢。
晚些时候,窗外渐渐起了风,宣阳公主放下画笔,看着面前肖像沈银粟的婢女,轻轻笑了一下。
“姐姐的神韵当真难描绘。”
“宣阳……”沈银粟还欲再劝,却见宣阳公主一脸从容的笑,“姐姐,时间马上就到了,届时待朝臣们退朝,你就扮成侍女混进他们的马车跑出去,你要将之淮的诡计告诉大哥和哥哥,别让他们中了圈套,还有镇南侯,定国将军府……这些不曾归顺高掌印的只怕都在之淮的剿灭名单里。”
“我知道。”沈银粟声落,宫中传来绵长的钟声,宣阳公主眸光微亮,挽着身边的侍女便走出殿内,快步向昭帝的寝宫处走去,暗中监视的探子见状立刻跟上,其中两个速速往洛之淮处赶去。
宫中狂风大作,宣阳步伐放缓,刻意带着婢女躲躲藏藏,一副鬼祟模样,行至宫墙下,尘灰迷了双眼,宣阳总算停下脚步,伸手揉了揉眼。
不等手放下,男子冰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如蛇蝎般令人心中生畏。
“皇姐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啊。”洛之淮缓步走近,察觉到宣阳身子发颤,不由得笑得更欢,“皇姐果然都听见了。”
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宣阳强撑着胆子将扮作沈银粟的婢女挡在身后,仰头对洛之淮勉强道:“听见什么?”
“就是……父皇的死因啊。”洛之淮无辜歪头,目光落在半遮着面的婢女身上,“云安郡主平素不是胆子大得很嘛,如今怎么不肯说话了?”
洛之淮话落,宣阳背后的婢女被吓得哭出声,整张脸完整露出,洛之淮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一瞬,沉吟两秒,预估完朝臣退朝的时间,眼睛转了转,同身边侍从吩咐道:“元成泽今日上朝了吧,让他速速过来见我。”
“是。”
侍从退下,宣阳更挡住身后的婢女,同洛之淮冷笑道:“是,我都听见了,听见你弑父杀兄的野心,认奸臣做父的恶心勾当,洛之淮,反正我也跑不出去了,你想杀就杀吧。”
“杀?”洛之淮笑起来,“我怎么会杀皇姐你呢?”
“你想做什么?”宣阳闻言眼中更为惊恐,沿着墙慢慢滑落,瑟缩成一团,洛之淮很有耐心地慢慢蹲下,笑意更甚,“姐姐,我不想让你当公主了。”
洛之淮慢声笑道:“——我要让你当皇后。”
女子的惊叫声传来,洛之淮横抱起宣阳,丝毫不顾及其在怀中的挣扎,一侧婢女早被吓得双腿打颤,见洛之淮眼神扫过来,顿时连话都说不利索。
“殿……殿下,不不不,陛下,陛下。”婢女声音打颤,洛之淮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瞧你吓得那模样,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杀了你,姐姐该怪我了。”
“多谢陛下开恩,多谢陛下开恩……”
“不过呢,你既能和姐姐出来,想必很得姐姐心意,我想请你帮个忙。”洛之淮慢慢笑道,“好好劝说姐姐,我可不想要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皇后。”
宫门外,马车依次驶过。
望着远去的宫门,沈银粟终于再也撑不下去,松了口气瘫坐在车内,身侧是一脸担忧的红殊。
“小师姐,你没事吧。”红殊话落,沈铮沉着脸开口,“眼下宫中局势这般动荡你也敢往里闯,那么些个太医治病都不够,还非得让你过去?亏得你自己机灵,不然我还得想法子在宫中继续找。”
沈银粟的气方喘匀,听闻沈铮提及昭帝,脸色顿时一白:“父亲,昭帝已经驾崩了,而今宫中已经被高进和洛之淮控制了。”
“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沈铮话说至一半,忽然顿住,锐利的眼中灵光一闪,脸色顿时垮下来,喃喃道,“若真如你所说,秘不发丧……秘不发丧……那事情可就大了。”
“粟儿,你怎知昭帝已经驾崩。”沈铮忽然醒悟过来,但见沈银粟从袖中拿出遗诏,打开残破的布匹,里面血淋淋的写了个玉字。
“父亲,洛之淮勾结高进,谋杀昭帝,如今宫中上下都是高进的人。”沈银粟声落,沈铮摩挲布匹的手僵住,唇边的胡子一颤一颤,声音冰冷,“怪不得这几日宫中戒备这样森严,连带着咱们镇南侯府都暗中被人监视了这么久。”
“监视?”沈银粟疑惑出声,红殊小声道,“小师姐你都不知道我忍那些人多久了,这几日他们经常在咱们府周围游走,那么明显的监视,当咱们是瞎子呢。”
“除了咱们镇南侯府,定国将军府,丞相府,礼部,刑部……还有很多官员的府邸我也都去打探过,都已经被人盯上了。”沈铮冷声道,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沾血的裙角,面色冷得吓人。
他们和洛瑾玉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高进手段很辣,若扶洛之淮上位,就断然不会给洛瑾玉一脉留任何活路,眼下他们秘不发丧,恐怕就是想借昭帝之手给他们定罪,届时罪责一定,再传出昭帝驾崩,便是死无对证赐死圣旨。
好在此计已被沈银粟提前撞破,只是就沈银粟的急切和宫中的森严程度来看,高进那边大概也知道了计划败露,怕只怕如今的高进,气急败坏,疯狗咬人。
沈铮面色一沉,掀了帘同车夫急道:“不回府了,去定国将军府。”
黑云压城,狂风呼号,沙石撞击在飞驰的马车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定国将军府内,杯子砸碎在地,茶水骤然迸开,叶冲一脚揣向地上被绑的探子,大喝道:“老实交代,你们是谁的人!”
“自然是高进的人。”
门外,沈铮的声音传来,叶冲早习惯了沈铮沉着一张脸,却没见过其脸色差到这种程度。
“亲家公,你怎么了……”
叶冲话未说完,沈铮直接开口将其打断:“昭帝已经驾崩,洛之淮篡位,眼下与高进已控制宫中上下,你手中能指挥的禁军有多少,可都能听你调遣?”
“城内禁军五万,其中二万守于京中四处,三千守于寒山皇陵,目前可急调一万。”叶冲匆匆答了一句,皱眉道,“不过围宫之事不是小事,你如何确定昭帝已经驾崩,洛之淮谋权篡位的?”
“昭帝血诏在此。”沈铮将染血的裙角扔给叶冲,冷声道,“若不先下手为强,高进不会放过咱们。”
“明白了。”叶冲应了一声,方欲向外走,便听府外一阵喧哗,刀叉剑戟声响起,急步冲出门外,只见定国将军府已被层层围住,为首的蓝衣士兵看着叶冲的眼中满是质疑和为难。
“圣上有令!定国大将军叶冲私通敌国,背叛大昭,我等奉命围剿!”蓝衣士兵说着,却纹丝未动,身后的士兵也皆是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将……将军,不若您和陛下解释一下?我们都是跟您打过仗的,您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最清楚了。”
蓝衣士兵小声说着,话音刚落,空中猛地划过一箭,笔直地刺进蓝衣士兵的脑中,鲜血乍迸出来,喷溅在府门上。
“都在迟疑什么!可是想抗旨不尊!”高进的声音传来。
叶冲冷眼向箭射来的方向看去,但见不远处藏在楼宇间的御林军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站在其身侧的高进手捧圣旨,大声喝道:“众将士听令,定国将军府勾结敌国,证据确凿,即刻诛杀!镇南侯府与其一丘之貉,当一同清剿!”
“放屁!我们叶家世代忠良,有目共睹,你个阉贼谋权篡位,在这里信口雌黄!”叶冲话音未落,便见其嘲讽一笑,开口同叶冲道,“是吗?叶大将军怕是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下属告发了吧。”
高进话落,叶府内众人向其望去,只见元成泽沉着脸缓缓走至高进身边,对上叶冲和叶夫人惊诧的目光,咬牙撇过头。
“元成泽,你可别忘了,是谁冒死设计了祭天大典回程路上的刺杀,给了你一个护驾的机会,若无那次机会,你觉得就凭你自己,能当上如今的云麾将军?能分得叶冲的兵权,能统领御林军?”高进悄声道,“你武功不比叶冲差什么,战功也立过不少,你不是一直不服气自己被叶冲压一头吗?如今我给你这个机会。”
高进轻声道:“杀了叶冲,你,就是我大昭最显赫的将军。”
“我……”元成泽深吸了一口气,高进笑了笑,“不必觉得良心过意不去,想往上爬没什么错,谁让这位置只能一个人坐呢?不是他……就是你。”
“我……”元成泽的手臂绷得僵直,同街上水泄不通的将士大喊道,“我作证,定国将军府勾结敌国,作战期间与地方来往书信,这便是证据!”
说罢,元成泽拿出早模仿过笔迹的书信,朗声道:“诸位请看!”
信纸纷纷扬扬的撒落,震耳欲聋的喧哗声中,叶冲不可置信地望着元成泽,不敢相信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兄弟竟会做出构陷自己之举。
禁军外是涌入的御林军,昭帝忌惮洛瑾玉,在叶景策求娶沈银粟之时便想将定国将军府分权,刺杀之事是个契机,他本想通过提拔元成泽来平衡叶冲,却没料到自己竟将兵权亲手送到了阉党手中。
“圣旨是假的!陛下早已驾崩!高进,你假传圣旨!谋权篡位!构陷忠臣!你要亡我大昭!”喧闹声中,一道女子的喊声传来,猛烈的狂风中,沈银粟长发凌乱,皓腕高举,雪白的手中是那一截带血的遗诏。
“圣上遗诏,大皇子洛瑾玉继位!”
血淋淋的玉字在风中飘摇,女子的声音响彻长街。
“四皇子洛之淮弑父篡位!勾结阉党!构陷忠臣!”
谁也没料到沈银粟手中竟会有遗诏,高进盯着那血淋淋的字迹,面容逐渐扭曲。
他当然认得出那字迹是昭帝所写,他谋划了这么久,为的就是名正言顺的扶洛之淮这个傀儡上位,谁曾想沈银粟竟能拿到昭帝的遗诏!
“放箭!那遗诏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高进嘶吼起来,抢过御林军手中的箭便向沈银粟射去,风本就大,他又不似御林军武功那般高强,箭轻飘飘地飞走,高进神色更癫狂起来,大喝道:“奉旨诛杀!都动手啊!谁能拿到定国将军府和镇南侯府的人头,便能加官进爵!”
高进话落,元成泽也随之大喊。
灰蒙蒙的长街上,刀叉剑戟声一片,叶冲虽未来得及召集禁军,但叶府上下俱为武将,叶冲和叶夫人更有以一当百之能,与沈铮一同将沈银粟和红殊围住,拼杀之下竟有势如破竹之意。
狂风中,御林军的金箭如细雨般飘落,小部分禁军被夹杂在御林军和叶府之中,虽被命令诛杀叶府,但一来沈银粟手中有遗诏,二来他们追随叶冲许久自知其人品,便悄悄在战乱中为叶冲当下箭羽,小声道:“将军,我信您,您快逃!”
天乐街上,水泄不通,贯穿了整条长街的御林军连同暗处的守正阁高手一同涌下,烧杀抢掠声不断,街上布满百姓哭喊之声。
“一万精锐杀不死叶府和镇南侯府那几个人,难怪你迟迟当不上将军!”眼见着叶冲和沈铮拼杀出一条血路,高进转首看向元成泽,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废物!”
“来人啊!”高进喝道,身后立刻赶来一个御林军,“今日的风这样大,想来是老天助我,既然杀不死他们,就烧死他们好了。”
说罢,高进从侍从手中接过火烛,俯身从御林军的箭筒中抽出箭来,笑着在箭头点了点,缓声道:“明白了吗?”
“这……”御林军愣了一瞬,俯首道,“可今日风大,不宜射箭,若是这箭误伤了咱们的人……”
“那就是你们没本事啊。”高进笑道,将箭递给元成泽,恭维道,“不如元大将军先给手下示范一下?”
“高掌印,这风大,如若起火,整条街上的百姓都无法幸免。”
高进抬眼,置若罔闻:“元大将军,你不敢?还是……你杀不死叶冲,不愿当这梦寐以求的大将军?”
“我……敢!”元成泽犹豫一瞬,接过箭来,弓弦拉满,箭羽射入草垛中,狂风一刮,火势顿起,死死封住叶冲拼杀出来的血路。
“好!就是这样!”高进拍手叫好,转身吩咐余下御林军和守正阁之人,“给我用火势封死他们的出路!”
元成泽:“那下面的百姓和御林军……”
“无用之人,何论生死?”高进睨眼瞧他,手掌落下,满天的火光俯冲而下,狂风席卷,火势冲天,肝胆俱裂的嘶吼声不断,入目皆是滚滚浓烟和火中烧焦的乱跑的残骸。
“姐姐救救我!姐姐救救我啊!”
长街上,被火焰吞噬的小孩扯着嘶哑的嗓子向沈银粟喊着,沈银粟救下来了一个却又来不及救下另一个。
灼热的火海之中,她大口喘着气,一张脸被熏得漆黑,眼见着一个个人形的火球在地上翻滚着,发出恶鬼般的嚎啕,在扭曲的蠕动着。
上天啊,下雨吧,我求求你下雨吧!
沈银粟抱着怀中烧焦的孩童尸身抬眼看向灰蒙蒙的天空,那么浓的黑烟,她看不见天色,只能无尽的哀求。
“去救人啊,去救那些孩子啊!”叶冲的大喝声传来,回首望了眼没有尽头的火海,叶冲愣怔了一瞬,眼圈微微发红,拽过了一旁同样满脸黑灰的叶夫人,俯身亲了亲她的脸。
“景儿,带着那两个小丫头跑吧,去找策儿和小禾。”
“滚一边去,就你在这儿当英雄,让我去当逃兵。”叶夫人道,“就沈铮那躲了自己女儿十几年的懦夫,他是能帮你救人还是能帮你厮杀?”
“景儿,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说。”叶夫人抬眼道,“叶冲,从我嫁给你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陪你战死沙场的准备,你的生死,我奉陪到底。孩子们自有他们的人生,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离开。”
叶夫人说罢,一脚踹开扑过来的御林军,目光落至马厩中两匹嘶鸣的马上,不等叶冲再说什么,抬手便用利剑划破系着的绳索,将其费力拽至沈铮面前。
“带着两个孩子冲出去。”
“我和叶冲留下,你带他们俩走!”沈铮话落,叶夫人抬手便给了沈铮一拳,“我早就想打你了,我好姐妹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被你扔在外面这么多年,要不是叶冲让我克制着脾气,你以为自己能在京都安生这么久?”
叶夫人咬牙道:“你这父亲失职了十几年,今日总该尽职尽责一次,带孩子们平安离开。”
话落,叶夫人将缰绳塞至沈铮手中,头也不回地跑向叶冲。
“粟儿,红殊。”沈铮只愣了一秒不到,便收回了目送叶夫人的的眼神,赤焰之中,分秒即是生机,沈铮游走在烈火之中,拼命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着,终于看见了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不等二人转头,沈铮一手一个将其拎上马,低喝一声抓紧后,踢了一脚红殊的马屁股,又环住沈银粟,握着她的手拉住缰绳,策马狂奔。
马匹冲破火焰,在烈焰中向着城门口狂奔。
眼见着两道身影于火光中冲出,高进目眦欲裂,抢了御林军的箭匣塞进元成泽手中,喝道:“绝不能让他们冲出城门!”
马匹在狂奔,沈铮这一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去碰沈银粟,她出生时他没有抱过她,生辰时也没有抱过,她十几年的生命里,他没有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抱过他女儿一次,而今终于在生命尽头,去拥抱了她。
他太清楚自己的身体了,他清楚的感受到赤焰在背后燃烧,感受到箭头刺进血肉,刺进心脏,在心脏怦怦跳动的那一瞬,他无比好奇那是箭带来的疼痛还是他拥抱住女儿的喜悦。
“粟儿,对不起。”
沈铮的声音轻轻响起,同她握着一起握着缰绳的手慢慢松开,沈银粟感受到背后有什么在剥离,马匹因此而变得更快,更拼命的疾冲,她只来得及匆匆向后看一眼。
她只看了一眼。
在穿过城门的那一瞬,他们的目光相对。
叶冲盯着那双眼,在合目前笑了起来。
她的眼睛,真的很像她的母亲。而后,那双眼落下了一滴泪,为他,为这长乐街上化为灰烬的无数冤魂,落下泪来。
“父亲——”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彻云霄,城门隔绝开火海,关上了人间炼狱的大门,只有滚滚的浓烟升起,狂风呼号,掩盖住少女肝肠寸断的喊声。
第67章 两方反攻
大昭, 北部边塞,狂风呼号。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遍布营帐,巡逻的将士脚步声不断, 尖锐的兵器泛着幽幽冷光,目光所及之处,似有几道身影渐渐靠近, 马蹄声愈演愈烈。
巡逻的将士们抬眼望去, 见地平线的尽头, 一身戎装的男子策马狂奔而来, 落日的余晖洒落至他飞扬的长发上,远远的便能听见那男子的恣意的呼喊。
“今日狩猎大获全胜!全营开荤!”
营中便起欢呼之声,待那人率领身后众人拉了缰绳停马, 立刻有士兵围上去, 接过那人扔来的猎物。
“狼,熊,鹿,兔子……”士兵一个个数着, 见那人笑着走过,忍不住打趣道, “少将军, 这怎么没有天上飞的啊。”
“想吃天上飞的了?你倒是早些说啊, 我下次给你打。”叶景策一边说着, 一边将身上带血的外袍换下, 身后的马匹被士兵牵下去安置, 叶景策顺着马匹的方向看去, 见马厩里不知何时栓了匹极干净的白马。
“这是有人来了?”叶景策笑问了一声, 士兵立刻点了点头, 忙道,“是大殿下过来了。”
说罢,便引着叶景策向帐内走。
帐内,洛瑾玉早恭候多时,见叶景策走进,起身抬眼望去。
经过数场战争的洗礼,少年早褪下了京中无忧无虑的少年气,面容较之前瘦了些许,五官更清晰立体,腰身精壮劲瘦,一双眼中满是坚韧果敢,宛如在血海中洗涤过一般,澄澈却暗藏着几分狠意。
“怎么就你一人?小禾呢?”
洛瑾玉笑着收回目光,但见叶景策听他这样一问,眼神顿时无奈起来。
“她非说我打的这些猎物吃着肉硬,要自己打一些别的。”叶景策叹了口气,幽怨道,“真不知道那兔子肉哪儿硬了,她自己想玩还非要说我的猎物不行。”
“那最后呢,你纵着她去了?”洛瑾玉笑问,叶景策点了点头,“不然还能如何,今日是她生辰,我若不应她,她便要跟我耍横,我便只好让几个亲兵跟着她,随她去了。”
说到这儿,叶景策更幽怨起来,低声嫌弃道:“耍横耍横,她也就会同我这样,与旁人说话都软声软气的,上次看见那唐辞佑传来的信,脸都要笑烂了,见谁都一脸春风得意。”
“你这话若被小禾听去,她又要同你打了。”洛瑾玉笑了笑,思索着道,“我原是来给小禾送生辰礼的,这样看来,大约是要等一会儿了,不知会不会叨扰到你。”
“殿下说笑,这有何叨扰的,刚巧这营中晚些时候要办篝火晚会,人多热闹,小禾也会高兴。”叶景策说着向外指去,营外将士已然备好了稻草,正布置着场地,清洗打来的猎物。
“你这营中的将士一个个的倒是精神。”
“那是自然。”叶景策闻言立刻笑道,“他们前些日子打仗打兴奋了,那些北狄之人逃得太快,他们还对此不满来着,直道这一群宵小之辈还不够他们热身的。”
“我听闻了,想来此战之后北狄之人应当不敢再犯,只待他们的一降你便能回京了。”洛瑾玉话落,叶景策的眼中亮了亮,笑意更甚,同洛瑾玉寒暄道,“殿下的燕云十四塔不是也提前完工了吗?想来我们应当差不多时间回京,待回了京,我定请殿下好好吃一顿酒。”
洛瑾玉笑道:“怕不是要我备礼的喜酒。”
二人说话间,外面已燃起篝火,秋日里的天黑得早,不多时天色便暗了下来,众将士在篝火前围坐成一团,爽朗的笑声四起,烤肉的香气在营中弥漫开来。
叶景策从架子上取了鹿腿递给洛瑾玉,一边咬着自己手里的烤肉,一边担忧地向远处的林间望,埋怨道:“也不知道她要玩到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遣人去找一找吧,再晚些林间便不安全了。”洛瑾玉话落,叶景策点头道,“方才已经派人去了,但愿她快些回来吧。”
叶景策话音方落,不远处便传来亲兵的呼喊,生龙手中抓着只鸽子匆匆赶来,大声道:“大殿下,少将军,是二殿下的来信。”
“洛二?他可不是会写信给我的性子。”叶景策嘀咕了一句,跟着洛瑾玉上前。
营外的灯火太暗,众人走回营内拆了信,洛瑾玉将信展开来看,脸色越愈发苍白。
“殿下,洛二都写了些什么东西?”
叶景策笑道,但见洛瑾玉抬首,一双眼睫不住地在颤,眼中一片死寂。
“二弟写道京中局势大变,四弟勾结高掌印弑父夺权,谋权篡位,本欲秘不发丧,却被云安发觉,情急之下构陷定国将军府与镇南侯府,火烧天乐长街,至数万人伤残。”
洛瑾玉话落,叶景策的脸色瞬间苍白,僵了片刻后才勉强道:“那……那粟粟和我爹娘可都逃出来了?”
“叶将军和叶夫人为救百姓,未来得及逃出火海,至于云安……”洛瑾玉叹了口气,“她虽被镇南侯拼死送出了城,但却一直失踪,而今生死不明。”
“粟粟她那么聪明,一定能活下来的,她兴许……是在躲找她的官兵……她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叶景策勉力支撑住自己僵硬的身体,颤声道,“阿爹,阿娘还等着我打了胜仗回去呢,怎么会逃不出火海呢?洛二他的消息一定是错了。”
“景策。”察觉到叶景策往后踉跄一步,洛瑾玉忙伸手扶住,垂目轻声道,“京中大火烧伤至数万人,叶府上下救出近千人,叶将军也叶夫人只怕是到最后一刻都不曾放弃去救被围困的百姓。”
“我知道以他们俩的性子一定会……可是……”叶景策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绷得笔直,颈间青筋暴起,鼻尖微微发红,眼中弥漫开酸涩又被他咬牙克制住,只抬眼盯着洛瑾玉,压着语气道:“这般局势,殿下可有打算?”
“四弟此举,实在荒谬!”
“岂止是荒谬!”
“殿下!”叶景策俯首跪下,高喝道,“臣愿辅佐殿下,杀回京都!夺回大昭!”
营帐内一时无声,唯有柴火在噼里啪啦地作响。
叶景策盯着洛瑾玉的鞋尖,眼中的痛苦被强行压下,再抬首,眼中是一闪而过的野心和赤/裸的恨意。
“报——启禀殿下,少将军,京中使者到!”
短暂的寂静被贸然闯入的士兵打破,洛瑾玉俯身将叶景策扶起,蹙眉看向帐外。
“殿下,此刻京中来人,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叶景策目光沉沉。
洛瑾玉颔首,语气却颇为无奈:“明知不是什么好消息,也总不能连人都不见啊。”
说罢,洛瑾玉向着营帐外走去,叶景策静静望着洛瑾玉离开的背影,脚步滞缓,一侧的生龙跟了叶景策太久,自知他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镇定,便小声试探道:“少爷,您想要如何做?”
“自然是辅佐殿下,助他回京夺回皇位,为爹娘报仇。”叶景策声音冷淡,生龙犹豫道,“可这夺位之事说出去,未免有些争权夺利之感……殿下的心性淡泊,我只怕……”
“只怕什么?”叶景策冷笑了一声,开口道,“洛之淮与高进,杀我父母发妻,灭我叶家上下,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
叶景策的目光牢牢地落在洛瑾玉身上,片刻,淡漠开口。
“他若不夺,我便替他夺!”
这世上既无人声张正义,他便作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逆臣,在这颠倒的秩序中反叛到底。
叶景策敛下眼中的寒意,抬脚走出营帐,帐外,数个宦官模样的使者已站至篝火前,将士们随着洛瑾玉跪下,但见那宦官拿着圣旨一副得意模样。
“叶少将军,您是让这圣旨等着您呐。”
手持圣旨的太监阴阳怪气的开口,叶景策冷冷一笑,饶有趣味地走过去跪下,只待听听这京中还能传来什么可笑的言论。
察觉到叶景策眼中的寒意,那太监到底是有些畏惧,见其已经跪下,便打开圣旨扯着嗓子道:“陛下有令,大皇子洛瑾玉残害同胞,结党营私,罪无可恕,按律当诛。定国将军府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念其几代战功,加恩赐自尽。”
太监话落,洛瑾玉神色平静,倒是叶景策眨了眨眼,好奇地看向洛瑾玉,“殿下,我们是接陛下的旨,还是高掌印和四殿下的旨意啊?”
“叶景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监大喝一声,叶景策置若罔闻地看向洛瑾玉,冷声道,“殿下,四殿下今日能火烧天乐街,明日便能火烧全京城,今日敢残害忠良,明日便敢倾覆大昭!你当真想让大昭毁在他手里!”
“他的确不该这般做。”洛瑾玉定定开口道,不卑不亢地站起身,挺拔的脊梁如林间翠竹,清冷出尘,在跳跃的火光中,他的半张脸躲藏在阴影下,叫人辨不清神色。
“弑父篡位,勾结阉党,残害忠良,火烧百姓,还有什么是四弟不敢做的?”
洛瑾玉声音淡淡,一旁的叶景策也随其站起身,伸手便夺过太监手中的圣旨,同营内将士朗声道:“方才二殿下已传信过来,四殿下洛之淮勾结阉党,弑父篡位,而今特遣使者赐死大殿下,污蔑我叶家世代忠良,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叶景策,你莫要信口雌黄!圣旨在此,岂容你放肆!”太监大叫一声,叶景策冷然一笑,转身便将手中的圣旨抛入篝火之中。
火焰瞬间窜天而起,炙热的火舌席卷着吞没黄色的丝绸,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响。
“你!叶景策!你大逆不道!那可是圣旨!”太监尖叫起来。
“圣旨?”叶景策扬眉笑了笑,同营中将士高喝道,“你们当中可有谁,见过他所说的圣旨吗?”
营中将士纷纷站起,面面相觑了几秒,随后齐声高喝道:“启禀将军!属下未曾见过!”
空旷的草原上,营中将士的呼声响彻云霄。
叶景策轻蔑地望向不知所措的太监,不屑笑道:“您看,我们这儿的人都没见过所谓的圣旨。”
“你……你……叶景策,你这是大不敬!!!”太监被气得说不出话,怒火冲上心头,伸手边要向叶景策抓去,指尖未等触碰到叶景策的后背,那太监便听身边整齐的拔剑之声,数道银亮的长剑架在他的颈间,连同身后的一群太监也被拔剑的将士包围。
活虎瞄了眼一脸肝色的太监,狠声同叶景策道:“少将军,我们未曾见过圣旨,却见这几个贼人私闯军营,按律当斩!”
“处理干净些,别脏了我的眼。”叶景策挥了挥手,一时间众将士涌上,将几个惊慌无错的太监向大营深处拖去。
营内的惨叫声四起,叶景策在太监嘶吼的怒骂声中缓步行至洛瑾玉身侧,同洛瑾玉低声道:“殿下。”
“三日时间,你将边境战事平定,随后我们起兵回京。”洛瑾玉淡漠开口,叶景策颔首,“殿下放心,三日之内他们若不主动投降,我便举兵踏平他们。”
“好。”洛瑾玉点了点头,似是有些疲累。
不远处,马蹄声响起,腾跃的火焰中依稀照出叶景禾的影子。
“哥——我回来了!快看我的战利品!”
叶景禾欢快的声音响起,叶景策的眼中满是明亮的火光和少女的策马而来的身影。静默几秒,叶景策敛下眼,语气中似有哀求。
“殿下,劳烦您先别告诉小禾叶府已经被灭的事情。”叶景策轻声道,“就说我爹娘失踪了,给小禾留一丝念想吧。”
“好。”洛瑾玉微微颔首,抬眼,看向京都的方向。
皇宫内,雨丝连绵,院中的枫叶散落一地,婢女守在公主殿前,听闻屋内瓷器碎裂开来,不免瑟缩地抱紧手臂。
“洛之淮,你给我滚!把你的这些破烂都给我拿出去!”宣阳的怒喝声响起,洛之淮慢条斯理地弯身捡起地上的簪子,伸手轻轻将其置于宣阳发间。
“姐姐动怒做什么?嫁谁不是嫁,嫁给我,我定保姐姐一世荣华富贵。”
“洛之淮,我拿你当弟弟,对你没有别的情感!”宣阳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你的姐姐!你眼中可还有伦理纲常!”
“姐姐如何?有违伦理又如何?”洛之淮虔诚地摸了摸宣阳的发鬓,轻声道,“姐姐知不知道,你当初将我在雨夜里救回,那时我就想着,姐姐真是个小菩萨,是独属于我的小菩萨。”
“洛之淮,你不要恶心我。”宣阳避开洛之淮的手,眼中的厌恶让洛之淮的心中刺痛一瞬,片刻,洛之淮收手,笑着道,“姐姐不愿意看见我,但有一个人,姐姐一定愿意见。”
说罢,拍了拍手,公主殿大门打开,宣阳抬眼望过去,只见一美貌妇人被押至殿门前,森然地望着殿内众人。
“母妃?母妃!”宣阳失声喊道,惊恐地望向洛之淮,“你抓我母妃做什么!你放开她!”
“姐姐不必惊慌,我怎敢对愉妃娘娘无礼。”洛之淮笑道,“我不过是想请愉妃娘娘劝劝姐姐,做人不要顽固不化。”
洛之淮话落,抬手让人将愉妃押进殿内,又拍了拍手,公主殿的大门四敞,院内跪满了哭泣的嫔妃。
“愉妃娘娘,就劳烦您劝说姐姐了,放心,您劝说的时间很充裕,每一炷香燃尽,我便杀一个嫔妃,您看外面那么多嫔妃呢,您不着急,慢慢来。”
洛之淮说着,抬脚走了出去,大殿的门关上,隔绝掉院内一众嫔妃的哭喊声。
宣阳呆愣地看着面前的愉妃,嘴唇颤了半天,才试探着开口:“母妃,您……您不会是要劝我嫁给洛之淮吧。”
“怎么会呢?”愉妃冷冷一笑,宣阳喜极而泣,“太好了,我就知道母妃会站在我这边的,我就知道母妃不是不喜欢我,母妃会送给我生辰礼物,会在我生病时派人来看我,母妃不会帮着别人劝我嫁给不喜欢的人,做有违伦理的事的……”
宣阳絮絮说着,对面的愉妃却沉默不语,一双美目静静落在宣阳脸上,半晌,倏然一笑,冷漠道:“宣阳公主,你别是认错人了吧,我连你和洛子羡的生日都不记得,怎么会送你生辰礼呢,还生病的时候派人去瞧你?公主殿下,你别说笑了。”
愉妃话落,宣阳怔住,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怎么会,母妃你别骗我。”
“是我骗你,还是你那个好哥哥在骗你啊。”愉妃轻声道,伸手仔仔细细地摸了摸着宣阳的脸,“宣阳公主,你怕是误解我了,我今日来可不是劝不劝你的事,我是来看你们洛氏一族的笑话的。”
愉妃说着,咯咯笑起来,一双美目睁大,眼中尽是仇恨。
“弑父杀兄,阉党执政,姐弟乱/伦,哈哈哈哈哈,报应啊,这就是你们皇室的报应!”
愉妃越发癫狂起来,宣阳摇着头先后退,殿外,宫妃尖叫声乍起,随后是更绝望的哭声。
“母妃……我的母妃不是这样的,哥哥说了,母妃只是嫌我们吵才不见我们的……”宣阳连连摇头,愉妃疯狂的眼神望过来,下一刻,猛地向宣阳扑去。
“你不是想要母妃嘛,那就跟我一起走吧!你不死,洛之淮是不会放过你的!我没有乱/伦的女儿,来吧,让我掐死你,你就解脱了!”愉妃狠狠掐住宣阳的脖子,口中喃喃咒骂,“他们洛家的父子都一个样子,强抢女人,罔顾礼法!好女儿,跟娘一起逃离他们吧!”
口中的呼吸越发稀薄,宣阳挣扎着去推愉妃,四肢并用地躲避着遏制着自己的双手,桌上的花瓶碎裂在地,宣阳拼命地去碰地上的瓷片,指尖尚未触及,却突然察觉到掐在脖子上的手松了力。
胸腔重新涌入空气,颈间一片湿滑,宣阳在愣怔一瞬后缓缓转过头,正对上愉妃死不瞑目的双眼。
鲜血从胸口喷洒出来,如雨丝般落在她的脸上,宣阳怔怔看着贯穿愉妃的那把长剑,洛之淮握着剑的一端,同样满脸是血地看着她,咧嘴一笑,像孩子一样的无辜。
“姐姐——”
……
啊啊啊啊啊啊啊!
崩溃的尖叫声自公主殿内传出,宣阳连滚带爬地缩进角落里,瑟缩着抱着双膝,双目呆滞地望着愉妃的尸体。
洛之淮的目光由炽热渐渐变得冷冽,命人将愉妃尸体抬下后,神色更阴鸷了些。
“陛下,高掌印来了。”
殿外,侍从方通报了声,高进便自殿外走进,扫了眼一片狼藉的院子,饶有趣味地看向洛之淮。
“看样子,这小公主还挺固执的。”
“义父。”洛之淮叹了口气,高进轻声笑了笑,“淮儿不必沮丧,我知道有一人,定能劝好宣阳公主。”
“竟还有人能在姐姐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洛之淮沉声问道,高进朗声一笑,“此人非但在宣阳公主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整个大昭人的心中恐怕都有他的位置,我们若能得他相助,自是如虎添翼。”
“义父所说的,莫不成是……”洛之淮试探道,高进笑着点了点头,“大昭文曲——颜卿岚”
京中的雨越下越大,潮气弥漫开来。
听澜阁外,奢华的马车停下,为首的太监咳了一声,立刻有人撑伞走上,小步将其送至门前。
敲门声响起,府内一片寂静,太监的敲门声渐大,方要砸门,便听嘎吱一声,府门打开,天枢从门缝里探出头来,脆生生道:“我家先生不在家,改日再来吧。”
话刚说完,门外的太监们便踹开门涌进去,天枢跌落在一旁,见几人在府内乱闯,立刻张口开骂。
“你们这群贼人,滚出我们听澜阁!我们听澜阁不欢迎土匪!”
“诶诶诶!你们放下那个花瓶!那可是上千年的古董!”
……
天枢一路迈着小短腿追着太监们跑,眼见着一群人打开颜卿岚的茶室,倏然间全止住了脚步。
天枢忙挤到人群中去看。
院中雨滴噼里啪啦地作响,枯黄的叶子落了一地。茶室内烛火细微,充斥着湿冷的潮气,一地散乱的酒壶之中,颜卿岚衣着凌乱地卧在木质的地板上,白发披散,意识全无。
“先生!”天枢惊呼一声,跌跌撞撞地冲出去,慌忙去探颜卿岚的鼻息,察觉到其尚有气息后,圆滚滚的身子才算松弛下来,只是刚一放松,便被身后的太监拎起。
“奉圣上旨意,召颜太傅入宫。”
公主殿外,洛之淮已等候多时,侍从快步跑来,俯首道:“启禀陛下,属下已奉命将太傅大人带来了。”
“好。”洛之淮应了一声,抬眼便见颜卿岚一脸淡漠地迈入院中,身后跟着一群不敢靠近他的侍从。
见了洛之淮,颜卿岚一言不发地同他擦身而过,抬脚便迈入殿内。
殿内,死寂一片,宣阳所在角落里颤抖着,神情仍旧有些恍惚,颜卿岚盯着宣阳看了半晌,直至宣阳抬眼向他望去,才满意地抬了下眉梢,缓缓行至宣阳面前,蹲下同她对视。
“太傅大人,您也被抓来劝我了……如果我不答应,您是不是也死……”
“生死于我并无太大不同。”颜卿岚道,“我来此是要问你一句话。”
“恨吗?”颜卿岚突然开口,宣阳愣住,又听颜卿岚一字一字地道,“我问你,恨他吗?”
“……恨!”宣阳即刻答道,颜卿岚一双清浅的双眸露出笑意,薄唇轻启道,“既然这样恨,那我教你杀了他,好不好?”
“太傅大人……可……可这宫中都是洛之淮的人,我怎么杀得了他?”
“傻姑娘,怎么杀不了,他不是说爱你吗?”颜卿岚轻声笑道,纤长的睫羽微微煽动着,语气温柔轻盈,说出的话却冷漠得像淬了毒的刀。
“所谓情爱,就是一把利刃,它足够我们挖出对方的心脏,好好的品一品成色。”颜卿岚轻声细语地说着,宣阳顿觉不寒而栗,颤声道,“求太傅大人教我,宣阳定依照太傅大人的命令行事。”
“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想起洛子羡前两日给自己传来的密函,颜卿岚眼中的笑意愈发危险,那些陈年旧事一点点侵蚀他的理智,平素淡泊的双目中充斥着肃杀的恨意。
既然这京中已乱,他就要将这风浪搅得更大!让这群乱臣贼子全都陷入这漩涡中,自食恶果!
窗外,电闪雷鸣,使得颜卿岚的面色忽明忽暗,宣阳瑟缩地拿手去碰他的衣角,小声道:“太傅大人,眼下我该如何做?”
“欲擒故纵,给他希望,再让他失望,循环往复,让他慢慢陷入对你的无尽讨好中,成为你的掌中之物。”颜卿岚的目光冷然,口中的话没有半分温度,“你只需记得,偏执的爱就像一条锁链,你要当掌控锁链的人,而不是被拴住的困兽。”
天边雷声愈大,翻滚的浓云遮蔽住天空,是茫茫望不到头的灰暗。
宣阳黯淡的眸光微微亮起,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随后又想起长乐街一事,低声喃喃道:“也不知道云安姐姐现在如何了。”
“放心吧,她可聪明着呢。”颜卿岚不屑一笑,“就凭洛之淮手下的这群酒囊饭袋,想把云安抓回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第68章 还好他不在
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 泥土松软,一脚踩上去便是一个鞋印,城内的破庙门前, 零星的几个脚印深浅不一,足以看出到此之人的慌乱。
破庙内,沈银粟呆呆地靠在佛像后, 长发散乱, 衣裙早破损的不成样子, 一双杏眼愣怔地盯着地面, 双臂紧紧抱住膝盖。
“小师姐,你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说话了,你同我说说话好不好, 你这样, 我害怕。”红殊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沈银粟许久未眨的干涩双眼终于移了下目光,眼睫颤了颤。
“我没事。”
嘶哑的声音传来,毫无生气的语调只令人听得心中发凉。
胃中的抽痛一下下的传来, 似乎在提醒着她如今还活着,静默良久, 沈银粟终于在疼痛中缓过神来, 眨眼看向红殊, 轻声道:“饿了吗?我们去找些吃的吧。”
“好!”在红殊的瞬间笑了出来, 她亲眼看着沈银粟如行尸走肉般地躲避了几日官兵, 生怕沈银粟一个想不开便自行了断, 如今她既肯寻找食物, 就说明她有活下去的意志。
“太好了师姐, 你不知道我看你不吃不喝有多害怕, 我怕你想不开……”红殊委屈地瘪了瘪嘴,话没说完,便见沈银粟满脸疑惑地看过来,一双黯淡的杏眼中带着丝丝寒意。
“我怎么会想不开呢。”沈银粟嘶哑的声音低低传来,“要死,也该是他们死!”
话落,红殊看着面前的沈银粟愣了一瞬,她努力回忆着在镇南侯府内明艳动人的少女,又茫然地看了看面前这个冷静肃杀的女子,明明五官皮囊都没有变,可她却莫名觉得不一样了,好像这具漂亮的躯壳只是打碎重拼后的赝品,她的小师姐在逃出盛京的那一刻起就换了魂魄,得了新生。
出行比想象中的还要艰难,城中到处都张贴着抓捕二人的告示,故而二人只能在人迹罕至的小巷中逃窜。红殊早饿得有些无力,可偏偏她们的身上一文钱都没有,盯了沈银粟消瘦的身影片刻,红殊犹豫再三,拽住沈银粟的手腕。
“小师姐,我闻到包子香了,你在这里等等我好不好,我去瞧一瞧。”
说完,不等沈银粟答话,红殊抬脚便跑。
巷子中都是些破烂的房屋,屋顶漏了好几个大洞,红殊走后不久空中就又开始飘雨,沈银粟在屋中等着,便见屋子的另一侧雨水不断落下,使得本就发霉的屋内更充斥着潮湿的气息。
雨丝愈大,巷中弥漫起水汽,白雾茫茫间,巷子的尽头传来一片喧哗声,大汉的怒喝声充斥着整条街巷。
“你个小毛贼!竟敢偷东西!要让老子抓住,非把你好好打一顿!”
说着,庞大的身躯似乎在雾中挪动了几下,沈银粟探身望去,不等真切分辨出那大汉的方位,就见一抹红色的身影在白雾中穿过,红殊湿漉漉地站直在她身前,滴着水的发丝黏贴在脸上,一双大眼明亮热烈。
“小师姐,我带吃的回来了!”红殊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还温热的包子递给沈银粟,见沈银粟愣住没有接过,疑惑地眨了眨眼,待看见自己脏兮兮的手时羞赧地笑了笑,忙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师姐不用担心,若你嫌我的手脏,你吃里面的肉馅,我吃脏的皮就成。”
“我没有嫌它脏,红殊……”沈银粟蹙了蹙眉,红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想起方才大汉的喊声,拿着包子的手微微蜷缩了下,小声道,“那……师姐是觉得这包子是我偷来的,所以不愿吃?没关系的师姐,我刚才记住了那人的样子,等我们有钱了再还给他,而且……而且我只偷了一个的,没有拿很多……”
“不是的,都不是。”红殊的话说至一半,沈银粟倏然间伸手抱住了她,一遍遍地呢喃,“是我,是我连累了你,若你不来京都此刻该是何等逍遥自在。”
“是我自己执意要来看一看这京都,怎能怪得上师姐?”红殊笑着摇了摇头,举着包子道,“师姐,你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那你呢?”
“我?我不饿的,师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时多强壮的人啊,几顿饭不吃一点问题都没有的。”红殊弯眼笑着,沈银粟摇了摇头,轻声道,“红殊,我不爱吃肉馅的包子,还是你吃吧。”
“啊?可是肉包子很香啊,早知道我偷个素的好了。”红殊小声嘀咕着,沈银粟垂眼笑了笑,眼中划过一丝落寞,思索片刻,沈银粟静静向门外望去。
巷中的雨似乎小了些,路上坑坑洼洼的满是积水,红殊跟在沈银粟身后,埋头走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发问:“师姐,我们要去哪里啊?”
“去乱葬岗。”沈银粟回答的果决,红殊下意识啊了一声,便听沈银粟淡淡道,“而今这城中满是抓捕我们的官兵,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可……那和乱葬岗有什么关系?”
“活人出城需要文书,但死人不用。”沈银粟的声音冷静地出奇,“既然活着出不了城,我们就去‘死’一次。”
城西乱葬岗内,一片难闻的腐臭,尸体堆积成山,依稀可以猜出烧焦的尸体乃是京都运出,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半个山岗,余下血红一片的,想来也是那场叛乱中被杀的,不过是还没等到大火就被砍了数刀,早早丢了性命。
林间,翻找尸体的家属不断,此起彼伏的呜咽声传来,沈银粟躲在不远处看着,垂在身侧的拳狠狠攥紧。
“听说了吗,京中那场大火活活烧了一天一夜啊!”
“是啊是啊,那大火可烧死太多人了,我可听说那定国将军府上下,几乎无人生还啊!”
“哎呦……那还不算什么,听说高掌印非要以叛国罪处置定过将军府的人,叶将军和叶夫人只怕死了都不安生,听说被掉在城楼上以儆效尤好些天呢。就算现在去看,也能看见那森森白骨呢……”
……
收尸的几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定国将军府的下场,沈银粟的身体犹如被钉在了原地,寒意从脚下蜿蜒地向上爬,湿冷的滑腻感抚摸过她的脊背,钻入她的耳中,在她的耳边发出“丝丝”地吐着信子的声响。
鼻尖一阵一阵地发酸,沈银粟的眼眶慢慢变得通红,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一旁红殊担忧地看过来,却见沈银粟僵了良久后,伸手擦了下眼眶,居然笑了出来。
“还好他不在京都,还好他不在……”
通红的双眼流露出短暂的笑意,沈银粟没有让人看见她落泪,红殊却晓得她难过,可她还在笑,笑得庆幸又欢喜,像孩子得到了糖,像占了天大的便宜。
原来哭和笑居然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红殊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她没有流过泪,她只会笑,可是笑的时候怎么会哭呢?真奇怪。
捡尸的人渐渐换了位置,沈银粟和红殊终于得以上前。尸身上已有些许气味,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满是烧焦的痕迹和溅上的鲜血,红殊僵在一侧不知要怎么做,却见沈银粟俯下身来,在堆积成山的尸体中翻找着,白皙的脸颊被蹭上一片片黑灰,指甲缝中都是鲜血。
“这两套衣服我们一会儿套上。”将两身残破不堪的衣服扒下,沈银粟又蹙眉看了看地上的尸身,见其一脸血渍辩不出样貌,忍不住咬了咬牙,俯身将落在一侧的断剑捡起,抬手便划破自己的掌心。
“师姐!”红殊惊呼一声,话音刚落,就见沈银粟将满手的血迹涂抹在她的脸上,将她的面容糊住。
“别害怕,等出了城,我们跑远一些就安全了。”沈银粟说着,也将满手的血涂抹在自己的脸上,匆匆捡起地上尸体的外衫,拆了长发,趁着无人注意躺在摞着尸体的木板车上。
身上的尸体不断摞高,烧焦味和尸臭味一阵阵传来,胃中似有东西在不断翻涌,沈银粟勉力屏息,一动不动,静待片刻,身下的木板车终于有了移动的趋势。
缓慢地行过大街,成群的木板车行至城门处,巡逻兵的呼声传来,沈银粟紧闭上双眼,只觉身上压着的尸体被掀起又放下,自己的小腿被随意地扫开。
“走走走,快走吧,真难闻。”巡逻兵嫌弃的声音响起,木板车再次挪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木板车终于停下,沈银粟悄悄挪开压着的尸体,但见头顶一片漆黑,竟已到了晚上。
“红殊,红殊。”沈银粟轻唤了两声,将红殊从木板车上拽下。
山林中黑漆漆一片,运送尸体的夫妇在林中找好了歇脚的位置,眼下正靠在树下烤火,趁着二人不注意,沈银粟拉着红殊的手向山下跑,未跑多远,便听闻山中有水声传来。
“小师姐,这附近有水。”
“我听见了。”沈银粟应了一声,抬眼看了看一脸血腥灰尘的红殊,开口道,“我们去理清一下。”
秋夜的水寒凉异常,沈银粟只敢撕了衣角浸湿,将脸上手臂上的污垢擦去,扔掉身上肮脏的外袍,短暂打理后总算像了点样子。
“走吧,红殊,我们下山。”沈银粟的声音落下,却不听红殊脚步挪动的声音,转首看去,红殊正一脸警惕地望着背后,明亮的火把下,照映着运尸夫妇惊愕的脸。
“云……云安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或者两更
第69章 奔赴
深山篝火前, 沈银粟静默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一对夫妻,红殊挡在其身前,警惕又疑惑地打量着二人。
“你们说不是来抓我和师姐的, 我们凭什么信你?”红殊清脆道,跪着的妇人立刻磕头,抹着泪向前挪动两步, “郡主对我们有恩, 我们怎敢害郡主, 若非郡主开设的义药堂救治了我们, 我们又怎能活到今日!”
“郡主仁德,本不应遭此暗害!郡主若有需要我们二人的地方,我等定为郡主鞍前马后, 赴汤蹈火, 在所不惜!”跪着的女子声音哽咽,一侧的男人连连点头。
沈银粟垂眸看了片刻,又抬眼看了看二人的木板车。
她和红殊若要尽快远离京城,最好的办法就是骑马或者寻一辆马车, 可眼下二人身无分文,寻一匹马简直是天方夜谭, 既然此二人运送尸体可以借到马车, 她倒不如试着与这二人同路。
只是……这二人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未可知。
沈银粟想着, 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在地上拽了几根杂草, 撕碎, 再缠成一团, 抬眼同夫妇二人道:“二位虽诚心, 可眼下大昭之内尽是抓捕我们的人, 我实在不敢轻信他人, 两位若不介意,便把这药丸咽下,届时我寻得大殿下,定立刻为二位解毒。”
沈银粟话落,跪着的二人对视一眼,双双点了下头,伸手便拿过沈银粟手中的草药丸塞进嘴里。
虽只是一些蒲公英的残根,却也足够证实这二人的诚心了,况且她总不能一路步行去寻叶景策他们,早晚是要同人打交道的。
“二位请起。”想罢,沈银粟俯身扶起二人,搀着妇人的手勉强笑道,“如何称呼阿姐阿兄?”
“草民何德何能让郡主称一声阿姐,草民名叫姚二娘,旁边的那个是我的哑巴夫君孙仁,郡主您叫他阿仁就成。”姚二娘脸上憨笑着,伸手推了把默不作声的阿仁,阿仁忙用手在空中比划着。
沈银粟看得心酸,也知这荒郊野岭的,就算二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红殊,便慢慢放下心来,同二人语气缓和道:“姚二姐不必一口一个郡主的叫我,眼下我流落在外,得见二姐相助是我的幸运,二姐若不嫌弃,叫我小沈便成,我身侧的这位是我师妹,您可以叫她小殊。”
姚二娘闻言忙摇了摇头,又思及到二人眼下可是朝廷重犯,自然不能以真名行事,便只好小心地点了点头。
又随意聊了几句,沈银粟抬眼望向一旁停靠的木板车,开口道:“敢问姚二姐之后要往哪里走?”
“北上,我们要北上。”姚二娘的语气有些急,夹杂着些许地方话,指着木板车憨声道,“郡主您瞧见那些尸体没,实不相瞒,我和我家这哑巴没啥能耐,靠的就是收人钱,把这些尸体运回故乡,给他们当地的亲人瞧瞧。这一个尸体呀钱不多,也就两三文,若是路远点,尸体腐坏的快一点,那最后便只有一两文。”
“靠这些你们能吃饱饭?”沈银粟略有些诧异地睁大眼,只见姚二娘羞赧道,“哎,这年头能活着就成,哪有什么吃不吃饱饭的,半个烧饼两口馒头,不饿死就成。”
姚二娘说着,沈银粟的眼神闪烁了些许,心中五味杂陈,但见姚二娘指着尸体道:“这批人的家乡在北方,北地苦寒,大约都是来京中求活路的,眼下送回去,他们北地的亲人虽不见得有几个铜板,但北地之人喜爱狩猎,若运气好,兴许能给咱们口肉吃。”
向北方走,刚刚好,想来洛子羡的消息网遍布大半个京都,此时应当已经将洛之淮谋反的消息传到了北部边塞,以叶景策的性子,必会即刻南下,她若北上,定能同他相遇。
沈银粟默不作声地想着,姚二娘见其一言不发,以为是嫌弃自己寒酸,本就面露羞赧的脸顿时埋得更低,小声道:“郡主不说话可是怕跟着我们挨饿,郡主放心,我们定不会让郡主乏累饥饿半分的。”
“姚二姐你想多了,我如今身上虽没钱,但也不会白吃白喝,该干的活我一样不会落下的。”沈银粟顿了顿,继续道,“我刚才是在好奇我们要走哪条路北上?”
“咱们走途径绵阳城的那条,那条路虽然绕远需得走上些时日,但一来这些尸体中有绵阳城的,二来那地方偏僻安全,也方便郡主您出行。”
姚二娘话落,沈银粟点了点头,抬眼向北看去,眼中总算有了些光亮。
阿策,大哥,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秋日的冷风如刀锋般划过,掠过漆黑的山头,绵延的远山,至千里之外的北境则更为嚣张,肆虐地鼓吹着半空中的黑金战旗,萧条寒冷中已带了初冬的肃杀之气。
尸横遍野的沙场上,大昭的战旗在半空中飞扬,旗下堆满了混着泥土和鲜血的尸体,零零散散的几个小兵在尸体中不断翻找着,只捡了尚有气息的同胞和姑且能用的兵刃回去。
不远处的城楼上,写着定安二字的战旗在风中呼啸,小兵拿着战报快速跑上城楼,但见玄衣男子立于战旗下,沉默地俯首向下望。
“禀报将军,前方来报,余州城已主动归降,我们不日便可启程前往。”
“知道了,下去吧。”叶景策垂了垂眼,一身血腥气未散,连他自己都厌弃得很。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虽没有通报,但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殿下。”
“三个月连攻十四所城池,我以为你会因此而高兴。”洛瑾玉轻声道,叶景策闻言笑了一声,素来澄澈明亮的眼中满是化不开的疲惫。
“王朝内乱,打得都是自己国家的兵,有什么可高兴的。”叶景策淡漠道,“他们若能主动归降,那才是令人高兴的事。”
“是啊,否则不过是徒增杀戮。”洛瑾玉望着沙场的眼微微垂下,片刻,轻叹道,“景策,方才二弟来信了。”
“他又说了什么?”叶景策回首看向洛瑾玉,弯唇苦笑一声道,“说来有趣,洛二幼时常想压我一头,让我怕他,当他的小弟,奈何这么多年都未曾成功让我惧他,而今他不过是传来书信,却让我每每害怕,生怕他这信中提及我不愿听见的消息。”
“你怕他提及云安?”洛瑾玉话落,叶景策的眼睫轻颤了一下,自嘲一笑,“我既害怕听见粟粟的消息,又怕听不见她的消息,若她全无消息,我还能一直报以希望,若有了她的消息,我又不敢听那消息好坏。”
叶景策苦笑着呢喃道:“殿下怕是不知,我前日做梦,梦见了粟粟,她吃了好多苦,瘦得不成样子,我问她是谁欺负了她,她又不肯说,只看着我哭,她哭得我那样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你且安心,二弟此次的信中写道,四弟他们仍旧未寻得云安的行踪,云安大抵是安全的。除此之外……”洛瑾玉蹙了蹙眉,叶景策抬眼望去,“他还写了什么?”
洛瑾玉闭了闭眼,长叹道:“火烧天乐街一事后,朝中凡对四弟不满者,私下诋毁者,皆被处以极刑,丞相大人自缢于家中,刑部尚书拔剑自刎,兵部,礼部,户部皆都被血洗,眼下,大昭已经是阉党的天下了。”
“四殿下下手可真快,这血洗一遍京城,想来震慑住了不少官员。”叶景策声音发冷,洛瑾玉只摇了摇头,轻声道,“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他封死了云州城以北的所有城池。”
叶景策皱眉:“这又是为何?”
“云州城以北的几座城池,尤其是绵阳城附近,已经开始了疫病的蔓延。起初这疫病并未获得太多关注,百姓们只当是受了风寒,直到最早出现症状的百姓身体出现红疹,发热不退,这才引起了关注。”
“那他封城池,是为了……”叶景策欲言又止,不可思议地望向洛瑾玉,但见洛瑾玉颔首,叹道,“绵阳城附近的疫病发现得太晚,连同绵阳在内的几座城都没有幸免,朝中内乱,眼下无力控制疫病,为了防止疫病蔓延,四弟下令封城,令百姓自生自灭。”
“景策,我知回京紧迫,你亦急着去寻云安,但我们若不去绵阳城,只怕绵阳城会成为一座死城,连同附近几座城池,死伤会不计其数。”洛瑾玉话落,叶景策颔首,垂目望着脚下的尸山血海,“殿下既心意已决,我们明日便启程吧,这战争已经死了太多人,总不能让疫病再带走那么多性命了。”
“好。”洛瑾玉应下,抬眼,却见叶景策遥遥看着绵阳城的方向,有些愣怔。
“怎么?这绵阳城有何稀奇之处?”
“我也不知道。”叶景策顿了顿,“虽说那地方危险,我却莫名想去看一看,仿佛那里有什么事情在等着我一样。”
“等着你?”
“嗯。”叶景策勉强笑了笑,低低开口道,“但愿是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团聚了!!!
第70章 贱命
绵阳城内, 一片萧条,街坊间行人寥寥无几,唯有药坊内喧哗一片。
“大夫, 你救救我吧,你救救我,我家就我一个壮丁了, 我不能干不了活啊!”
“还有我大夫, 还有我!我上有八十岁老母, 下面还有四岁的孩子, 我不能死啊!”
“我我我我,我怀孕了,我要是活不下来, 孩子可怎么办啊!”
……
嘈杂中夹杂着猛烈的咳嗽声, 沈银粟站在门外,望着唾沫横飞的人群,将脸上的面巾向上拽了拽,又垂眼看了下手中零星的几个铜币, 抬腿走了进去。
“大夫,我想抓些治咳的药。”
“没了没了, 回去吧。”沈银粟话落, 大夫忙乱地挥挥手, 又转头同一旁骚乱的人群道, “回去吧, 都快回去吧, 这儿真没药了。”
“怎么会没药啊, 你这可是绵阳最大的药坊了!”
“对啊对啊, 大夫, 我家老爷很有钱的,您开个价,多少钱都行的!”
……
人群中又喧哗起来,沈银粟被挤着向前走,只得更抓紧裹着的面巾,一双杏眼哀求地望向老大夫:“大夫,我们不求多了,一点药就成,浙贝母,连翘,桑白皮,什么都行的。”
“哎,姑娘,我们真没有了。”老大夫叹了口气,指了指街对面的铺子,小声道,“但我听说对面好像还有点紫苏子,只是那点东西想来都被地主豪绅高价包了,你若是钱够,可以去对面碰碰运气。”
“那……您看这些钱够嘛……”沈银粟摊开手,掌心里是姚二姐塞给她的几个铜板,虽知这几个铜板大抵做不了什么,但她仍旧不死心地挨家询问。
老大夫浑浊的双眼扫过沈银粟的掌心,愣了一瞬,随即慢慢摇了摇头。
掌心再次攥紧,沈银粟微微点了点头,走出药坊,握着几个铜板拐过两条街巷,转身迈入间破烂的草屋。
草屋内,咳嗽声此起彼伏,一众身上布满红疹的病患瑟缩在墙角,双眼涣散地打颤。绵阳得了疫病的乞丐穷人众多,秋日的街角自然不够使其避寒,便都聚集在破庙草屋内,乌泱泱的一群人。
草垛前,姚二姐满眼泪痕地守在阿仁身边,见沈银粟从门外迈入,忙裹好了自己的面巾走上前去,小声试探道:“郡主……您买到药了嘛?”
沈银粟沉默地摇了摇头,抬眼看向墙角躺着的布满红疹的阿仁,又瞧了瞧满脸泪痕的姚二姐,轻声开口:“二姐,药坊里的药早就没了。”
“一点都没了吗?我……我不是要阿仁立刻就好,就一点点药,让他能多挺些时日就成。”姚二姐的身体也在发烫,浑身无力,脚步虚浮,身上不住发冷,一双肿胀的双眼直视着沈银粟,声音都在颤抖,“会,会不会是咱们的钱太少,他骗咱们,不卖给咱们啊,我听他们说,有的药坊还剩一点药的……”
姚二姐说着,哽咽出声,见沈银粟不置可否,便知自己的话没错,擦干眼泪闷声道:“我去拉木板车去,我把绵阳城的尸体都送回去,我一个一个铜币的去攒……”
姚二姐话落,抬脚便要向外走,奈何脚步虚浮乏力,只刚走了两步便踉跄着向前栽,被沈银粟迅速伸手扶住。
“二姐,你别去了,我去。”沈银粟快速应了一声,不待姚二娘开口阻止,抬腿便走出门外,双手紧握住木板车,用力将其拖拽出街口。
绵阳城内死气沉沉一片,街上荒无人烟,花钱雇姚二娘接尸的人家住得偏远,走路过去至少要两个时辰,沈银粟抬眼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空,从木板车上拿下斗笠戴在头上,随后双手攥住粗粝的木把手,一步步地向城郊的方向走去。
临近初冬,天气愈冷,枯叶纷纷扬扬地落下,乌鸦立在光秃秃的枝头嘶哑地哀鸣,走过几条街角,沈银粟未见几家开门的商铺,倒是见了不少冻僵在街角的乞丐。
灵幡高挂,闭门的院落内不断传来凄哀的哭声,沈银粟低头不语地拉着木板车,察觉到有东西砸落在斗笠上,抬眼,见豆大的雨珠自空中一个个地砸下,沾湿了灰扑扑的泥土,将脚下的路渐渐润湿。
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泥中,腰间挂着的装在袋余下一半的硬馒头磕碰着她的腰,沈银粟咬着牙将车往上坡拽,半遮着的口鼻早被剧烈的呼吸捂得潮湿闷热,微微的红润扩散在颧骨间,更衬得那一双露在外面的杏眼雾蒙蒙地,水润透亮。
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斗笠上,咬牙走过十几公里的路,沈银粟终于远远地望见了那户人家,快步行过坑坑洼洼的水坑,停至在大门前,沈银粟用草席将车上的尸体盖得更严了些,随后抬手敲了敲门。
不多时,一个粗布麻衣的男子轻轻打开门,捂着口鼻,谨慎地探出头来:“谁啊,什么事?”
“我是将此人的尸体送还回来的。”沈银粟说着侧开身体,掀开遮住尸体的草席一角,一双水盈盈的眼殷切地望向门后探头的男子,赔笑道,“您看这大雨天的,我来一趟也不容易,还把尸体遮盖住,没让他淋了雨,您瞧瞧他这身上一点没湿的,这个钱……您看看咱们能不能多赏一点点,一点点就成的,我,我家里还有人需要治病……”
沈银粟轻声说着,一身傲骨似乎早在逃出盛京时便被打碎,踩在泥中,她低下头,学着姚二娘的样子去讨价还价,去讨好雇主,去竭尽全力的活着。
布衣男子扫了眼木板车上的尸体,又瞧了瞧沈银粟清瘦的身形,半晌,摇头道:“这尸体不是我买的,你要钱管别人要去!”
“怎么可能!这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就是这儿!你看,这尸体的样子和你要找的也一样!”沈银粟见状,伸手便扒住门,死死拽着男子的衣角不放手,“您看看,您再看看这尸体!”
“这真不是我要买的!”布衣男子被沈银粟拽地夹在门缝中不好走动,只好叹了口气,挣扎着道,“我真的没骗你!这尸体是我二叔买的,你说他人都死了,这尸体我拿了又没用,我凭什么付这钱啊!”
“死了?”沈银粟声音一颤,双手僵住,男子见状忙抽回自己的手臂,一边活动着一边同沈银粟道,“哎,这关于死人的事我哪敢骗你啊,这谁不怕半夜鬼敲门啊。但我二叔他确确实实是死了,前几天上山上采药的时候失足坠崖死的,为了摘西山上的一个什么无根草,据说那东西对治疗此次瘟疫有奇效,他没钱买,夫人又得了病,只好自己去摘,结果可好,这回一家子怕都要没了。”
“无根草?”沈银粟闻言心中一动,此药虽不像仙痕草那般有治病解毒的奇效,但确实为制作医治百病的丹药时所必需的草药,此药未必会药到病除,但缓解疫病的症状,提升病患的身心状态是不在话下的。
“这无根草长在何处?”沈银粟道,布衣男子抬眼思索了会儿,犹疑道,“我隐约记得他们好像说在西山面北的山坡上。”
男子话落,立刻反应过来,忙同沈银粟补充道:“你可别学我那二叔,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去了可容易回不来,别到时候你家里人没病死,你先走一程。”
说罢,男子在腰间摸了半天,从中拿出两个铜币,数了数,一脸肉疼地将铜币抛到沈银粟手里:“给给给,就这点了,可别说我寒酸,我这算仁至义尽了。”
“多谢。”沈银粟收好了铜币,再三感激过男子后,拉着木板车向来时的草屋走去。
因着木板车变轻,回程的时间比想象中的更短,走在寂寥无人的大街上,沈银粟满脑子都是布衣男子所说的无根草一事,导致红殊喊了她几声都不曾听见,只得快步跑到沈银粟面前。
“小师姐,你想什么呢?”红殊伸手在沈银粟眼前晃了晃,见沈银粟回过神来,委屈地瘪了瘪嘴,“师姐,我今日赶去隔壁城看了,他们那儿跟咱们这儿一样,早都没药了,而且到处都是得了疫病的百姓。”
“只怕临近的几座城都无法幸免。”
“是啊,真是的,这洛之淮都当皇帝了,怎么就不做点正事。”红殊叉腰骂着,骂至一半又觉嗓子发痒,忍不住连咳几声。
又是咳嗽声!
沈银粟一惊,立刻向红殊看去,抬手便摸上她的脉。
“师姐,怎么了?”红殊不解,但见沈银粟的脸色有些发白。
红殊的脉搏变化倒是不大,只是微微加快,其余并无什么大碍,但此次感染疫病的人在最开始的变化都不大,而是逐渐发热,起红疹,再慢慢红疹扩散,身体腐坏而死的。眼下就算红殊真被染上了疫病,她摸脉也未必会有什么异常,只能继续等着看红殊之后如何。
沈银粟思索着,慢慢将手放下,只摇了摇头,便同红殊一道回去草屋。
买药的钱依旧凑不够,只够加餐,从硬邦邦的馒头变成包子。沈银粟知道姚二娘舍不得那钱买吃的,自然也不会提,只在无人处摘了面巾把余下的半块馒头吃了,便寻了处离其余人远些的地方待着。
姚二娘又怎会不知这钱怎么来的,沈银粟一个金尊玉贵的郡主,不但救过他们二人的命,这一路上还任劳任怨,不曾吃过他们半口白粮,眼下更是一个人拉着木板车出去挣钱。
安置好阿仁,姚二娘忍不住抬眼去看沈银粟,但见她呆呆望着门外的星空,不知在想什么。
“郡主。”姚二娘趁着众人皆已入睡,悄声走过去,“郡主,您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无非是一些过往之事。”沈银粟苦笑一声,但见姚二娘轻轻抬手,将所有铜币推到自己面前,“郡主,这一路您受累了,我只有这些钱了,您收着。”
“二姐这是做什么?”沈银粟蹙眉,疑惑抬眼道,“二姐不畏我与红殊是朝廷重犯,一路照拂我们二人,给我们吃穿,待我们如亲妹,我如何要得二姐的钱?”
“郡主,您便收着吧。”姚二娘轻笑一声,眼角垂下来,慢声道,“其实这钱……留给我们也未必会有用了。而今我们二人俱染上了疫病,本就没什么活下来的希望,可您不一样,您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姚二娘缓缓解释道:“我先前握着这钱不放,是因为心中总存着救阿仁的念想,我们俩青梅竹马,幼时他家中便没钱,所以他发了高烧也没钱买药,活活将人烧成了哑巴,我想着,我总不能放弃他吧。但其实我也明白,就算我再运十次,二十次,三十次尸体,也未必够买那药,所以这钱,还是留给用得上它的人吧。”
姚二娘说着,落下泪来,许是话语声惊动了红殊,一向睡得安稳的红殊竟躁动起来,翻来覆去地折腾着,睡眼蒙眬地看向沈银粟。
“师姐……好冷……怎么不生火啊……我好冷啊。”
“冷?”沈银粟望向不远处燃得正旺的火堆,倏然间心中划过一丝不妙的预感,伸手抚上红殊的额头,顿时被那额头的温度烫得松了手。
红殊开始发热了!
沈银粟的指间瞬间一颤,几次试探温度的手被红殊抓住,那双黑漆漆的明媚大眼早烧得没有焦距,涣散地望着她:“师姐,你在试我的体温?我是不是发热了?”
“……没,没有。”沈银粟怕红殊害怕,只能勉强去骗她,却见红殊闻言痴痴笑了一下,缓声道,“小师姐,你从小就不会撒谎,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来。”
两人间安静一瞬,沈银粟搭在红殊额间的手仿佛正被灼烧,片刻,红殊迷迷糊糊地开口:“小师姐,我是不是也得病了?”
“没有,别瞎想,今日下雨,你怕是又没好好穿蓑衣,让自己感染风寒了。”沈银粟说着,竭力笑道,“你以前便总因此生病,你忘了?”
“……好像是,那时仗着有师姐给我治,所以总肆无忌惮的玩。”红殊喃喃道,“不是这疫病便好,腐烂着死去,好丑,我害怕变得那样丑,师姐,我害怕。”
红殊抓着沈银粟的袖口,小声地说着,话语间待着浓浓的鼻音,沈银粟的心像被一块一块地撕扯着,强颜欢笑地同红殊一遍遍安抚,“不害怕,你只是受了风寒,明天我带你去喝姜汤。”
“好,好。”红殊点头,许是烧迷糊了,不多时便又倒头睡去。
沈银粟起身寻了附近的湖泊将帕子浸地湿凉,回到屋内将其盖在红殊额头间,随后贴着红殊坐下,背靠墙壁,环抱着自己的双膝,静静望着门外的夜空。
姚二娘的钱就在脚边,方才见红殊辗转反侧睡不安生,那妇人便以为是自己吵到了她,忙丢下钱就跑回阿仁身边,不多时便也睡着了,只留了一摞钱在地上。
沈银粟垂首摆弄着那钱币,翻来覆去的,总是在变,像她这一路的遭遇。
如若早知今日会到这等境地,她当初在叶景策尚未离京时就同他成婚,否则这人杀回京都后定要在镇南侯府门前怒斥她失言,就该在叶景策离京之时怀疑他的能力,请命让叶将军叶夫人和他同去,就该在得知这婚约对象是他时,同她那不常见面的爹说,好了,您该去哪座仙山就去吧,这婚我应下来了,您老就别回京了……
如若早知……算了,哪来那么多如若……
沈银粟停下翻转铜币的手,抬眼看向外面蒙蒙亮的天,此时去往西山,到西山时刚好天大亮,她尽早采药回来,红殊,阿仁,连同这一屋子的人也好早些获救。
沈银粟想着,拿了两个铜板,迈步到姚二娘面前,俯身将余下铜币放下,许是铜币的响声吵到了阿仁,沈银粟方站起身,便见那哑巴男人睁眼看着自己,手在空中比划。
同行近五个月,沈银粟自知其手势的含义,沉默一会儿,轻声道:“我去西山看看,听说那里有药。”
一听要去西山,男人的手立刻比划得更快,画了个山的形状,又比了比危险的意思。
“山险,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沈银粟轻笑了一声,见男人瞪大了眼睛摇摇头,手臂挥舞了大半圈,怕她看不懂,指尖沾了一旁的湿手帕在地上写。
“贱命,不值钱,不要去,危险。”
“哪有人会说自己的命不值钱的啊。”沈银粟轻微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出草屋,只同阿仁含糊道,“放心吧,我命硬,死不了的。”
行至西山面北的山坡边,沈银粟探头向山下望了一眼,这山倒不是多高,只是这山坡十分险峻,几近悬崖,看着便让人心惊。
将备好的绳子捆绑好,沈银粟向下又看了一眼,抑制住自己胆颤的心,将挖药的小刀挂在自己的腰上,随后慢慢向下爬去。
坚硬的石壁只给手留了攀爬的缝隙,沈银粟小心地向下迈着,指甲缝内满是鲜血,脚下的石壁时而坚硬稳固,时而狭窄脆弱,耳边风声呼啸,山谷回响,她壮着胆子在崖间一点点地挖着无根草。
“救了一个人,救了两个人,救了三个人……”
沈银粟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缓慢向下走,背后竹楼的底端渐渐装满,沈银粟方满意一笑,便觉脚下石块一松,噼里啪啦地向下掉落,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去,腰间被绳索勒住,整个人半坠在空中。
她的手早被磨得全是伤口,紧攥着绳索的掌心勒痕遍布,皮肉翻卷,脚下却寻不得一个安稳的落足之处。
上面的麻绳被石块磨砺着,越发单薄,沈银粟匆匆向上望了一眼,眼见细绳即将断裂,忙向下一望,寻了个下面树多的地方随手抓住块石壁。
细绳断裂,脚下的石壁顿时承受更大的重量,自湿润的泥土中滑落,连带着沈银粟也向后仰去。
一层层的树枝刺进皮肉,数不清的石块磕碰着身体,沈银粟抱着自己的身子不知滚落了多久,直到山坡慢慢和缓,她挣扎着去抬四肢,只能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像什么刺透了她的肩膀,小腿,手臂,满身的剧痛让她连呻/吟都张不开口。
是疼啊!她还能感觉到疼啊!
沈银粟满身是血地躺在山下,却张口笑出声来。
她还活着,她果然死不了!
艰难地侧过头,竹楼中的无根草散落在她身旁,沈银粟指尖微动,挣扎着去够那根草,指尖脏兮兮的血将无根草染得通红。
抓住无根草的那一刻,沈银粟终于放下心来,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黑暗逐渐占据了她眼前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空中又下起雨来,浩浩荡荡的军队行至山脚下,早疲累不已,眼见着雨势似乎只急于一时,众人便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去赶路,但听前方传下休整的命令,便各自原地休整。
定安军的战旗插在山坡上,早有饥饿的战士趁着休整的机会三五成群地去附近寻些野菜,没走两步,几个士兵似觉不对,小心向前探去,只见一个满身鲜血不辩面容的身影倒在不远处。
“这是……一个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其中一个士兵疑惑出声,伸手探了探倒地之人的鼻息,“还活着,先带回去让军医看看吧,待她醒了再带她见将军。”